当过兵的二叔 五
人配衣服马配鞍,二叔穿上国军的军官制服,人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他是师部警卫排的少尉排长,举手投足间也有了风范。
小婉面对着焕然一新的二叔,心里也是山花烂漫。被爱情滋润着的小婉娇美可人,黑黑的眸子闪闪发光,由里到外,整个人就像打了一针兴奋剂。
她有理由、也有更多的时间去纠缠二叔,让二叔带着她出去游玩。
二叔牵着师长的战马,小婉坐在马背上。两个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傍着夕阳缓缓地向前走去,留下了一双抒情的剪影。
众人看到了,就对二叔议论纷纷。议论二叔的都是那些年轻的下级军官。
一个连长就说了:这小石头,艳福不浅,居然泡上了师长的女儿。
另一个中尉说:大家看吧,用不了多久,这小子就会弄个连长、营长的干干,真他妈的。
……
二叔听不到这些议论。那些青年军官表面上对他都很尊敬,但说起来话来还是酸酸的。人们见了二叔就说:大排长,啥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
二叔愣了愣,他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但也谈不上愚钝。小婉对他好,他一清二楚,小婉对他有那个意思,他也心如明镜,可小婉从来没说过要嫁给他。从二叔内心来讲,要是有天能娶小婉为妻,那是他家祖坟冒青烟了。虽说小婉腿有残疾,可她毕竟是师长的女儿;没有师长的女儿,又怎么能有他的今天。二叔这个账还是算得比谁都清楚的。
二叔是个看眼前,也看中实惠的人。以前当马夫时,两个月的军饷加起来才一块大洋,现在他是少尉排长了,一个月的军饷就是三块大洋。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当官呢?能当官,才能发财,二叔现在终于知道升官和发财是联系在一起的。
二叔和小婉的爱情,严师长早就看在了眼里。这兵荒马乱、动荡不安的日子,严师长过得特别的揪心,小婉的腿疾让他牵肠挂肚了十几年。随着小婉一天天长大,他这种牵挂更是与日俱增,小婉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而女儿能有个好的归宿,就是父亲的最大心愿。身为军人的严师长,知道自己的性命是系在枪柄上的,好汉难免阵前亡,这就是军人的归宿。小婉真有了幸福的归宿,父亲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下了。
严师长于是找到小婉,这是父亲第一次严肃地和女儿谈话。
父亲说:闺女,你今年十八了,也老大不小的了,那个小石头到底咋样,你让我心里有个数。
一提起二叔的名字,小婉就脸红心跳,头也低了,怀里像揣了一头小鹿。
父亲看看女儿,顿时心明眼亮了:闺女,你要是觉得小石头那小子行,你们就把事办了吧。日后小石头由我来栽培,弄个团副干干,没啥问题。怎么也不能让我闺女嫁个大头兵吧。
小婉突然仰起头,已是泪流满面了。
父亲见女儿这样,心里一热,就把女儿拥在胸前,喃喃道:闺女啊,谁让咱有病呢。
父亲虽然心有不甘,但他看重的更是现实。
严师长不久又单独约见了二叔。
这是二叔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师长的办公室,也是第一次单独面对师长。他的腿有些软,眼睛也有些花。
二叔战战兢兢地面对着严师长。
严师长没有马上说话,他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两趟,然后停在二叔跟前,盯着二叔的眼睛说:小子,你看着我的眼睛。
二叔就惶惑地看了眼师长,但马上又把目光躲开了。
师长就说:小子,我把闺女交给你了,你要对她好,要是日后你小子有啥花花肠子,你就是跑到天边,我也会把你拿下!
二叔在严师长面前一下子惊住了。虽然师长的话说得很严重,但透露出一个信息,也就是说师长接受他这个未来女婿了。这是二叔做梦都想的一桩大好事啊。二叔头昏脑涨,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腿一软,“扑通”一声,就给师长跪下了。二叔嗓子眼里湿乎乎地说了声:爹,你放心吧。
这一声“爹”,叫得严师长的眼睛也湿润起来。
接下来,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二叔和小婉隆重地结婚了。
师长的闺女结婚,那场面便可想而知了,全师放了一天假,杀猪宰羊地大吃了一天。
折腾了一天,走进新房的二叔,仍迷迷瞪瞪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面对着已经成了新娘的小婉,眼泪哗啦啦地流着。他哽着声音说:小婉啊,俺这辈子只对你好,你就放心吧。
二叔想跪倒给小婉磕个响头,想想不妥,就忍住了。他抱起小婉的一双腿,尽管那两条腿,一长一短、一粗一细,但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新婚之夜的二叔想了许多。他想起了讨饭的日子,想起了为了吃上馍参加八路军,最后他就想起了父亲。自从离开八路军,他就再没有见过自己的兄长。从小到大,两兄弟就从来没有分开过,这次是他们分别时间最长的一次。
二叔婚后不久,就成了中尉连副了,工作仍然没有变,还是为师长喂马,但他对外的身份是师警卫排的中尉副连长。军饷已经涨到了每月四块大洋。
二叔在幸福的日子里,异常思念父亲。
日本鬼子在那一年的秋天搞了一次秋季大扫荡。
八路军和鬼子打了几场遭遇战,二叔所在的国民党冀中五师也和鬼子打了一仗。原因是面对着就要秋收的庄稼,谁也不想拱手送给日本人,粮食是队伍的生存之本。为了粮食,五师狠狠地和日本人打了一仗,双方都有些损失,队伍撤出阵地后,在北山上二叔和父亲见了一面。
五师和日本人狠狠打的时候,八路军也来参战了,最后两支队伍就同时撤了下去。
二叔就是在八路军的营地里见到了父亲。
父亲已经是八路军的排长了。二叔先是向父亲通报了自己结婚的消息,父亲就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反应过来的父亲着实替二叔高兴了,他握着二叔的手兴奋地说着:小石头,你行啊。
父亲接下来又看到了扛在二叔肩上的中尉徽章,父亲就有些羡慕了。
二叔知道父亲的这份羡慕,便趁机说:哥,到俺们这边来干吧,俺现在一个月有四块大洋哩。
父亲听了二叔的话,就慢慢地把二叔的手放下了。
父亲义正词严地说:现在咱们虽然是友军,但是各为其主。你在八路军当了逃兵,哥可不能这么做。
二叔眼里点亮的希望就暗了下去,他真心希望自己的兄弟能弃暗投明。他没有更高的觉悟,但他知道在国民党的队伍里,吃得好,穿得好,挣得还多,这足以让人幸福万分了。想不到,他的原意却被父亲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二叔又说:哥,你可想好啊。
父亲就冲二叔挥挥手:你走你的阳关道,俺走俺的独木桥。
父亲说完,就朝着自己的营地走去。
二叔咽了口吃唾沫,看着父亲的背影,眼睛就潮湿了,他在心里喊了一声: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