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四部 1998年~2002 在暴风雨中转折 2001入世与出局(3)
三是跨国企业的独资化趋势越来越明显。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外资办厂都要在国内有一个合资的伙伴,譬如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在各地的罐装厂都必须与国营粮油公司合资,宝洁的合作对象则被规定为地方国营的日化工厂。如今这个限制逐渐取消,一些已经合资的跨国企业自以为立足已稳,于是便通过各种手法逼退中方的投资人。这年冬天,日本松下向媒体证实,“在中国设立的50家松下合资企业都将谋求独资。”生产手机的美国摩托罗拉公司也做出了这样的决策。9月,摩托罗拉第一次把全球董事会选在北京举行,它在中国的投资占其总投资额的9%,而获得的回报却达到总利润的17%。董事会决定在未来5年内对中国的投资增加到100亿美元,同时,董事们认定“独资是中国入世后合资公司的一个自然选择。”当时该公司在中国的最大合资企业是浙江的东方通信,美方向中方董事长施继兴提出,要么中方出让股份,要么美方退出合资。施继兴选择了第二方案,摩托罗拉随即退出并停止了一切技术支持。独资行动更为坚决并不惜与中方“兵戎相见”的还有百事可乐。百事当时在中国已经设立了15家合资罐装厂,这年9月,百事(中国)投资有限公司在山东成立独资公司,宣布将青岛划为自己的势力范围,而此前百事已经在山东成立了合资工厂,两家百事公司针对青岛市场展开了价格战,一时间让外界看得一头雾水。百事还试图逼退四川成都的中方合作者,在谈判不合的情况下,美方宣布大幅提高浓缩液价格,并不批准四川百事生产更多牌子的饮料。美方的强蛮引起了中方合资罐装厂的集体反抗和抵制。2002年3月,美方宣布解聘“抵制联盟”的领头人、上海百事中方总经理陈秋芳。7月,15家罐装厂中的14家在成都召开新闻发布会,联合指责百事公司。一个月后,美国百事可乐公司以审计不成为由,向瑞典斯德哥尔摩商会仲裁法院提出与成都的中方合作者解除合作的请求,此案被称为“中国加入WTO第一仲裁案”。瑞典法庭最终以不构成根本违约的“不配合检查”和“跨区销售”,裁决终止商标许可合同和浓缩液供应协议,百事完胜。我国《合同法》主起草人梁慧星教授认为,“百事仲裁风波”实质是跨国资本趁中国加入WTO之际,利用中国法律和管理出现真空,加速进行掠夺性扩张。这一风波还有一个值得记录的后续细节是,时隔5年后的2006年4月,曾经参与本案并力主向瑞典法庭仲裁的中国国际贸易仲裁委员会委员王生长因涉嫌经济问题被捕。新华社在报道中认定,“王生长私分国有财产并涉嫌受贿,其在百事仲裁风波中所发挥的作用遭受质疑。”百事中国公司对此“不予评论”。①
在跨国资本不断渗透、国有资本强势重组的同时,“第三力量”民营资本看上去像一个棋局之外的旁观者。在这30年的中国企业史上,不同性质的资本之间的博弈一直是困扰和推进中国经济起伏的主要因素。随着中国加入WTO,三大资本集团的博弈格局发生了根本性的衍变,两大强势资本在利益分配和重组上达成了新的共识,在众多的竞争性市场获得极大成功的民营资本则越来越被边缘化了。只有极少数的人获得了象征性的成功。这一年,至少有三个人在一向不对民营资本开放的领域取得了突破。
第一个是著名的四川刘家兄弟的老三刘永好。
5月,刘永好宣布持有民生银行7.98%的股份,成为第一大股东。因为在金融领域的丰厚斩获,刘家兄弟在年底的《福布斯》中国富豪榜上重返“首富”宝座。民生银行创建于改革气氛空前浓烈的1996年。在当时的全国工商联主席、老资格的金融专家经叔平的倡议下,国务院批准成立了第一家全国性股份制商业银行——民生银行。经叔平出任董事长,发起的股东中包括几个加入全国工商联的知名民营企业家,其中,出任副主席的刘永好出资865万元成为第一批股东单位。就这样,在国有银行全面垄断的金融领域,民生银行背靠半官方色彩的全国工商联得以出世,它固然弱小,却是唯一试验性质的、产权清晰的商业银行。在后来几年里,宏观形势动荡,民生银行效益起伏颇大,股东几进几出。眼光远大的刘永好却坚持不懈地收购着民生银行的股份,其持股比例悄然上升。2000年11月,民生银行获准在上海证交所挂牌上市,其独特身份引来资本市场的追捧,申购新股冻结资金超过4000亿元,创下当时的全国纪录。刘家兄弟当年靠养鹌鹑起家,靠生产饲料致富,如今又因特殊机缘曲折进入金融领域,自然引来人们无穷的羡慕与猜想。与刘永好一样,同为全国工商联副主席(或常委)、靠民生银行的改革效应而进入金融领域的民营企业家还有东方集团的张宏伟和泛海集团的卢志强等人。在2001年的《福布斯》中国富豪榜上,刘永好和他的家族赫然排名榜首,张、卢则分列第24和第36位。
如果说刘永好等人是因“改革示范”而巧入垄断之局的话,那么,吴鹰和他的小灵通则得益于国有垄断企业之间的内战。同样是在这年的《福布斯》富豪榜上,吴鹰名列第19位。
20世纪90年代中期之后,随着手机的普及,移动通信产业空前兴旺,而控制这个市场的是两大移动服务商——中国移动和中国联通,它们赚得盆满钵满,相对而言,过去的行业老大中国电信则因为只能从事固定电话业务而无法分到一杯羹。就在这样的时候,曾经在著名的美国贝尔实验室工作过的中国留学生吴鹰看到了切入的商机。他把一项由日本人发明的PHS(流动市话)无线技术引入了中国。这种技术可利用已有的固定电话网、以无线接入的方式提供无线通信服务。它最大的弱点是信号很差,有时候在房屋内甚至收听不畅,因此在发明地日本,这是一个被放弃的边缘性技术。可是在中国,它却成了中国电信的“救命稻草”,因为有了这个技术,就可以曲线进入移动电信市场,而两大移动服务商高昂的通话服务费用,无疑为中国电信的进入提供了巨大的利益空间。
吴鹰成立的UT斯达康公司成了PHS项目的设备供应商,他为这款手机起名叫“小灵通”。1997年12月,第一个“小灵通”无线市话试点在浙江省余杭市开通。当地消费者被告知,小灵通的通话费是3分钟0.2元,而中国移动或中国联通的GSM手机是1分钟0.5元,价差7.5倍,再加上小灵通接来电不收费,同样一通电话,小灵通和GSM之间价差在10倍左右。仅仅3个月,余杭的小灵通用户数就赶上了移动和联通用户的总和。小灵通很快在浙江全境普及,并迅速被中国电信视为分抢移动业务的“唯一法宝”。
就这样,一项边缘技术意外地在中国引爆了一场垄断企业之间的电信大战。中国电信在全国上百个城市同时推广小灵通,而各地的移动服务商则一面狙击小灵通的进入,一面不断紧急上告信息产业部。后者左右为难,一会儿宣布“小灵通是落后的技术,在全国范围内要限制发展”,一会儿又宣称“经过调查,小灵通是固定电话的补充和延伸,有条件地允许中国电信从事该业务”。最轰动一时的新闻发生在2000年甘肃省兰州市,兰州电信给小灵通放了一个“6”字头的局号,而兰州的中国移动公司不承认这个“没有经过信息产业部批准的号码”,拒绝让它进入移动网。而一向牛气的兰州电信一气之下干脆断了整个移动网与电信固定网的联系,使几十万用户在数十小时内手机与固定电话无法联系,因此酿成了一起让人啼笑皆非的重大事故。到2001年,除了北京、上海等极少数大城市外,小灵通业务全线开通,用户超过600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