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李敖
1997年我六十二岁,六十二岁对一些人是尴尬年纪:蒋介石六十二岁流亡台湾,他尴尬,“树倒猢狲散”,是谓尴;“吃力不讨好”,是谓尬;我六十二岁拥抱台湾,我尴尬,“人老心不老”,是谓尴;“无可无不可”,是谓尬。古人讲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蒋介石无德可立、无功可表,倒是言论总集出了一大堆,但都是文字大便,等于无言可垂。此人崛起于乱世,才具不足,对乱世无能为力,却拼命使劲,结果弄得“我志未酬人亦苦”,尴尬以死,必矣!至于我呢,也崛起于乱世,因无机会、台湾又小,故乏事功足述,但在立德立言上,却自喜成就非凡。不过,活到六十二岁,虽“人老心不老”,毕竟宝刀渐老;虽“无可无不可”,毕竟力难从心,尴尬之情,不可掩也。何飞鹏先生嗜老成性,居然把我锁定,诱以重利,强为他著书,命写回忆录交卷。我自感身处乱世,却一生倨傲不逊、卓而不群、六亲不认、豪放不羁、当仁不让、守正不阿、和而不同、抗志不屈、百折不挠、勇者不惧、玩世不恭、说一不二、无人不骂、无书不读、金刚不坏、精神不死,其立德立言,足以风世而为百世师,故欣然同意开写。信笔所之,纵迹大纲、情怀小样、忽正忽俳、启手启足,又何尴尬之有?书成之日,自序始末以质今之信女善男,并俟后世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