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要不要孩子?
普一科医生值班室,值班医生徐亮已经睡了,突然一阵激烈敲门声响起,徐亮下意识跳了起来,本能地以为是病人有情况了,抓起衣服边穿边问:“怎么了?”
外面的人答非所问,道是:“我!”
徐亮一下子听出是谁了,同时一下子想起自己答应过的事情了,情急之下决定先发制人。他开了门,等陶然昂然走进,张口便问:“喂,晚上你上哪去了?”
“正要问你这个问题呢!”
“我一忙完就给你打电话了,……”
“你忙什么去了?”
徐亮一顿,随即坦然道:“谭小雨找我有点急事。……”
“什么事?”徐亮不响了。陶然说:“我上午就说找你,你说等晚上;晚上你把手机关了,因为她找你,你要和她在一起,不想被打扰。……”
徐亮皱起了眉头:“陶然,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很大气的女孩儿……”
陶然尖叫:“徐亮!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很专一的男人!”
“你……我到底怎么了?”
陶然用右手做了个搂抱的姿势,左手又做了一个同样的姿势,“明白了?”
“不明白。”
“左拥右抱——脚踩两只船!”
徐亮看陶然,片刻,点了点头:“那天晚上我听到电梯门开,却没见到人出来,现在想,是你。……”
陶然看着他,眼泪汪汪:“你……为什么?”徐亮沉默片刻后,全盘说了。本意是企望理解,不料陶然却听出了别的意思,慢慢问道:“就是说,那天晚上看戏的时候你对我这样,”做了个搂肩的姿势,“是为了她了?”徐亮只能点头。陶然说:“这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你对我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正可谓顾此失彼,旧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又来了新的问题。这时候的徐亮只剩下了招架的工夫:“陶然,你很好,各方面。你对我的信任让我感动。可是我,你知道的,顶多也就是为人实在点,业务上用心点,没什么特别的长处,按照你的条件,应该找一个比我好的人。”
陶然突然地:“谭小雨好还是我好?”
徐亮对这个话题显然有点烦了:“都好。”
陶然微笑:“但是我比她好,是不是?你觉着你配不上我而配她正好,是不是?”
徐亮“嗨”了一声,“这一晚上算是白说了!”
陶然发火了:“我就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的一往情深,值得你不惜为她去花工夫花钱当侦探当大侠!搁从前,我也觉着她不错,现在?NO!——噢,别人有钱时就拒绝你去找别人,等到那人不行了,没钱了,就又返过头来追你——”
“跟你说过了,她没有追我!”
“什么叫追?你以为只有像我这样直不隆通傻不啦叽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才叫追吗?她那也叫追,一种更高明的追,让你在不知不觉之中落入情网掉进圈套。……”
徐亮坐在床沿上,低着头:“你要觉得说着痛快,就说。”论了堆了。
陶然激动得不能自己,坐不下站不住,在地上来回地走。
“你可以不相信我,你可以去找任何一个别人,问,问问他,一个女人要不要孩子的事,不跟自己丈夫商量,去找另外一个男人商量,这正不正常!明摆着是一种试探,一种暗示,一种姿态:我听候您的选择!你要说要那个孩子呢,就证明你对她无意,你要说不要呢——”
徐亮打断了她:“跟你说过她的丈夫情况特殊!”
陶然毫不放松:“她为什么不找别人商量单找你?”
“你不相信友谊?”
“不相信男女之间的友谊。不相信你们俩之间的友谊。”
“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你也不能信,否则早晚会上当。”
“上当?我能上什么当?再说最后一遍,人家谭小雨并没有追我!”
陶然很快地道:“那就是你追她!”
徐亮无可奈何:“好好好,我追她,行了吧?”
陶然冲徐亮龇着牙尖叫:“不行!她是有夫之妇!你追她你就是第三者!”
……
外面已是繁星点点,整个医院静得没有人一样。从徐亮那里愤而冲出的陶然孤孤单单走在黑黝黝的林阴道里,路过中心花坛,突然看到马路牙子上坐着一个人,吓得她尖叫起来,这时那人抬起头,“陶然吗?”是谭小雨!她坐在这里干吗,她怎么会坐在这里?陶然站住了,但没说话。她不想跟她说话。这时,谭小雨又说了,说她好像有点先兆流产,想去门诊看看,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还没有事儿。陶然忽然醒悟到什么,不用说,肯定是他和她打架了,全为了她。于是心里有点内疚,便主动提出陪谭小雨去门诊。检查结果果然是先兆流产,妇产科急诊室医生建议谭小雨拿掉。谭小雨却说:“不能想法保胎吗?”
陶然感到非常意外。因为据她从徐亮那里得到的信息是,谭小雨不想要这个孩子。
医生回说试试可以但没有把握;谭小雨说那就试试,一心想要这个孩子的架势。在医生刷刷开药方的时候,陶然再也忍不住了,小声对谭小雨道:“你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谭小雨冲她摆下手没说话。那边医生开好方子,开假条;陶然又道:“你还真要保胎啊!你们现在这种情况行吗?拿掉算了!”谭小雨依然一副大主意已定的样子,令陶然大惑不解,追问:“是不是他想要这个孩子?”
谭小雨答:“我们都想要。”
清晨,会扬在厨房将熬好的鸡汤倒到碗里,小心地端着去卧室。卧室,小雨半卧床上,接过汤,默默喝。会扬本来想走,又站住。
“你真的要要吗?”
“你不是想要吗?”
“我不过是想——”止住。
“你不过是想什么,说呀?”会扬不说。小雨替他说:“你不过是想试探我一下,用这种方法。”
会扬默认,片刻:“不要了吧,真的不是时候。”
小雨却道:“我想过了,还是要。不是赌气,昨天晚上我想了很多。有些事,其实换个思路想一下,就会发现它不是完全行不通的。你看啊,我们一直想要一个孩子,现在它来了,困难肯定有,但谁又能保证将来就一定没有困难?将来谁也无法预测无法左右,因此,最好的办法是,面对现在,有什么困难就克服什么困难,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会扬怔怔看小雨,说不出话。小雨伸手胡噜了他的头一下:“至于你,以后就不要再给我添乱了,好不好?知不知道,前一段时间里,那么多的事情,你成了我最大的一件事?闹情绪,发脾气,”停停,“不学习。”
会扬说:“我学。”
小雨说:“正好我休息没事儿,利用这时间,把所有命名性名词找出来——
所有的又有多少?——咱们一个一个的学,哪怕一天一个词儿呢,一年还三百六十五个呢。……”
受伤后的头一回,会扬哭了:“小雨,对,对不起……”
小雨抚摸着会扬的头,低吟浅唱地:“好啦好啦!行啦行啦!”母亲对孩子一般。
2.看望刘会扬
除了刘会扬,为谭小雨决心要孩子这件事受到震动的,当是陶然了。如此看来,谭小雨真的对刘会扬没有二心,有二心她绝不会要这个孩子;反过来讲,她对刘会扬没有二心,也可理解为对徐亮没有二心。再接着这个逻辑往下说,谭小雨对徐亮既无二心,而她陶然却跟人家大吵大闹,并闹到了人家家里去,导致了人家先兆流产,就有点太说不过去了。一时间陶然心里懊悔,惭愧,内疚,抱歉,自责,生气——生自己的气,百感交集。除了觉着对不起朋友,也觉着对不起徐亮,心里还有一种从此要失去他了的恐慌。总之,陶然这件事做的是全方位的不对。她妈曾一再一再地告诫过她,遇事要紧动脑子慢张嘴,每每在事过之后,她也总是要在心里重温一遍妈妈的教导,但每到真遇到事情,她又绝对做不到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看来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这天下午,病房里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护士陶然两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站在走廊里沉思一会,下定了决心,转身去了医生办公室。
徐亮在办公室里,屋里还有其他三四个医生,陶然也顾不得了,对徐亮说:“徐医生你出来一下。”
徐亮正写病历,很不情愿,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跟女孩儿发作,最终还是站起来,出去了。他身后几个医生看着他的背影相互会心一笑。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走廊里。
陶然直截了当:“那天的事,我向你道歉。”
“什么事?”
“谭小雨。”
“你又找她去了?”
陶然心里又是一阵懊悔——他不知道的事她何苦要说——这时也只好点点头:“具体就不说了。总之是我错了,误会你们了。对不起。”
“没别的事了吧?我那边病历还没写完——”欲走。
“等等!……小雨她病假休息,我们去看她一下好吗?”怕徐亮误会,不等他说什么又急急补充:“不是让你和我单独去,苏典典和她老公也去,大家一块。因为,还有,那事,刘会扬也知道了——都是我不好——我们一起去,不用说什么,刘会扬也就该明白了。”
徐亮难以置信:“你都闹到谭小雨家里去了?”
陶然知错地:“对不起。”
陶然的态度令徐亮纵有千般不满也说不出口,只能长叹一声:“唉,你呀!你这个脾气真的该改一改了。”
陶然连连点头:“我改。”
“谭小雨现在那么困难,作为朋友你不说去帮帮她,还——”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陶然替他说:“——火上浇油雪上加霜落井下石。”
徐亮忍不住笑了笑:“也没那么严重。算了,这事过去就过去了。我写病历去了?”
“那你……去不去呢,看谭小雨?”眼巴巴看徐亮。徐亮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点了下头。陶然立刻满脸放光。“周六上午九点,我们在医院大门口集合。”
其实陶然所说约典典肖正一块去看小雨完全是临时动议,但是她完全有把握做到。肖正一直在请她创造与谭小雨,确切说,与谭小雨爸爸接触的机会,这不正是一个机会?自从知道谭文冼是谭小雨的爸爸,肖正就认定机会来了,在心里把谭教授定为了他突破VIP售销的主攻目标。为此,还专门把那个跟谭教授有过接触的女职员找了来,向她了解她对谭教授的印象。女职员告诉他,那是一个“典型的、学者型的专家。”还告诉他,“资料留下了,但目前还没有反馈过来的消息。”肖正让她复述她当时与谭教授的对话,逐字逐句——这个并不困难,她当时在他办公室待了总共不过几分钟——但当她复述到“用一例给二百块钱”时,肖正痛心疾首地摇头了,说:“你说过,你对他的印象是,一个典型的、学者型的专家?”态度陡然严厉,“我说过,跟这种学者型的专家,不能谈钱!刚见面就跟他们谈钱,陡然使他们戒备使他们反感!对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对策,钱不是万能的!我们知道我们的VIP是脑神经科的好药,但是同类的好药不止我们一家有,这种时候,谁能够先让用户了解你谁先占领了市场,谁就是赢家。谭文冼是脑神经外科的著名专家,同时又以正派为业内人士称道,这种人的影响力号召力,怎么估量都不过分。”最后,他告诉她了一个原则:对谭文冼这种人,要想达到目的,让他在众多同类产品中选择我们,不要企图收买,只能,感动,感情投资。
果然,接到陶然的电话后,肖正欣然同意,这不正是一个感情投资的机会?尽管是间接的。
周六上午,小雨半卧床上,会扬坐在床旁的椅子上,夫妻二人正在做每天的说话训练。小雨拿起一个杯子:“杯子。”会扬便重复杯子。小雨指着指着画上的汽车:“车。汽车。”会扬便重复车,汽车。如同小孩儿学说话。小雨充满信心,一个一点话不会说的小孩学会说话,不过两三年时间,何况会扬是一个大人,又何况他的障碍仅在于命名性名词?
门铃响了,门开,家里一下子涌进了四个年轻人,拎着补品,抱着鲜花,顿时,屋子都显得小了。
陶然代小雨充当介绍人。先对刘会扬介绍肖正:“这位是肖正。”一指苏典典,“她的。”
于是典典也学陶然的样子对刘会扬介绍徐亮:“这位是徐亮——”指着陶然刚想学说,被陶然拦腰把话头抢了过去。
“我们科的医生。医科大学的高材生。我们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生怕典典说出的话会令徐亮不快。为不给别人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的机会,接着就对肖正介绍刘会扬,指着刘会扬:“这位是……”
肖正抢在前面,握住刘会扬的手,热情道:“——刘会扬!久仰!”
本来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客套话,此时却不能不令刘会扬敏感,脸上的笑立刻有一点不自然。所有人都觉察到了,气氛却立刻有一些尴尬,连反应敏捷的肖正一时间都找不到圆场的话了。
小雨打破僵局:“会扬,泡点茶吧,好吗?”会扬答应着走了。
陶然禁不住埋怨肖正:“你呀,这种时候说什么‘久仰’呀,人家该想了,你久仰了什么了?”
小雨忙道:“不至于不至于。哪那么多事。……坐!都站着干吗?陶然,你让大家坐。”
陶然:“是。”对大家,“大家坐。”
都笑了。气氛这才轻松些了。纷纷找座,肖正、徐亮坐在稍远一些的椅子上,典典坐床上,陶然仍立在不远的地方。
典典看着会扬消失在门的方向,小声问小雨:“你老公他……很严重吗?”
小雨轻松地笑:“好多了。好多名词都能说了。”
陶然磨蹭到跟前,不无忸怩地:“小雨,你呢,感觉怎么样?”
小雨:“目前看还算稳定。”
陶然:“那天的事,对不起。”
小雨笑了,笑容明亮。这时电话响,她接电话,电话是妈妈打来的,说是新来的保姆走了,刚走,嫌工资低。让小雨叫会扬马上去服务公司,赶紧找一个。
小雨立刻冲妈妈急了:“他去是没有问题,可是去了得跟人家谈跟人家说,他能吗?真是的妈!事先都跟你说了,工资方面一定要灵活!高一点就高一点嘛,现在找一个合适的保姆多不容易啊,……”
这期间肖正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听,这时,走上前捂住小雨电话的送话器,道:“别让阿姨着急!跟她说,马上给她找,今天找!”
小雨苦笑:“哪那么容易?为找那个保姆我跑了好几趟服务公司……”
肖正摆手叫她不必多说,“你就这样对阿姨说,我有办法。”
小雨将信将疑,但也只能如此,挂了电话后发现肖正已在一边用手机打电话了。看样子对方是他的下属,他让对方立刻去找保姆,并说了相关条件。那人是那个与谭教授有过接触的女职员,对老总的这个吩咐显然摸不着头脑,在电话里连问怎么回事。当着一屋子的人肖正不能直着跟她说这是一个向谭文冼进攻的机会,一边在心里骂她“笨蛋”,脸上不动声色,眼睛看着屋里的人,嘴上道:“我在我一位朋友家。她母亲有病需要保姆。我朋友现在无法出去,她父亲工作忙没有时间,哎,她父亲你应该听说过的,谭文冼,谭教授。……”女职员立刻明白,兴奋不已。肖正开始做具体交代:“不要小姑娘。……不光是没经验的问题,年轻就容易想入非非就不容易脚踏实地。三十多岁四十岁左右最好,有体力有经验,也踏实。……”
一屋子的人都看肖正,此刻的肖正不能不令人起敬。会扬拿茶壶过来,站在门口没马上进,看着肖正,看着一屋子女士看他的目光,心情十分复杂。几个年轻人在小雨家坐了一个来小时就告辞了,一方面是小雨需要静养,另一方面,更主要的是面对残了的刘会扬,所有人都不自在,都有些紧张,生怕哪句话不到,或哪句话过了,会刺激了他。
3.“雪中送炭”
肖正开车来的,正好一车四人,先送徐亮、陶然回医院。就在徐亮、陶然向医院走时,肖正的手机响了,女职员打来的,保姆找到了,各方面条件都与肖总的要求吻合,目前只有一个问题,谁把保姆送到谭家。现在由女职员出面、也就是说由公司出面,从哪方面讲都不合适,会让人家戒备:非亲非故,你凭什么帮我?女职员建议请肖总夫人出面,她原先同谭教授一个医院。肖正沉吟一会,按下车窗,冲远去的陶然叫:“陶然!”陶然站住,肖正道:“有点事还得麻烦你一下。”
陶然不甘心和徐亮分开,好不容易有个合理的借口呆在一起,于是没有过来,站在原地,说:“什么事?”
肖正一下子看出了关键所在,转对徐亮:“对不起了啊徐医生,”举举手中电话,“有件事我得请陶然帮我一个小忙。”
徐亮不好解释什么,只道:“啊?啊,好啊。……陶然你去吧,我正好要去病房里看一下。”自顾走了。
陶然不情愿地走了过来:“你什么事嘛。”
肖正小心解释:“保姆找到了,我手下那人不认识谭小雨家,谭小雨家的人也不认识她,想麻烦你跑一趟,把保姆送去。”苏典典闻此看了肖正一眼,但忍住了,没说话。
陶然却不可能忍住不说:“这事完全可以让典典去嘛,典典又不是不认识谭小雨家谭小雨家的人也不是不认识她。”
典典开口了:“他呀,不放心我呗。”
肖正说:“哪里!……一块去一块去,人多力量大。”
陶然仍是心怀不满:“什么人多力量大——你当是搬东西哪!”
肖正双手作揖:“好啦陶然拜托!……事完之后我请客好不好?叫上你的徐亮,一块!”
陶然眼睛一亮:“一言为定?”
肖正郑重点头:“一言为定。”然后对在电话里等着的女职员道,“好了,你们在那边等着好了,我马上开车过去!”
谭教授在厨房里下面,正往锅里打鸡蛋时,电话铃响了,他听到妻子接了电话。
电话里是一个女声:“请找谭文冼教授。”
小雨妈妈一个字都不多问:“请稍等。”对外面喊,“你的电话!”
谭教授盖好锅盖,去客厅接电话。小雨妈妈在这边刚听到那边电话接上了头,便把这边电话挂了,一个字都不多听。她现在对丈夫格外的小心,生怕再有什么冒犯。她现在已不再奢望爱情,感情都不奢望,只求他能够在家里,只求他不再撇下她离去。她开始面对现实,在现实面前节节后退。
谭教授接电话的声音由客厅传来:“……是手术就有风险,尤其是颅脑手术。……”全然忘记了厨房的锅里还煮着面,“做有做的利弊,不做有不做的利弊。不做,狭窄越来越重,到一定程度,斑块就会掉下来把血管堵住,会出现我们平常所说的中风;做,把斑块切掉,但极有这样一种可能,反而胳膊腿都不能动了,还是中风。……”
小雨妈妈闻到了一股股焦糊味,有心想叫丈夫去看看,又不敢打搅,犹豫不决,心里着急。客厅里谭教授还没有说完:“什么道理?把这个斑块切掉,需要半个小时,半小时缺血,血栓会很快形成把血管全部堵住。这种情况有可能发生在手术台上,也有可能发生在以后。……”
焦糊味越来越大,后来又加上了煤气味,该不是锅里的什么把火浇灭了吧,那可危险。最后,她决定自己下床,亲自看看。先是用拐棍把轮椅够过来,试着自己挪上轮椅,就差那么一点点没有坐上去,摔到了地上,想重新起来,试了几次,没有可能,只好认输,高声地对外喊道:“我说,这什么味啊,火上是不是坐的东西啊?”
谭教授“啊”了一声挂了电话跑去厨房,火果然被面条汤浇灭了。他先把煤气开关关上,然后开窗通风擦灶台擦地,一通忙活。小雨妈妈扶着床沿跪在地上,细细听那屋的动静,心里非常难受,为丈夫,也为自己。
陶然、典典和保姆就是这个时候到的。按了门铃后,谭教授来开的门,手里拎着个拖把。
陶然一下子叫开了,“哎呀,主任,您怎么能干这些?我来我来!”就去抢谭教授手中的拖把。
保姆抢过拖把:“给俺。”然后就依照谭教授的指点去了厨房,态度相当积极。因为找她来的那女的跟她说了,干的好,每月还有奖金,250元。奖金由那女的公司里出,他们将定时来了解她在这里的工作情况。在如此优厚的激励下,她当然得全力以赴。这时陶然向谭教授介绍说这是新请的阿姨,小雨托她们给找的。
小雨妈妈在屋里听到了这一切,手扶床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叫道:“是陶然吧?”陶然和典典过来,一看眼前的情景,赶紧跑上前去,合力把小雨妈妈架起,扶上床去。小雨妈妈努力配合着,以不使姑娘们太吃力。“阿姨太胖了。这个病啊,能吃不能动,竟长肉了。”上了床后,“你们这两个孩子,可是给阿姨帮大忙了!”……
楼下,肖正坐在车里等,车里回响着勃拉姆斯的小提琴曲。陶然和典典回来,肖正打开车门二人上车。
肖正发动车,边问:“怎么样?”
陶然答:“一句话——雪中送炭!”肖正一笑,开车走。陶然赞道:“肖正,够能干的啊!”
肖正目视前方:“也别把我们想得过于功利。我尊重谭教授。”
陶然追问:“请客的事什么时候兑现?”
肖正说:“我走之前。”
典典一愣:“走?……你又要去哪里?”
肖正转对典典:“正想跟你说呢典典,这两天一直忙一直没空说——公司派我去厦门,负责厦门分公司的工作。至少半年。”
陶然说:“带上典典去啊!她又没什么事,孩子又不用你们管。”
肖正摇头:“那里工作刚刚开始,事非常多,典典去还得安排典典,真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陶然不满:“怎么能这么说!两人在一起,别的不说,总还有个感情需要还是个伴儿吧,妻子对你来说,未必就只是一个负担吧。”
典典幽幽地:“现在在他的眼里,我可不就是一个负担?”
陶然不满地对肖正:“那你就不该结婚!”
肖正大笑:“也许吧。”口气极像是开玩笑。
典典脸却挂不住了,沉了下来。
陶然有感觉了,看看肖正,看看典典,不知该说什么,于是都不说了,只有勃拉姆斯的小提琴曲在车里回响。
医院里也要实行聘用制了。这天,正式传达文件。医生护士标准不一,分头传达,护士长李晓向护士们传达有关护士的部分。由于利益攸关,这次开会完全不同以往,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走神,人人屏息静气全神贯注,会场气氛极其紧张。
李晓说:“院里关于专业技术人员实行新的聘期竞争上岗的实施意见下来了,现在给大家念一念。前面的套话就不念了,”翻过去一页,‘指导思想’也算了,”又翻过去一页,“从‘第二’开始。二,实施的范围,步骤。……”
在李晓念到“四”时,下面出现了一阵交头接耳。“四”是这样的:专业技术人员有下列情况之一的,不能参加竞聘。1、因病事假等原因连续六个月不能坚持正常工作的;2、年度考核不称职或连续两年属基本称职者;3、严重失职、渎职,出现医疗事故、差错;……
会散之后,陶然拦住了李晓:“护士长,只要出过差错的就不能参加竞聘了吗?”
“应该是。”
“那谭小雨呢,那次灌错肠的事?”
“这个我得问一下护理部。”
“您得替谭小雨说话!差错和差错又不一样。灌错肠是差错,可是对病人没造成危害呀!严格说,还有好处呢,现在都兴定期洗肠子呢,……”
李晓摆手:“这些不用你说,我还不希望我手下都是些好护士?”说着,走了。陶然一直目送她消失,心里仍不无担心。尽管李晓这样说了,但这事最终不是她说了就能算的。这次会谭小雨没有参加,她正在家里休病假,保胎。
4.孩子没保住
她的孩子到底没有能够保住。晾衣服时给抻了一下,就这么简单。当时会扬正上班,在公司擦外墙玻璃,联系都联系不上,她给典典打了电话,典典让肖正开车把她送到医院。进人流室后,陶然也闻讯赶来了,连连叹息说这是天意,因为他们现在根本就没条件要这个孩子。不多会儿,身穿白大褂的谭教授也匆匆赶来了。这是肖正的第一次与谭教授见面,也可以说,是一次对他非常有利的见面。听陶然介绍完了情况后,谭教授握住他的手许久没有松开,连声道谢。
几个人在人流室外面聊着天等小雨出来,陶然跟肖正讲了谭教授与刘会扬那段传奇性的初次相遇,肖正听得津津有味。陶然说完了后,肖正问:
“谭教授,当时您就没有一点预感,这个人以后会跟您有什么样的关系?”
谭教授笑着摇头:“小雨跟他都开始交往了找我问他的情况了,我都没想起他是谁来。……”
陶然也摇头:“您哪主任,真的是——怎么说您呢?真的是,太好了。”
谭教授说:“听你的口气像是在说:太不好了。”
都笑了。陶然也爽快承认:“说太不好有点过分,但是,也不能说一点问题没有。主任,您知道别人背后都怎么说您?”
“怎么说?”
“当然也是有好的有不好的……”
“好的我自己知道,说不好的。”
“古板,刻板,跟现代社会严重脱节!”
谭教授笑了:“嚯,还严重脱节。要我说,这是人各有志。你们说的那种不古板不刻板,那种跟现代社会接轨的事,我做不到。”这时的肖正一声不响,格外专心地听,他需要对他的工作对象有一个全面了解,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谭教授说:“你想想,病人做一个手术下来,至少一两万,三四万,家里富裕的还好,对大部分人家来说,能拿出这笔钱来就不容易。我们科有个小女孩儿,十二岁,颅底肿瘤,大手术,做完了本该加强营养,她家里给她吃方便面,为什么?没钱!”
肖正问:“小女孩儿后来怎么样了?”
谭教授说:“死了。”
肖正说:“不过谭教授这件事我想还是得区别对待,现在有钱人越来越多,倘若人家有钱,又真心诚意地想给——”
谭教授道:“为什么不给别人给你?还是有求于你,希望你好好给他做手术,反过来说就是,他认为不给钱你就不会好好地做——怎么会呢!?医生有没有收病人钱的?有,这个我心里非常清楚。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手术时医生都是会尽全力的,不会因为你没有给钱他就不好好地做。起码,该做好的手术没有做好,对他个人的专业水平总还是个不好的影响吧?我理解病人的心情,但反感他们的做法,对我个人来说,我认为这是对我的不信任,不尊重。……会扬那一次情况紧急,我就先收下了钱,一般情况下,你如果坚持非给钱不可,对不起,这手术你另请高明,不要找我。”
闻此,肖正和陶然不约而同对视一下。陶然做了个鬼脸,肖正目光严厉轻轻摇头,意在制止她对他们的所为有任何泄露。
刘会扬匆匆赶到身上的工作服都没有脱,脸上满是汗污。到后先招呼谭教授,又对众人点点头表示致谢,歉意等等意思。他刚到不久,人流室门就开了,小雨出来了,一看外面这么多人在等她,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呀,来了这么多人啊!”
就在这时他们要走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始料不及的事:一个女清洁工推一车被服由此路过,那车是四轱辘的平车,正走得好好的,突然,喀答一声,前轱辘掉了一个,车子推不动了。女清洁工向这边的一干人看了看,径直冲刘会扬招了招手:“大哥,前面掉了个车轱辘,帮忙抬一下。”
刘会扬看看小雨没动,他还要照顾她。这时肖正忙道:“我来我来。”过去抬起了车子前部。清洁工却走过去把肖正的手扒拉开了,笑道:“开玩笑啦先生,这哪是你们这种人干的活儿?”对刘会扬示意,“来,大哥,咱们走?就前面不远,两三分钟的事儿。先谢谢了!”
众人沉默,一时谁也想不出话说。几秒钟的极静过后,刘会扬向女工走去,抬起车子前部,同女工走。小雨的目光不无担忧;陶然和典典不约而同一边一个挽起了她的胳膊。众人静静目送刘会扬和女工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