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落进河道里,河水变红了。秋水很盛,涨满起来,反而在缓缓地流着。靠近堤岸的浅滩上,蒲苇和荻草在轻轻摆着。它们密得望不透,随着河道延伸开去,浓绿深远,似河水一般浩浩荡荡。雾幕升起来了,它先是薄薄地挂在苇叶儿上,接着就凝聚起来,成丝成缕地缠绕在树梢上、悬起在河道上,变得厚重了,也变得美丽了。小鸟儿在商量着归巢,嘁嘁喳喳地叫着。乌鸦每到暮色降临时就感到不安,它们聚在一起,从这棵柳树飞到那棵柳树,在荻草上空一掠而过,像一片黑色的云烟。远处,密密的草丛里传来一声连一声嘶哑的啼叫,那是老野鸡在召唤迟归的儿女。风明显地变得凉爽了,也来得平和了,湿气掺和在风中,从河道的一边吹过来,徐徐飘过彼岸,去滋润堤外那一片茂盛的秋田了。

河边村子里,炊烟升起来,又慢慢融化到上空的雾气中,狗在树边懒散地走着,偶尔吠一声,鸡鹅在鼓噪。米饭的香味很浓。这是一种柔和、悠远的气味,不腻不烈,透着农家的恬然和淳朴,别有一种诱惑力。田里做活的老人、年轻人,甚至跑向村外的鸡鸭鹅狗,都会迎着这种气味走回来。晚餐,一家人坐在一起,每人取一碗饭吃起来,有时从饭桌上取点零食抛到身后——鸡狗们早在那儿期待着呢……的确有迟迟不归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恋着自己的土地,蹲到烟棵下、高粱丛里,不停地劳作,让汗水湿掉最后一片衣角。他们听得见庄稼拔节的声音,可是就常常听不见家里人催他们收工的呼唤。

年轻人不愿围在桌上吃饭,这一直是老年人感到苦恼的事情。从长远计,每一顿晚饭都是重要的,它关系到庄稼人的体魄、做活的耐力。一夜的消化充实,第二天的田里功夫就会做出个样子来。可是他们倚仗着年轻、倚仗着人生路途上这段骄傲的时光,全不把老年人的话放在心上。他们往往是随便从饭桌上取块干粮,一边吃就一边走出门去。肩膀上搭着衣服,嘴巴里哼着小调,这是吃饭的样子吗?东一家西一家地串着,每家里都有一两个年轻人在呼应。他们每到这傍晚时分就兴奋起来,不能安安稳稳地坐下来了。他们在商量着、集合着,到河边上去看护自己的秋田。他们出门去的时候常常带着猎枪、棍棒,甚至还牵着狗——护秋自然需要这些东西,可是老年人望着这群走进田野的背影,总是暗暗担心,怕演化出一些什么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