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南方准备在公元1980年参加高考,那时是春天,还没到高考的时间。可是,在南方抓紧学习的时候,却总是被九岁的大宝和十六岁的多多打扰。今天也是这样,大宝举着冲锋枪突然跑到南方身后大喊缴枪不杀,把南方吓了一大跳,也整火了南方,她抓住大宝打了一巴掌。大宝这一哭闹,引起了文丽的不满,文丽骂了南方,自然佟母帮着南方说话,这一中年女人和一老女人就顶上牛了。在摆饭桌子时都阴沉着脸,互相碰一下,也不说话,都客气地错开。
这时,燕妮推门进来了,文丽和佟母都抬头,但都不主动说话。燕妮看着妈妈和奶奶,问:哎,干吗都拉着脸啊,不欢迎我回来啊!
文丽说:回来好,洗手吃饭吧!
燕妮问:我爸呢?
文丽不理会。
佟母说:你天天上班看你爸爸,回家还找他干什么?
燕妮说:不是,我今天下午刚听说呀,我爸要当官了。
文丽没什么反应,说:你爸早就该当官儿了。
佟母不满地嘀咕说:要不是从三线回来得早,厂长都当到了。
文丽一听就生气了,说:那是,没准还当局长了呢。我这就奇了怪了,这么想当官的人还要老婆孩子干吗,找个保姆得了,多省心啊!
佟母不紧不慢地说:我看你就是没那个官太太的命。
文丽没好气地说:那你看谁有这个命啊,你干吗不从小给他指腹为婚,定下个娃娃亲什么的,有那旺夫相的,说不定早都当部长总理什么的了。
燕妮在婆媳拌嘴时脑袋一边左一边右地看,见状赶紧推着妈妈进了房间,说:妈,跟你说点事儿。
佟母倒也不动气,只是冲着文丽的背影直撇嘴。
文丽一进门就冲燕妮发脾气,说: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你奶奶和你爸一样官瘾特大,一想起来就唠叨个没完。愣说我耽误了你爸远大的前程,以后甭再提这官字了啊!
燕妮低声说:妈!这回可是真的,我一个同学都看见厂里文件了,新领导班子成员提名里我爸名字特靠前,我爸在厂里这么些年,也挺有能力的,该当官了。
文丽仍在气头上,不屑地说:他?爱当不当。
燕妮急道:妈,男人都重事业,你别不拿这当回事啊。
文丽看着燕妮,正色道:我也帮不了你爸什么,我当回事又能怎么着?你当着你爸你奶奶的面也别提这事,真提了也罢了,万一竹篮打水一场空,你爸这后半辈子可怎么办?
燕妮伸了伸舌头。
佟志回来了,一家人在吃饭时,都正常着,只有南方把单词本放桌上,一边吃饭一边背单词。燕妮撇撇嘴,转过脸看着南方,表情挺别扭,说:哎,边吃边背,那不都吞肚里去啦,怪不得你老说肚子疼,敢情全都是字母!
多多就笑,大宝也笑。
南方还在生大宝的气,“啪”的一摔单词本,说:你吃你的饭,我背我的单词,我招你惹你了,干吗拿我说事!真讨厌!
燕妮下不来台了,碗一放,说:开个玩笑不行啊?没上大学就那么小肚鸡肠,上了大学还认人吗!
文丽敲碗说:吃饭,干什么这是,还小啊,一见面就,真不懂事儿!
燕妮猛地站起身说:我就知道某些人压根儿就不乐意我回家。我告诉你啊,我回家是看爸妈的,不是看你脸色的!
南方也“腾”地起身了,说:干吗老跟我过不去?你没本事高考也想我和你一样啊,也太自私了吧?
燕妮火了。还没等她发作,佟志怒道:都闭嘴!越大越不懂事!吃完了没有,没吃完赶紧吃,吃完了下去,该干吗干吗!
燕妮和南方同时离桌而去。燕妮索性出了家门,南方则回了自己房间。文丽呆坐着,气得吃不下饭了,佟母、多多、大宝都不敢说话,埋头吃饭。佟志呆了片刻,还是起身,走出家门,去追燕妮去了。
路上,父女俩在皎洁的月光下聊天。燕妮满眼含泪地说:爸,你们都看不起我!
佟志安慰她说:什么话呀,你不刚评上先进工作者吗?谁敢看不起你呀!
燕妮沮丧地说:先进工作者有什么用?也比不上大学生。爸,我跟你说我现在真的特后悔没好好读书。爸,我这辈子是不是真的完了呀!
佟志揽过女儿,鼓励道:什么叫完了,你才多大呀,你爸快五十的人了都不敢说完,你人生才刚开始啊!
燕妮抽泣着说:我同学有的都大学三年级了,可我连高中文凭都得重考。爸,你说我怎么这么笨啊!
佟志沉默了片刻,说:你要这么说,爸爸比你难过,从小你就是好学生,你积极你进步,爸爸都鼓励你。你要错了,是爸的错,要是能时光倒转,爸爸肯定打着你屁股让你学数学背单词……
父女俩对视着,情不自禁地都苦笑了一下。
燕妮说:爸,我觉得我还来得及。
佟志马上说:当然来得及,现在什么电大业大挺多的。关键是得下决心赶上去。
燕妮突然说:南方那时候连普通话都不会说,英语说得像四川话,还我教她发音呢,凭什么她现在要考名牌大学我就该读电大拿大专文凭啊?
佟志严肃地说:连亲妹妹也嫉妒?这可不像你啊,你要找对手也别找自家人啊,这世上比你强的人多了去了。
燕妮赌气道:谁让她气我的,我当然不高兴了。燕妮突然又说:爸,我已经上电大了,好几个月了。
佟志点点头,笑了,看着燕妮走远了才掉头回家……
文丽端碗枣汤进来,多多趴在床上看书,南方伏在桌上发呆。文丽把汤放南方桌上,在一旁坐下。
南方看一眼文丽,说:妈,我现在心里特乱。
文丽说:奶奶一直都说你是几个孩子里面最有主意的,你不会真让你姐给气着了吧?
南方说:我老觉得她特恨我!
文丽抓住南方的手,说:她怎么会恨你,她是你亲姐姐,她就是任性,妈有时候也骂你,难道你会以为妈不希望你好吗?
南方看着文丽,眼睛渐渐湿润,说:有时候,我真的特怕!
文丽安慰地说:你从小学习好,你怕什么呀?
南方不说怕什么,却说:妈,我考试的时候你在外面等我,好吗?
文丽说:当然,我和爸爸奶奶一起在外面等你!
后来,南方果然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而那个时候却是文丽和佟志的冷战期,而且在南方上大学离家走了之后,这场冷战才结束。当然这是后话……
燕妮带回的佟志可能当官的话题却被文丽提起来了,那时在夫妻房间,佟志和文丽躺在床上,佟志忽然觉得味道不对,鼻子到处嗅着,嗅着嗅到文丽的脸上,佟志问:这什么味儿啊?
文丽说:燕妮拿来的什么新式搽脸油,名字特逗,银耳珍珠霜。你说这银耳什么的不是补品嘛,怎么还成搽脸油了?哎,味儿不难闻吧?
佟志急忙躲开,说:哎呀,不习惯不习惯,还不如你那蛤蜊油味儿,像换了个人似的。
文丽说:你做梦也想换个人吧?我早就知道了。
佟志说:又来了啊!
文丽仍是淡淡地说:燕妮说你要当官了,真的吗?
佟志说:扯淡的事儿,年过半百了还当什么官儿,猪倌吧!佟志说着郁闷地翻个身,背冲文丽。
文丽仍仰面朝天看着天花板呆了片刻,说:三线回来那事儿,还恨我呢吧?
佟志没好气地说:睡觉成不成,哪那么多废话!
文丽也是一个翻身背冲佟志说:我告诉你啊,那事你恨不着我,我也没说非要你回来,做决定的不是你自己吗!别老抱怨别人挡了你官儿运。
佟志“腾”地坐起,火道:那件破事就别再说了,成不成?
文丽也气恼地嚷道:你要不想,我能说吗?谁爱说呀!
佟志呆坐片刻,“啪”的一声关上了灯……
在通往车间的路上,佟志和孙师傅边走边谈。佟志说:师傅,我今年四十九了,你说我还有机会进步吗?
孙师傅说:你呀,还真是运气不好,最好的时候都让“文革”给耽误了。
佟志沮丧了,说:我知道,我们这代人还没年轻就老喽。
孙师傅一笑说:机会啊,不是没有,但是得付出。
佟志猛回头急切地看着师傅,问:什么意思?
孙师傅笑嘻嘻地说:现在改革开放搞活经济,咱厂在深圳那边搞了个分厂,刚起步,特需要一批业务骨干,在那儿呆上个两年三年的,弄出点成绩再回来,那就不一样了。
佟志两眼放光了,说:没说的师傅,我去,我立刻打报告!
孙师傅说:哎哎,急什么,得跟家里商量,别跟上次似的,走没几天就夹着尾巴回来了,那你这前途什么的,就别扯了。
佟志说:您说您当领导干部的怎么这种事还记得门儿清啊,那不老娘儿们无知瞎捣乱嘛。
孙师傅停了一下,看着佟志,问:最近跟李天骄还有联系吗?
佟志瞪起了眼,说:师傅,您恶心我也甭提这个啊!还当您是好领导干部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和一般女人不一样呢!
孙师傅说:你以为我爱管你这事儿!那家分厂党委副书记就是李天骄。
佟志愣住了。
孙师傅说:你再想想,要实在为难,也别勉强。
佟志默默走几步,说:那局里就没别的分厂了?那三线工厂现在不归局里管了?
孙师傅说:别的厂都不需要人,那厂子是新厂。
佟志无言了。孙师傅看着佟志,说:你考虑考虑吧,也得赶紧拿主意,想走这条道的人可不老少呢!
佟志看着孙师傅走了,回了车间技术室,看看表快下班了,就埋头抽烟。大庄走进来说:我想了,你也五十了,过这村没这店了,你肯定得去是不是?就是怎么跟文丽说这事为难,对吧。你要真跟李天骄没事,你就跟她直说,文丽是你老婆也盼你升官发财呢,她闹归闹最后也得让你走。你要不跟她说,她早晚会知道,那问题就大了去了。
佟志叹口气,说:我怎么跟她说,当文丽跟你老婆一样啊,对你那些烂事睁眼闭眼的。
大庄说:是是,你老婆多金贵啊,你老婆要知道你跟那女人情意缠绵藕断丝连还不得一口气背过去。算啦,我说话你啥时候听过,自己想吧!大庄拍屁股走了。
佟志出了车间,一眼看见文丽低眉顺眼地从路上走过来,愣一下,走近了问:怎么啦?
文丽不敢抬头,说:别看我脸。
佟志一看一下笑了,文丽脸上起了一片红斑。佟志说:过瘾了吧,我们厂好几个中年女工都你这德性,叫你们臭美,用珍珠霜,跟小姑娘学,好看!
文丽冷冷地说:这中年妇女跟着你,是不是委屈你了?听说你就要当厂长了,这中年妇女给你当厂长夫人……
佟志烦了,不想跟文丽一起走了,说:没什么事自己先回去吧,我车间还有点事呢。
文丽也火了,说:这么烦回家,干脆住厂里算了,要不,回你们三线,骑马射鸟的那多浪漫啊。
佟志走几步停住,回头说:三线早撤了,老说这些不伤感情吗?蠢女人!
文丽立刻受不了,眼圈立马红了,说:我是蠢!又蠢又老!你就不怕老,越老越风流!
佟志说:胡说啊!我跟谁风流了,最多跟你那什么不入流一下……
佟志还是跟文丽一起回了家,文丽忙里忙外出出进进的,佟志转悠着老歪脖瞅文丽的脸。
文丽问:干吗干吗?
佟志说:关心你嘛,看你脸上过敏下去没有。
文丽说:我这一脸红斑头大如斗,跟个糟老太婆似的,你特得意吧?特解恨吧?
佟志笑着还没说话,佟母说:下午买菜时听前楼那个人事处长的老丈母娘说,新领导班子成员都定下来了啊。
佟志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文丽说:妈,你倒比大宝他爸还急,你上辈子肯定就是那一辈子赶考不中的老秀才,攒了一辈子冤屈,这辈子啊就想让你儿子圆你那当官的梦。
南方接话说:我奶奶说我爸爸是文曲星!
文丽一下笑了,说:没看出来。
佟母说:你肉眼凡胎哪里看得出来,南方她爸爸比大宝还小的时候有大师给看过相,很有官相,是大富大贵的命。
文丽抬头把脸凑到佟志跟前看,说:是吗?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呀,那大师没说他哪年哪月升官发财啊?
佟志生气,却说:行了行了,没完没了的,封建迷信!
佟母嘀咕着,说:跟你说有什么用,一点忙也帮不到。
佟志急了,脱口而出,说:妈,跟你跟你们商量个事。
一桌人抬头看佟志,文丽眼神中透着紧张。佟志一时语塞,说:嗨,也没啥,工作上的事,算啦,定下来再说吧。佟志放下碗筷,起身进了夫妻房间,坐在桌前抽烟。文丽过来靠着门,盯着佟志问:出什么事了?
佟志说:什么出什么事了,是商量事。
文丽说:别矫情了,到底什么事?
佟志开始嗦了,说:这个吧,厂里领导班子都定了,要安排的人太多,我呢虽然德高望重,可惜生不逢时……
文丽上前就推佟志,说:嗦个什么劲儿呀,到底什么事你一句话说清了。
佟志说:我想去分厂。
文丽愣了愣,问:分厂?在哪儿?佟志说:在深圳,现在不改革开放嘛,沿海那边要搞活经济……
文丽愣了片刻,淡然说:那走吧!说完这句话,文丽转过身,拉开门就往外走。佟志又傻了……
文丽真的同意佟志去分厂了,她想这也许真是佟志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不支持,那么下半辈子就冷战吧。在天亮时,佟志打着呵欠去厕所,看见文丽在洗刷提包,小小门厅里摆放着箱子、毛衣之类,佟母、多多和大宝都帮着整理。佟志愣着,问:这干什么呢?
大宝说:妈说我们给爸爸收拾行李,爸爸要走好几年哪……
佟志现在神清气爽,箭步如飞,在上班的路上不时地还吹两声口哨。大庄过来,歪头瞅佟志,问:老婆同意了?
佟志说:我老婆,通情达理。一说,嘿,连夜洗衣服收拾行李,连袜子都准备了好几双,春夏秋冬全想到了。
大庄说:好嘛,我还替你担着心呢,李天骄的事儿她真想开了?那可不容易,我对文老师该刮目相看了。
佟志一下子沮丧了,因为他根本没告诉文丽李天骄在分厂的事,只对大庄说:她想得开!没说的。但是,佟志心里却反常地不安了……
在中午,文丽拎个菜篮子在市场里逛来逛去,她想跟农民用粮票换鸡蛋。庄嫂在采购蔬菜,一眼看见文丽,老远过来打招呼。
文丽说:我换点鸡蛋,给佟子路上吃。你老跟这儿买东西,你说换多少合适?
庄嫂说:我帮你砍,这农贸市场还真比国营商店便宜不老少,我们食堂采购以前都在国营商店,现在全改农贸了。庄嫂又问:佟子啥时候走啊?
文丽说:说是调令下来就走,快了吧?
庄嫂说:佟子这一步棋是走对了,这叫曲线救国。先去分厂干两年,回来正好新领导班子换届,立马接班,没准能当厂长总工啥的。你家佟子脑子真好使!
文丽说:什么呀,还不都他师傅帮他想的辙。
庄嫂说:唉!俺们大庄是没那个命啦!也好,省心了。
文丽说:大庄现在这样当办公室主任不劳累了不挺好?我看你气色可比以前强多了。
庄嫂说:那你可错了,我宁可他在外面风流,也不想他弄个半残回来,后半辈子还得我伺候着。庄嫂走几步,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这回这么支持佟子走我可没想到。
文丽说:有什么呀,又不是生离死别!
庄嫂说:那女的,你真的想开了?
文丽不解地问:什么女的?
庄嫂说:我要是你呀还真别扭。你说那俩人一间办公室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从前还有那么一段,就算别人不说,那心里不别扭啊?这万一再日久生情,哎呀我的妈呀,我想都不敢想,文老师我真佩服你胸襟开阔跟个男同志一样。
文丽越听越愣,问: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没听明白?
庄嫂说:啊?装傻呢吧?那分厂党委副书记就是李天骄啊,佟子去了肯定是厂长啊!
文丽闻言,立马呆住了!
庄嫂奇怪地说:佟子没跟你说?不应该啊,他知道呀,大庄一个劲告诉他一定要跟你说明白的啊!
文丽掉头已经走了……
文丽去了文家,和文家人说了这事。这一下炸锅了,文母、文秀、文慧围着文丽长吁短叹。文慧跳得最高,说:这不明摆着骗你嘛。五十来岁的男人最花心,一个人在外面,甭说那李天骄年轻漂亮有文化还是个官,就守个村姑也备不住着了道啊。男人就没个能熬得住的!你跟他闹!不能让他去!
文秀说:人家不说了这是佟子最后的机会吗?这要把事儿闹黄了,佟子不得杀文丽的心都有了吗?
文丽直掉眼泪,看着母亲,说:妈,你怎么不说话啊?
文母叹气,说:唉,这可是大事,不能瞎说,妈以前那些经验都太老了,派不上用场了。秀儿啊,还是你有主意,你跟你妹妹说吧,文丽你也快五十了,有些事儿能忍还是忍吧!
文慧跳起来,说:凭什么就该女人忍啊!文丽甭听妈的,妈老糊涂了,年前还那撺掇我跟我婆家打官司呢,这会儿又和稀泥了。
文母说:去,你情况跟文丽能一样吗?
文秀说:妈说得有道理,佟子不跟你说这事儿,八成就是怕你想不开,你要特理智特深明大义地支持他、信任他,他一准特感激你,倒不会有外心了。你要是跟他闹,到头来他还得去不是?你不等于把他往别的女人怀里推吗?
文丽说:可是?妈,我大姐说的有道理吗?
文慧说:有什么道理,那都是咱女人一厢情愿。男人啊,你越软他越欺负你,我还不知道!
文母说:妈不能出什么主意啦,文丽,妈老了,脑子糊涂了,你自己拿主意吧!
文丽含着眼泪从娘家回到家。推门进屋的一刹那她打定了主意,她看着已经睡着的佟志,眼神中只有幽怨……
次日,文丽请了一会儿假,去找了孙师傅。佟志的分厂就去不了了。同时孙师傅还答应文丽,不对佟志说是文丽找过她。文丽走了,孙师傅就找了佟志,告诉佟志下次有机会再去分厂,这次不行了。佟志追着孙师傅问是怎么回事儿,你不说是板上钉钉的事吗?怎么说变就变啊?孙师傅又告诉佟志,这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不许闹情绪啊,老同志了,更要能上能下,我还有会,以后再说吧。
佟志眼睁睁看着师傅离去。大庄讪讪地过来,看着佟志铁青的脸色,不敢说话,悄悄走了。佟志傻了,觉得心劲也没了。靠到下班,就拉着大庄坐在马路牙子上喝啤酒……
佟志的精神头倒了,这段时间一直郁郁寡欢。这天早上,文丽一边刷牙一边敲厕所的门叫大宝快点出来,因为佟志起床了。佟志晃晃悠悠从夫妻房间出来,表情木然,直奔厕所而去。文丽本来在厕所门口,赶紧退开。大宝拉开门往外走,一头撞着佟志,文丽一把拽过大宝,佟志却没啥反应地进了厕所。
多多从房间里出来,打着哈欠要上厕所。
文丽说:你爸在里头。
多多说:怎么又是我爸啊!爸!
文丽赶紧说:嚷嚷什么?跟你说你爸在里头。
多多说:妈,我发现这半年你对我爸特殷勤特巴结,我爸也不升你的官,你干吗呀。
文丽挥手作势要打,多多跑开了。
往餐桌上摆碗筷的佟母嘀咕说:是不一样了,简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噢!
文丽听了多心了,说:妈,你说什么?你说你啊,老嫌我跟大宝他爸吵,我这不吵了吧,你又说三道四的。
佟母说:从我来你就吵啊吵啊,这一不吵吧,还真得适应老长一阵子了。
说着话,厕所门打开了,佟志懒懒地出来。文丽赶紧说:赶紧吃饭吧!
佟志闷闷地说:不吃了。
佟志说着进了屋。文丽赶紧用纸包起一个慢头,等佟志穿着外套提着公文包出来,文丽一脸巴结上前,说:路上带着吃吧。
佟志摇摇头,出门而去。
佟母看着说:他心情不好,自然胃口也不好。
文丽把馒头放进盘里,说:他这退休之前要当不了比车间主任大点儿的官儿,还不得饿死?
佟母说:我想了半年了,你说那个厂里头怎么就突然不让大志去分厂了呢?
文丽看着佟母,说:妈,这事你磨叽有小半年了,难怪大宝他爸想不开,瞧你这小心眼儿。
佟母说:这关系到他后半生的前途,这男人的政治生命跟生命一样重要,那么莫名其妙的,他是死的心都有啊。我是他妈,我心里头跟着他流泪哦!哪像有些人,只要丈夫守在跟前就啥子也不想了。
文丽的脸沉下来,但她忍了,收拾了东西说:大宝,赶紧吃饭,要上学了。
在学校,文丽和梅梅坐在一起交谈。
梅梅说:你老这样提心吊胆也不是个事啊,我看你这半年老得特快。
文丽说:以前吧,他怎么打呼噜我也睡得挺沉的。这半年,他不打呼噜了,我老觉着他没睡着,可他不吱声。我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又不敢问,也不敢睡,就这一夜一夜睁眼到天亮,能不老吗?
梅梅说:那你要坦白了,他没准儿从宽哪!
文丽推了梅梅一把,说:从什么宽,我犯什么罪啦?
梅梅说:我真是庆幸就一个人啊!
文丽无言了……
下了班,佟志和大庄找个小酒店喝酒,大庄喝茶。大庄说:瞧你这半年没魂的样儿,我说你这人革命意志也忒薄弱了,你大小也是工程师、车间主任,那你要是平头百姓你还活不活了?
佟志一拍筷子,开始发牢骚说:我告诉你我死活想不通啊,啊?咱讲的是个理啊,你说那老董,啊?啥事不懂的主儿,连图纸都看着费劲,愣顶我的位置,这说着就要回来接班,你说要搁你你咽得下这口气吗?
大庄说:我压根儿就没这气儿,这人啊得认命,人家老董没才可有命啊,你得认这个,真的。
佟志喝酒,说:我认了,凑合活呗……
佟志喝醉了,大庄搀着佟志往家走,庄嫂迎面走来,一见大庄正想骂,大庄示意搀着的是佟志,庄嫂上前两人一起搀着佟志。
庄嫂问:你又喝酒了?
大庄说:我还要我那好腰子呢!
庄嫂问:谁花的钱?
大庄说:佟子呗,我这月工资不早给你了?
庄嫂满脸纳闷儿,说:这老小子现在成天在外面造,就不怕文丽闹事?
佟志猛抬头,说:喝喝,喝他娘的,谁怕谁呀,喝!我请客,我这月工资奖金全喝了,她能怎么着?
大庄赶紧说:喝喝喝!
庄嫂琢磨着,说:我觉得这文丽不太对劲。那小半年前,佟志见文丽那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手里哪敢有一分钱啊,现在咋整的?我看得真真的,文丽伺候得那叫一个周到,佟子还不满意,成天不给好脸子看,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大庄说:你心里早乐开花了吧?
庄嫂给大庄一下,说:我乐啥,跟我有屁关系?我就琢磨这文丽是不是欠佟志啥了?有把柄在佟志手里捏着?
大庄说:别瞎琢磨!穷人不兴造回反当回家做回主啊!我看这样挺好!
庄嫂摇着头说:我就觉得这不正常,你瞅着,这文丽肯定有猫腻。
佟志冷不丁又是一句:什么猫啊狗的,没劲!都没劲!
晚上十一点,庄家两口子才搀着佟志进了佟志的屋。大庄忙着解释,说是厂里几个哥们儿聚会,喝了几杯,就几杯。
庄嫂说:可不,不是佟子请客,没花钱!
文丽看在眼里,再看着烂醉如泥的佟志,眉头紧皱,一句话不说,架起佟志就往自己房间走。庄家两口子还要跟着,文丽说:不用了,我自己成。
佟母过来帮忙,婆媳二人将佟志放倒在床上,佟志睡着了,鼾声如雷。佟母看着儿子那样心疼不已,说:怎么又喝成这样?唉,你也是的,跟他好好谈谈嘛,要他不要这么喝酒,喝成大庄那样怎么办?
文丽说:你可是他妈,你的话他都听不进去,我说话管什么用?
佟母坐在佟志身边,看着,声音哽咽了,说:他是心里有气,我晓得。他那么聪明,又能干,机会也多,可就是老有人拖后腿。要不然,他现在肯定得意得很。
文丽心虚了,却说:这么晚了,你睡吧,我自己来。
佟母想帮手,插不上手,见媳妇不理自己,只得出门。文丽看着烂醉如泥躺在床上的佟志,一屁股坐丈夫身边,悲从中来,眼泪劈里啪啦往下掉。心想,你怎么就那么想当官啊,要知道这样,我怎么着也成全你啊……
天亮了,佟志沉睡不醒。文丽又打定了个主意,又去找了孙师傅,一是给佟志请一天病假,二是问孙师傅佟志现在调分厂晚不晚?并说家里现在非常好,一点困难也没有。文丽说着眼泪落下了。
孙师傅看着文丽,说:你的意思佟子现在在闹情绪?我说他这小半年都不太对劲,这可太不像话了,哪有个领导干部胸襟啊!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他。
正说着,佟志骑着车疯赶过来,也没看见两个女人,疯一样骑向车间。孙师傅一眼看见,立刻叫道:佟子!
文丽想拦,但孙师傅已经叫出声了。佟志一回身,看见文丽和孙师傅,赶紧下车。文丽立刻对孙师傅说:他既然来了,你可别记他病假啦,回头扣奖金,他该抱怨我了。我走了。
佟志从文丽眼前经过,一眼看见文丽眼里有泪痕,再看孙师傅一脸虎视眈眈,佟志吃一惊,立刻跑到孙师傅面前,问:师傅,文丽找你干什么?
孙师傅说:给你请病假。
佟志说:老娘儿们瞎操心,我哪有病!
孙师傅说:怎么没病,我看你病得不轻!孙师傅说着,抬手要摸佟志的脑门儿,佟志赶紧躲。孙师傅说:是不是在闹情绪?甭瞒我啊,我说你这小半年情绪这么反常,我压根儿还没往那儿想,你媳妇这一提醒,我还真想明白了。佟子,你这可不对啊。这调动不调动是组织上决定,你拿工作和家人出气,就你这觉悟,我都没法说你,你年轻时候不这样啊!
佟志越听越生气,说:文丽跟你说什么了?老娘儿们一天到晚无事生非!
孙师傅说:你这什么态度,她有事儿找组织怎么不对了?
佟志说:师傅,跟你我没什么藏着掖着的,没错我是有点情绪。你说我不该有吗?那老董,什么水平?啊!我跟你说提拔大庄都比那老董让我服气。你说,我哪点不好,什么地方不对,我再不济我能比老董差吗?这厂里冷不丁地突然给我那么一下,我是人,我真是受不了我。
佟志眼中流露极大的痛苦。孙师傅一时无言了,只说:说实话,是我不主张你去分厂的。佟志眼睛瞪大了,听孙师傅又说:我不怕你恨我,你是我徒弟,你出息我高兴。可是,你要为了那顶乌纱帽影响家庭关系,老了以后你会后悔的。
佟志说:你这话我听得不太明白,什么叫影响家庭关系?谁告诉你会影响家庭关系?师傅,究竟怎么回事儿?
孙师傅说:你怎么是这么个人!明明你家里工作根本就没做通,你去了再出点事儿,你家里要再跟三线那回那么一闹,我一个快退休的老太太有什么呀,可你往后在厂里怎么呆?这些你都想过没有?厂里也是再三惦量才下的决心,也都是为你好。
佟志脸色冷下来了,他明白了……
文丽下了班回到家,推门进来,就看见佟志埋头整理自己的衣物,也不理会文丽。文丽心里慌张得像揣了一百只老鼠,鼓了鼓气才问:你干什么?
佟志不理会,继续整理。文丽再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佟志仍不理会,利索地拉上行李袋拉链,提着就要走。文丽终于压抑不住了,上前猛推佟志,喊:你想干什么?啊?
佟志挥手将文丽抡了一个圈,文丽踉踉跄跄站住,嘶声叫:你要走,你也说清楚,你为什么走!
佟志拎着包,盯着文丽,说:虚伪!愚蠢!我去不成分厂的事是你干的,你找过厂里,找过我师傅,是不是?
文丽一时语塞,嗫嚅着说:我……
佟志瞪着她,大声地说:别再撒谎!
文丽心虚地说:我什么时候撒过谎?我是跟你师傅谈过,可我跟她说我们家没困难,我说我支持你走。你去问你师傅,我是不是这么说的?
佟志冷笑,说:我还不知道你,惯用伎俩,你没困难你找厂里干什么?啊,这不明摆着嘛,嘴里说支持,可那哭哭啼啼一副可怜相,谁不知道你实际想说什么?
文丽说:就算我不想让你走,犯什么罪了?你这么深仇大恨的,不就……
佟志冷冷地说:我跟你说过,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你没有蠢到听不懂人话吧!
文丽说:我是蠢,我那时候说完了就后悔了,我找过领导,我今天还跟你师傅说,我家里一点困难也没有,我希望你走,我希望你现在就走。
佟志说:神经病!
佟志提着行李袋就往外走,文丽堵着不让道。
佟志喊:起开!
文丽说:话不说清楚,你哪也甭想去!
佟志说:跟你这种女人没什么好说的。佟志说着擦着文丽身边往外走,走到门口拉开门。
文丽背冲佟志,声音很冷,说: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女人在分厂,要和你做同事?
佟志停住,慢慢转身,说:你说什么?
文丽也慢慢转身,盯住佟志说:为什么不敢告诉我?
佟志恼羞成怒地说:你有病!
文丽怒道:你才有病!相思病!什么最后的机会,最后的什么机会?啊?你心里到底想什么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佟志气得想骂,但不知道从何骂起,人往外走,但门已经挡了回来,他上前就是一脚,门被踹得“咣当”一声反弹砸回来,弄疼了佟志的脚,气得他抓起手中行李袋就乱砸。文丽看着佟志的疯狂举止,脸色苍白,转过脸去,她想她说中佟志的心事了,她心寒了……
大宝突然跑了进来,一进来就抱着佟志大喊:别打我妈妈。
佟志正在火头上,一脚踹开大宝,骂道:小兔崽子!都叫你妈给惯坏了!
大宝被踹倒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文丽母豹子一般扑过去,抱起儿子,冲上前冲着佟志连踢带打还骂:你心里有鬼你拿孩子撒什么气你?你不就想找那个贱女人吗?你找去啊,你赶紧找去啊,你找不着她你看我们母子不顺眼,你恶心不恶心你!
佟志久久压抑的怒火“腾”地升起,他使足力气,狠狠甩开文丽,文丽“咣当”一声摔倒在地,头撞到床角,撞破了,晕了过去。
大宝吓得坐在地上,哭不出声了。佟母赶紧过来,推开佟志,扶起文丽。文丽脸上的血流下来。佟志上前要扶文丽,文丽慢慢伸手,摸一把脸,看着手上的血,一句话不说,不理会佟志,拉起儿子,出了门。
佟母赶紧推佟志,说:送她去医院啊……
门“啪”的一声被文丽关上了。佟志呆呆地看着关上的门,木然坐下。佟母推儿子说:你这个砍脑壳的,你说就好好说嘛,你动啥子手嘛。你赶紧的,她这要回娘家,还不定咋个闹啊!
佟志摇头,走出房间,走到厨房,拿出一瓶啤酒,回到房间坐下。一直跟着儿子转的佟母看着儿子,急得说:儿啊,你心里究竟想啥子嘛?
佟志坐下对着酒瓶子喝酒,他不说话……
文丽拉着大宝走着,在自己娘家院门前,她站住了。大宝说:妈,到姥姥家了,咱们进去啊。
文丽犹豫着,问大宝,说:妈头上的血还流吗?
大宝说:不流了。
文丽说:宝,咱别上姥姥家成不成?
大宝说:妈妈,可是我饿呀!
母子俩正说着话,院门开了,文秀走出来,见状大惊,问:这怎么回事儿啊?快进来!
文秀拉文丽坐在床头,文丽拉着文秀的手眼泪扑簌簌落下,说:姐,这日子真没法儿过了。
文秀、文慧围着文丽开始七嘴八舌地发问。文母唠叨着说:这个佟志真是越来越混账了,什么年代了,还敢打老婆,咱不能受这个!文丽,你只要还是妈的女儿,你还姓这个文字,就不能低这个头!
文丽来了精神,说:妈,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文慧说:对,这才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动手打人,得好好说道说道。得赔礼道歉,约法三章,写个保证书,保证以后再也不吵架,不打人,在家里多做家务,照顾孩子,白纸黑字写下来,要不然我们就不回去。文秀也说:这回呀,你就拿住他,他碰倒咱哪根汗毛,就让他乖乖地把哪根给咱扶起来。是吧?
话虽这样说,可是,一连过去了快两个月了,佟志没来,文家人坐不住了。文秀就出马了,去工厂找了佟志。两个人无言地走到车间外,文秀说:就这儿说吧,这两口子吵嘴怎么着动手也不对啊!
佟志说:我无心的。
文秀说:过失犯罪也是犯罪,怎么着也赔个不是吧,不能说打了人跟没事儿人似的。去接她回家吧!
佟志抬头看文秀,说:大姐,我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你知道吗?
文秀说:她那么做是欠考虑,可什么事再大,能比得上家庭吗?
佟志说:我想静两天,想想该怎么办!佟志说完掉头就走了。
文秀瞪着佟志背影,吼一声:我本来就不想来,是我们老太太非让来,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不管你们的事了!
佟志掉头,笑了笑……
在文家,文母一边把大宝的书往书包里放,一边说:他来了,别拉着脸让人下不来台。大家都让一步,这日子还得往下过,快五十的人了,还这么闹传出去让人笑话死!
文丽说:你就担心人笑话,也不怕人害死你闺女。
文母说:那不是你自己找的人?那时候就看出脾气不好,怎么劝也不听。你们姐妹几个,我最担心的是你。
正说着话,文秀一脸沮丧地进来了。
文母向文秀身后看,问:人来了吗?
文秀摇摇头。文丽忽地站起问:他什么意思?
文秀说:还能什么意思?觉得自个没错呗。要我说,你这事也是欠考虑,他动手也不是成心的,这男人在火头上能不动手吗?
文丽说:合着你想我哭着、跪着求他原谅我是吧?你就不怕我这么着回去下半辈子得成天看他脸色,没准哪天又得头破血流,你是不是我姐啊?怎么想的呀!
文母头大了,说:哎哟,别跟这儿吵,头晕死了。
文秀说:老这么僵着也不是事啊!怎么办呢?
文慧给出了个主意,叫文丽主动进攻,叫号离婚,告诉佟志房子、存款、孩子都不许他沾边,让他一个月留二十元工资,剩下的给孩子当抚养费。他呀,立马就得尿裤子。
文丽说:原来你盼我离婚啊!
文慧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劝你回家你不听,给你支招治你老头你不信。算啦算啦,你那点小心思谁还看不明白,不过我还告诉你,男人都一个德性,犯贱。
屋里正没招呢,就听院里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老太太,我来看你来了。
文丽一愣,跳起来拉开门,问:谁呀?
就见一个男人钻进门来,此人脸色灰暗,举止猥琐,眼睛里透着诡诈。文慧一见这男人就冷冷地说:你还追到这儿来了?
男人嘿嘿笑着,说:这不拜见岳母大人来了嘛!
文丽说:是二姐夫啊。
文慧丈夫说:嗨,你瞅瞅你们这一屋里全是老娘儿们,就没个需要爷们儿的地方?小妹,你和你姑爷打架了?你二姐那些损招你可不能听啊。
文丽已经有点不耐烦,要往外走。文慧丈夫拦住,说:小妹你真得听我一句劝。
文慧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哪凉快哪呆着去!
文慧丈夫说:有什么呀,不就姓佟的拿着端着充大个嘛,得,就冲文丽是我媳妇的亲妹,这事交给我了行不行?
文慧说:你又吹牛!
文慧丈夫说:吹什么牛啊,瞧好吧您哪……
这一天是周日,一辆三轮摩托车在佟志家楼下停下,三个戴墨镜的男人从摩托车上下来,上楼敲响了佟志家的门。佟志开了门,愣住了。佟志问:你们找谁?
站在前面的是文慧丈夫,他说:就找你。
文慧丈夫向后面的两位摆了摆手,说:嗯,你们先去吧。
文慧丈夫一个人径直走进屋里,佟志关上门跟了进来。文慧丈夫问:不认识了?文慧丈夫摘了墨镜,佟志看了半天,认出了来人,说:呀,是二姐夫!你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
文慧丈夫把随身带来的一包东西放在桌上说:打开!
佟志莫名其妙地问:这是什么?
文慧丈夫说:打开嘛,又不是炸药。
佟志打开包,里面是一酒瓶、猪头肉和一些吃食。
文慧丈夫说:找两个杯子,咱哥儿俩好好喝一杯,好长时间没在一起喝酒了。
佟志说:不是好长时间,我们俩根本没在一起喝过酒。
文慧丈夫说:对,今天咱们补上。
佟志找来杯子筷子,文慧丈夫倒好酒,自己先端起杯子,说:来,为咱们重逢,干。文慧丈夫一饮而尽。文慧丈夫倒满第二杯,又说:来,为你的孩子们个个成长起来,干!文慧丈夫喝干了第二杯,他不在乎旁边的佟志是否在喝酒,又自己倒满了第三杯。文慧丈夫又说:第三杯,祝贺你和文丽和好,干!
佟志说:等等,等等,我怎么和文丽和好了?
文慧丈夫说:哎呀,我是来给你报个信的。文丽啊,哭得一个泪人似的,说她知道自己错了,肠子都悔青了,非要我替她跑一趟不可,说是不用你接,她自己回来跟你认错,只要你别生她的气就行了。
佟志听得愣愣的。
文慧丈夫凑近佟志的耳朵,说:文丽还说,天天一个人睡觉,被窝儿都是凉的。
佟志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文慧丈夫说:我还会骗你?文慧丈夫瞧了一眼佟志,继续说:文丽求谁谁也不愿意来,就怕你不给面子。我说我不怕,为了你和佟志,怕什么?不是说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人嘛。
佟志慢慢端起酒杯,一抬手,将酒倒进肚里……
在文家的饭桌上,文家女人们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文慧丈夫,听他神侃。文慧丈夫说:太痛快了!这回可干了这么漂亮的一仗。
文秀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文慧丈夫说:大姐,干吗这么看我?别把我看成坏人,我虽然离家几年,可文家的事从来就是我的事,我这不是戴罪立功嘛,是吧,文慧?
文母说:佟志他服了?
文慧丈夫说:不服我能回来见你老吗?服了,心服口服外加佩服啊!
文丽说:他怎么说的?
文慧丈夫说:怎么说的?哎哟喂,哈哈哈……
文慧问:他到底怎么啦?
文慧丈夫说:你们可没见过啊,一个大老爷们儿,那叫伤心啊,他说想你呀!哈哈哈!哎哟,那话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啊。
文慧说:说嘛,有什么不能说的?
文慧丈夫说:那我可真说了,他说想你想得天天抱着你的枕头,就那个……哈哈哈……
文丽的脸“腾”地红了。
文慧说:你个没正经的!
文慧丈夫说:他说他错了,他不识好歹,找文丽这样的好媳妇不容易,人又漂亮又能干。他请求文丽原谅他这一回,给他个改错的机会,他下次要是再这么对待媳妇,他就是……
文秀说:就是混蛋!
文慧丈夫:嗨,四川话人家叫龟儿子。
文丽高兴起来,说:真的吗?
文慧丈夫说:我还能骗你们吗?他说到这儿,我还不信。我对他说,姓佟的,我可告诉你,这回我本来是来拿你条胳膊的。你既然悔过了,我就暂时把那个胳膊寄放在你那膀子上,你要是再犯到我手里,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啊。
文秀说:哎,怪了,佟志吃这一套啊。
文母说:这叫一物降一物啊。
文慧丈夫说:不过,我也没逼得太死,给他姓佟的一点面子嘛。我没让他来接文丽,我说文丽不用你接,怕你丢了文丽的人。他感动得都要哭了,你们想想,一个大男人,别往死里整嘛。
文母:哎哟,今天这事,还多亏了二姑爷了,你算给我们文家办了一件大事啊。
文秀说:来吧,大姐敬你一杯。
文慧丈夫说:哎呀,谢谢谢谢,谢谢大姐。
文慧说:德性!一见酒比他亲爹都亲。
文慧丈夫说:怎么说话呢?大姐的酒那可不一般,你懂个啥,这叫手捧美酒敬亲人!谁让我是文家人呢。
文母说:那行啊,文丽在这儿住了也有俩月了,自己回去嘛。
文丽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说:我换季的衣服都没拿出来,得回去找找衣服……
这样,文丽回到家,整理着自己的房间。佟母喜出望外,说:好了,好了,我让佟志买菜去了,回来咱们就做饭,吃顿团圆饭嘛。
文丽像没事人似的,把烟灰缸里满满的烟灰倒掉,一边扫着垃圾一边说:瞧瞧,这又抽了多少烟啊!文丽又从床下找出两双佟志的袜子,扔进盆里。
多多看见文丽回来一点不吃惊,说:妈,快帮我扫扫房间吧,这些,这些……都扫出去。
文丽说:你的功课怎么样?
多多说:妈,我都进步了,家里好安静,学习就好了。可是好日子到头了,又不能安静了。
文丽愣了愣,想说多多的时候,佟志进屋了,把买来的菜交给了佟母。佟母高兴地说:哎呀好呀,晚上有鱼吃了。
佟志看了一眼房间,又看一眼文丽,就说:大宝啊,来,过来让爸爸看看。
一家人围在桌边吃完了饭。佟志抓起围裙进了厨房,文丽跟进去夺过佟志手中的围裙说:你躲开吧,笨手笨脚的。
佟志受宠若惊,说:那我来扫地吧。
到了睡觉的时候,文丽上了床,坐在床上。佟志突然说:今天被窝儿不会凉了。
文丽冲口就笑了,说:别把老婆当成热水袋啊。
佟志一愣,问:什么?
文丽说:要是不穷整这么一次,也不知道一个人过日子难啊。
佟志说:是啊,现在认识到了也还不晚。
文丽说:就是得长记性,甭好了伤疤忘了疼。文丽说着拍拍佟志的脸,又说:知错就改,就是好同志嘛。
佟志伸出胳膊搂住文丽,说:是啊,这过日子啊,夫妻双方难免有些矛盾,但不能一天到晚总纠缠在家庭琐事里。我有我的工作,家里有些事想不到,你得理解我。行了,我不说了,既然你承认了自己不对,我就原谅你了。
文丽听着觉得味儿不对,抬起身反问:我承认什么了,还要你原谅?
佟志说:好了好了,别不好意思,你能知错认错,已经很不容易了。
文丽坐直了说:你装什么,还我知错?你知道自己错才是最根本的。
佟志说:你看你,刚刚检讨完自己,又推翻了。
文丽说:我压根儿就没错,还是你把你保证的话记住了吧。
佟志生气了,也坐起来,说:不是你说的,你知道自己错了,肠子都悔青了吗?
文丽说:呸!真恶心死了,你自己说的你这个人不知好歹,怎么忘了?
佟志说:我怎么不知好歹了?
文丽说:你说的,找我这么个媳妇不容易,还请我放过你这一回,给你一个改正的机会。你真可以啊,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
佟志说:呸!这不是你说的话吗?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文丽说:你的错,不要往别人身上推。
佟志说:噢,笑话,反倒成了我的错了。
文丽说:废话!你的错,你还不认账?
佟志吼着:我认什么账?你休想!
文丽说:没劲透了你!
佟志抱着脑袋,喊:烦死了,烦死了!一掀被子起身下了床,卷起床上自己的被子。一个枕头掉在地上,佟志捡起来抱着走。
文丽说:你也就配搂着枕头吧!
佟志一看枕头是文丽的,他抬手使劲扔回去。
文丽吼着:滚!
佟志也吼:这我家,我凭什么滚!你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