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1、灰光里的台阶
丁子桃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坠落的过程中越来越重。心脏仿佛也被无数细丝一根根缠紧,呼吸因此而困难。她已无力挣扎,准备呼出最后一口气,然后放弃自己。便在这时,她听到轰的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全身骨头的嘎嘎声,她顿觉自己四分五裂。
好久好久,她缓过劲来,意识到她的坠落已然停止。她想恐怕是坠到底了吧。四周仍然暗黑如漆,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自己是生是死。她不由问自己,我死了吗?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问罢,她记起母亲曾经说过:“只要活着,就会有痛。一旦死了,痛就没了。”那个画面,仿佛浮在了眼前。那时她正在绣屋里学着绣孔雀尾羽,突然被针扎了手。看着鲜血从指尖流出,她呜呜地哭了。母亲走过来,看了一眼,教训她,然后说了这样几句话。她知道,这是母亲年幼时,外公对母亲常用的训斥语。外公是远近闻名的绣工,在成都科甲巷开着绣坊,专绣宋画,供富人收藏雅玩。母亲自小就学了一手好绣活,出嫁时,她特别提了一个条件:夫家必须为她辟一间绣屋。外公一口答应了母亲的要求。此一刻,绣屋和绣架上垂挂的绣品,也都晃在了眼前。母亲站在绣架边,一手整理绣品的边缘,一手用指尖抚着绣好的图案。母亲低着头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没了记性。这样,痛没痛过也不知道。”
丁子桃挪动了一下自己,觉得浑身剧痛。于是想,这么说,我还活着。我还会痛,并且我还记得。
她的耳朵也开始变得灵敏,隐然听到阵阵呼啸,似来自很深远的地方。这是一份无边无际的深远,她被这声音环绕,一层又一层,如同被打成了包裹勒得紧紧的。她觉得自己就在这深远之中,又觉得这深远遥不可及。她并未有一丝的害怕,却有着无限的疲惫。于是她闭上了眼睛。她甚至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
时间一直按它的方式行走。或许是一天一年,也或许是一百天一百年。黑色的浓度突然弱了。有淡淡的灰光浮在顶上,这光里像飘着柔纱。透过这层纱,丁子桃向上望去,有一格一格的线条沿着灰光的来处逐级上升,如同阶梯一样分布均匀。她慢慢地数着。一直数到了十八,她便看不清了。
她想,十八层,为什么正好是十八呢?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