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上楼的时候柳依依以为自己又会睡不着了,谁知头一碰枕头就沉沉地睡了。不知过了多久,觉得有人推自己,用力睁开眼一看,是苗小慧。天已经大亮了,苗小慧说:“快迟到了。”柳依依说:“好困。”苗小慧凑上来摸摸她的额头说:“又感冒了?”柳依依说:“没有。”苗小慧发现她枕头上一片濡湿,悄声说:“怎么了,依依?”柳依依这才知道自己在梦中流了那么多泪,说:“做噩梦了,噩梦。”
宿舍里特别安静。柳依依把头探出来,人都走了。突然,她意外地,连自己也不理解地,笑了一声。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夏伟凯。她说:“你还打电话来干什么?”夏伟凯大为吃惊说:“什么意思?”柳依依说:“那要问你自己。”夏伟凯说:“你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柳依依看他还想掩盖,说:“发生了以前发生过的事,你自己都不知道吗?”夏伟凯说:“谁对你说什么了,是阿建吧?”柳依依说:“这两天你到底到哪里去了?又把谁送到火车站去了?”
柳依依想着夏伟凯会马上把电话打回来,打算好了无论如何都不接的。谁知铃声没响,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响。她感到很意外,又很失落,偷偷地朝电话机望了几次,蒙了头去睡。这次真的完了,完了。她想把事情想个清楚,却不知为什么,逃避着,不愿去想。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她,她想着是苗小慧,说:“下课了?陶教授点我的名没有?”却是夏伟凯的声音:“还在睡懒觉——谁对你说了什么?”柳依依身子一扭说:“别动,你那手到处乱摸的,把我被子弄脏了。”夏伟凯站在床前说:“看她好骄傲呢。”柳依依一下子坐起来:“我不骄傲,我有什么本钱骄傲?”夏伟凯叹口气说:“我承认我以前有一个女朋友,是我读本科时的同班同学,那是以前的事了。以前的事,就算了吧,女孩还要查我们的历史?”柳依依哼一声说:“查历史是你们男人的权利,到处乱摸也是你们男人的权利。我是男人,这是一切理由,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能把你变成一个女人?什么世道?什么逻辑?”
柳依依躺了下去,用被子捂着头,不再说话。夏伟凯站到凳子上,用力地把被子掀
开。柳依依等他松了手,又把被子拉上来,在里面用力抓住,夏伟凯拉了几下没拉动,把手伸到被子里去。柳依依说:“冷呢。”又说:“你那双手脏脏的,等你走了我还要洗我的被子,还要洗澡。”夏伟凯笑了笑说:“说过来说过去,说过去又说过来,还是要怪你。你要是别长这么苗条漂亮,兰花一样淡泊雅静,肥嘟嘟的又一脸横肉,那我就不会理你,后面的事情就都没有了。”柳依依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你还想要我一脸横肉!”夏伟凯吓了一跳,跳下凳子闪开去。柳依依看他那神态,忍不住笑了,马上又感到这笑不合时宜,轻浮,就收了笑说:“谁跟你笑!”夏伟凯捂了嘴笑说:“谁跟我笑?”又说:“我还以为你要打我呢。”柳依依说:“打你?我这么干净的手,打你?”夏伟凯说:“真的那么干净吗?”柳依依看看自己的手说:“我不干净。你走吧,你走。”夏伟凯说:“我没说你不干净,你自己老说我不干净,我那么不干净你怎么会那么干净呢?你还是跟我算了,跟了别人,他又要追问你干净不干净,麻烦。”
这是个问题,柳依依心中刺刺的痛。夏伟凯站在那里,把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讲,讲了半个多小时,柳依依只是不做声。夏伟凯说:“真的不理我?是你自己不理我的啊,那我走了。”柳依依并不睁开眼,用力鼓掌几下。夏伟凯说:“这么讲不进油盐,那我走了。”柳依依又鼓掌几下。夏伟凯说:“你不能这样摧残一个男人的自尊。”柳依依仍闭了眼,有气无力地说:“难道摧残别人的自尊也是男人的特权?”夏伟凯叹气说:“太固执了。”半天又说:“那我只有走了,是你自己不理我的啊。”再跺一跺脚说:“我走了。”就出去了。
柳依依望着门,呆呆地,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过了多久,同学都下课回来了。苗小慧说:“依依你还懒在床上?”柳依依一怔,回到了现实,开始理解周围的一切。闻雅跟伊帆在议论陶教授的课,今天他提到了一本刚出来的小说,说的是应该尊重身体的权利,那是生命信号,不应该压抑,要尊重人性,因此也要有平常心。听她们在议论,柳依依心里对陶教授恨了起来,这不是为夏伟凯辩护吗?柳依依说:“什么世道什么逻辑?身体的权利已经无边无际,心灵都被挤得没有一点权利了,还在这里嚷嚷嚷嚷嚷的。”闻雅说:“从今以后我对男人就更绝望了。”苗小慧说:“对男人的绝望其实就是对世界的绝望。”柳依依说:“不幸的是我们还要在空虚绝望的世界里活下去。”说出来,又觉得这话太惨也太残酷了,自己都不敢逼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