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就在那盏枝形吊灯下,有时走过我会惊叹于它的缄默(或者说是无能为力),发生过两次至今想来仍让人惊心动魄的谈话。吊灯、房子还有我——我们是偏远乡下如此普通的事物啊——有如时间河流里的木桩,见证这件史志必有记载的事发生:一名重犯泄了自己的密,然后被捕。第一次谈话的主角是飞眼,对象是宏阳,我旁听。在飞眼讲述前,宏阳看看我,又看看飞眼,就像这是属于他们这个年龄层的事,是属于大人的事。后者却痛快地默许。看得出,这时任何人、任何事出现在他眼前,都不会不妥,他已盲信得不行。他回顾过与宏阳的生死情谊,便陈述起自己后来单独的经历来。他当然知道它的恐怖,却以为我们能消化掉这恐怖,和他站在一起,欷歔于那一步步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命运。他不知道我们早已听得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他喝得太多了,总是一边说一边将杯中酒干掉,然后自己又倒上。怕是喝了两三斤。他就这样醉醺醺地对着我们倾诉。我都怀疑罪犯是不是都有这种欲望:找个人,一股脑地说出来。就像自己背负着这段隐秘的经历太久,已经不堪重负。讲述开始时,他还照应我们的情绪,按我们的反应来编排语言,紧接着,就像是水烧开烧滚了,他怀着可怕的激情,将事情最可怕的那部分也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他模仿着事件中人的举止腔调。有时还站起来,像演说家自以为到了高潮,双手挥舞起来。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一名公安部督办的逃犯。当时的房间实在太暖了,而室外很远都是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