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城 二十二
林祥福与陈永良精湛的木工手艺在溪镇流传开来,有人搬来破旧木器,看着林祥福将它们收拾一新。一传十,十传百,更多的破旧木器来到陈永良家门口。最多的一天那些衣橱、桌子、椅子、木盆什么的逃难似的排成一队。如此多的破旧木器聚到一起,也把溪镇各个角落的蟑螂带到了这里。蟑螂们堂而皇之从那些破旧木器里蹿出来,消遁在街道两旁的房屋里。
蟑螂在陈永良家里神出鬼没,它们从墙壁上爬过,从屋顶上掉下来,又从被子里钻出来,打开衣橱看见它们在里面上蹿下跳,做饭时看见它们在灶台上横冲直撞,深夜时分会从他们脸上爬过。李美莲变得疑神疑鬼,在家里走动时蹑手蹑脚东张西望,随时手脚并用踩打那些蟑螂,她时常在后半夜悄悄起身,去蟑螂集结的狭小厨房袭击它们。
然后,有人来定做新家具了。林祥福对陈永良说,如果开设一家木器社,生意就能红红火火做下去。陈永良点头说是正经做木器生意的时候了。听到两个男人说要做新木器,李美莲高兴了,她说新木器没有蟑螂。
说话的时候李美莲坐在门前洗衣服,两个男人坐在屋里,陈永良的两个儿子坐在他的两条腿上,林祥福双手托着女儿。林祥福说这条街东边有一块空地,可以盖两排楼房,楼下用作工房,楼上用作住家,两头砌上围墙就是院子,只是不知道那块空地是否可以用?陈永良说溪镇的空地都是顾益民的,这个不难,他去询问顾益民,顾益民会出价公允。盖房子,又是两排楼房,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完成,会有一年半载,嘈杂声响会打扰到旁边的住户,这个也不难,他们已将街上住户的门窗翻修一新,还没有上油漆,只要花钱请几个油漆匠过来,把他们的门窗免费油漆一新,他们也就能够接受盖房子的嘈杂声响。陈永良说难的是盖房的资金哪里来,虽说他们已经挣了一些,盖房的话还是远远不够。
林祥福认真解开女儿的衣服,从里面摸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后取出抵押田地和金条所换的十二张银票,递给陈永良。陈永良吃惊地看着这一叠数额巨大的银票,他没有想到这个背井离乡的男人竟然携带如此惊人的财富。他将银票递回去,看着林祥福小心翼翼放进女儿衣服里面,问林祥福为何要将银票放在女儿的衣服里。林祥福说,银票要是丢了,他和女儿就不能活下去了。陈永良说要是女儿丢了呢,这银票不也丢了?林祥福说:
“女儿丢了,我还要银票干什么?”
街上人家的门窗油漆一新以后,林祥福和陈永良开工了,他们先后雇来了泥瓦匠和油漆工,梁柱门窗这些木工活自己动手,他们在那块空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半年以后,两排双层的青砖灰瓦的楼房拔地而起,再用围墙连上。两排房子的楼上各住两家人,一排房子的楼下是木器社,另一排房子的楼下有李美莲的厨房和两个杂物间,还有一个最大的房间作为仓库。
陈永良请风水先生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作为木器社开张之日,也是他们两家乔迁之时。
这一天,二十多个邻居陆续走来,这些说话时语调飞快的男人和女人,嬉笑地挤进屋门,风卷残云似的搬空了陈永良的家。他们每人搬起一物,三个孩子也被他们抱到了手上,后来的几个人看看实在没有什么可搬了,就追上去搭一把手。这些人浩浩荡荡走在街上,后面跟着更多的孩子,来到街道东边的那两排新盖的楼房。尾随在后的李美莲眼睛湿润,这位历经漂泊之苦的女人,终于在这一天感到今后的生活有了根基,她对走在前面的陈永良说:
“这么多人来帮忙,做人是做到头了。”
顾益民也来了,他带来了几串鞭炮,让两个仆人在院子大门前点燃鞭炮,在噼噼啪啪的响声里,顾益民看看崭新的两排楼房,又看看众多前来帮忙的人,对林祥福和陈永良说:
“你们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顾益民看见林祥福的女儿站在一张桌子下面咯咯笑,她抱着桌腿像是抱着父亲的大腿。顾益民问林祥福,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林祥福对顾益民说:
“她是吃百家奶过来的,因此叫林百家。”
顾益民点头说:“这名字好,这名字吉利。”
站在一旁的李美莲听了有些心酸,等人们散去,她悄声对林祥福说,该去找个合适人家的女人,她说:
“不为自己,也该为孩子找个妈。”
林祥福笑了笑,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对李美莲说:“你就是孩子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