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警杨杰的一天

片警杨杰每天起床的时间都很早,他早起床的原因是,他要把早餐做得很丰富,饭做了,菜也炒了。这在杨杰的左邻右舍里,杨杰这种做法是绝无仅有的。现在国人的早餐已经很西化了,不是牛奶就是点心,即便中式的也不外乎馒头稀饭。

杨杰这么做,不是他在自找麻烦,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杨杰的儿子小兵两岁那年,杨杰的妻子,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心脏出现了问题,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心脏病很严重,需要做搭桥手术,人命关天,杨杰便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去医院为妻子做手术。妻子是街道小厂的工人,厂里效益很不好,别说出医疗费,就是工资也是发了这月没下月的,一切费用都要靠杨杰自己承担。不幸的是,妻子心脏手术没能成功,结果脸色苍白的妻子都没能走下手术台,便撒手扔下了杨杰和只有两岁的儿子小兵。

后来是小兵的姥姥在照料这一家,姥姥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一直不太好。在小兵五岁那一年,姥姥又突然中风,从此姥姥也躺在了床上。

杨杰每天要到所里去上班,早出晚归的,没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岳母和儿子。杨杰的工资不高,请不起保姆,于是照顾岳母的重任便落在了儿子小兵的头上。五岁的儿子已经很懂事了,年幼的脸上,时时地流露出刚强和坚毅的表情。

杨杰每天都把早餐做得很丰富,早晨一家三口吃一些,剩下的放在锅里,中午的时候,杨杰无法回家,便由小兵热了,和姥姥一起吃。

姥姥在床上已经躺了有大半年了,她无法离开床,中风之后,六十多岁的身体再也不听使唤了,但头脑一直清醒。外孙小兵对姥姥的吃喝拉撒全面地负起了责任。这一切,小兵都能做到。姥姥以前有一双鞋,现在姥姥不能穿鞋了,小兵便趿拉着姥姥的一双大鞋,忙这忙那,踢踢踏踏的声音也是从这屋响到那屋。姥姥说:小兵,把便盆拿来。小兵便踢踏地跑过来,钻到床下把便盆塞到姥姥的被子里,完事之后,小兵又踢踏地去卫生间倒便盆。过一会儿,姥姥又喊:小兵,把姥姥的小杯端来。又是一阵踢踏。

中午的时候,姥姥又悠长地喊:小兵,咱们开饭了。小兵便走向灶台,他够不到煤气灶,便搬了个小凳站在上面,打开燃气。接下来他一直站在那里等着,过一会儿他喊:姥姥锅冒气了。姥姥就说:再等等,让饭菜热透再关火。小兵就等。火终于关了,锅里仍是热气蒸腾的样子,他吸着气,哈着手,左闪右躲地把饭菜端到姥姥的床前,他先用勺喂姥姥,姥姥说:小兵吃。接下来,姥姥吃一口,小兵也吃一口。姥姥的泪水就一点一滴地流下来,小兵就奶声奶气地说:姥姥乖,不哭。姥姥的泪水就更加不可控制了。

小兵趁姥姥睡着的时候,他也会开一会儿小差,他跑出家门,走到小区的幼儿园门前,以前小兵就在这家幼儿园,自从姥姥瘫在床上后,小兵便离开了心爱的幼儿园。小兵异常缅怀幼儿园的生活,于是他抽空就去幼儿园看一看,他扒着铁栏杆向里面望,那些小朋友在老师的引领下,正在玩各种游戏,唱歌,做操,滑滑梯……这些游戏都是小兵以前最爱做的。小兵就那么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终于清醒过来,又急三火四地踢踏着脚步往家里跑。姥姥见到外孙,知道外孙干什么去了,泪水又一次流了下来。

杨杰吃完早饭,把一切准备好之后,就要上班去了。他还没出门,岳母就叫住了他。岳母说:杨杰,这日子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你也该找一个人了。自从杨杰的妻子去世后,很多人都为杨杰张罗过婚事,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成功。杨杰听岳母这么说,只是笑一笑。

岳母又说:都是我拖累了你和小兵。她说到这儿,又要哭出来。

杨杰就说:妈,你不要老说这样的话,这事不是让咱家赶上了吗?

岳母就悲泣地说:我咋不早点死呀,帮不上你们的忙,还拖累你们,我是个老不中用的呀!

杨杰就叫了声:妈。

岳母就这么一个女儿,早些年老伴就去世了,孤儿寡母的这么多年也挺不易的。杨杰谈恋爱的时候,岳母对他就很好。

杨杰没有多少时间和岳母说什么了,便开门走了出去。他打开门,岳母又叫了一声:杨杰——杨杰回了一次头,他看见岳母正望着他,他说:妈,你还有事吗?

岳母没有说话,杨杰又冲儿子小兵说:儿子,有事给爸打电话。

儿子清脆地答应了。

杨杰便急三火四地往所里奔去。

所里上午的工作是这样安排的,第一要研究小菊的问题,第二要欢送老所长退休。小菊的事已经困扰所里好长时间了。一个多月前,杨杰在一家商店门前发现了小菊。那会儿小菊已经昏死在商店前的台阶上,很多路人都在围观。小菊是饿昏过去的。杨杰把小菊带到所里后,喂了小菊一些吃食,小菊便清醒过来。刚开始问她什么话也不说,后来熟了,她才说了一些情况。人们在小菊那里了解到,小菊今年十二岁了,家是河南的,她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但她一直不说家里的具体位置,这事就有些麻烦,想把小菊送回去的想法一直搁浅着。一个多月来,小菊只能吃住在所里,所里的人便轮流陪着小菊。

后来厮混熟了,小菊就说出了离家出走的一些真实原因。小菊说自己的老家很穷,后来就有许多女人走出家门,走到大城市里去,刚开始都是一些年轻的女孩子,小的十六七岁,出去了一阵,就有钱寄回来,刚开始不多,后来就多了。家里的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先是翻盖了房子,接着就换了家具,日子就变得光鲜亮丽起来。没有出去的年轻女人,便再也守不住清贫了,纷纷走出村庄,走进大城市。女人们走了,剩下了一些年老的女人和一些男人。渐渐地,村里的男人和年龄大的女人对那些年轻的女人开始说一些闲话了,他们说这些女人时,表情是不屑的,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小菊对那些年轻女人究竟出去干什么,也不太清楚,但她从大人们的眼神和话语里明白了这些年轻女人在外面肯定干的不是光彩的事。十二岁的小菊已明白一些男男女女的事情了。

后来,事情就发生了变化。先是邻居家的三婶也出去了,三婶和母亲的年龄差不多大,后来母亲在三婶的蛊惑下,也出去了。家里就剩下父亲和她。父亲是个老实人,管不住母亲,只能唉声叹气,小菊也没有能力阻止母亲。后来她就离家出走,她一离家出走,母亲便回来了。刚开始她出走,只限于家乡附近的小城镇,她又没什么经验,很快又被送回来了。这样稳定了一段时间,母亲便又一次离开家出去了。父亲就又叹气,母亲曾对她和父亲说,自己在外面没有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只给人家当保姆,或者卖花。但满村的风言风语,让父亲无言以对,父亲只能唉声叹气。小菊也无法面对同学和老师那种目光,她幼小的心灵遭到了空前的伤害。于是她就一次又一次出走,只有这样,母亲才能回来。几次三番之后,小菊的出走越来越远了,她学会了扒火车,后来又学会了不说出自己家里的地址,这样,人们就没办法把她送回去了。这样一来,她的母亲就无法远离家乡,小菊用自己的流浪,换回母亲在乡人们面前的清白。

小菊是杨杰捡回所里的,关于小菊的事,他肩上的担子似乎比别人又多了几分。他和同事们已经给河南方面发了无数份传真,也打了无数次电话,但一直没有结果。派出所是办公的地方,小菊长时间这么待下去,肯定不是个办法,所里的人都很着急,杨杰更急。但小菊死活不说出家里的地址,这事情就有些麻烦。

杨杰上班后,所里又一次专门开了一个研究小菊问题的会议,讨论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最后一致决定让杨杰出面再找小菊谈一次。小菊是杨杰捡回来的,平时小菊也最信任杨杰,杨杰也最操心小菊的事。杨杰在这之前无数次找小菊谈过,但都没有什么结果。事已如此,杨杰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只能打动小菊,希望在小菊嘴里打听到小菊家的地址。

在小菊的脸上已经看不到花骨朵般的表情了。小菊来所里一个多月了,很少见她笑过。白天,小菊就坐在一角,静静地望着进进出出的人们,不问她话,她便什么也不说,有时屋里没人,有电话来,她便去接,冲电话里的人说,谁谁办事去了,让他(她)过一会儿再打过来。晚上,她就住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很早便起床了,起床后,她就里里外外地打扫卫生,然后用热得快把水烧开。小菊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办公室静下来的时候,小菊就看课本。小菊离家出走,也没有忘记把自己的课本带在身上,在所里一个多月,她仍坚持学习。杨杰和其他同事一有时间就帮助小菊学习功课。每天,杨杰一看见小菊,他就会想起儿子小兵,心里就多了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杨杰找小菊说话的时候,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大家都躲出去了。这样就提供了小菊对杨杰更加信任的氛围。一个多月来,杨杰已经说不清多少次这么面对小菊了,他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可小菊就是不说家里的住址。杨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杨杰抓着头发,样子很愁苦,小菊端坐在他的面前,神情很大人似的望着他。

小菊说:杨叔叔,你让我去你家照顾弟弟和姥姥吧,我能照顾他们。

杨杰曾把小菊带回过家里,小兵很喜欢小菊姐姐。杨杰听小菊这么说,心里就多了份温暖,还有些发酸。但他还是岔开话头说:小菊,你爱妈妈吗?

小菊点点头。

杨杰又说:妈妈也一定爱你,你离开家这么长时间,妈妈该有多着急呀。

小菊就低下头,一副隐忍的样子。

杨杰说:听叔叔的话,回家吧,叔叔去送你。

小菊抬起头说:不,我一回家,过不了多久,妈妈还要出去。

杨杰说:妈妈出去做工,是为了供你上学,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菊眼里含了泪,哽咽道:杨叔叔,你不知道同学们的话有多难听,我没法去学校,老师也看不起我。

杨杰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望着小菊,此时他眼前的小菊似乎不是个孩子,而是个大人。

许多次了,杨杰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能说服小菊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小菊,那样的话,小菊就会冻死饿死在街上。

杨杰默默地走出办公室,在过道里他吸了支烟,最后才走进会议室。全体人员正围坐在会议室里欢送老所长退休。杨杰进门的时候,他看见老所长正摘除肩上的肩章,然后老所长把自己的手枪和肩章郑重地放在桌面上,眼里已经含了泪。

老所长哽着声音说:从今天开始,我就退休了。

老所长是个好人,他从部队转业,直到退休一直在派出所工作,也就是说,老所长自从参加工作便一直和行武打交道。这么多年,没立过大功,也没出现过大的差错。派出所不同于刑警队,整日里和所属的管区居民打交道,没有遇到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有什么大案要案需要他们去处理,他们只负责一方治安,工作就很平淡。但老所长一直热爱自己的工作,都差不多把所里当成自己的家了。老所长在众人的掌声中,郑重地向大家敬了个礼,此时,有两滴泪顺着老所长的脸颊滚落下来。欢送老所长的仪式就算结束了。大家陆续地走出会议室。

杨杰望着老所长,似乎看到了若干年后,自己也将摘去肩上的肩章和众人道别,这么想过之后,他心里竟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老所长看见了杨杰,想起了什么似的走过来,拉住杨杰的手说:今天中午的事你别忘了,好好谈一谈,你家里这种情况,这样下去怎么行。

老所长又一次为杨杰介绍了一个女朋友。以前老所长和所里的同事没少为杨杰的事操心。杨杰的爱人去世后,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家都知道杨杰的生活挺难,以老所长为首的一干人等便都为杨杰张罗再婚的事。介绍了不少,都因为杨杰家庭的原因,没有成功。老所长在几天前就和杨杰打了招呼,又为杨杰介绍了一个女朋友。女方是医院的护士,曾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史,是老所长老伴以前医院工作的同事。据老所长的老伴讲,这姑娘不错,通情达理的,把杨杰的情况介绍后,女方也同意见见杨杰。时间就定在今天中午,做护士工作,时间很不规律。

杨杰匆匆地吃完午饭,便去了约会地点。女人姓史,杨杰赶到的时候,小史已经等在公园那棵树下了。小史站在树下,文文静静的样子,戴着眼镜,脸孔很白。第一印象,让杨杰想起了以前的爱人,心里就多了几份好感。双方做过自我介绍后,杨杰就不知说什么好了。杨杰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当过兵,转业后,就被老所长挑来到派出所工作了。平时接触女人的机会少,以前又见过几个女人,没谈几句,女人就走了,所以,杨杰对自己很不自信。

杨杰就和女人很沉默地绕着几棵树走了几圈,小史似乎也没有什么话可说,陪着杨杰很没有内容地走。

半晌,又是半晌,杨杰就说:我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小史低着头答:嗯。

杨杰又说:我上有老下有小,日子挺难的。

小史说:这我都知道。

杨杰还想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如何说起,然后就抬头看头顶那轮冬日苍白的太阳。

小史说:我愿意和你们这些人交往。

杨杰就不解地去望小史。

小史的脸就红了,说:和你们打交道心里踏实。

杨杰就笑一笑,心里陡然亮了一下。

小史又说:以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名女兵,可惜我的眼睛近视,体检没过关。

杨杰就很认真地望了一眼小史。小史简单的几句话,一下子就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他觉得有许多话要对小史说,说以前在部队时的岁月,还有所里的工作。可就在这时,杨杰腰间的呼机响了。上面只有一行字:急事速来,王大妈。

王大妈是杨杰管片的居委会主任,街道上出了什么事,王大妈就呼他。此时,他不能不去,他就遗憾地冲小史说:真对不起。

小史也遗憾地笑一笑,说:没关系,下次再见。

杨杰听了小史的话,就看到了一些光明,一激动就握住了小史的手,说:那就下次再见。小史又红了脸。

杨杰就急三火四地往公园门口赶,出了公园门,才想起还没有向小史要电话,想了想,反正从老所长那能查到小史的电话,这么一想,他便骑上自行车,向王大妈所在的居委会赶去。

杨杰赶到那儿的时候,那里果然出事了,很多人围在一幢居民楼前,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王大妈站在楼下,仰着头正在向楼上喊着什么。杨杰抬眼看去,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六楼的阳台上,手里舞着一把菜刀,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嘴里不知喊叫着什么。众人见杨杰赶来,自动地为他让出一条道,王大妈见到了杨杰便见到救星似的一把抓住了杨杰的胳膊,大呼小叫地说:小杨你可来了,小吴要跳楼哇,快想个办法吧。

小吴就在楼上自家阳台上喊:他妈的,不就是个死吗?活着还有啥意思?我要飞一个给你们看看。

杨杰发现小吴的精神有些不正常。

小吴以前在一家工厂里上班,后来工厂改革,小吴便下岗了,下了岗的小吴一时没有找到工作,便学着炒股。刚开始,家里也都支持,七姑八姨凑了些钱让小吴炒股,没想到几个月下来,便血本无归。从此小吴便把自己关在屋里躺在床上冲着天棚发呆。杨杰曾在居委会王大妈的陪同下到小吴家里看过他,做过他的思想工作。不知小吴听没听进去,总之,小吴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痴怔怔地望着天棚。

后来,那些七姑八姨便三天两头找小吴要账,小吴无论如何也还不上那些账,耍起了无赖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七姑八姨就很气愤,扬言要告小吴。最后还是没告。

杨杰和王大妈为小吴工作的事没少花心思,介绍了几家,小吴也没心思去。没多久,小吴的爱人就提出要和小吴离婚,小吴自是不同意,后来爱人就带着孩子住到娘家去了。小吴从此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整日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人知道他在家里干什么。

今天中午,人们吃过午饭不久,就发现小吴手提菜刀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扬言要飞出去,不把生死当回事了。

杨杰知道小吴的精神出了问题,这时做工作已不会起到任何作用。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无论如何是听不进正常人的话的,只能采取别的办法。说不定什么时候,小吴真的就会从自家的阳台上“飞”出去。

杨杰看到了小吴邻居家的阳台,便让王大娘找到那家邻居。杨杰便从那家邻居走进了阳台,他让王大妈在楼下吸引小吴的注意力,自己悄悄地站到了邻居家的阳台上,趁小吴不注意,便扑了过去,把小吴扑进了屋内,在两人挣扎的时候,小吴手里那把菜刀把杨杰的手划破了。

杨杰和王大妈一干人等最后把小吴送进了医院,医生一检查,小吴果然精神分裂了。

办完小吴的住院手续,天已经黑了。杨杰这才感到有些累,手上被划破的伤口也隐隐地有些疼。

他走出医院的时候,就想起了家里的小兵和躺在床上的岳母。岳母就这么一个女儿,女儿早逝,便只能依靠杨杰这个女婿了。这么多年来,他和岳母的感情一直很好。他想赶紧回家。

自行车放在了居委会,送小吴来医院时,是坐医院的急救车来的。他想坐公共汽车先到居委会,然后骑车回家。每天到下班的时候,他都急着往家赶;每天晚上他回家时,小兵都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他;他每天见到儿子小兵,心里都不是个滋味,这么小的年龄就肩负起这么多的责任,他觉得对不住小兵。他曾发誓,找个好女人,和自己一起好好地照顾小兵和岳母。他上了公共汽车时,又想到了中午刚见面的小史,可惜这次没有和小史好好聊一聊。但一想起小史的样子,他的心里就感到了温暖。

正想着,他的呼机响了,是小兵呼的他。儿子说:姥姥病了。以前儿子也这么呼过他,岳母自从瘫在床上后,身体每况愈下,三天两头生病。他没太往心里去,心想,过一会儿就该到家了,先找一些药给岳母吃,要是不行,再去医院。就在这时,他的呼机又响了,还是儿子小兵呼的他,儿子说:爸爸你快回来,姥姥要死了。他预感到事情非同一般,车到了一站,他下了车,叫了辆出租,向家里赶去。

岳母真的不行了,躺在床上,呼吸急促。儿子小兵一边哭一边说:爸,姥姥把药都吃了。

杨杰每次去医院都要为岳母开上一些药,以备急用。为了方便,就放在岳母床旁的抽屉里。听儿子这么说,他拉开抽屉,果然看见那里只剩下一堆空药盒了。他马上想到岳母早晨说的那些反常话,岳母是不想再拖累他了。

他叫了一声:妈——便背起岳母向外跑去。

岳母抢救过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他抱着小兵一直坐在急救室外面的椅子上。小兵趴在他的怀里一遍遍地哭诉:爸爸,是我没有照顾好姥姥,你打我吧。

他把小兵抱在胸前,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他怕儿子看到自己的眼泪,于是,他就那么紧紧地抱着儿子。他望着急救室上方那盏亮着的灯,他想起了仍没有说出家庭地址的小菊,得了精神病的小吴,还有小史,以及逝去的妻子,急救室里的岳母。

后来急救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告诉他,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那个护士说话的口气和神态又一次让他想到了中午见到的小史。

他来到岳母面前时,岳母有气无力地说:你们救我干啥,就让我死了吧。

杨杰叫了一声:妈,你这是干什么呀?说到这儿,眼泪又一次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

这时,儿子醒了,看见了睁开眼睛的姥姥,便大叫着扑向姥姥,儿子一边哭一边说:姥姥,你不能死,以后我再也不去幼儿园了,我要天天看着你,姥姥,哇——

杨杰背过身去,他用衣袖擦去了眼睛里的泪水,抬起头的时候,他看见了小史。小史正站在急诊室的门口,那么静静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