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孔令根说家父就是江本仁先生,他自己是一个孤儿,是江本仁先生从孤儿院领回来抚养的,从美国大学毕业回台湾后,先跟着老先生做实业,后因才智超群,又由养子晋升为女婿,孔令根说:“家父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我虽是家父的助理,但实际上中飞集团等于也是我自己的企业。所以郑先生应该能理解我锱铢必较的真实思想了,因此,我代表中飞集团来跟合安县政府谈判,实际上是我个人跟你郑先生谈判,如果这样理解的话,我觉得一切都好商量。”
郑天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心里一阵激动起来,他觉得孔令根把他跟自己定位在私人关系这一层面上,而且更把他看成是合安县的象征和化身,也许孔令根从短暂的接触中已经看出了郑天良在合安县举足轻重的能量,而且这种关系定位明显带有某种私人之间有话好说的暗示。但郑天良还是很有分寸地说了一句:“感谢孔先生对我的信任,孔先生太抬举我了,其实我只是一个抓工业的副县长,工业区虽然我当家,但县里主要领导还是宣县长,不过我们很团结,一般说来,我的意见也就是他的意见。”
孔令根看了一眼郑天良,问道:“所以我把郑先生视为自己的朋友和合作伙伴。郑先生在实业界没有投资吗?如果有投资,我们也可以私人进行合作。”
郑天良说:“我们共产党的干部跟你们国民党干部是有区别的,我们共产党干部不允许经商办实业。”
孔令根说:“国民党官员是肯定不许经商的,我听说大陆官员都有变相投资的实业,郑先生这么精明能干,也可以投资办一些实业,如果资金上有什么困难的话,我可以支持一点点嘛!”
郑天良说:“那是国民党反动宣传对我们共产党干部的诬蔑,历史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马上就要跨世纪了,两党这样搞来搞去很没意思。我就没有实业。”
孔令根说:“实在对不起,我对大陆不是太了解,只是听说而已。我也是一片好意,请郑先生不要误会了。”
郑天良觉得孔令根的话里有话,于是就说:“当然了,如果有一天我县长不当了,我就到你手下打工,还望孔先生能给我一个工作岗位,如果要是投资的话,我一定请你支持。”
孔令根扶了扶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其实眼镜非常牢固,他是用这个动作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郑先生不愧为国之栋梁,人之模范,钦佩,钦佩!”
郑天良给孔令根的杯子里加满了水,他说:“我是不需要你支持什么的,不过我有一个做实业的朋友,目前周转资金上有些困难,如果孔先生愿意的话,是否可以给我的朋友一些支持?”
孔令根端起的茶杯在嘴边僵住了,他放下杯子,显示出前所未有豪爽:“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有什么困难我理当帮助,要多少?”
郑天良说:“三百万,如果有困难的话,两百万也行。”
孔令根说:“中飞集团虽说在台湾企业中排名只有第十六位,但两三百万美金还是不成问题的。”
郑天良连忙说:“不是美金,是人民币三百万。”
孔令根很轻松地笑了:“那太小意思了,郑先生把账号告诉我吧,我马上通知香港的分部将款子今晚就打过来。”
郑天良立即站起身到走廊上打电话给沈汇丽,沈汇丽告诉了银行账号并在电话里狠狠地亲了郑天良一口:“老板,你对我太好了。”
郑天良将写着纸片上的银行帐号交给了孔令根,孔令根当即打电话到香港,香港分部答复是明天一早对方就可以收到钱了。这一切,在十分钟之内就完成了。郑天良对这个速度感到无比震惊,他不知道这是他权力的作用,还是孔令根利益的作用。
那一刻,郑天良心里立即列出了一道算式,三百万人民币在孔令根那里等于郑天良口袋里的三百块钱或三十块钱,反过来想,孔令根口袋里的三十块钱或三百块钱,要让他这个拿工资的副县长挣上二百四十多年,二百四十多年够他活三辈子。面对着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年轻人,郑天良发现孔令根如果是一只老虎的话,自己只是附在老虎皮毛上一个小小的跳蚤,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郑天良当然不能在孔令根面前表现出这种卑微的情绪来,他说:“孔先生,我给你打一个借条吧!”说着真的就打开公文包拿出了纸笔。
孔令根摆摆手说:“郑先生,这点钱也值得打借条,这不把我们之间的情谊打得一文不值了?你想,三百万人民币还不到四十万美金,这点小钱算什么,在香港只能买到两小间房子,一辆一般般的劳斯莱斯汽车。你就是不还我又怎么样呢?以后再说吧!”
郑天良坚持要打借条:“如果我不打借条,将来就说不清了。”
孔令根有些生气了:“如果郑先生执意如此,就是看不起我,那我们就无法合作,我马上让香港分部停止汇钱,明天立即打道回府。”
郑天良急了,他怕啤酒厂合作就此搁浅,只好说:“那就这样吧,等我朋友收到钱后,我让朋友给你打借条。”
孔令根说不急不急。他没有立即跟郑天良探讨啤酒厂转让的价格,如果现场交易,那就太功利主义了,更没有一点朋友间的情分了。郑天良发现孔令根是孔子的后代,做人做事都是符合仁义礼智信,于是他给赵全福打了一个电话请孔令根到三楼去洗澡。赵全福走进来用农民的语气说:“请两位老板上三楼,新来的几个妹妹,味道好极了!夜宵也准备好了,洗完澡就吃夜宵。”
郑天良说:“你带孔先生上去吧,我还有点事。”
孔令根说:“郑先生不够朋友了,一起喝茶,怎么能将我一个人丢下来洗澡呢?既然郑先生有事,我也回去了,一起走吧!”
郑天良愣住了,他觉得自己无言以对,说有事纯属借口,说共产党干部不能洗澡的话,你连三百万块钱都“借”下了。他在孔令根的面前已经是一个裸体,实在也没有必要再掩饰什么了,于是他点点头说好吧。
孔令根对这样的安排显然是很满意的,他对赵全福说:“听郑县长说,赵先生是著名实业家,今后来合安投资还请多多关照。如果这里洗澡条件很好的话,我打算在你的红磨坊长年包租一个套房。你看如何?”
赵全福说:“我这红磨坊是不对外营业的,但孔先生包租,我破个特例,也好让脸上光荣光荣。”
上了三楼换了鞋后,孔郑赵三人分别进了三个独立的桑拿间。为郑天良服务的是比王月玲更小的一个少女,郑天良毫无心理压力地完成了对少女的分析推敲和骨肉拆解,他觉得这是为了工作而洗澡,为了合安的改革而研究少女的器官,如果不洗澡不研究少女的器官就可能会使合作泡汤,会使合安的经济建设遭受损失。他在少女身上的时候听着少女嘴里发出的带有方言性质的呻吟时,他甚至有了一种神圣而又崇高的感觉。隔壁的桑拿房里的声音有点恐怖,像杀猪一样的嚎叫,郑天良认为女人在男人面前最美丽的声音就是被撕裂后的嚎叫。
第三天上午,休息充分的江本仁先生在郑天良陪同下访问玄慧寺。两辆警车在前面开道,乡村土公路上尘土飞扬,太阳挂在冰冷的天空一动不动。
界牌乡政府的领导已经在玄慧寺等候,郑天良和孔令根搀扶着江本仁老先生气喘吁吁地登上了玄慧寺,冬天的玄慧寺,孤寂而冷清,寺院四周的树全枯了,只剩下一些裸露的枝叉像老人枯瘦的手一样在有风的天空下摇晃着,并发出了阵阵萧瑟的喧哗声,只有麻雀一年四季都情绪高涨地在寺院的屋檐下乱窜。
江本仁在寺院里参观了江可馨曾住过的那间禅房,禅房里一柱清香幽幽地燃烧着,郑天良指着一张事先准备好的老式架子床说,“这就是江可馨女士睡了两年的床铺,乡亲们每年来寺院进香的时候,都不忘在床头烧一柱香以纪念江可馨女士,她在村里非常有人缘。”说着郑天良又手捧一柱香走过去插在香炉里,然后行注目礼。江本仁走过去跪在地上用手抚摸着床铺的边框,然后爬过去为妹妹点上一柱香。江本仁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流泪,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摸着,他想从这些生硬的床板上摸到妹妹的留下的温度。最后江本仁先生到正殿里对着观音像跪拜进香,几个僧人在悟能法师的带领下,念起了《般若经》,悟能法师已经老了,他的脸上同样也生出了蚕豆大小的老人斑,他微闭双眼嘴里念念有词。陪同的界牌乡领导对郑天良说:“郑县长,玄慧寺在你的家乡,又是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能不能拨点钱修一修,我们不想再建九十九间半了,但建三十六间总还是需要的。现在只有十来间,太寒碜了!”
江本仁先生从佛像前爬起来对身边的孔令根说:“捐二十万块钱!此乃妹妹落难的地方。”这是江本仁先生在玄慧寺说的唯一一句话。
孔令根当即开了一张支票交给悟能法师,悟能法师嘴里又念了一气,法师要留下姓名,江本仁先生摇了摇手表示不必了,孔令根说:“法师,家父信奉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至人无已,请谅解!”
这时,郑天良走到法师面前问了一句:“法师,你还认得我吗?”
法师微闭双眼,一言不发,嘴里说着一些让郑天良根本无法听懂的话:
善恶之报
如影随形
三世因果
循环不失
这几句偈语并不难懂,但悟能法师说得又轻又柔又含混,郑天良实际上没听清楚,但他感到这几句偈语并不是吉兆。他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不敢面对真实的香火。回到县城后,郑天良立即找到了文物部门要求给玄慧寺拨款十万元,文物局长说这要宣县长批,郑天良说我先在界牌乡的报告上批,然后你们再拿去给宣县长批。
在与台湾中飞集团签订正式转让协议的前一天晚上,县委常委会开得非常激烈,宣中阳公开跟郑天良干了起来。宣中阳对工业区的事一直没有干预,但这一次,他还是忍不住要跟郑天良摊牌:“九百万美金是我们转让的底线,你现在要以七百万美金成交,我们怎么向全县人民交待?五百万美金四千多万人民币的国有资产就这么流失了,这个责任我负不了。”
郑天良发现这是宣中阳第一次跟他发火,但他并不在乎宣中阳发火,他早就想好了对策,于是他以退为进,反戈一击,“当年的一个亿的投资,现在还值一个亿吗?当年的设备,现在还值原价吗?这次谈判我是嘴上都起了几层泡,如果你要是认为这个价格不能接受的话,我们可以不签转让协议,明天就让江本仁先生回台湾去。你是一把手,我服从你的意见,但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江本仁的妹妹这一历史背景,江先生是根本不可能来投资的。”
宣中阳说:“我知道卖啤酒厂卖工业区你吃了不少辛苦,但我弄不懂的是,你怎么不像是代表县政府跟台商谈判,反倒像是代表台商跟县政府谈判一样,一味地强调台商不能接受,为什么不考虑我们能不能接受?”
郑天良见宣中阳话中有话,就反击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今天的常委会上你要说清楚。你还在用卖工业区这一概念,而不使用市委市府二十六号文件中所说的产权转让,这是什么心理?说到底,你还是把工业区看成是一个政治象征,而不是把它作为合安深化改革中产业化企业来对待。这种以个人情感代替党性原则的态度与改革精神背道而驰。”
宣中阳觉得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索性在常委会兜个底朝天,让大家也多一些判断的参考,他说:“你老郑不要摆什么大道理,工业区改革是经济行为,但最早把它政治化的是你老郑,而不是我,自二十六号文件后,黄市长从来没有对工业区下达过一句具体指示,倒是你最积极地要把啤酒厂甩出去,而且要来个斩草除根,工业区那么多空地,为什么要把合和迁到啤酒厂隔壁,这是什么用心?你不要把别人都看成是傻子和呆子。”
郑天良在宣中阳咄咄逼人下有一种剥光了衣服的感觉,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于是他说:“宣县长,按说我不该跟你争执,你是上级,我应该听你的,所以我宣布从明天开始,我再也不分管工业了,你是一把手,你应该对合安的经济发展负责。但我要说明的是,合和回迁到工业区是从全县经济整体形象考虑的,至于建在啤酒厂旁边是因为合和需要两万平米的厂房,只有啤酒厂东侧有这块地,这是专家论证的,你上纲上线地看待一个厂的位置是因为你头脑中从一开始就定好了性质,所以合和即使建在工业区外,你还是可以说这是还乡团反攻倒算,你是上级,怎么说怎么有理。还有我要申明一点,啤酒厂在招商会上根本无人问津,参加招商会的同志十分清楚,我们是在最后半天抓住了这个不是机会的机会。按说国有企业转让全部产权应该要通过招标拍卖的方式进行,这是国务院规定的。我们的程序确实有点问题,但我要说的是,如果啤酒厂公开招标拍卖,六百万美金要是能转让出去,我马上就跳楼自杀,为自己丧权辱县的行为赎罪!”
郑天良说到这里情绪激动了起来,他的眼睛里湿润了,深重的气愤和委屈弥漫在脸上。其他常委们都说,大家不要再争了,都是为了工作,更不要说伤感情的话。大家一致认为马上向市委市政府请示,让市委市政府拍板。
第二天上午,接到合安县申请报告的叶正亭和黄以恒双双赶到合安,上午两位市领导参加了县委常委扩大会,讨论研究啤酒厂转让全部产权的价格问题。
当宣中阳将啤酒厂投资情况以及转让价格带有感情色彩地介绍后,叶正亭首先发话:“我的一个原则立场是,啤酒厂转让是国企改革产权制度的一个尝试,方向是对的,措施也是正确的,但啤酒厂转让全部产权这一改革不能以国有资产流失为代价,七百万美元就买下了这么大的企业,资产折旧高达百分之三十以上,快一半就没有了,这是说不过去的。我不知道你郑天良是怎么谈判的,如果我们都这样血本无归地将企业都卖了,我们就是对人民的犯罪。”
叶正亭说得很激动,他显然对郑天良随意又降了两百万美元非常恼火。郑天良在叶正亭面前是唯一敢顶撞的下级,他情绪激动地站起来说:“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从今天起就不打算管工业了,所以我建议按国条院规定,对全部转让产权的国有企业进行公开招标,将啤酒厂拿到省城或深圳去拍卖,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可以保证如果六百万美元有人要,我立即从这楼上跳下去。我希望各位领导都到第一线去试试看,看看我们的企业究竟还剩多少魅力,说句难听话,啤酒厂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女人,虽然是贵族血统,但人老珠黄了,不值钱了。不是我连蒙带骗,台湾中飞集团能到这地方来投资?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一句狂妄的话,除了我,谁也做不到!”
郑天良的话很狂,但这狂话让叶正亭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他非常欣赏那些能在面前发脾气的下级,更欣赏像郑天良这样大刀阔斧拿得起放得下的改革干将。郑天良一通狂话,竟让叶正亭也一时无法开口了,他将目光转向黄以恒。
黄以恒语气很平静,他说:“我同意叶书记对合安改革的原则性立场,合安啤酒厂有过历史贡献,但随着改革的深入,它已经完成了历史史命,啤酒厂全部转让产权是改革的必然,我们必须要尊重这一历史规律。这需要我们大家都要转变观念,包括我自己在内也是经过思想反复的,没什么了不起的,很正常。刚才我听了天良同志热情洋溢的发言,很有启发,我觉得他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工业区改革就像当初工业区建设一样,根本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轻松,我是深有体会的,许多在桌面上合理的,拿到工作中就不合理了,在桌面上不合理的,却又必须要在工作中实施。确实按国务院规定,啤酒厂转让全部产权应该进行公开拍卖,但天良同志说得对,公开拍卖是卖不到六百万美元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十年前合安是有优势的,但十年后这个优势没有了,为什么?因为人家发展了,我们原地不动,十年前周边省份都没有高速公路,但现在人家都有了,但我们省没有,我们不但优势没有了,还变成了劣势。这就是历史与现实的矛盾,所以说合安今天的困境是有很多原因的,你总不能让一个县拿钱来修高速公路吧?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认为,七百万美元虽然离我们理想的价格少了许多,但实际上我们企业贬值的速度比折旧本身要高得多,我们只能从长远来考虑这件事,因为台商来后,我们的就业人员还要增加,规模扩大后税收也相应增加,无形的社会效益和有形的经济效益都足以让我们下定决心签字。台商肯定不会比我们头脑简单,但我还是相信只有错买的没有错卖的。我的个人意见供大家参考,大家也可以议一议,当然最后还得由叶书记拍板。”
黄以恒的话让大家都很吃惊,就连宣中阳也半张着嘴,眼睛里异常迷惘。郑天良尽管对黄以恒有成见,但此时黄以恒的表态,就像自己在雪地里快要冻僵了时候突然送过来了一双棉鞋,这双棉鞋提供了他一身的热量。他也没想到叶正亭如此不给情面地当众对他进行质疑,他的心里有些乱。
宣中阳和其他常委们见黄以恒与叶正亭明显调子不一样,而且黄以恒居然为郑天良说话,一头雾水,没有人敢发表意见。快到中午了,叶正亭要郑天良先去稳住江本仁和孔令根,就说要等市委批复,暂时让他们在宾馆里休息,接下来我们中午吃完饭接着议。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会议终于有了一个初步意见,即以七百二十万美元成交,郑天良及时跟孔令根进行通报,孔令根虽有些看法,但还是同意了。这二十万美元更像是给叶正亭和宣中阳面子,很奇怪的是,黄以恒居然坚定不移地站到了郑天良的立场上,黄以恒坚持的一个观点就是合理合法不一定合乎现实逻辑,他的意思好像是说叶正亭书本经验和理论经验在工作中实际上是要打折扣的。这一次叶正亭没有拿出一把手的权威,做了一次妥协。
晚上的签字仪式在蓝湖宾馆会议厅正式举行,叶正亭黄以恒出席了签字仪式,他们站在江本仁先生的两边,形成了以江本仁为核心的格局,胸前的假花在闪光灯下绚丽灿烂,宣中阳和孔令根代表双方在转让协议书上签字。市县电视台电台和报社派出了最强大的报道阵容,这一全市瞩目的改革新闻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全市,第二天省电视台也播放了这条新闻。
这一年冬天,天很冷,风很大,郑天良的心里阳光弥漫。
啤酒厂卖掉的第二天,合和酱菜集团回迁县城工程正式破土动工,只是合和回迁的奠基仪式很简单,处理也比较低调,连市电视台都没请,县电视台只做了一个扼要的报道,宣中阳和郑天良同时出席了仪式。鞭炮一炸,锣鼓一响,摄像机镜头跟着一转,郑天良致祝贺词,赵全福答谢,宣中阳宣布合和厂新厂房建设正式开工,各种工程机械就开进了工地。郑天良代表县委县政府的两百多字的贺词中四次用到了“回迁”的字眼,而宣中阳在宣布开工时却没有使用“回迁”这一概念,而用了“新厂房建设”,官场上使用概念的不同意味着政治立场的不同,同一件事情用什么概念和怎么用概念,这是很讲究的,比如说啤酒厂改革究竟用“卖”还是“转让全部产权”,这就有很大区别。当然这里面的窍门和玄机赵全福之流是不懂的。中午赵全福在红磨坊摆了二十桌,但宣郑二人都没参加,只是一些前来祝贺的商界朋友们喝了个半死不活。
尽管合和回迁处理得很低调,但县里舆论界还是议论纷纷,他们认为将合和回迁定在啤酒厂卖掉的第二天,很有象征意味,啤酒厂原先是占了合和厂的厂址建起来的,十年后啤酒厂垮掉了,合和厂又回来了,这等于是让这两个同时出现的场面在强烈鲜明的对比下共同为历史作证,为黄以恒和郑天良重新进行评价,甚至还包含着其他一些意义在里面。
在合和开工的鞭炮声中,隔壁的啤酒厂冷冷清清地站在冬天的风中就像一座历史的墓碑。
参加完了合和的开工典礼,当晚十点钟郑天良一个人没打招呼直奔河远沈汇丽的公寓,沈汇丽一见郑天良并没有立即拥抱,她吃惊地问:“怎么不事先打一个电话来?”
郑天良脱下自己的大衣说:“下午在市委汇报工作,晚上又被正亭书记叫去谈事情,刚谈完,偷偷就溜过来了。”
沈汇丽接过郑天良的大衣后,挂在衣架上,然后倒来了两杯英国威士忌:“老板,真的要好好谢谢你,这三百万可真帮了我的大忙了,不然万源就要把我当骗子对待了。”
郑天良别有用心地看着女人的牙齿,他说:“你怎么感谢我呀?”
沈汇丽走过去轻轻地搂着郑天良,然后循序见进地将舌头伸过去,而郑天良今天晚上却跟沈汇丽洁白的牙齿过不去,他用自己被烟熏黄的牙齿跟沈汇丽洁白的牙齿进行牙对牙地交锋,这种以硬碰硬的感觉使沈汇丽非常痛苦,但郑天良却在坚硬的碰撞下全身迅速膨胀起来,他们像电影慢镜头中两个中弹的士兵一样摇晃着慢慢地向下倒去,倒在地毯上后就必然呈现出临牺牲前的抽搐和痉挛。屋内的柜式空调呜呜地送出一阵阵热风,两个光荣就义的士兵在地毯上没有留下战斗的鲜血,却留下了稠密的汗水,他们周围的地毯上潮湿了。
两位烈士在死后不久又活了过来,死而复生的郑天良想抽烟,他问沈汇丽的烟缸在哪里,沈汇丽说在房间里,郑天良去卧室拿烟缸的时候,看到烟缸里有几个新鲜的烟头,郑天良突然心里一紧,沈汇丽是从来不抽烟的。
这时沈汇丽也进来了,她说:“这几天睡眠不好,我就抽了几支烟。”
郑天良说:“你应该抽女士摩耳烟,怎么抽这种呛人的男人香烟呢?”
沈汇丽说:“我随便买了一包烟。”
郑天良说:“还有吗,能不能给我抽一支!”
沈汇丽说:“抽完了。”
郑天良说:“这么巧,我第一次发现你抽烟,要抽又刚好抽完了。”
沈汇丽搂着郑天良的脖子说:“老板,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呢?允许你抽,就不允许我抽?”
郑天良笑了笑说:“我是怕你被人欺负!”
沈汇丽撒娇说:“你要是怕我被人欺负,就离婚娶我!”
郑天良不说话了,他发现这个单身的女人又不是自己的老婆,吃什么醋呢,这个世界什么都不是你的,权力荣誉女人只不过是一件临时的衣裳,随时都可以穿上,随时也都可以脱掉,有时候不是你想脱,而是被别人剥去了,都一样。
郑天良穿好了衣服,看到沈汇丽将自己送的那条白金钻石项链戴在脖子上,他心里稍有安慰。但情绪再也提不起来了,他像一个漏气的自行车胎一样,任沈汇丽怎么打气,就是鼓不起来。
郑天良跟沈汇丽坐在沙发上喝洋酒,洋酒的味道跟洗锅水一样难喝,喝到胃里倒海翻江。郑天良问:“罗马假日花园进展很快,我发现你怎么不常去合安工地?”
沈汇丽说:“万源是大股东,我只是偶尔去看你一下,而且我露面太多,可能对你影响也不好。”
郑天良说:“三百万我是冒风险弄来的,你对任何人不要说一个字。”
沈汇丽说:“老板,我虽然是女流之辈,但规矩我还是懂的。这三百万我想把它作为你的股份,等到楼花售完后,三百万的利润全归你。”
郑天良说:“这不行,党政干部明令禁止经商。”
沈汇丽吊着郑天良的脖子说:“党政干部还明令禁止不准找情人呢!”
郑天良被沈汇丽堵得无话可说了,于是只好敷衍说:“我们俩是什么关系?”
沈汇丽说:“你又不同意合伙经营,那你说是什么关系?”
郑天良不说话了,他在想沈汇丽是不是说她跟万源上床是因为是合伙经营关系,所以就不是情人关系,他对烟缸里几个陌生的烟头保持着高度警惕,隐约可见万源掐灭烟头时的最后的动作很粗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