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飞虹香车

感情真是一种令人不可捉摸之物,可以使生,可以使死,月婵惊绝之余,已不顾危险和生命,心目中,只有灵舒的秀骨丰神,微抖双臂,踏梢而来。

四周,响起一片冷笑道:

“招子不亮,竞来武陵撒野,岂非自讨苦吃?”

又有人大声道:

“帮主最讨厌外来的男人,这小子如此狂妄,给他知道,准打死喂狗!”

月婵掠身枝头,不住下望,因为周围树木太密,而且怪石嵝峋,遍地皆是,竟看不出半点人影,不由心中大慌,落地之处,略加估量,确是舒儿被人擒缚处所,但眼前却无半点异状,不但灵舒不见,那擒他的人,也不知潜踪何处?默念爱侣骤失,不由落下泪来。

她恨了一声,挥指拨动筝弦,只闻一阵奇声异响,那不是平常音律,使人听去,立觉心烦气促,眼花耳鸣,难受已极。

枝头籁籁作响,突从树上坠落一人,青布包头,背插单刀,紧身排扣袄,浓眉大眼,颇有匪气,月婵知道这山中有厉害的帮会盘据,自然毫不为怪,看情形,此人已为筝音所伤,迹近昏迷,幸好地上败叶特厚,未变成伤上加伤。

月婵不由暗喜道:

“这一下,抓着人,自然想办法让它泄底,否则,武陵广袤千里,找他巢穴,岂不困难?”

忙从药瓶里,挑出一点通关散,朝他鼻上一弹,伤者喷嚏连连,立刻醒转。

睁眼见是月婵,此人脸色一变,忙将脸扭向别处。

月婵咤道:

“我问你,可说实话,适才被你们抓去的人,在却何处?”

汉子冷笑一声,绝不回答。

勾魂仙子武月婵,一向以辣手见称,那容他这样轻而易举就此避过,不由微促双蛾,冷笑道:

“你这样是自讨苦吃,姑娘手下,那怕你是百炼金刚,也得变作屈指奇柔。”

她五指朝着对方左胁轻轻一弹,那人立觉一股奇寒,直透心肺,当即眼前一黑,牙齿打抖,关节和头部,似乎加了一道铁箍,奇痛无比。

这汉子大声喘叫道:

“贼婢,你敢如此捉弄太爷……”

武月婵双蛾上挑,剪水星眸里露出一种异样光芒,那是满怀惶急和一种少女的愤怒,都从目光中一一显示出来,她淡悠悠地冷笑连声,人如蕊官仙子,美艳无俦,却不作答。

汉子渐渐朝地下直缩,一手贴额,一手捧腹,只有喘气的份儿。

不到半晌,他终于出语哀告道:

“你这样折磨我,何不一掌把我劈死?”

武月婵淡然一笑道:

“既以太爷自命,小小手法,定必难你不到,你不说出我那同伴现在何方,我们只有彼此硬耗。”

汉子头上直冒冷汗,脸同死灰,颤声道:

“本门帮规极严,擅自泄秘者死,教我如何可说?”

月婵一怔神,立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逼,这么办吧,你把你们中帮主所在,说了出来,我自找他要人,这总不能算是泄秘!”

那汉子如中蛇蝎,满脸恐怖道:

“我们谁也未曾见过帮主,只听说过,他最不喜欢外来男子,擅自上山……”

一阵弓弦响处、突飞出一枝白羽铁箭,射中那壮汉胸口,汉子身子一翻,手脚几弹,立即死去。

月婵惊愕之下,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娇咤一声,竟朝那利箭射出之处,猛扑而来。

武陵山势迥环,林木葱葱,利箭正从西北射出,不近身前,绝难看出,月婵使用断虹身法,掠空十丈来高,罗裙飘指,捷比惊鸿,陡地又复朝下一落,靠左临近一处断岩,微扭娇躯,双掌一错,如急弩劲矢,朝岩上纵去,口中还娇咤道:

“客来投主,却不料主人原是这般鬼祟人物,武月婵可不信邪,是英雄不妨出手!”

在她前面约有一箭之地,原有人影幌动,业已越过断岩,被月婵这一激,那人哼了一声,双臂一抖,倒纵而回,婵儿立觉煞风劲疾,知道来人功力奇高,不敢大意,遂手抱奇筝,蓄势以待。

离自己不到一丈,却立着一位中年人物,戴纯阳巾,著青缎袍,足登快靴,背负长剑,满脸严肃,貌相威猛。

他望着月婵,双眸微挑,喝问道:

“你擅自闯山,更出语相激,已触犯本门律令,罪不容诛,可知道么?”

月婵漫声应道:

“武陵本是名山胜地,绝无人可以禁止游客赏山,而且贵派律令,对局外毫无拘束力可言……”

那人立即冷笑道:

“这么说来,你是毫无所惧了,好吧,不妨破例让你一游。”

他把话说完之后,立即转过身来,提步便走。

月婵咤道:

“你给我站住。”

那人马上反回头,大声笑道:

“这真是反客为主,无法无天,再不出手惩治,将谓武陵无人。”

他趁回身之势,右手袍袖,朝月婵便挥,这是一种微热和风,使人极难感到它是罡煞一流,但月婵手上古筝,却发出一阵铮铮异响。

这位美绝人寰的少女,抱着玉筝,含笑以立,那中年人所发出的内家罡力,除掠起了她双鬓秀发外,馀均从她身旁飘去。

一掌定输赢。

武月婵虽然大占上风,但仍蓄满功劲,凝视来人,绝无松懈之意。

中年人一着失利,极感困惑,两道眼神,立落在月婵古筝之上,看了一阵,似仍得不出所以然来。

月婵笑道:

“台端掌法奇重的是名家,小女子,愿再接你两掌,而后一同见你掌门。”

中年人怒道:

“你不过仗着兵刃奇特,就是侥幸能胜一招半式,有何光彩?何况你那同伴,还在我们掌握之中,要杀要剐,不过举手之势,你能强到那里?”

“不把掳去的人,亲自交还,或说出他的去处,你可别想离开此地,不信,你等着瞧!”

月婵答话已毕,立把手上古筝,对着那中年人。全身功劲,运诸两臂,真气上提,只要此人撤身再走,她不惜衔尾追踪,竭全力把来人击败。

中年人狂笑道:

“好一位不知轻重的丫头,竟来本山撒野,刻下武陵,三山五狱,奇人荟聚,本帮主必需招待来宾,不愿和你这丫头多缠,至于你那同伴,届时自有发落,如再不识好歹,莫怪我手辣心黑!”

语罢,他立把右掌一扬,打出两颗大小径寸的黑球,上冲十四五丈,前颗余势已尽,第二颗竟如流星赶月一般,激撞之下,发出波波两响,空中立现出两只炽白火球,一缓缓下坠。

月婵知道这是一种火弹通讯之法,不过此人手法,已达登峰造极,本待将弹击落,却想到既需捣人巢穴,总免不了一场恶战,匪徒愈多,跟踪愈易,遂毫不理会。

中年人将弹打出之后,引领长啸,声作龙吟,袍袖一展,拨身而起,升空五六丈,伏身抖臂,疾如电闪,朝西北绝岭,直扑而上。

这种飘身疾纵之法,可算是炉火纯青,那人心中不免暗道:

“丫头,你急于要知道相随的同伴下落,偏不让你追踪。”

心念才动,自己脚底下,似传来一阵怪音,愈加急剧,愈是细微,传音所切,枝头树叶,发出一种急剧但有节奏的共鸣,这声音,使人一听,平静的心灵上,立有一种说不出的烦感,久而久之,竟成了一种重压,于是呼吸急促,气血翻腾,两耳雷鸣,两眼昏花,全身真力,立觉涣然。

这位中年人,不由脚下一软,踏枝而下,那声音,未即跟踪,全身重压顿减,于是心中一宽,定神四顾,身后,却闻那少女笑道:

“想逃么?决无这般容易!”

中年人一回首,这位赛似天仙的女妮,依然手抱古筝,气神闲,依树而立,不由心中又羞又恼,沉声大喝道:

“你敢戏弄本帮主?不用手头兵刃,我和你对拆三百来招,谁输,谁听命而行!”

武月婵也怒喝道:

“你既自称帮主,擒我兄弟,使用鄙卑手段,我也只能速战速决,古筝为你克星,我如何会中你诡计,舍弃不用?”

中年人怒咤道:“你兄弟擅自闯山,为大哥天正手擒去如何归罪于我?”

月婵笑道:“你是帮主,擒贼先擒王,捉了你,可以换人,实为上着,如何能把你舍掉?”

中年人一声怒吼,反手把长剑拔出,倒退两丈多远,怒道:

“恐怕没有这般容易!”

月婵朗笑一声,右手持着筝上特制铜柄,疾朝上扬,筝上十三弦,嗡嗡作响,筝头上安着长短不一为数近百的钢笺,弦震笺鸣,奇声刺耳。

这妮子,娇姿绰约,明艳照人,人影恍动,莲步生香,手上古筝,划空长啸,黑压压如一条蜈蚣,朝着中年人头上便砸。

对方长剑朝上一翻,心说:

“只要你不拨劝筝弦,拿筝硬打,我倒了无所惧”,剑为缅钢所造,锋利无比。

月婵绝不避易,手挥长筝,朝剑身一压,双方都用的是猛攻快打。

缅钢剑震起一溜火花,中年人立觉手臂一酸,虎口发热,几乎握剑不牢,不由猛吃一惊,右足赶忙朝后斜跨半步,长剑往后一带,锋口斜卷,统腕割弦,毕于一举,左手本挽剑诀,化指为掌,朝月婵胸口遥空劈出,连环数式,勇猛绝伦。

这是武陵绝学,“排云涌日”,为救命神招之一,非同小可,中年人已注意月婵化解之法。

不料这位绝世丽人,若无其实,一式得手,立把古筝往后微撤,亲贴前胸,如碧落仙姬,谱奏云霓,煞风吹来,衣飞快举,手挥筝弦,似有一股无形真力,朝外一撑,罡风不进反退,直往两旁掠去。

中年人脸色大变,游身疾转,剑如闪电横空,侧卷而进,剑锋所及,横枝密叶,应手而折,如漫天花雨,不断飞来,陡地风声雷响,人影疾驰,“断浦沉云”、“空山挂雨”,两式连环并出,幻成千朵银花,紧紧把月婵裹个风雨不透。

峰跟上,突传来一声清笑道:

“割鸡焉用牛刀?想不到二弟还施出浑身解数!”

这话语,实有三分狂妄,使月婵顿起杀机,心说:

“我云旗门下,统率金沙和澜沧两江,多大的阵式,也曾见过,就算你使出浑身解数,又当如何?”

娇躯一挫,筝影疾驰,剑气里,红影翻飞,迎着剑光来路,古筝若即若离。

紧跟着一阵奇音怪响,急促异常,红影附剑,疾不可当,长啸声里,白光冲天而起,红影也疾掠而上,追迎头赶上后,白光乍敛,十丈高空现出月婵,右手抱着古筝,左手却拿着一柄精莹夺目的缅钢利剑,疾泻而下。

那斗剑的中年人,面同死灰,不但丢剑,而且两目失神,双臂微抖,似已受到重伤,呆在当地,不作一语。

峰腰,突有一条蓝影,疾泻而下,眨眼间,已纵落中年人的身前。

这是一位文生打扮,身着蓝衫的中年人物,他一把扶着这斗剑受伤的人,塞了两颗药丸在他口里后,急问道:

“二弟,伤势如何?还能支持否?”

那中年人悠悠地叹息一声,慢吞吞的道:

“大哥,我是无颜再活了,而今手脚绵软无力,功力已放,伤在全身,看情形,这种奇伤,似乎也不让我再活下去,来宾太多,招呼不暇,你不用再管我了,免让本帮丢人现眼。”

蓝衣人昂首大笑道:

“二弟,别尽往死上打算。天下武术,谁也无法全懂,输上一招半式,人情之常,算得什么?何况人家并未赢到那里?”

他摄口长啸一声,啸划长空,尖锐异常,扶着中年人,让他依松干半躺半卧之后,立缓缓朝月婵走来。

俏妮子把来人仔细打量之后,知道他比前面一位,似乎功力尤高,别的不瞧,专就那一双锐目来看,开合之间,光芒射出两丈以上,震人心弦,而且他还是一双徒手,兵刃革囊,似全未带。

武月婵心说:

“我目的在于觅宝要人,如果他能将舒弟放出,我也不再伤人了。”遂怡然笑道:

“本人伤你盟弟,事非得已,据云,舒弟为你飞网所擒,只要你能把他放出,我们两不记仇,同化干戈而为玉帛如何?”

蓝衣人淡淡冷笑道:

“你那如意算盘虽好,只是打错地方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小武陵,谁也知道,如无桃源纪胜,这种边陲之地,连请我也不来了。”

蓝衣人脸色一沉,精芒闪烁地望了月婵一眼,大声喝道:

“据我看,你可能想趁本门卅载周年大庆,受人指使,来此捣乱,只可惜明人眼内,不揉沙子,此刻,想即此收场,无殊作梦。”

他随手往衣底一捞,竟取出一只精莹夺目的弧形之物/双手一分,度为两枝。

月婵不由暗里惊道:

“这是弧形剑,能使用这种宝剑的人,必是武林高手,倒不可大意。”

弧形又上下翻飞,蓝衣人业已进招疾逼,艳阳当空,剑上光芒,直冲霄汉,远望,只觉云翻光绕,声势骇人。

月婵抱筝应敌,她稳定主意,只有重施煞手,再次伤人。

西北峰头上,已幽幽传出几声云板,随着异啸之声,断续传来。

蓝衣人已不时发出长啸,与那啸声相应和。

月婵暗道:

“在他援手赶到以前,需将此擒缚,也和他们一样,挟人为质!”

蓝衣人别招凌厉,看着崩来,连月婵头上秀发,也被剑风震得凌乱飘散,这种美人慵装,更使她娇艳绝伦,淡红衣,碧罗裙,光华缭绕,清香四溢,古筝十三弦,随手震荡,筝头上,那长短不一,为数近百的钢签,也随着弦声,产生共鸣。

婵儿急擒敌,竟把全身技艺,使了出来。

她仍袭用全法,以极快身形,用古筝拒剑,不时拨弄筝弦,暗中制敌。

蓝衣人把两柄弧形剑,使得风雨不透,一阵一阵的旋风,从他身旁,往四周激射而出。

但风声却盖不住筝声。

月婵玲珑透顶,至为刁蛮,对方弧形剑,虽然着着进逼,她却用闪避崩腾,迭守迭攻。

蓝衣人突觉心烦,丝丝寒意,打从心坎岂冲而上。

蓝衣人不由大惊,心说:

“这女子莫非懂得妖法?”他平日可不信法术,认为荒诞不径,甚至无法解释之事,也归诸于所知不博,绝不委之鬼神。

这念头,使他自己觉得好笑。

心念一分,弧形剑威力顿减,耳闻铮铮之声,又细又促,立觉眼花耳鸣,手脚发软,对方长筝,每一招式,均如雷霆万钧,抵挡不住。

月婵正待疾下毒手。

一条细小人影,如飞而出。

错愕间,陡觉风生百步,隐隐雷鸣,平地,突涌起一股狂飙,疾朝婵儿当胸扫去。

这种内家疾劲之力,月婵虽然家学渊源,而且还受名师暗中指点,可也不敢过于大意,依然筝护全胸,娇躯旁闪,把来人这一记猛攻,轻轻避去。

彼此全身蓄势,后撤待敌,月婵打量来人,见是一位形容俊秀,齿白唇红,前发齐眉,后发披肩,年龄不过十二三岁的俊美童子。

月婵一见,不由暗里吃惊道:

“此人和舒弟如果并立一处,真是琼玉争辉,不过舒弟饱读诗文,举止比他更为娴雅老练罢了。”

历来惺惺相惜,她对来人毫无仇视之意,那少年,也把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目,朝婵儿掠来。

这可不是意思!婢儿心目中已属意舒儿,对人虽有好感,可非恩爱成份,不由把粉脸一沉,疾喝道:

“他擒我义弟,如不还人,我叫你们都不得好死?”

那少年,把大眼眨了一眨,笑问道:

“你是说,被飞网擒取的人,是你兄弟?”

月婵毫不思考道:

“他是我结拜的弟兄。”

少年一听,不由哈哈大笑,只笑得前伏后仰,响遏云霞。

月婵被他笑得莫明其妙,不由粉脸通红,遂恼羞成怒

“姑娘有何可笑之处?”

少年强忍笑意,脸上梨涡犹呈,朗声道:

“我不笑你别的,行动却和我姐姐一样,率性而行,既不听劝,专会责人,据我看来,天下女人,争强好胜之心,大都一样,究其实,你不过仗着筝弦奇特,手辣伤人,两位叔叔,无意之间,被你伤害罢了,可不知惹翻我们,大伙儿下山驰援,包围攻你,那时,你就叫我一声哥哥,也没人答应放你呢?”

他大约说的嘴溜,妙语如珠,连环出口,略停,还悠悠地叹了一口长气道:

“你生相太过聪明,几和我姐姐一样好看,如不逞强好胜,手辣心黑,那有多好?”

这篇妙话,真是语出志诚,话到口边,想说就说,绝无丝毫做作,把她听得不怕毫无怒意,而且还爱意油生,不觉化愠为欢,掩口笑道:

“这么说来,你是很喜欢你的姐姐了,你们将我弟弟擒缚,只要你能叫他把人放出来,我宁愿向她面前,亲自道谢,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童子,满脸欢欣,笑答道:

“说实在话,我最喜欢你那义弟,他的看像,比我聪明得多,说话也文绉绉的,不知为什缘故,我只想唤他一声哥哥,不过本门大事,我一点也作不得主,姐姐生性,最讨厌男人,说什么我们都像哈叭狗,涎皮厚脸,近之不逊,远之则怨……”

话到此处,他似乎知道说溜了嘴,不由俊脸一红,立时停住,蓝衣人又从旁边重重地哼了一声,更使他张牙结舌,一时愕在当地,这情形,几乎使武月婵,笑出声来,心说:

“这是谁家的沐节进土,直可将天下男人杀而尽之”,一时忽又想到灵舒,立觉怦然心动,暗中叹了一口气道:

“世上的男人,如果都像他,谁说不可爱呢?”

双方面,一个愕住,一个沉思,场中显得一片沉寂。

从山峰,到婵儿立足之处,有一条狭曲石径,远望似一条白线,从白云漠漠间,蜿蜒而下。

一声清啸起处,从峰头之上,划空传来。

絮云朵朵,飘荡山头,被那啸声一掠,如激浪排空,往前一压,立化作丝丝白絮,往四处飘失无踪。

童子惊叫道:

“这事情,竟惊动了起龙哥!”立感脸色一变,两只乌溜溜的眼晴,望着婵儿,低声道:

“事情这么严重,看来你那兄弟又是没命了。”

啸声过后不久,一条黑影,自空而降,场中,风沙四起,来人落足后,静如岳峙山停,一任旋流滚滚,始终摒息以待。

这股声势,使武月婵有点讶异,她默视场中,见少年童子,已肃然而立,连那两位被自己筝声所伤的人,都从地上勉强地爬了起来,垂手致敬。

默察来人,却是一位身着青衫,剑眉星目,猿臂蜂腰的少年。

论年龄,此人大约二十上下,脸形也极为秀美,惟嘴唇太薄,两眼光芒,虽然神光十足,惟看人视物,似觉闪烁无常。

那少年童子,惊愕地唤了一声:

“起龙哥,是姐姐叫你来的么?”

青衫少年,剑眉一挑,傲然笑道:

“目前,海内外群雄毕集,山头熙熙攘撰,我招待客人,还来不及,不料为这么位狂妄女子,接二连三的人,都无法解决,据我看,本门总帮,大可解体了。”

他沉着一付俊脸,对武月婵,视若无睹,眼神朝四周一掠,冷笑连连。

武月婵不由暗中怒道:

“此人气指顾使,好生可恶,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超群绝俗的本领。”

那两位结义,身受筝伤的中年弟兄,一听来人已有责备之意,似觉羞惭,也感气愤,由蓝衫人出而答话,他缓缓定近青衣少年身前,恭身施礼道:

“适才总监所资,赵逸如自感无能,愿领处分,为振帮威,请总监将人擒下,交总帮主面前发落。”

少年一听此言,立大声笑道:

“两位帮主,恕我失言,这女子,可缴由兄弟动手擒拿,些微小事,不必惊动总帮主了。”

请到此处,突手指山峰上,两点星飞丸泻疾驰而下的人影,神秘一笑道:

“南海云逸上人,和华山威灵君,见兄弟来此,立即赶下山头,这两人,如论辈份,应是小生师执,却和小生论忘年交,两人道高望重不说,专是这份谦逊和对人热情,即使人敬服感激了。”

童子凝目上望,立把秀眉一皱道:

“这和尚和道士,大哥虽然看重,但我最讨厌他们!”

青衣少年怒斥道:

“你年纪轻轻,少不更事,胡说作什?此二人重江湖,武功绝顶,南海的红砂掌,华山派的两仪一气功,独步天下,你如能获得他们的教益,列诸名墙,不但是你一人之福,连武陵也随之有光。”

美容儿双眉一扬,变颜变色,正待大声顶撞,僧道两人,已落场中。

好快的身法!

诸人只觉眼前黄白亮光一闪,石笋上,却沾着两位奇异僧道。

所谓云逸上人,只是一位秃头,眸子内陷,鹰鼻长脸,浓眉大耳,瘦骨峥峻,僧袍长大,色黄却镶着黑边,手上紫金杖,杖底却是一把月牙弯刀,色似烂银,紫银相映,耀目生寒。

和尚一落,闭着眼睛乾笑道:

“这儿脂粉气得,道友你可开心。”

专是这阴恻恻的一声干笑,即可使人寒透心坎。

“彼此彼此!”

答话的人,更是不凡,纶巾鹤氅,脸上颧骨特高,一道横疤,从左脸直跨右脸,手上所持,却是一块五彩精莹,亮光夺目的玉圭,他这一身道貌岸然的打扮;似乎和他模样儿极不相称。

和尚与道士,年龄该在八十以上,佩都望之约五十来岁的人,两人都森森然大有鬼气。

青衣少年,见着两人,满面推欢,忙道:

“那劳两位道兄移玉?我这主人,实在惭愧惶恐。”

和尚从深陷的眸子里,射出两道迫人的寒芒,远望去,似乎两处眼眶,含着碧荧荧的绿光,使人殷骠,眼光朝武月婵一掠之后,便是一声震耳佛号,答道:

“韩总监,那里话来?你有差遣,老僧和华山道友,定必效力,只要喝上你的喜酒,未来仰仗之处,定必不少!”

少年嘴角,微露笑意,却立即把话岔开道:

“想不到这几日还有人来此,无故滋事,连沅沣两位帮主,都伤在人家的手下,迫得小弟只有亲自动手。”

道人和尚,同声怪笑道:

“总监愿露两手,正好给我两人大开眼界,来,我兄弟为你压阵,看看你那仙人指的特殊功夫!”

少年朗笑一声,阴沉沉的似有得色,反转身躯,手指武月婵道:

“我们的话,你大约都听清了。”

眼前形势,不用打量,和尚道士,所站方位,台少年成三面包围,这三人的武功,不用出手,大都是高不可测的诡秘人物,但婵儿心目中只惦着灵舒的安危,其他一切,她都了无所惧,当即冷峻地道,

“谁听你们那些鬼话,只是我问你,义弟灵舒,被你们用飞网擒缚,如不放还,眼前,你们两位帮主,也被我用手法制住,绝难有人代他们解开,你如答应放人,我也解去他们的手法,两不相亏……”

少年不等她把话说完,立即狂笑道:

“那擅自闻山的狂徒,此时已作刀头之鬼,就是你,不久也难免例外,多说作什?这么办吧?为示对你公平,只要你能在我仙人指下,走过一十五招,我绝对放你下山!”

和尚和道士,一双鬼目,都在注意婵儿手上的古筝,陡听青衫少年,把话说满,不由“哦”了一声,少年似也会意,略无表情。

地陡——

他突从衣内,取出一枝形似手掌,通体泛银的奇异兵刃,此物长短不过一尺,形如手挽剑诀,食中两指骈伸的铁掌,但掌缘指尖,锋锐逾常,一望而知为太白金英匠心独运特制而成的奇特兵刃,略将暗簧一压,那手柄立又冲出两节,总长当在三尺五寸以上。

少年着意将兵刃摩挲一番,似是踌躇满志,简直未把对方看在服里。

月婵不由满怀怒意,粉脸上又泛起一片杀机,心说,

“我要好好把此人重创一番,才可出出这口恶气。”

罡风劲疾,银光奋目,韩起龙已挥舞仙人指,人从石上,一跃而来,这份快法,即使人不可轻视,仙人指更是外门兵刃,五指了了XX,有屈有伸,指锋锐利,削金断玉,奇妙无伦。

少年招法极诡,侧身而进,仙人指疾如怒龙,从腰间翻转而出,朝婵儿气俞穴狠狠便戳。

月婵因他口出狂言,十招之内,便要使自己致败,自然疾愤异常,出手也是煞着。

手横长筝,捷比飞雷,娇躯半转微闪,筝底往仙人指上;便砸。

这一式,双方都是全力,而且又是两种武林百难一见的兵刃,韩起龙用绞刺双诀,月婵尚砸从崩,仙人指朝下一落,古筝往上疾扬,声荡长空,万壑争鸣,少年倒穿而退,双肩微幌,把身定住,月婵也往斜刺里疾落,半片身子酸麻,俏妮子急中有智,就在猛力拼招时,手挥筝弦,朝少年发出一阵怪声,兵刃接触后,筝头铁笺,震动愈剧,两人虽然骤合即离,但婵儿犹将筝头,指向少年胸腹。

这位青衫少年,脸上微露惊异之状,目视长筝,一瞬不瞬。

云逸上人和威灵君,不但惊愕,而且困惑,两人耳语以后,立由和尚发话:

“韩贤弟,注意这女娃的筝音,拿铁指削她筝头上的铁笺,必有奇验!”

月婵暗里一惊,道:

“母亲和那异人,传我这把宝筝时,叫我注意筝上钢笺,不能损毁,否则便会减低这武林奇宝的威力,天女六式,威力神奇,比天岭救命十四招,更有过之,但是这种独特手法,过于厉害,极干天和,不到万分危急时,严禁使用,以前我得着勾魂仙子的混名,就由于使用云岭救命招术,曾受母亲痛斥,一向隐忍不用,今遇上这狂徒和这恶僧贼道,却也顾不得了。”

那少年阴恻恻的冷笑连连,云逸上人,怀抱月牙杖,和华山威灵君,手横玉圭,均缓缓欺近身前,三人预备同时进攻,如怒猫搏鼠,蓄满功劲,以图一逞,谁也可以看出,这联合一击,将决生死于俄顷。

武陵山峰之上,突发出几声“榴榴”,似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猛兽,带有三份犬吠。

那披发少年童子,本为场中这种狂风暴雨的剧斗所吸住,他不时把眼光投向婵儿,现出满怀焦急,却又无可如何的神情,“榴榴”声起,不由惊叫:

“你们快听,总帮主也要下来了,暂时停止比斗吧?”

和尚和道士,先是一惊,继而却朝着韩起龙,诡秘一笑道:

“贵派总帮主,武林中人,曾欲一睹为快,但无人有此眼福,想不到一件小事,居然抛砖引玉,艳驾亲临,真是奇事!”

两人逞口而出,毫无敬重之心,少年童子,不觉怒道:

“总帮主已出现峰头,请保持肃静!”

和尚和道士,倒也不敢过份随意,哼了一声,朝童子看了一眼后,即不再言语。

韩起龙面上阴暗不定,皱眉自语道:

“些微小事,何必把它看得这般重要?连飞虹车也驾了出来!”

这时打斗,彼此都停,武月婵心中暗想:

“我倒要会会,这武陵总帮,是何人主指?如蛮不讲理,说不得只好仗筝伤人,搅它一个天翻地覆,纵然出了事故,有爹爹作主,怕它何来?”

想到此处,不由翘首上望,山头上,蓝影闪闪,拥着一团彩虹,前面,一点白影,发出“榴榴”之音,如星驰电闪,掠梢而来。

眨眼间,离打斗之处,约有百余丈,空中,立传来莺声燕语:

“总帮主驾到!”

数声“榴榴”,白影随声而到,羊角之风骤起,沿着白影所经之处,树梢疾朝下压,似化成一条宽约文余,由枝叶铺成的道路,彩虹车左右被人挟持,电闪而来。

场中“扑笃”一响,立出现一条全身雪白,身高三尺,全场四尺以上,其状如狗的怪兽来。

这东西勇猛绝伦,轻快无比,只一落地,便朝有人之处,滴榴榴的疾扑一周,月婵以及和尚道士,不由往后退下数丈,那东西,才竖耳静立,两眼望着飞虹,翩然而落。

场中鸦雀无声,一辆粉红色的三乾香车,由三位蓝衣少女,挟持而降,车后还有两位少女,紧紧相护。

韩起龙扶着两位受伤的帮主,在离车两丈远近,恭身而立,口中还朗声说道:

“参见总帮主。”

车旁两位少女笑答:

“总监和两位帮主,不必多礼,且在一旁听候吩咐!”

月婵暗中纳罕道:

“这可奇了,车中明是女人,却也这般派势。”不由仔细看去。

那小车,全由陈香木雕琢而成,精钢为骨,红玉为顶,护手和提柄,色似玛淄,上级彩色明珠,闪闪红光中,还点缀着五颜六色,珠光宝气,使人神迷。

车前,红幔低垂,璎珞流苏,重重掩护,里面坐着的人,外人简直无从窥视。

顶上四角,挂着四只紫光闪烁,径逾半尺的铜铃,铃内塞有棉花,迄未响动。

车轮径逾两只以上,全为精钢所制,上蔽蛟皮。

两旁和车后提柄,作如意形,平地行车,可以推动,遇着道路崎呕之处,则由三位少女,持车而行。

持车女都是人间佳丽,最多也不过十六七岁,青一色的蓝装,衣裙都是碧蓝软缎所制,绿云覆鬓,上缀明珠,柳黛花容,风姿绝俗。

香车停下不久,韩起龙见过礼后,立在左边,那两位受伤的帮主,因身负奇伤,行动艰难,还未提足,突闻车中人:噫了一声,娇喊:

“百合、丽儿,快找赵薛两位叔叔问话,他们怎么伤成这样?”

那薛姓中年人,原是使剑的一位,掌淬江分帮,人称地煞掌薛邦义,最先和月婵动手,受伤最重,赵指赵逸如,执掌沉江分帮,人称天爱手,和薛邦义为结义兄弟,这两人,为武陵总帮两大台柱,身份不低。

蓝光一幌。

车后两女,分从左右闪出。

月婵仔细一看,又复暗中称奇。

这两位少女,颀长身材,楚楚蛮腰,双峰迭出,轻颦浅笑,秀色可餐。

左面那女子,朝着薛邦义福了一福,肃容问道:

“丽儿奉总帮主之命,请帮主说明受伤情形!”

薛邦义还未答言。

突闻佛号震耳,南海云逸上人,身如轻燕掠波,疾扑而至,阴恻恻的一声冷笑道:

“老僧来贵帮朝贺卅载周大庆,未带礼来,正好在总帮主座前,听候使唤,两位帮主的伤势,老僧一清二楚,愿为代答。”

他扑近车前,两手合什,卷出一股狂飕,朝那车门红幔撞去。

这是一股奇劲罡风,双方相隔又近,别说轿门是块淡红锦缎,就是铁门也得震开。

薛邦义和赵逸如颜色骤变,语带怒声道:

“老禅师,请尊重本门帮规,未经吩咐,何能如此?”

车内,突发出一声轻微清笑,语音更似黄鹂巧转,清脆悠美之极,但闻笑道:

“薛叔,客来投主,那能受门规所限,就请他代为讲罢!”

最奇怪,她答话虽是一字一句,听来却不疾不徐,云逸上人所打出的煞风,似乎丝毫不起作用,别说红幔未起,连苏络流璎,动也未动。

云逸上人,光头上,突现出点点冷汗,沿着额角,顺腮而下,一时竟呆在当场。

那似狐似狗的怪兽,突然把口大张,露出两排尖牙,榴榴地叫了几声,一个虎扑,虽是朝着小车,但身子却挨着老和尚一挤,云逸上人,只觉有千斤之力,迫使自己稳不住身,尤其,此物全身白毛,实似钢针,几处肌肤和它钢毛相接,把他痛得几乎哼出声来,内陷双眸,不由自启,一反往日那阴险沉静,从容不迫的情形,代之而来的,却是狼狈不堪之状。

月婵暗中称快,不由嗤笑出声。

左右数女,同声娇咤:

“何人在此撒野?”

武月婵一向娇生惯养,目中有我无人,那能受人当面斥责?不由逗发了她那少女野性,立把粉脸一沉,大声冷笑道:

“你家姑娘,爱笑便笑,绝无人敢于阻止,如谓笑是撤野,那些带猫带狗的人,才是真正的野丫头!”

车前车后,响起一片燕嗔莺怒。

百合女和谭丽儿,竟从车前飞出,直扑婵儿,但闻香风轻拂,人影连幌,旋飕征空,飞沙四起。

武月婵也不示弱,心说:

“好厉害的丫头,我也让你当当这古筝是何味道。”

她抱着筝儿,觑定来势,秀眉频促,玉颊凝霜,如九天花女,谪降尘凡,鲜美娇艳,使人惊服。

筝上钢签,被罡风震的冬冬作响,婵儿头上秀发,和身上衣裙,也随风飘拂。

突闻车中人,大声笑唤道,

“丽儿百合,不得鲁莽,赶快回来吧!”

虽然是短短三唤,但这两位少女,竟如奉纶音一般,立把前扑之势,朝后一翻,一个反斗兜,把身子刹住,略点双足,仍然飞回车前,同声禀报:

“这女子在总帮主面前过于放肆,理宜惩处。”

“我知道,不必再提!”车中人如斩金断铁,把二女话声打断后,立又娇笑道:

“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却不来见姊姊,是何道理?”

那秀美披发的童子,呆呆的立在一旁,闻到招唤,忙一纵而出,在车前作了一揖,微笑道:

“弟弟聂云生参见姐姐!”

“前日姊姊一时语出无心,把你斥责了两句,背着我的面,不知把我埋怨成什么样儿?如今连招呼也不同我打了。”

语音一顿,似乎又叹息了一声,续道:

“你既然一同在此,怎么让赵薛两位叔父,伤成这样?再多说,似乎又道我埋怨了你。”

声音突又转向别处。

“丽儿,拿我的龙虎丹砂,让两位叔父,一人吞下一颗,必有奇效。”

赵薛两帮主,似乎受宠若惊,一同伏首道:

“这是总帮主身前无价之物,我两人那敢随便服用?”

红幔中,已露出一只白脂长颈玉瓶,由丽儿伸手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