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拜会凯山

巴特寮总参谋长说:“我的工作由越南顾问管着,有我没我一个样,反正是他们说了算……”

凯山睁大眼睛,羡慕地啧嘴道:“将军,如果我们像你当年那样有了不断的兵员补充,就可以打更多的漂尧仗。”

早晨,段苏权刚起床,便听到屋外的喧嚷声:“小心,小心爆炸!”

“不要紧,我有经验……”

“幸亏警惕性高,发现了,这要是一溜踏上去,说不定伤多少人呢。”

段苏权已经来到门口,原来有人在他的门前埋了地雷,将军并没大惊小怪,淡淡吩咐一声:“扔远点再引爆,不要惊动老百姓。”

对于戎马—生,吃枪药活过来的将军,一颗地雷看在眼里不过是场小把戏。这无疑是土匪干的。虽然不值得惊慌,却也引起将军许多联想,根据中共中央的指示,几个月来,段苏权和工作组的同志们深入到桑怒和川圹的农村进行了大量细致的调查研究。

获得许多第一手的情况。访贫问苦,同吃同住.宣传革命道理,一切都是按照过去在国内发动群众的办法进行工作的。

但是,决没有在国内开展工作的那种效果,什么原因呢?将军在洗漱和早饭的过程中一直出神地想。

民俗民情不同,语言不通,这些自然是障碍.但决不是主要原因……将军耳边又响起副总理李富春同志的谈话:“老挝主要是发动群众,建设根据地……,他们认为只有民族问题没有阶级问题。没有地主有富农吧,没有富裕富农有富裕中农吧?总有奴隶主吧。总要有阶级分析,不承认阶级,怎么能进行阶级斗争发动群众呢?……不只是老挝,越南同志这个问题也没解决,认为老挝没有阶级分化.或者是分化不严重不明显。”

老挝与中国是有不同,封建制度还没有高度发展,饥饿、贫穷和落后几乎是全国普遍性的问题,法国人和美国人的侵入,将千百年来的封建领主割据制度基本上已经打碎,但其基本的“贡”、“滥”制度在各个村庄仍然存在。这就是纳贡和无偿劳役。有些地方的农民一年要为“贡滥主’无偿劳役六七个月,与奴隶无异。在法国人曾经统治过的地方,“贡”“滥”制受到破除,但并不彻底。这些相当于中国地主的老挝“贡滥主”在遭到法国资本主义的侵入和破除后,就改用送礼、科罚、种公田、放高利贷等变相花样来进行剥糊削。

法国人破除贡滥制是为了更有利有力地掠夺老挝人民,我们破除贡滥制是为了使老挝人民获得解放,发展生产力。

这一条,段苏权还是能与老挝人民党及爱国战线的领导人解释通的。但如何破除?是发动群众斗争还是同贡滥主协商谈判?是现在就进行还是留待抗美斗争胜利后再进行?

这个问题,中国说了不算,老挝说了也不算。

问题的症结在越南。老挝的事是越南说了算。

段苏权耳衅又响起罗瑞卿在南池子锻库后巷甲1号的谈话:“那里过去是越南党的一个支部。你们任务中关于传达两党中央意见这条,我抹掉了,怕引起越南误会,以为我们直接和老挝发生联系……不要超过越南党去插手。”

“越方是第一线,我方是第二线。假如我们不调整和越方关系则会出大问题。”

段苏权还想起最近中央发来的指示:“要尊重寮越双方的传统关系,对寮越方的特殊关系,我们不支持,但要承认工作复杂啊,太难了。段苏权接过警卫员递来的杀水,轻轻吹气。蒸汽沸面,眼前变得一片朦胧,于是,那位越南顾问的面孔便在朦胧中浮出。

“什么香农的情况同中国云南少数民族的情况相似,云南的情况就是云南的情况,老挝的情况就是老挝的情况。老挝并没有什么阶级分化!”

这位越南军事顾问团团长陈远飞就是这样声大气粗地说,并且敢于直接攻击中国:“你们土改搞斗争,结果树敌敌太多,出现了反革命还乡团,不能搬用中国的作法。”

为此,双方发生激烈争论和抗议,使老挝的同志很尴尬。

越南人渗入了老挝解放区和武装部队的最基层,控制了所有的实权,每一个县,部队每一个连,都有越南顾阿。当年入老参战的龚利军曾回忆说:我们部队同老挝打交道,什么事都得通过越南人,否则就办不成。到村子里去联系事,先要打听越南顾问在哪儿。

老挝人民对越南顾问从心底是不满、甚至仇恨的。他们总是说:“你们看么,哪个戴贝蕾帽,身前身后有姑娘侍候着的哪个就是。”趟南顾问无一例外地“玩姑娘”,儿个十几个的玩,记得我第一次到村子里越南顾问的房间去,一进门就愣住了。越南顾问倒是热情迎上来,可是墙上有张很大的彩色照:那个漂亮女人在越南顾问身后赤裸裸地挺出两乳,腰肢塌下去,翘起浑圆的屁股,就那么个姿式冲着我们笑。我们中国军人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啊?这个越南顾问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很不好。他的水壶上和枪托上也都刻画了裸体女人照,他的一切生活都由老挝女人照料伺候,和我们中国军人形成鲜明对照,我们在老挝2年多,除了喝的是老挝水,其他一切生活用品都是从国内运来。更叫我们气愤的是越南人那个时候就开始敌视中国人的宣传,甚至是极其恶毒下流的诬蔑。

有次,我们一位同志上厕所,发现有个老挝女人偷看,后来这个女人跑了。这件事很奇怪,最后还是翻译把事情弄清了。那是因为中国军人严明的纪律便越南人的行为更显恶劣。一个越南顾问同老挝女人睡觉时,这位老挝女人说,“你们太坏了,中国人好,中国人从来不玩弄我们。”,这个越南顾问竟恶毒地说:“你不知道,中国才恶呢,中国军队出国前,把军人的xx巴全割掉了。”老挝女人不信:“你胡说。”

越南顾问说:“我不瞎说,他们来这么长时间了,你见他们有一个能和女人睡觉的吗?全割了。”这位老挝女人不信,就跑到厕所去偷看,她看见真实情况后,跑回去冲越南顾问喊:“你造谣!我看见了,中国兵也有.没割。”越南顾问竟胡说:“不是那种割法,用不着全割掉.里面来一下子他们那玩意儿就不管用了。”老挝女人摇头:“我不信,中国人就是好,帮我们千活,给我们盐巴和手电,还给我们修公路。”

越南顾问火了,竟把老挝村民召集起来,宣传说:“中国人欠了我们许多钱,他们还不起,就提出用修路的办法来顶替还钱,我们照顾他们,同意了。你们看见中国人修公路,其实是用我们越南的钱,是我们越南在支援你们老挝人。”

趟南人对老挝的控制,从当年工作组成员胡正清同志的回忆中便可看清:老挝人民军总参谋长西沙瓦论家宴招待我们。过去我们很熟,一见如故,无话不谈。我一开始就问:“总参谋长的身体好吗?,西沙瓦回答说:“最近心脏有点不太好。”我就劝说:“那你就去住院治疗一段吧,心脏病越累越严重,不要太累了。”西沙瓦说:“老挝没有条件,观在我就是吃你们张大夫开的药,这里也要谢谢谢张大夫。”

我想了想,建议:“必要的话,欢迎你去北京治疗。北京市地方有协和医院,军队有301医院,都很有名。只要你工作不忙,随时可以去。”

这位总参谋长西沙瓦不无情绪和牢骚地说:“我的工作有越南顾问管着,有我没我一个样,反正是他们说了算,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离开……”席间,谈笑风生,毫无拘束。西沙瓦乘兴说:“老挝斗争形势很好,我们从内心感谢毛主席和中国并产党。因为是在热带山岳丛林作战,被服损耗大,弹药补给不足……”我明白他的意思,说:“中国人民坚决支持老挝人民抗美救国斗争。今年的军援,已按协议执行,不知贵方还有什么想法?”

西沙瓦坦率地说,“中国援助非常可观,可惜我们不能按计划如数得到。”

我追问:“上哪里去了呢?’

西沙瓦苦笑:“中国援助我们的物资,是通过越南输送的。至于运到哪里去了,我们不便查问……”尽量对越南做些疏导工作吧。段苏权将军想,在反对美国帝国主义方面我们还是一致的。当然,在可能的范围内,积极主动地向老挝同志做工作还是应该的,罗总长也讲过:传达两党中央意见这条,文件上抹了,但是你们要实际起这个作用。”

这是斗争策略。

段苏权将五四式手枪朝腰间一插,招呼警卫员:“小刘.我们走吧。”

“你身体行吗?还是坐车去吧。”警卫员关心地说。

下乡调查研究期间,段苏权将军染上虐疾,连续几天高烧,汗水浸透衣服被褥,体力消耗很大。现在病愈不么,确实还有些虚.走路脚步发轻。不过,他是吃过大苦的人。俗话说:“嚼得菜根百事可得,他将大手一挥:“不碍事,多动动恢复得更快。”

今天,他要到香料县去,凯出·丰威汉正在那里等他,就一些问题交换意见。

走出没多远,警卫员忽然惊叫一声“哎呀!”

将军习惯地去摸枪,—边巡视,一边弯了身子作出击准备。却听警卫员在后边喃喃:“蛇,蛇!”

将军顺警卫员手指的方向望去.前边树杈上盘绕—条大蛇,蛇信子闪动着,两只绿豆似的眼睛直直盯着将军。

段苏权松口气,对警卫员说:“别怕,你不惹它,它—般不会主动进攻人。”说着,拉着警卫员胳脯轻手轻脚由树旁绕过。

“今天便宜了它,要不是有任务,它就得成了咱们晚餐上约一盘好菜。”将军遗憾地回头望望蛇。

北方籍的警卫员一伸舌头:“乖乖,毒蛇也能吃?”

“怎么不能吃?鲜得很哩。”段苏权随口吟两句陈毅元帅的《赣南游击词》:“叹缺粮,三月肉不尝。夏吃杨梅冬剥笋,猎取野猪遍山忙。捉蛇二更长。”

“首长,”警卫员打断将军的诗兴,朝公路边一指:“你看,那是什么人?

段苏权顺警卫员手指的方向想去:三个穿粗布衣服的男人正鬼鬼祟祟地在那边东张西望,一人手里握一支大枪,像,像枪,像搜寻什么又像等待什么?

“土匪”段苏权作出判断,早已拔出手枪,小声吩咐警卫员:“他们没发现我们,我们不主动惊扰他,我们还有正事,不宜跟他们纠缠。如果他们袭击我们,那就尽快干掉他们。”

三个土匪或者是没看到段苏权,或者是发现对方手中也有枪,不敢惹衅,顺山梁走避开了。

由于病后体虚,段苏权赶到香科时,已是一身汗。凯山·丰威汉正等在县委,热情迎上来:“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吧?’段有权解下武装带,朝墙上挂:“还好,只是碰上三个土匪想来护送,我们没有理踩。”

“这一带经常有土匪出没,你们可要当心啊!”凯山不无担心。

“昨夜把地雷埋到我门口了。”段苏权将毛巾在脸盆里涮过,擦着脸说。

凯出关切地表示:“以后对中国同志的安全,桑怒省委要拿出具体的方案。”

“想在我们身上占候宜可没那么容易.我们的枪从不虚发。”段荐权放了毛巾,接过凯山递来的椰子喝几口椰汁,若有所思地说:“我们部队进入西西藏时,由于同达赖有协议,什么时候进行民主改革由他们感到需要时再进行。当时土匪很多,沿途袭击我们进藏的运输队,我们不得不在沿途修上碉堡。达赖发动叛乱后,部队迅速平叛,并且发动群众进行民主改革。群众觉悟了,主动协助我们,土匪问题就基本解本解决了。”

段苏权在工作中,逐步摸索,谈话艺术不断提高,他轻易不提“老挝应该如何如何做,”只讲中国当年是如何如何做,让老挝的同志从中去体会、思考。

“中国是大国,960万平方公里,大山大江大湖和森林都不少,历史上土匪从未断过,有的土匪为了站住脚还打出杀富济贫的幌子,称霸一方,几十年甚至一代代往下传。

官府拿这些土匪没办法,共产党夺取政权后就不同了,几年工夫,连最偏远的边疆地区土匪也基本肃清,肃清土匪,初期以战为主,但要根本解决问题,还要是发动群众。”

“你经常谈发动群众,能不能讲具体些?比如你当年发动群众有哪些做法,”首先,要进行阶级划分,到一个村子,要调查哪些人是贫下中农,哪些是地主富农,并且旗帜鲜明地站在贫下中农一边……,段苏权详细介绍当年发动群众的卫作步骤,又蓦地想起一件事,忙说:“我讲这些仅供你们参考。毕竟老挝有老挝的具体情况,不能照搬中国的做法。不过,我们的军队有三大任务,就是战斗队、工作队、生产队。部队到哪里都坚持完成这三大任务,比如当年进入云南,就这么做,我们有部电影叫《勐龙沙》,那里就反映了我们发动群众的清况。”

“是吗?”凯山显出极大兴趣,“这部电影能不能拿来叫我们看看?”

“当然可以,我们会尽快安排。”

后来,凯山看了这都影片,老挝爱国战线的领导人和广大指战员都看了这部影片,受张了形象化的教育,事实证明,这种教育要出枯躁地讲道理强得多。

胡正清同志曾记述过这部影片的作用:

与巴特寮613营对峙的是王宝土匪部队,老巢在获孟。他们在红嫩,孟上、夫留一线设防。奥参谋长介绍:敌人对群众进行欺骗宣传,说巴特喜是赤匪,奸淫虏掠,无恶不作。并强迫群众背井离乡,集中居转地,建设什么“战斗村”。不从者,将他的房屋烧毁,水牛赶走,甚至砍头。所以,基努山、夫客出下的村庄,解放后群众不敢归家。

巴特寮部队开始试图到森林里去找群众,但是,一个也没有找到。后来,他们看了中国影片《勐龙沙》。影片中,中国人民解放军给少数民族群众挑水、担柴、进行宣传、搞好军民关系的事迹使巴特寮战士们受到很大启发,也学着做起群众工作来。他们将倒塌的房屋进行了翻修,将散去的牛群找回来饲养,对稻田进行管理,而且给每一发放一封信。

信中着重写明苏发努冯亲王的号召,以及爱国战战的政策,揭露敌人的欺骗宣传。

过了不久,个别群众利用黑夜探望家园,见家园依然如故,还看到了亲王的信,便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所有群众,于是,有些群众开始回村庄了。然而,对“巴特寮”还是非常胆怯,尤其是妇女们,脸上都涂了黑,一见到巴特寮部队就躲进了森林。

“巴特寮”并没灰心,相信中国人民解放军能做到的,“巴特寮,也—定能做到。他们坚持日复一日的工作,一次又一次地接近群众,终于取得了群众的信任。全村的群众都回来了,妇女脸上的黑洗掉了,小出寨又恢复了正常的生产和生活。

巴有寮613营学习中国人民解放军做群众工作的经验获得成功,井在总指挥部召开的桑怒剿匪工作会议上作了介绍……段苏权与凯山谈得正起兴,一个战士进来报告,说饭熟了。

凯山起身,将桌上的东西腾开,笑着说:“段苏权同志,我们边吃边谈吧。”

饭菜摆上桌。除米饭、青莱,还有一碟清蒸鱼。这是将军到老挝来以后在凯山这里第一次看到鲜鱼。

老挝中央负责同志的生活非常艰苦,每月饮食津贴只相当于10元人民币。就是这点钱还经常发不下来。凯山、苏发努冯、冯维希等领导同志都喜欢到中国工作组串门,原因之一就是可以“改善”“调剂”一下生后。工作组自己起伙,虽说自觉将伙食标准降下来,比较起老挝的同志来还是相对好些,罐头食品和酒也多。凯山和苏发努冯亲王差不多都有一斤茅台的酒量。

“来,请吃鱼。”凯山招呼段苏权。

段苏权没有抓筷子,却端起酒杯,热情地望着对方。

凯山毕业于河内大学。30岁年纪,留平头,穿干部服,样子很像大学生。不久前段苏权请冯维希介绍老挝民族和历史情况,谈话后请他吃饭,凯山也来参加了。段苏权第一杯酒先敬冯维希,第二杯酒才敬凯山。凯出当时表情不自在,对于将军的敬酒表示沉默,事后,工作组一位同志提醒将军:“老段,凯山是个知识分子,自尊心强,以后喝酒应该先敬他。”

段苏权现在注意了这个问题,首先向凯山敬酒:“凯山同志.为了老挝人民抗美救国斗争不断取得的新胜利,请让我首先敬你一杯酒。”

“谢谢,谢谢。感谢中国同志和中国人民对老挝人民无私的巨大援助,”凯山满面是笑,将酒一饮而荆然后把头凑近段苏权:“我想学习一下毛主席的《实践论》、《矛盾论》。”

“我们支持,”段苏权聪明地挑个话头,“当年我为了解决革命的力量和对象问题,学了毛主席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很管用。”

“我就是发愁兵源。”

“我们军队的兵源主要来自翻身农民。你斗了地主,农民获得实际利益了,就会踊跃参军来保卫翻身果实。解放战争时期,我在八纵当司令员,纵队有3万人,经常有2—3千人的补充团。”

凯山睁大眼睛,羡幕地啧响嘴道:“将军,如果我们像你当年那样有了不断的兵员补充,就可以打更多的漂亮仗。”

段苏权有意轻描谈写地说:“这些兵源补充又算得了什么?我们打淮海战役,参战的部队80万,支前的民工就有120万。当时有人说蒋介石是我们军队打垮的,陈毅元帅说:哪是你们打垮的哟,分明是群众用手措车推垮的嘛!”

凯山听得入神,并且若有所思。

段苏权尽量把语气前轻松,不让凯山受刺激,又要引导他想问题:“总书记同志.夫农出战斗,作战物资要部队实施前送,伤员要部队抬,越南部队的尸体也要部队抬,前送后送还要分出兵力掩护,抓到俘虏也要派兵押送,救护所还要分兵警卫。七扣八除,一个营作战,真正能投人战斗的也不过一半人左右,战斗力受影响哟。”

“你讲得很有道理,”凯山认真想了很久,说:“做到你讲的也不容易。我想把寮中央驻地周围的七个乡先建成根据地,组成老、中联合改革工作组,首先在香农乡照你讲的试验一下。”

“我看可以协商。”段苏权目的达到,端起酒杯:“来,干了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