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城 补 四
阿强时常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他坐在门槛上为小美望风的时候仍然如此,早晚要露馅。差不多两个月后的一天,阿强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长时间发呆,他父母回家了也没有察觉,直到父亲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他才猛然惊醒,身体从门槛上跳起来,可是眼前没人,正在他觉得蹊跷之时,脑门上又挨了一下,转身后才发现父亲站在屋里了,同时看见母亲正要走入那个房间。他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时候从他身旁的门槛跨过去的,他亡羊补牢又不识时务地喊叫了:
“回来啦。”
婆婆看见身穿蓝印花布衣裳的小美正在镜子前面展示自己,这个十岁的女孩伸展双臂做出的一系列天真烂漫动作,在婆婆看来都是淫荡的举止。小美听见外面阿强的喊叫,急忙脱下花衣裳,转身后看见婆婆冷酷的眼睛,她眼前一黑,她眨了眨眼睛,重新看见婆婆在门口的阴影般身躯,小美瑟瑟打抖了。
阿强的喊叫暴露自己是小美的同谋,惩罚就从他开始。这个心不在焉的男孩起初没有意识到自己要倒霉了,他好奇看着父亲在铺子外面插上门板,心想为什么这么早就打烊,然后他的父母搬着两把藤椅坐到天井里,父亲手里还拿着一根藤条,小美浑身哆嗦地站在他们前面,阿强仍然一副置之度外的模样,直到父亲严厉喝斥他:
“搬凳子去。”
阿强才知道祸从天降,他耷拉着脑袋走进屋子,搬出了一条长凳,放在父母前面,训练有素地解开自己的裤腰带,将裤子褪到大腿下面,露出光屁股趴在长凳上。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听见父亲低声问母亲:
“几下?”
母亲迟疑了一下说:“十下。”
阿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暗暗告诉自己:是轻罪。小美看见阿强转瞬即逝的笑容,心里掠过一丝诧异。还在万亩荡西里村的时候,小美经常看见父亲把她的三个兄弟吊在树上,用树枝抽打他们,三个兄弟的哭喊犹如牲口被宰杀时的嗷嗷叫声,在空旷的天空里飘扬而去,又以回音的方式飘扬而来。这样的情形小美习以为常,她从不害怕,父亲的气急败坏,兄弟们的嚎啕大叫。现在身处狭窄的天井里,她未来的丈夫无声地趴在长凳上,她未来的公公正用藤条抽打,她未来的婆婆脸上毫无表情,这里的暴力都是那么安静,她害怕了。
阿强没有哭喊,他咬紧牙关数数,数到第十下时,他脸上再次出现那一丝笑容,父亲刚刚放下藤条,他就从长凳上下来,训练有素地提起裤子,系上裤腰带,搬起长凳回到屋子里,屁股上的伤痕让他走去时像鸭子一样摇晃,随后他又像鸭子那样摇晃地走出来,站在小美对面,等待父母下一步的发落。小美心想轮到自己了,她未来的丈夫已将长凳搬进屋子,惩罚的道具没有了,她恐惧又迷惘地等待着。
公公和婆婆起身走进屋里,阿强站在小美的对面,小美不安地看着他,他竟然打了一个呵欠,转身摇晃着也走进屋里。天井里只剩下小美,还有两把藤椅,小美仿佛被遗忘了,可是恐惧牢牢记着她,她独自一人站在天井里等待惩罚的来临,时间被拉长了,一分一秒恍若一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