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岁月如歌

病房门响了,一个小护士笑呵呵地推开门:“龙队,有人来看你了!”

龙卫高兴啊,硬撑着受伤的肩膀从床上坐起来,嘴已经咧得老大:“人呢?”

“正登记呢……这么急啊?你好像知道是谁,盼好长时间了吧?”护士笑着说。

龙卫焦急地说:“管他是谁呢,总比苍蝇有意思吧?尤大海?还是杨胜?”

“看你说的!”小护士直笑,“不是他们几个,这次来的是女士,你女朋友吧?长得可真漂亮!”

龙卫傻了:“女朋友?乖乖,我哪儿有女朋友啊?我连女性亲戚都没有!”

小护士望了望门外,笑着说:“是不是你自己定吧,我先走了,今天不用吊瓶了,晚上有个针。”

小护士转身离开,龙卫目不转睛地望着门的方向,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出来会有哪个漂亮的女孩来医院看他。病房门推开的那一刻,龙卫更是愣住了,亭亭玉立站在那里的居然是特战处的林夕。林夕今天没穿军装,上着一件鹅黄色的短袖体恤,下穿紧身牛仔裤,比起身着军装的英姿飒爽来,此时更显得妩媚娇艳。

“是林夕啊。”龙卫有些意外,还是很高兴地打着招呼,“快请进!”

“很意外是吗?”林夕笑眯眯地走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住院?”龙卫诧异地问。

林夕笑道:“你可是大名人,前天我去你们大队搞a类特训成果调研,全大队的人都在传说你住院的事。他们说,龙卫住院,这事情可比中国男足进世界杯还稀奇。正好我今天休息,就来看看你……”

“这帮小子!”龙卫摇头苦笑。

林夕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龙卫,龙卫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两大块酱牛肉和一整只烧鸡,正要说话,林夕已经先笑起来:“我原本是想买束花的,可是尤区队他们几个着重跟我说,看他们中队长买花不合适,还是这东西实惠。”

“嘿嘿,是这么个道理。”龙卫笑着说。

病房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说实话,龙卫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漂亮女孩独处一室,免不得有些尴尬,一时竟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倒是林夕落落大方,首先开口道:“我呢,今天有一整天的时间,尤区队他们说了,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有人陪你说话,我今天就是来陪你说话的。”

“嗯,挺好,挺好!”龙卫傻乎乎地点点头,也不知怎么了,平日里油嘴滑舌的,今天嘴巴则像缺了机油一样,怎么也不那么润滑了。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龙卫一看,正是尤大海:“狼哥,林夕同志到了没有?”

“哦,到了到了,刚到……”龙卫看了林夕一眼,说道,“你们几个忙什么呢?”

“我们可忙死了!”尤大海在那头儿拉长着声音说,“原本啊,林夕同志是要利用休息时间整理咱们大队a类特训资料的,我们为了她能够安心地陪你说话,就主动把这活儿给接了过来。狼哥,你别着急啊,慢慢聊啊……”

尤大海那头儿先挂了,龙卫彻底回过味儿来,不好意思地看了林夕一眼,心一横,说道:“聊吧,咱聊点儿什么?”

林夕捂着嘴先笑了起来:“看看你,咱俩就跟赵本山和宋丹丹演小品似的。不过,龙队,我还真带来个感兴趣的话题,我特想知道你的成长史。”

“为什么?”龙卫愣了,“我又不是英雄模范,成长也没啥稀奇的。”

“能经受住a类特训反刑讯测试的考验,你在我心里已经是个大英雄啦!”林夕由衷地说,“我就是想知道,你这样一个优秀的特种兵,是怎么成长起来的呢?是天生如此,还是进入部队后逐渐形成的?你放心,我绝对保密,作为我的绝对内部资料。”

龙卫思索了片刻,揉了揉受伤的肩膀,把心一横:“行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给你讲讲吧,不过有一点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没有人天生就是特种兵,所有的特种兵都是从普通人成长起来的,我也一样。我小时候的事情好像你都知道了吧?我记得尤大海那小子给你讲过。”

林夕点点头,笑着说:“讲过,他说你是个苦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父亲牺牲在老山前线,12岁的时候妈妈又因车祸去世,你跟着奶奶一直到高中毕业,奶奶也去世了,后来,你参了军。”

“嘿,这小子!”龙卫摇头苦笑,“那我就从参军给你讲起吧。”

林夕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双手托腮,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美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龙卫。龙卫沉思片刻,记忆的闸门随即打开,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涌上心头,他开始慢慢讲述:

我报名参军后,被一个边防团选中,到哪里先进行了三个月的新兵营集训。之后,我和尤大海两个人,被分配到了团属侦察连……

某边防团驻地,虽然已经是初春,但是出奇的冷。

团直属侦察连二排五班班长杨贺聪的心比天气更冷,但是绝对没有连长板着的脸冷。

杨贺聪的心冷,脸却烧得跟火炭似的,自己参军七年,当了四年半班长,参加过无数次连部召集的班排长会,压力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大过。

连长齐宏斌在发火,在冲他杨贺聪一个人发火,发火的原因是连长出差了几天,在这期间侦察连和一营一连、三连搞了一次体能大比武,结果侦察连拿了个第二,而侦察连拿第二的原因是五班跑了个老末,俗称倒数第一。

齐宏斌瞪着眼睛直吼:“杨贺聪你自己给我说说,对侦察连来说,五公里武装越野算个屁啊!全连就你们五班老兵最多,就你们五班跑了个老末。你还号称铁人呢?我开会刚回来一营那两连长就跟我挤眉弄眼儿地笑,我还以为人家跟我打招呼呢,舔着脸一问,就听到了你五班的噩耗!”

杨贺聪得头更低了,不敢吱声。旁边的二排长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说:“连长,其实五班这次……都是那俩新兵拖的后腿……”

“新兵拖后腿算理由吗?啊?这算狗屁理由啊?新兵不是你们自己挑的?都说咱们侦察连是团长的王牌部队,每年新兵下连先可着咱们挑,别的连队都眼红着呢,憋着劲想看咱们点儿热闹,这次你杨贺聪终于给人家机会了!”齐宏斌更火了,“杨贺聪,你们班那俩新兵不是你当初兴冲冲地跑我这儿举荐的?说遇见俩超级苗子,跟他妈的拣了大便宜似的?”

“连长,我……我可能看走眼了……”杨贺聪红着脸嘟囔。

“啊?”齐宏斌哭笑不得,“杨贺聪,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杨贺聪横下心来,抬起头说:“连长,这事儿真奇了怪了。那回新兵连五公里越野,三营九连的老苗是我老乡,我特意跟他在终点等着,那俩小子的确牛,16分27秒啊!这成绩在咱侦察连老兵里面也够可以了吧?人也长得壮实,当时老苗还不想放那俩兵呢,还说那俩兵超常发挥,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是要给自己留着,我好说歹说……”

“好说歹说就把这俩祖宗给抢来了是吧?”齐宏斌冷笑。

杨贺聪又低下头。

五班宿舍里,气氛比较沉闷,七个老兵横着眼睛盯着那俩新兵,要不是部队这段时间抓得比较严,他们几个就要扑上去好好撸这俩新兵蛋子一顿了。

边防团有个规矩:除了单兵技能比武之外,无论是什么大比武,团里组织的还是各营各连自己联系的,都以班为单位计算成绩,最后集中到集体成绩中计算综合成绩,目的是提倡团队精神。

上午跟一营两个连的体能比武就是这么算的。双方说好了徒手五公里武装越野,那两个连根本就没想到能赢侦察连,目的就是跟人家侦察连的强人们学习学习,让自己的兵看到差距。

结果比武一开始,大家就发现侦察连二排五班出了问题——那俩新兵,一个叫龙卫,一个叫尤大海,刚跑出去一公里就喘开了,两公里不到就基本上是在地上爬了。五班长杨贺聪急了,和几个老兵连拉带拽地拖着他俩往前跑,要不是有规则都恨不得扛上俩人跑了。这哥俩龙卫一米八,尤大海更是将近一米九,两人都不干巴,生得人高马大的,几个老兵费死了劲往前拽了几公里,到终点的时候一看成绩,惨不忍睹。

侦察连就这么输了,要不是别的班成绩太好,别说第二了,第三也有可能。

老兵们憋气,龙卫和尤大海更郁闷,刚刚下连不到一星期,第一次就给全连抹了黑。看着老兵们那横眉冷对的神态,龙卫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尤大海更是没有主意地悄悄看着他。

几个老兵决定不在宿舍耗着了——班长去开会,一定是挨骂了,回来以后脸色一定不会太好,这个时候留在宿舍里等于自找没趣。几个人商量了一会儿,拿着篮球走了。

“龙哥,这可咋整啊?”尤大海悄悄看看窗外,确定老兵走远了,这才哭丧着脸看着龙卫。

“能咋整啊?你别老咋整咋整的。”龙卫心里烦但是嘴硬,“大不了挨顿臭骂,他还能让咱回家啊?”

“那可不一定!”尤大海害怕地说,“我就听说部队有退兵的,要真退兵,这可咋整啊?”

“不可能的事儿!”龙卫满有把握地说,“咱俩这水平,在侦察连是差点儿,可到了别的连,跟别的新兵比,咱们最少也是中等偏下,有的是比咱俩差劲的呢,要退也退不到咱们头上……最多……最多不在侦察连了呗!”

龙卫说完这话,自己也有些沮丧了,甚至惴惴不安起来。

自从来到这个团,进入新兵营,龙卫就没少听说侦察连一个个神话级的故事:侦察连曾经代表全团、全师参加军区大比武,屡获殊荣,荣誉室里的锦旗、奖杯多得插不进去脚;侦察连里的嘉奖、优秀、三等功、二等功屡见不鲜,一等功、特等功虽然在和平年代很少见,但是在侦察连的历史上多次涌现。更刺激的是,听老兵们说,侦察连作为团里的骨干部队,经常参加一些边境地带的突发事件处理,那可是真枪实弹的打仗啊!

和绝大数新兵一样,自从听说了这些故事,龙卫就一门心思想进侦察连,甚至想法更强烈一些,这是性格使然。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很多,其中就包括尤大海。

而现实的残酷就在于:龙卫和尤大海这俩长相和体魄看上去都十分强悍的新兵,却有点外强中干。块头不等于实力,更不等于成绩。两人的跑步成绩在新兵连里顶多算中等偏下,更惨的是引体向上和俯卧撑。引体向上,龙卫的最高纪录是11个,差点儿没把胳膊抻断。尤大海个子太高,又笨重,上去就下不来,下来就上不去,练了三个月勉强及格。军事科目方面,步枪概率射击考核,龙卫十发中四,勉强合格;尤大海也是十发中四,但有一发子弹莫名其妙打到隔壁靶子上了,连长说他适合当机枪手——扫射。再到手榴弹实弹投掷,这一项尤大海倒是强项,老67式手榴弹出手就是65米,空爆,算极优秀。龙卫也不错,57米。综合来说,两人除了手榴弹这一项算名列前茅,其他各项都是擦着及格线过关的。

这样的成绩想进侦察连,用句成语就是“痴人说梦”。这话是他们新兵连的连长老苗说的。老苗是三营九连的排长,平生最大的憾事就是没能进入侦察连。龙卫和尤大海他们听来的大部分关于侦察连的故事也是老苗讲的。老苗还告诉他们,侦察连里有不少他新兵连时的老战友,还有关系很好的老乡,那天侦察连五班班长杨贺聪来新兵连当“兵探”,就是老苗亲自接待的。两人在新兵连食堂里好好搓了一顿,商量着下午五公里考核杨贺聪要亲自跟着去看看成绩。边防团地处边疆高原,环境恶劣,对体能要求较严,新兵考核不考三公里,只考五公里。

老苗和杨贺聪的对话正好被去食堂帮着抬菜的龙卫听了个清楚,一个计划也随之产生:新兵连这仨月越野跑的路线基本固定,就是营区后山的山路,先沿着山路跑,然后翻过一个小山坡,再跑一段小路,最后返回起点。在经过山坡的时候,侧面有一片小树林,只要穿过那片小树林,就可以抄一条近路跑回起点。这样跑节省的距离大约是15公里——这路线龙卫和尤大海曾经偷懒跑过一次,那次成绩就很好,还很幸运没被老苗发现。

考核那天,龙卫和尤大海故意跑到了最后,趁所有人不注意,钻进了小树林。带队的老兵都在催新兵快跑,没工夫清点人数;新兵则忙着拼命拿成绩,更没工夫观察少没少同伴。龙卫和尤大海一穿过树林就到了那小路上,然后往死里跑,这可是决定进不进侦察连的关键时刻啊!

成绩出来是16分27秒,哥俩携手跑了个全连第一。这成绩老苗根本不信,也猜到两人肯定作假了,但当着杨贺聪不好明说。带兵的都比较注重荣誉,这时候关上门骂自己的兵可以,在“外人”面前可不能露马脚。

可是杨贺聪信了,又急着回去,于是拉着龙卫和尤大海的手询问了几句,拔腿就走。回去直接跟连长报名单,齐宏斌绝对相信杨贺聪这个老班长的看人水准,当时就应了。没办法,侦察连看上的兵就可以内定,这叫霸气也叫霸道。

龙卫和尤大海被选进侦察连成了事实之后,老苗并没有揭穿他俩,一方面想着君子有成人之美;另一方面也是想,你侦察连这么霸道,那好啊,你选谁就是谁呗,后悔了可别来找我!老苗只把两人叫到没人的地方好好祝福了一番,又语重心长地告诫了一番,这事儿就成了。

龙卫和尤大海连同各个新兵连最优秀的新兵一起进入侦察连,杨贺聪还特意跟齐宏斌申请把这俩“超级好苗子”放到自己的五班。五班这几年在侦察连的成绩名列前茅,很需要优秀的血液补充进来延续好成绩,齐宏斌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这就是龙卫和尤大海进入侦察连的来龙去脉,确切地说,两人是水货。这事情再上升到一定高度,龙卫和尤大海算在考核中弄虚作假,严重违纪。

“老苗!”杨贺聪气呼呼地闯到老苗跟前,瞪着眼睛质问,“那俩兵咋回事?”

“哪俩兵啊?”老苗心里有鬼,脸上镇定。

“龙卫和尤大海!”杨贺聪刚挨完骂,脸色阴沉得吓人,“老苗你小子不地道!你跟我说实话,那俩小子那回五公里是咋回事?”

“没咋回事!”老苗一口咬定,晃着脑袋说。

“那他妈的他俩在我那儿连三公里跑着都费劲?”

“贺聪你说话别带脏字,我那天不跟你说他俩超常发挥了吗?人是你自己选的,你们侦察连选兵不向来如此吗?看上谁是谁!你选对了的时候不说话,选错了的时候找我来了?”

“我刚才挨我们连长骂了……”

“跟我有啥关系?中午去我们连食堂不?我请客!”

“老苗你就跟我说实话吧,他俩成绩是不是作假了?”

“没有!绝对没有!”

“你就告诉我实话,我自认倒霉,绝不上告,牵扯不到你,我就想知道实底儿!”

“我真不知道,那天咱俩不在一块儿吗?都在终点呢,我也没跟着跑。”

“那他妈的……”

“贺聪你也别上火了,就这么着吧。你们侦察连也得考虑一下我们别的连队的看法,对吧?你们能选好兵算什么本事?能训好兵才叫本事呢!那俩人高马大的,也机灵,绝对是好坯子,就看你贺聪的本事了。中午在我这儿不?我请客!”

杨贺聪被老苗整得哑口无言的,憋了一肚子火也没办法发泄,老苗诚挚地要请客,他哪儿有心情,扭头就跑回自己连队宿舍,猛地踹开门。龙卫和尤大海坐在凳子上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连忙起身敬礼:“班长!”

“班长个屁,你们俩跟我走!”杨贺聪气呼呼地吼。

走就走!龙卫横下心,跟尤大海使了个眼色,两人跟着杨贺聪就到了操场。操场一角五班的几个老兵全在打篮球,看见班长带着俩新兵上来了,脸色也不对,扔了篮球也全围了上来。

杨贺聪指着龙卫的鼻子问:“龙卫,你跟我说实话,上次在新兵连五公里,你俩是怎么跑的?”

“就那么跑的!”龙卫大声说。

“那回16分27秒,怎么上午26分都他妈的没跑下来?”杨贺聪真狠不得动手了,“尤大海,看你挺老实的,你说!”

“就那么跑的!爱咋整咋整!”尤大海刚才在宿舍里被龙卫嘱咐了半天,这事儿死也不能说。

“我——”杨贺聪举起拳头就要打,可在距离尤大海几公分的地方硬生生收住了,“我告诉你们俩,你俩就感谢部队首长吧,这要是头几年,我非打烂了你们不可!俩孬兵!”

“班长,你这么说话我有意见!”龙卫忽然大吼。

“嗯?”杨贺聪脑袋“嗡”了一下,差点儿没反应过来,这个新兵还挺倔!

龙卫瞪着眼睛喊:“今天上午,确实是因为我和尤大海给全班、全连拖了后腿。可是班长不能因为这个就下结论说我俩是孬兵。我们刚下连队,对环境还不适应,第一次比武,心情也紧张,这样的情况下能出好成绩吗?作为班长,这时候应该鼓励我俩、安慰我俩,跟我俩谈谈心什么的,怎么能这么武断地说我们是孬兵,又吹胡子瞪眼地要打人呢?好兵孬兵都是部队训练的结果,又不是天生的!”

“连长!”

一个老兵喊了一声,众人连忙回头,连长齐宏斌正站在他们后面,刚才龙卫的话他全听见了!龙卫和尤大海一看连长来了,也傻眼了,站在那里发愣。

齐宏斌出乎意料地没有发火,而是很平静地走到龙卫跟前与他目光相对,甚至还微笑了一下,龙卫更慌了,低下头看地上的鞋尖儿。

“你叫龙卫是吧?你叫尤大海?”齐宏斌问。

“是!”龙卫和尤大海连忙立正。

“嗯。”齐宏斌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龙卫:“龙卫,你刚才对班长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听完这些话,我突然打消了刚上操场时的念头。我原本打算把你俩调出侦察连的,因为我比你们班长还怀疑你俩在新兵连体能考核时弄虚作假了!”

龙卫和尤大海下意识地低下头,对方毕竟是连长,自己也确实作假了,更何况连长的眼神会让人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恐惧感。

齐宏斌顿了顿,又说:“我喜欢能为自己找到理由的人。你刚才的理由不错,很有说服力,你说好兵孬兵都不是天生的,我很认同。所以,我决定让你俩留下来,但是你们要记住,好兵孬兵虽然不是天生的,但是也绝对不是用嘴说出来的。”

“是……”龙卫和尤大海红着脸说。

“大声一点!你俩要是娘娘唧唧的货,就趁早别在我侦察连呆!”齐宏斌扯着嗓子吼。

“是!”龙卫和尤大海重新振作精神,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齐宏斌没再说话,扭头下了操场。

杨贺聪歪着脑袋围着龙卫和尤大海转了两圈,把两人盯得发毛。

“班长,你看啥呢?”尤大海没底气地问。

“我就纳闷儿了,是连长吃错药了还是你俩脑袋上长花儿?”

说完,杨贺聪带着老兵们也下了操场。

“哥,班长那话啥意思?”尤大海摸着脑袋问。

龙卫笑笑,拍着尤大海的肩膀说:“意思是说,咱俩暂时安全了!”

“真的?”尤大海高兴了,嘿嘿笑着,“那咱们就可以留在侦察连了呗?”

“也可以暂时这么理解。”

“为什么是暂时呢?”

“因为连长刚才说了,好兵孬兵不是用嘴说出来的,这意思还不明白?他是要看咱俩的训练成绩。”龙卫说。

一提到训练成绩,尤大海的大脑袋又耷拉下来了,小声嘟囔着:“早知道这样,咱俩还不如去普通连队呢。”

“胡说!”龙卫扬起眉毛,大声地说,“我问你,咱们团哪个连最强?”

“当然是侦察连啊。”尤大海说。

“这不得了!”龙卫斩钉截铁地说,“咱俩当初在新兵连不都商量好了,要当就当最好的兵,要进就进侦察连!”

“那咱们咋整啊?”尤大海问。

“练呗!”龙卫撒腿跑了出去。

尤大海琢磨了几秒钟,仿佛醒悟了过来,跟着龙卫就冲了出去。两人在操场一口气跑了好几圈,全都瘫倒在地上。

连部,齐宏斌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一打成绩册,杨贺聪站在旁边,一脑门子的汗。

“你说,他俩有进步?”齐宏斌撇着嘴问。

“有。”杨贺聪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说,“您看,这个尤大海,力量很好,扛着浸水的圆木就跟扛着根稻草似的。还有这个龙卫……射击进步挺大。”

齐宏斌直接把成绩册拍在桌子上,瞪着眼睛说:“那有个屁用?扛圆木厉害,可他跑不远,5公里瘫地上六回,我没数错吧?还有这个龙卫,你就看吧,凡是不费劲的科目,他准厉害,理论、条例、叠被子、擦厕所,他都能给老兵当模板了。射击成绩是提高挺快,可咱们是陆军边防部队,不是守碉堡的啊,体能不跟上能行吗?杨贺聪,你小子可是全团模范班长,怎么遇见这俩兵就没辙了?”

杨贺聪涨红了脸,低头说:“连长,这俩玩意儿实在是……费劲。我以前带的兵,那都是个顶个儿的好苗子,没这么费劲过。”

齐宏斌严肃起来:“这说明那天老苗跟你说的那些话没有错。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咱们侦察连现在确实存在这个问题:带好苗子行,一带一个准儿,可是缺乏针对这些差兵的训练手段。说白了就是给咱一块好钢,咱能打成利刃;给咱一块毛铁,咱却没好办法把它锻造成好钢。”

杨贺聪点头表示认同,又说:“连长,我看咱也别耗那个神了,这两人在咱们这儿练了一个多月了,放在别的连队也算是中上等兵了,干脆……”

“调兵容易,咱丢得起那个人吗?”齐宏斌皱着眉头说。

杨贺聪不说话了,兵是他选的,生怕连长又揭短。

齐宏斌琢磨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这两人,咱们侦察连不能砸手里。你回去通知他俩,把他俩给我调连部当通讯员来!”

“啊?”杨贺聪没听明白,直愣愣地看着齐宏斌。

“让他俩给我当通讯员。”齐宏斌肯定地说,“你去通知他俩,现在就收拾东西给我搬过来。给我宿舍里加个上下铺,别的你甭管了,我去跟团里说。”

杨贺聪明白过来,看来连长是要亲自下手了,一溜小跑着回去通知龙卫和尤大海。这消息一出,不但龙卫和尤大海有点儿莫名其妙,全连的老兵们都搞不清楚状况了,这两人不会是连长亲戚吧?

龙卫和尤大海背着背包,一起走进齐宏斌的单人宿舍。齐宏斌正靠在床头看书,看他俩进来,指了指身后新加的双层铁架子床。两人没敢多话,忙着把背包打开,把东西全都布置好。一切收拾完毕,两人又尴尬地看着连长。

齐宏斌抬手指了指对面的铁皮柜子:“最下面一层,打开。”

“是!”龙卫弯腰打开铁皮柜,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好几套新旧不一的沙袋。

齐宏斌放下书:“你们自己找合身的绑腿、绑臂、沙袋马甲,都给我穿好。”

龙卫和尤大海也不知齐宏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从里面找到合身的沙袋往身上绑。那沙袋里装的是真正的铁砂,绑在身上立刻有一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齐宏斌看着他俩说:“从现在开始,除了睡觉洗澡,一秒钟也不许脱下来。听见没有?”

龙卫和尤大海傻眼了,对视了一眼后,龙卫小声说:“连长……我们不是您的……通讯员吗?”

“对呀,没错。”齐宏斌说。

“那……”龙卫尴尬地指着身上的沙袋。

“这个不影响你们平时工作不是?”齐宏斌说,“你们要是不愿意当通讯员,我可以找别人,有的是人想着法儿来呢。你们要是不想当通讯员,就去炊事班喂猪吧。”

“别!”龙卫吓了一跳,连忙捅了尤大海一下,“报告连长,我们服从组织安排,坚决完成任务!”

“这话才算提气!”齐宏斌站起身来,伸了伸腰,问,“下午你俩有安排吗?”

今天是周末,但新兵外出是有限制的,龙卫和尤大海以为连长要带他们外出——早就听说通讯员就是连长的勤务兵,连长去哪儿跟到哪儿,两人有些兴奋,连忙齐声喊:“没有!”

“那好!”齐宏斌指着操场说,“跟我跑步去!”

徒手跑跟负重跑是有很大不同的,对龙卫和尤大海这两个连徒手跑都费劲的兵来说,全身绑着沙袋就像是在受刑,一开始两圈儿两人为了不在连长面前丢面子,还能跟得上,最后越跑越慢,基本上是拖着腿跑了。齐宏斌急了,从旁边的树底下折了一根树杈子,跑到他俩后面,专挑两人没绑沙袋的大腿后弯儿和脚后跟抽,疼得两人哎呀哎呀的,不得不拼命跑。

尤大海老实,忍得住,龙卫可受不了,这对他自尊心可是个严重的打击。跑到第五圈,龙卫一屁股坐到地上,喘着粗气吼道:“连长……你不能这样,你……你体罚战士!”

“少他妈给老子扣帽子!有种你告我去?要不你就别在我侦察连呆!”齐宏斌卯上了劲,瞪着眼睛吼道。

“龙卫,跑吧!”尤大海见齐宏斌生气了,在一旁小声提醒龙卫。

“我跑不动了!”龙卫干脆耍赖躺在了地上,瞪着眼睛冲齐宏斌喊,“没你这样的!你要是存心赶我们走,我们也不赖着你……好连队多着呢!你拿个树枝抽我们算什么事儿啊?”

“就等你这句话呢!”齐宏斌仿佛高兴了,把树枝一扔就往操场下走,“赶紧收拾东西,告诉我你们想去哪个连,我风格发扬到底,去给你们引见。”

龙卫刚才那话是诈连长呢,当兵就在侦察连是他的主张,这念头比尤大海还坚定呢,却没想到齐宏斌不吃这一套,扭头就走。龙卫急了,连忙爬起来:“跑就跑,好像我跑不动似的!”

两人又连滚带爬地往前跑,齐宏斌也不走了,站在操场边骂:“龙卫你个小犊子,跟谁耍心眼儿呢?我就原谅你这一回,下回再他妈用离开侦察连要挟我,我立马让你滚蛋!你当我求着你留下呢?我是怕你们俩去了别的连队,一说是我侦察连下去的,给老子丢人!”

龙卫不说话了,实际上他也说不出话来了,那张嘴加上鼻子连喘气都不够使呢。跟尤大海相互搀着又跑了两圈,这次是真跑不动了,两眼直发黑,就想往地上躺。

齐宏斌火了,让路过的战士跑回去拿了两根背包带,冲上去往龙卫和尤大海脖子上一套,他一手一根,拽着就跑。龙卫和尤大海想挣扎,可不知为什么,就感觉齐宏斌两只手跟加了马达似的,使劲拽了拽,根本拽不动,不跑脖子又疼,只得哎呀哎呀地在操场上挣扎着。

“老赵,这个齐宏斌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团部大楼里,政委任何春推开窗户看着操场上的齐宏斌三人,扭头跟团长赵刚说。

“我早看见了。”赵刚一边翻文件一边说,“你就让他练练吧,还不算过火。”

“你就惯着那小子吧。”政委笑了。

赵刚也笑了,跟政委一起站到窗户前:“有时候就是这样,带兵的要爱护战士是不假,但咱毕竟是边防部队,不是保育院,要达到绝对不体罚战士其实是不现实的,尤其是侦察连,有时候对战士残酷一点,未必不是另外一种爱护啊。齐宏斌跟前些年比有很大进步,他知道把握一个度。”

“连……连长,我……求你饶了……我们吧,实在……实在不行了!”尤大海双手抓着背包带,边跑边挣扎着说,就像在说临终遗言那么难受。

“怎么?你求饶了?龙卫呢?”齐宏斌正跑得带劲,头也不回地问。

“有种……你……就……跑……死……我……”龙卫喊完,当场晕了过去。

“这可咋整啊?连长,他……他晕过去了……”尤大海面无人色地喊。

齐宏斌没说话,撒开背包带,扛起龙卫就往卫生队跑,那步伐那速度就跟扛着根稻草似的,尤大海死也没追上。

龙卫梦见自己跑死了,被一群小鬼儿拽着送进阎王殿。阎王问他:“咋整的?”龙卫回答:“跑死的。”阎王说:“有怨言不?”龙卫说:“有,齐宏斌那个王八蛋太不是东西了!我跟他无冤无仇的,就是他手底下一个新兵而已,他下这样的毒手,至于吗?”阎王大怒:“你他妈的都死了还目无领导?先拖下去打一顿,然后转世成一只生活在狼群间的兔子,天天跑!”

龙卫吓醒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没变成兔子,正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尤大海则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哥,你醒了?”尤大海高兴地喊,“医生说你虚脱了。”

是虚脱了,龙卫感觉自己浑身酸疼,软绵绵的一动不想动,脑海里突然又出现了齐宏斌,忙着问:“连长呢?”

“回去睡觉了。”尤大海强忍着悲痛说,“说让我看着你睡一会儿,晚上还得加练呢!”

“妈的!”龙卫真急了,杀人不过头点地,齐宏斌也太不是人了吧。他怒骂着想起来,想去找齐宏斌拼命,可惜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骂完就眼冒金星,差点又晕过去。

“你还有力气骂人呢?”病房门推开,一个女护士推着小车进来,面色平静地看着龙卫,拿起一瓶药液,“侦察连二排五班的,龙卫,对不对?”

“对……”龙卫绝望地说。

护士上来给他换药,收了空瓶,又换上新药,边换边说:“你好好休息吧,哪儿那么大脾气呀?侦察连的来卫生队还不是常事儿?”

“常事儿?”龙卫吃惊地看着护士,“大姐,您的意思是说……我这情况挺普遍?”

“别叫大姐,叫同志叫班长都行。”护士笑了笑,说,“你刚下连吧?新兵连的时候没人跟你说侦察连的兵不好当啊?你们那个齐……算了,你赶紧休息一会儿。”

护士话没说完就走了。

“哥,咱们下一步咋整?”尤大海有些凄惨地问。

“兄弟,你别老哥哥的了,叫我龙卫或者同志吧……”龙卫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老齐,你那俩通讯员练得怎么样?”指导员包星海推开齐宏斌的宿舍门问,“我一回来就听说了。”

“这事儿没跟你商量呢。”齐宏斌有些抱歉地说。

包星海笑着摆摆手,两人合作多年,这些事情倒是不用那么客气。齐宏斌又苦笑着说:“练晕了一个,在卫生队输液呢。”

“循序渐进吧,你可别又闯祸。”包星海伸手接过齐宏斌递来的烟,点着,又说,“这两人有没有希望?”

齐宏斌左右看了看,凑过来笑着说:“你还别说,杨贺聪那小子整天因为选错人上火呢,我倒觉得他这回眼光不错。那个尤大海,身体素质原本就不错,就是农村来的,平时没怎么练过而已,稍微整整就差不多了。那个龙卫……嘿嘿,颇有些我当年的风范。”

“嗯?说说!”包星海来了兴趣。

齐宏斌说:“倔!死倔死倔的!越压他越不服气!”

“这算优点算缺点?”包星海笑着问。

“这得看怎么把握这个度了。这样的人,不怕你压他,怎么压保准压不折。你还不能老打击他,得利用他这个倔性子,关键是看怎么引导他。他越不服气,你越要让他服气,就跟磨刀似的,你得磨他!这个龙卫,嘴贫,得理不让人,你还不能被他用话给将住。杨贺聪就玩儿不转他,因为说不过他。还有,这小子是个聪明人,喜欢玩儿小聪明,你还得及时把控他……”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看着齐宏斌像鉴赏艺术品似地描述龙卫,包星海皱了皱眉头,“听你这么说,这个龙卫有点儿复杂呢。一般脾气倔强的人,不会油嘴滑舌耍小聪明啊。”

“偏偏就遇见这么一位。”齐宏斌笑着说。

“报告!”门外传来两声喊。

齐宏斌连忙示意指导员别往下说了,扭头喊了声:“进来!”

龙卫和尤大海走进宿舍,看见包星海也在,连忙又敬礼,包星海站起身来:“你们聊,我还有点事。”

眼看着包星海走了,龙卫有点儿欲言又止的,又看着齐宏斌,眼睛一翻,没说话。

“没事儿了?”齐宏斌冲龙卫努了努嘴。

“报告连长,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龙卫一个立正,说的话可带着刺儿,也没理会尤大海在一旁给他递眼色。

齐宏斌并不以为意,很认真地点点头:“那咱们晚上继续吧?”

“连长……”旁边得尤大海小声说:“要不……就让龙卫休息休息吧,我……我跟您去。”

“讲义气,很好!”齐宏斌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又看着龙卫,“龙卫,你呢?要不要休息休息?万一累死了可怎么办?”

齐宏斌要是不说最后一句话,龙卫还真想休息休息,下午虚脱刚输完液,晚上哪儿有精神,可他这么一说,龙卫又来气了,脖子一挺就喊:“累死了我愿意!走!”

“够硬气!很好!”齐宏斌指着床上的沙袋绑腿说,“绑上吧?”

两人赌着气又绑上全套沙袋,跟着齐宏斌到了操场。第一圈儿仨人齐头并进,第二圈齐宏斌拉开100米,第三圈儿龙卫就坚持不住了,尤大海推着他跑,第四圈尤大海也够呛了,两人又恢复到连滚带爬的程度。

第五圈,龙卫又晕倒了。

齐宏斌皱皱眉头,这次没动,命令尤大海把龙卫背卫生队去,自己下了操场。

“龙卫,你没事吧?你……你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卫生队马上就到……到了!”尤大海半背半拖着龙卫往卫生队跑。

“放下我!”龙卫忽然说话了。

“嗯?”尤大海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龙卫。

龙卫从尤大海后背下来,看看四下无人,拽着尤大海跑到营区墙脚暗处:“赶紧歇一会儿……我装的!”

“装的?”尤大海更迷糊了。

龙卫恨恨地说:“再跑下去,还不把老子真累死啊?咱俩赶紧歇一会儿,一会儿你再背着我去卫生队,我躺着你陪着,好好睡一觉。”

“哥,真有你的!”尤大海咧着嘴笑。

龙卫瞪了瞪眼睛:“妈的,咱得养精蓄锐,可不能不明不白地被齐宏斌给练残喽!咱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有精神了再跟他干!”

两人喘了一会儿,依计行事,尤大海把龙卫背到卫生队,这次卫生队比较重视,队长亲自过来给龙卫做了检查。龙卫装得也像,那神态连抬眼皮都困难,尤大海憋着只想笑。检查完毕,护士过来给挂上药瓶,输的全是生理盐水葡萄糖,龙卫安然入睡。尤大海没回去,跟齐宏斌说了一声,居然同意了,晚上两人睡一张床,好好休息了一番。

第二天一大早,龙卫和尤大海又去齐宏斌那里报到,齐宏斌这次没说别的,让他俩跟着一排去训练。一排今天安排的是常规训练,训练强度不是很大,龙卫和尤大海强忍着挨了过来。第二天也是如此,一连过了三天。

第四天一大早,齐宏斌起床就把两人又喊了起来,两人不知道连长要干什么,绑上沙袋,跟着他就出了营区。一路上齐宏斌都没说话,一直带着他俩到了营区后面快进山的地方,山角下流淌着一条小河沟。

“脱鞋!”齐宏斌一声令下,脱了鞋又把裤子挽了起来,龙卫和尤大海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跟着照做。

齐宏斌带着两人下了水,指着小河沟说:“这条小河沟子,大约两公里长,这次咱别一起跑了,分着来,尤大海在这儿待命,龙卫先跟我跑个来回!”

在河沟里跑?龙卫有些疑惑,但是既然连长这么说了,也没办法,跟着齐宏斌跑了出去。

小河沟的水没过膝盖,龙卫全身又绑着沙袋,跑起来比平地里要艰难得多。齐宏斌好像一点难度都没有,边跑边催促龙卫加快速度。龙卫只能咬着牙跟着跑。跑着跑着就跟不上了,齐宏斌就跑回来用脚踹他。龙卫急了,拼命地跑,好不容易跑到小河沟快入河的地方,齐宏斌又不让他休息,拽着他往回跑。

又跑了一公里,龙卫实在跑不动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采用自己的老办法——虚脱。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他又为难了。平地里装虚脱很简单,使劲喘几口气,减慢速度,呼吸略平稳后往地上一摔就齐了。可是现在的情况是脚下是没过膝盖的水,总不能跑到岸边再“虚脱”吧?可龙卫实在跑不动了,他想:没关系吧!齐宏斌再不是东西,也不能眼看着自己栽倒在水里不管吧?忍几秒就行了!

龙卫想好了办法,开始减速,努力调整呼吸,最后一头栽倒在水里,憋足了气,等着齐宏斌捞他。

一秒、两秒……十秒钟过去了,齐宏斌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龙卫全身浸在水里呢,又坚持了几秒,实在忍不住了,只得从水里挣扎起来,脑袋冒出来拼命喘气,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齐宏斌已经上岸了,两手叉腰,嘴里还叼着烟。

“怎么?自己醒了?”齐宏斌不动声色地问。

龙卫脸本来就憋得通红,这次成紫色的了,又没办法回答连长的话,索性恼羞成怒地喊:“连长,你见死不救!”

“小犊子!”齐宏斌扔了烟,直接冲了下来,一拳把龙卫打倒在地,又从水里拽出来,拖到岸边打。龙卫挣扎着想脱身又脱不了,终于决定还手了,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齐宏斌。齐宏斌边打边骂:“你小子也太小看我了吧?你以为装晕倒那计策能瞒得过我?知道为什么带你来河里跑吗?我就防着你这手儿呢!”

龙卫挨了打,一万个不服气,可终究是自己理亏,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齐宏斌收了手,指着龙卫的鼻子吼:“滚回去收拾东西,爱去哪儿去哪儿!侦察连不要你这样的兵!”

“你爱要不要!齐宏斌,你等着,这顿打我早晚得还回来!”龙卫揉着胸口喊。

“你别吹那个牛!”齐宏斌不屑地说,“就你这样的,这辈子别想打过我!”

“别吹牛,我还就不信!”龙卫又倔上了,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连长了,挣扎着站起来就走。

宿舍里,龙卫浑身湿漉漉的,气鼓鼓地收拾东西。尤大海满脸愁容地看着他,想制止又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问:“哥,你真要走?你去哪儿啊?”

“去哪儿我都不在这儿了!”龙卫边打背包带边,“我一会儿就直接站大道中间,哪个连愿意要我我就去,没人要我我就回家,他们退兵也行,我提前复员也行!”

“哥,你真不在侦察连了?你不是说要当就当侦察连的兵吗?”尤大海问。

龙卫一下子停手了,为难地叹了口气,说要走是气话,可现在事情逼到这份儿上,齐宏斌话已经说出口了,自己还有脸在这儿呆着吗?

紧急集合的哨音忽然响了起来,接着是齐宏斌的怒吼声:“紧急任务!侦察连全连集合!”

龙卫和尤大海神色一变,龙卫抓起背包就冲了出去。

龙卫讲到这里,林夕几乎笑岔了气,捂着肚子连连说:“笑死我了……龙队,你猜怎么着?在听你讲故事前,我对你的经历曾有过多个版本的猜测,却一万个没想到,你原来还是个差兵。”

龙卫自嘲地一笑,说道:“对呀,所以我一开始就说嘛,谁都有一个成长的历程不是?那时候的我,浮躁,不踏实,爱耍小聪明,除了有个倔脾气,几乎一无是处。”

“那后来呢?”林夕停止了笑,认真地看着龙卫,“你和尤区队冲了出去,你们一定经历了一场艰苦的战斗吧?是不是那场战斗改变了你俩?”

“你说的对。”龙卫点点头,又矫正道,“不过,改变我俩的其实并不是那场战斗,而是在那场战斗中遇见的一些人。”

“谁?”

“就是现在我所在的部队,血狼。”龙卫认真地说。

林夕给龙卫倒了一杯水,又坐回椅子上,安静地等待接下来的故事。

龙卫和尤大海跟着紧急集合的战友,站在队列第一排。齐宏斌紧急整队,又命令部队跑步到军械库领武器装备。荷枪实弹发到龙卫和尤大海手里的时候,两个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动,难道传说中的战斗真的要打响了吗?

团长赵刚和政委任何春已经站到重新集合的侦察连队列前,齐宏斌大声报告了部队集合情况后,赵刚皱了皱眉头:“齐宏斌,怎么?新兵也要参战吗?”

齐宏斌大声回答:“报告团长,新兵也是侦察连的兵,我接到的命令是全连紧急集合,当然包括新兵。”

“你少给我抠字眼儿,所有新兵出列!”赵刚不耐烦地说。

齐宏斌脸涨得通红,刚要再次跟团长争取,队列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报告团长,我们新兵坚决要求参战!”

赵刚和任何春全都愣住了,同样愣住的还有齐宏斌,几个人一起朝说话的人望过去,又是龙卫!

赵刚不认识龙卫,不耐烦地呵斥他:“执行命令!新兵把武器交回军械库,快!”

“我坚决要求参战!团长也不能看不起新兵!谁不是从新兵过来的?不多打仗,新兵能成老兵吗?”龙卫旁若无人地梗着脖子吼叫。这时候,尤大海义无反顾地声援:“我也一样,我也坚决要求参战!”

这回连齐宏斌都在心里喊:我的龙大爷,您就少说几句吧,这可是战前动员会,团长马上要宣布作战命令,这时候你疯喊什么?他可是赵刚啊,惹急了他真敢毙了你!……不过你小子倒是真给我提气……

赵刚气得脸色发青,瞪着眼睛吼:“你们叫什么名字?”

龙卫毫无惧色,大声喊:“报告,侦察连通讯员龙卫!”

“侦察连通讯员,尤大海!”尤大海也跟着喊。

龙卫喊完,又突然来了灵感,接着又喊:“这是哪家的道理?连长参战,身边不带通讯员的?”

这一次,连政委任何春都忍不住笑了。

赵刚铁青的脸居然缓和下来,抬手看了看表,最终说道:“龙卫,尤大海,我批准你们作为侦察连通讯员参加战斗,其他新兵,执行命令!”

“是!”两人高兴地入列。齐宏斌心里乐开了花,不怕胆子大的,就怕没胆子的啊!

赵刚开始宣布作战命令:“两个小时前,边境线外的邻国发生武装动乱,大批难民向边境涌了过来,我们的部队在维持秩序控制难民时,忽然遭到混在难民中的不明武装分子的袭击,现在那些人已经冲过国境线,进入我国境内。侦察连这次的作战任务是,与上级紧急抽调来的某特种部队配合作战,不惜一切代价在外围部队控制的区域内搜索入境的恐怖分子,坚决予以击毙!”

“这次战斗,虽然特种部队的战友是主攻,我们侦察连是副攻,但事情是发生在咱们地盘上的,侦察连对那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希望你们能与特种部队战友紧密配合,利用你们的优势打好这一仗!”赵刚最终强调。

“请团长放心,侦察连坚决完成任务!”齐宏斌怒吼。

“上车!”赵刚猛一挥手。

一百多名侦察连战士紧急登上早已经准备好的四辆军用卡车,和物资运输车一起,组成一个战时车队,紧急奔赴事发区域。

“龙卫,你小子还挺硬啊!”车上,齐宏斌斜着眼睛看着由于过度激动而小脸红扑扑的龙卫,“你不怕枪子儿?尤大海,你也不怕?”

“不怕!”龙卫说。

“龙卫不怕,我就不怕!”尤大海说。

“怕不怕的,得到战场上再说,你们两个,从现在开始,离开我不能超过三米,超过就算违反军纪,听明白没有?”齐宏斌大声命令。

“明白!”龙卫紧握着八一自动步枪,和尤大海一起喊道。

“你真不怕吗?”林夕听龙卫讲到这里,同样疑惑地问,“这可是你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

“我当时还真就不怎么害怕,就是紧张加激动。”龙卫如实说。

“那你为什么非要参战呢?”林夕又问。

龙卫停顿片刻,说道:“算是为了心里的一个梦想吧。你知道,我爸是在老山前线牺牲的,我从小就听我妈讲我爸的事迹。我妈还给我看过出生时我爸给她写的信,信上说,他给我起名叫龙卫,希望我将来也能参军上战场,保家卫国。所以,我从小就梦想有朝一日能像我爸那样,手握钢枪,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现在机会来了,我当然不会放过。团长宣布让新兵留守的时候,我心都凉了,也没多想,扯着脖子就喊上了。大海这小子当时倒挺纯洁的,就是一个义气,他觉得既然已经认定我是生死兄弟,那就应该同生共死,这家伙现在也是这样。我们在血狼执行了无数次任务,只要有我在,哪次他都没落下过。”

“后来呢?到了战场上,你和尤区队的表现怎么样?”林夕颇感兴趣地问。

“实在是不怎么样,俩新兵蛋子,一上战场就彻底懵了!”龙卫苦笑一声,继续讲述:

部队经过几个小时的跋涉,终于到达作战区域内。一下车,龙卫和尤大海的心跳就加速了,从来没见过那么大规模的部队——军区紧急抽调的两个机械化步兵师近两万多人在战场区域外围严密布防,到处是运兵车轰鸣,遍地是步战车和轻型装甲车驰骋,一队接着一队的解放军战士全副武装地按照指挥部划定的警戒范围紧急布控。天空中还有几架直升机低空掠过,往来呼啸……

齐宏斌命令侦察连紧急集合,开始按照上级指示猛插进作战区域内,与即将到达的某特种部队汇合。龙卫和尤大海按照齐宏斌的要求,时刻不离他左右。这个时候,体能的劣势再次体现出来,由于战场核心区域全是高原山地和密林,车辆无法行驶,侦察连得徒步进发,尽管龙卫和尤大海拼尽了全力,还是时常被拉在后面。

齐宏斌扭头毫不留情地骂他俩:“蛋球玩意儿,跟上!哭着喊着要来,这回咋不横了?”

龙卫被骂急了,拽着尤大海玩儿命地跑,最后还是两个老兵把他们的背囊抢了过来,两人才稍感轻松一点儿,总算没被甩掉队。到达与特种部队指定的汇合位置时,两人差点没晕过去,躺在地上拼命地喘气,好半天才缓过来,齐宏斌也没给他俩好脸色。

视线中忽然出现一支队伍,那队伍可真是奇怪,大约有三十多人,一路朝侦察连的方向疾行过来,速度快得惊人。前方都是丘陵地,坑坑洼洼不说,坡度也不小,那支队伍就像脚不沾地似的,复杂的地形对他们的行军速度丝毫没有影响。

队伍走近了,龙卫才发现,这些人的装备有些不一般:个个穿着新型的数码迷彩作战服,新型综合作战头盔,黑色的作战靴,各种特种作战装备一应俱全,手中更是拿着新型的95自动步枪,真所谓武装到了牙齿,与侦察连的兄弟们一对照,这边儿就寒酸太多了。

“老齐!”领头的一个特种兵少校离着十几米远就向齐宏斌大喊。

齐宏斌一愣,很快便喜笑颜开:“张队,是你们啊!”

“可不是我张成咋的?”张成笑呵呵地迎上来。

又有几个特种兵上来和齐宏斌打招呼,彼此之间似乎很熟,这让龙卫感到诧异,怎么连长和这些人这么熟悉呢?

那个叫张成的和齐宏斌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眼瞥见身后紧跟着的龙卫和尤大海,笑着说:“怎么着老齐?新兵蛋子都拉上来了?”

“新兵蛋子”这四个字深深刺痛了龙卫的心,可又有什么办法?人家是两杠一星,自己肩膀上的确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小括号”。

齐宏斌笑笑:“我的俩通讯员。”

“哈哈!”张成又开玩笑地回头对自己的人说,“看见没?咱老齐现在阔了,配俩通讯员了!”

龙卫眼睛一瞪就要说话,齐宏斌生怕这小子再说几句狂话,赶紧冲他递个眼色。这时张成倒先冲龙卫说话了:“不好意思,小兄弟,我和你们连长是老战友了,经常开玩笑,新兵敢上战场,好样的!”

张成说完,转向齐宏斌正色道:“老齐,事不宜迟,咱们商量一下。”

“你是主攻,我们配合,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齐宏斌倒也不说别的,显然对这个张成信任到了极点。

张成也不客气,挥了挥手,一个特种兵战士立刻走上来,从随身背囊中掏出一个小型电脑来,打开电脑,一张清晰的卫星地图显示在屏幕上。龙卫等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心里充满了好奇。

张成用手点着电脑屏幕说:“老齐,我的想法是,我的人分成三组,你的人也分成三组,咱们一结合,变成三个搜索队。地形你比我熟,你现在就划分一下重点目标区域吧。先把大方向定下来,那帮恐怖分子绝跑不了!”

“好!”齐宏斌走上前去,在那名操控电脑特种兵的配合下,将整个作战区域划分成几大块,并在上面标注了敌人可能藏匿的重点位置。一切划分完毕,两边人马立刻行动起来,很快组成了三个搜索战队。

齐宏斌带着一排和张成以及手下的一个班十个人组成一个战队,龙卫和尤大海自然跟着他们一起行动。好在现在是搜索作战,队伍行进速度并不是很快,两人可以跟得上。

部队迅速按照既定路线分散开来,进入前方的深山老林中,龙卫这时发现,在他们这个小队行动之前,已经有一名特种兵战士快速跑到前面,钻进树林中,很快不见了踪影。龙卫不知为什么,当然,要一个入伍还不到半年的新兵去琢磨“斥候”这个战法,实在有些为难他。

一路上,龙卫的眼睛始终瞄着特种兵们手里的95自动步枪。见状,张成小声笑道:“别急啊,小兄弟,这玩意儿马上全军配发了!”

“真的?”龙卫高兴地说,“这可比八一带劲多了!”

“这可不一定啊。”张成笑道,“一种武器的好与坏,不能光看外表,有时候就是单看性能也不行,关键得看所处的战场环境。大平原上作战,我宁愿拿你那把枪。”

张成话音刚落,忽然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他举起单手做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停止前进。“山鹰发现情况,前方400米山洼处,5个恐怖分子!三把AK—47,两把74u!”张成指着手里的微型电脑屏幕上的一点,又用手划出两个线路,低声说,“老齐,咱们分两组,包抄过去!”

“好!”齐宏斌点点头。

张成带着五个特种兵和一个班的侦察连战士从左边迂回了过去。这边齐宏斌同样带着五个特种兵和剩下的两个班,慢慢从山坡的右侧快速插了过去。

“你们俩,枪保险不要打开!跟在我后面!”齐宏斌低声命令龙卫和尤大海。

龙卫就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经快得像敲急鼓,握枪的手也渗出汗来。旁边的尤大海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不断咽着唾沫。龙卫悄悄看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特种兵,那家伙满脸涂着迷彩色,这时候居然冲龙卫呲牙笑了笑,伸出手做出一个“ok”的手势。

缓缓绕过山坡,众人的身形压得更低。

忽然,其中一名特种兵朝老齐做了一个手势,老齐立刻会意,众人突然加速,猛冲了过去!

龙卫和尤大海完全没反应过来,等他俩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家都已经冲出去二十多米了!与此同时,前面的枪声响了起来。龙卫着急了,拽着尤大海冲了过去,等他们冲出去十几米远不到,枪声就停止了!

“连长,咋回事?”龙卫着急地问。

齐宏斌回过头来,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山洼子,那里草丛灌木密布,硝烟还在弥漫。接着,张成带着人从另外一个方向大步走了过来。

“解决了!”张成笑着说。

龙卫傻眼了,解决了?什么解决了?这才几秒钟,就解决了吗?恐怖分子呢?

齐宏斌突然扭过头来,冲着龙卫和尤大海笑了笑,指了指山洼子:“你俩,去历练历练吧,打扫战场!”

龙卫和尤大海对视一眼,众目睽睽之下,将信将疑地下了山坡。

灌木丛里,五具横倒竖卧的恐怖分子尸体全是血,其中有三个头部中弹,脑袋成了破瓢。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来,龙卫忍不住大口吐了起来,尤大海也一样,两人蹲在地上,吐得一塌糊涂,挣扎着往回跑。

老兵们全都笑了起来,最后还是几个老兵走下去,将恐怖分子的武器提了上来,卸下枪栓,又将武器做好标记放置在安全地点。

接下来的事情大抵如此,张成和齐宏斌这个小队一直到下午三点多,已经发现并歼灭了三股总计十六个恐怖分子。而龙卫和尤大海始终是这样,齐宏斌根本不让他们上前,枪保险都不让开,只在战斗结束时,让他俩去“打扫战场”。另外一方面,其他两个小队也全都发现了恐怖分子的踪迹,枪声远近不一,这伙化整为零的恐怖分子被一一消灭。

战斗中,张成带领的这支特种部队发挥了决定性作用,他们也似乎有意冲在侦察连战友的前面,尽可能不让他们有什么危险。而他们快如闪电的突击速度,精准的射击技术和令人叫绝的战术技能,也让侦察连的战士们大开眼界,更不用说龙卫和尤大海了。一上午的时间,龙卫和尤大海已经对这些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以为侦察连是最强的部队,现在看看,自己可真是井底之蛙!

龙卫和尤大海吐过了,死人也见多了,总算是平静下来,适应了情况。适应之后,两个人心里开始不平衡了,这叫什么事啊?每次都是特种兵和老兵们上去,自己就在后面跟着拣死人的枪。

龙卫悄悄把尤大海拉到一旁,小声告诉他:再遇见敌情的时候,他俩要争取提前行动,并且坚决不关保险。

下午四时,龙卫所在的小队进入最后一片划定的区域内。这是一个小山谷,树木并不茂密,低矮的灌木丛和荆棘杂草并不适合隐藏,按照常理,这里能发现恐怖分子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搜索完这片区域,部队就要撤离了。龙卫和尤大海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前面担任先行侦察的特种兵很快传来消息,已经到达区域尽头,未发现敌情。这也就意味着,这次搜索作战已经基本上胜利结束了。

就在此时,前方200米处一片小灌木丛突然逆风抖了几下,细微的逆动并没有逃过张成的眼睛,他想都没想,手中的自动步枪随即开火,子弹将灌木丛打得枝飞叶碎。硝烟中,一名恐怖分子肩部、胸部中弹,从灌木丛中滚落下来,直跌进小山谷中。

队伍朝恐怖分子跌落的那片灌木丛猛扑了上去。

机会终于来了,龙卫和尤大海攒了一下午的劲儿这次终于得到释放。两人同时端着手里的八一自动步枪,毫无顾忌地猛冲了过去,短时间内居然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你们两个,给老子回来!”齐宏斌急了,端着枪追了上去。

回来?回来就又得打扫战场了。龙卫和尤大海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甚至期盼着那片地带能再藏着几个恐怖分子,哪怕一个也好啊!

两个人边跑边开枪,子弹乱七八糟地在击毙恐怖分子的灌木丛周边射击,可一直跑到近前,连半个人影也不见。

到了近前,刚才那个恐怖分子藏身的灌木丛之间,出现一个一米深的小坑,怪不得这么矮的灌木丛也能藏身啊。

齐宏斌冲上前去,狠狠地踹了龙卫和尤大海一人一脚。两人被踹得直咧嘴,这时才想起刚才的冲动来,全都低着头不敢吱声。倒是跟上来的张成笑着说道:“行为冒失,精神可嘉,老齐,你消消气!”

“这俩小王八犊子,真就不是省心的货!”齐宏斌气呼呼地骂,“龙卫,来之前你小子不是要退出侦察连吗?我求你了,千万别改主意,一回去,你就立马走人,还有尤大海,你不是跟定龙卫了吗?哥俩好,一起走,你们这两个……”

齐宏斌正在骂,忽然愣住了,目光直直地望向龙卫等人的身后。众人也回头望过去——刚才他们已经跑过来的距离众人大约200多米的一片灌木丛,忽然被人推开,一侧出现一个隐蔽的山洞口,五个恐怖分子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向他们相反的方向疯跑。

“老齐你们留下!”张成忽然一声怒吼,带着五个特种兵追了上去。齐宏斌没有妄动,命令自己的人原地隐蔽。

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小山谷顶端的一个高地,从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张成和五个兄弟追歼恐怖分子的全过程。只见六个人就像六道迷彩色的闪电一样,又不断变换身位和行进线路。恐怖分子边跑边开枪,却始终无法摆脱他们。行进中,张成等人手中的自动步枪精准地开火,五名恐怖分子依次倒了下去。

整个过程不过几十秒的时间,从距离突然逃窜的恐怖分子200多米,到全歼他们时距离跑得最远的一个不到五十米,追击,迫近,开火,一气呵成!

“兄弟们,看到了吧,这才是国之利刃!咱们距离人家还差得远呢!”齐宏斌感叹。

所有侦察连的战士全都叹服!

整个战斗顺利结束,截止到傍晚,趁乱突入国境的五十余名恐怖分子全部被歼灭在山林之间,我方仅一人受轻伤。大批武警部队开始清场。

一架直升机缓缓降落在开阔地带,张成的三十名特种兵集合完毕,准备登机,临行前,张成和战友们一起向并肩作战的侦察连战友敬礼致谢。这次清剿任务虽然主要由特种兵执行,但是战斗的胜利离不开侦察连战士们的紧密配合和对周边地形的熟悉。

“老齐,咱们下次再见!”张成握着齐宏斌的手说。

“下次再见!”齐宏斌有些激动。

张成转身,准备登机,忽然,龙卫大声喊道:“首长,请等一下!”

“嗯?”张成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脸通红的龙卫:“有事吗,小兄弟?”

龙卫偷偷斜了齐宏斌一眼,豁出去了,支支吾吾地说:“首长,我……我就是想问一下,什么样的人……才能加入你们的部队啊?”

“哈哈!”张成大笑起来,“怎么,你想加入我们部队啊?”

龙卫郑重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尤大海:“我们俩……”

“龙卫,你别给老子丢人了行不?”齐宏斌气歪了鼻子,“就你这熊样儿,还想加入血狼大队?”

血狼大队?这是龙卫第一次听到这支部队的名字。

张成倒是不以为意,大笑过后,指着齐宏斌说道:“想加入我们部队也不难,但也不容易。看到你们连长了吧?当年,在血狼大队某一期新队员选拔的时候,你们连长的成绩是唯一强过我的。要不是最后阶段他意外受伤,血狼大队就少不了他这个精英!你们想进入血狼,就先拿你们连长做榜样吧,什么时候超过他了,让他给我打电话,我亲自去侦察连找你们!”

“啊?”尤大海傻眼了,“超过我们连长?那不得猴年马月啊?”

张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上了飞机。

舱门关闭的那一刻,龙卫大吼:“首长,咱们一言为定!”

龙卫讲到这里,林夕已经听得入了神,赶紧问道:“后来呢?回去以后你们连长没收拾你们俩?这可是临阵变节啊!”

龙卫笑了笑,说道:“只要回忆起这事情来,我就不好意思。那时候年轻,什么都不懂,现在想想,我那事儿办得太不合适了。不过,当时我的确被血狼大队深深吸引了,可以说是瞬间着了魔,一门心思就想加入血狼大队!”

“这大概和你的本性有关吧。”林夕笑着说,“尽管那时候你还年轻,还不踏实,但是倔强的、好强的性格是天生的,就跟当初一定要加入侦察连一样,你一心要让自己成为最优秀的兵。”

“可以这么说。”龙卫点点头。

“后来呢?你们那个齐连长怎么收拾你们了?”林夕问。

龙卫摆摆手说:“我们连长根本没收拾我俩。回部队以后,他就把我俩叫到办公室,很认真地问我们是不是真的很有决心加入血狼大队。我当然肯定啊!齐连长对我们说,要是你们想离开侦察连去别的连队,我齐宏斌一万个瞧不起你们,但是你们想去血狼大队,我齐宏斌绝不阻拦你们!自己的兵被血狼选中,是一个基层带兵人的莫大荣誉!连长很明确地告诉我俩,我们当初进入侦察连,有弄虚作假的嫌疑,但是要想进入血狼,来不得有半点虚假,必须凭真本事才行。他给我们制定了一个方案。”

“什么方案?”林夕问。

龙卫笑了笑,说:“他和我俩约定好,从那个月开始,每个月的最后一天,我俩都要向他发出挑战。无论是体能,还是射击、格斗等作战技能。”

“每个月一次?”林夕惊讶地说,“那你们真的每个月都跟自己的连长挑战一次?结果怎么样?”

龙卫点点头说:“是的。每个月的最后一天,我俩都会找连长挑战一次,结果我们每个月都输,从来没赢过他。但是很明显的是,我俩和他的距离逐渐缩小。因为为了战胜他,我们每个月都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的努力去训练,绞尽脑汁地寻找战胜连长的办法……”

“最终,你们赢了齐连长,让他给当时的张中队长,现在的张大队打了电话是吧?”林夕笑着问。

龙卫忽然沉默了,眼睛逐渐发红,眼眶湿润起来。林夕从来没见过龙卫这样的表情,诧异地问:“龙队,你怎么了?”

龙卫咬了咬牙,默默地摇了摇头,仿佛下了很大力气,才最终说道:“没有,我们从来都没战胜过齐连长,尽管到最后我们与他的差距已经很小很小。一年多的时间,我们向连长挑战了十三次,我俩下定决心,一定要在第十四次挑战时战胜他。距离第十四次挑战还有两天时,我们连接到作战命令,开赴几百里外的戈壁滩剿灭一伙恐怖分子。部队行进到一处雅丹雅丹地貌是一种典型的风蚀性地貌。‘雅丹’在维吾尔语中的意思是‘具有陡壁的小山包’。由于风的磨蚀作用,小山包的下部往往遭受较强的剥蚀作用,并逐渐形成向里凹的形态。如果小山包上部的岩层比较松散,在重力的作用下就容易垮塌形成陡壁,从而形成雅丹地貌,有些地貌外观如同古城堡,俗称魔鬼城。地带的时候,连长发现了恐怖分子的狙击手,并在对方开枪的一瞬间挡在我们战士的身前……我们疯了似地冲向恐怖分子的狙击手,将那个该死的混蛋打成了肉泥,回去再看连长,已经奄奄一息了……连长临死的时候跟我和尤大海说,他才不想跟我们比第十四次呢,输给俩战士,多丢人啊……他说,他已经在前几天给张成打了电话……”

林夕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龙卫擦了擦即将涌出的泪水,提高了声调,坚定地说:“所以,直到今天,我还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兵,当初进侦察连的时候耍了小聪明,偷奸取巧。后来到血狼的时候,我也没有完全达到大队长的要求,因为我始终都没能战胜连长,在一次次的经历中,我只是一个幸运者而已。包括这次剿灭李达的作战,假如他的枪口角度再压低几度,子弹再低几公分的话,我就绝不仅仅是肩部受伤……我知道,我不可能永远是一个幸运者。所以,我只有不断地努力,不断地在战斗中提高自己。当有一天,我真正接受命运对我发出的终极挑战时,才可以名正言顺地战胜它!”

林夕目不转睛地看着龙卫,在心里为他热烈地鼓掌,无论如何,在这次关于个人情感的“挑战赛”中,龙卫已经彻底战胜了她、征服了她……

“哦……你……问吧。”龙卫喃喃地说,他已经从那双眼睛中洞察了一切。

林夕一字一句地问:“龙卫,我问你,在你的心里,除了忠诚、勇敢、顽强和无畏……还能,装下一个爱情吗?”

“龙卫,你算不算一台杀人机器啊?”医院住院部后身的小花园里,林夕笑嘻嘻地看着一脸茫然的龙卫。

龙卫先是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接着笑道:“我当然不是了。机器的定义是:由零件组成的执行机械运动的装置,用来完成所赋予的功能,如变换或传递能量、变换和传递运动和力及传递物料与信息。”

“天哪!”林夕下了一大跳,吃惊地看着龙卫,“你连这也知道?活词典啊你!”

龙卫笑道:“没那么神。去年年初参加特训的时候有一个关于机器操作的科目,教官讲课的时候让我们反复体会过关于机器的定义。我只不过记忆力比较好,至今没忘而已。你为什么问我那个问题啊?”

林夕一笑:“没……没事儿,我就是突然想起一个美国大片里有句台词:看啊,他简直不是人,那是一台价值2500万美金的杀人机器!”

“2500万美金培养一个特种兵,够奢侈的。”龙卫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