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初遇诸葛
沐莹让武先生带大家回店,让悟行大师师兄弟护送丐帮徒众回去。沐莹和欧阳静把王燕明和渤海帮徒众,送到二十里以外的地方。沐莹道:“渤海帮对沐莹有天高地厚之恩,这种恩情沐莹将来必报。”
王燕明道:“同道相助,这是武林惯例,少侠不要说此见外话!”
沐莹道:“好,将来渤海帮有事,沐莹一定全力相助。请王帮主重重抚恤死伤者,我此间事了,一定携财物去安慰为援我们而死伤者家眷。”
王燕明道:“谢谢了。携财物倒不必,沐少侠肯到敝帮做客,王某倒愿意洁樽以待。”
沐莹:“临别无以为赠,今有一本龙象神功口诀,当做礼物,请笑纳!”
王燕明接了这武功秘籍,欢天喜地告别而去。
沐莹和欧阳静回到客店,大家正在等他们。悟行大师师兄弟临行说愿意留在丐帮,不回来了,欧阳子回了恒山紫霞观。参战的各武林英雄都已到齐。
吃着饭,大家谈今后行动。怀方和慕容季英想带武先生去冷口颐养天年。这三人为一行,返回冷口。
陈守旭、陈翠屏、杨逢春要找陈志成。李文谦夫妇和干女儿少华,要找碧莲,这六人一行去喜峰口外避暑山庄。
唐赛儿要带沐莹去罗刹魔域,然后去寻东方云英,和欧阳静、东方红、绛珠五人一行。
吃罢饭,在店里休息一宿。第二天早饭后,三行人齐上路。
沐莹一行人上路西行,过北京,奔五台山。东方红思念女儿,欧阳静冷僻好静,路上均低头行路,只有绛珠象出笼的小鸟,一路说说笑笑,欢蹦乱跳。
走出北京,见不少红男绿女在西山红叶寺附近踏青,说说笑笑,甚是热闹。绛珠问沐莹道:“沐大哥,有一次,我听到一个人反复吟一首词,念得我都记住了,他仍在念,怪不怪?”
沐莹道:“念的是什么词?你记住了,背给我听。”
绛珠道:“第一句叫‘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沐莹道:“这是金人元好问的词,叫《迈陂塘-问世间》。往下背!往下背!”
绛珠道:“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里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儿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燕丘处--莹哥,我背得对吗?”
沐莹道:“你背得对。没读过多少书,能背一首这么长的词,是小妹子聪明处。”
绛珠受了夸,更春风满面,小脸笑靥如花,仰着头问:“可是我光会背,并不懂啊!怎么这一句说双飞客,那一句又是痴儿女……特别是后一半‘招魂楚些’、‘山鬼暗啼’……还有什么‘骚人’呀,‘臭人’呀,都让人解不开!”
绛珠说得有趣,连东方红、欧阳静也笑了。
唐赛儿道:“傻丫头,诗词里只有骚人,哪里有臭人啊?!我出生在农家,小时候女孩子没读书的机会,只拜师后,跟着师父读了几年书,文墨粗通一点儿:但我知道骚人就是风雅多才的文人。古代楚国有个屈原,他写了一首自叙体的长诗,叫《离骚》,后来宋朝的欧阳修在写《岳阳楼记》时就称这样的文人为‘骚人’、‘墨客’。这句里的‘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就是说,这故事留着,当这样的文人饮酒吟唱的材料或作诗的题目。这样的材料或题目,最容易写出好诗词,象元好问的这首词,让人产生一样的感情,与之共哭共笑。”
绛珠道:“唐姐姐,对,对,我偷听到吟这首诗的人,就是边吟边哭……”
唐赛儿道:“‘长歌之哀,过于恸哭’嘛,因为读词之人与写词之人真情实感一样了,就引起这样的哭或笑……”
绛珠道:“这首词,有这么大的力量吗?!我读了,为什么不哭呢?”
唐赛儿:“当然有。你读了不哭,只是因为你年龄还小,不知什么叫情,也因为你对这首诗,还不能完全理解。”
绛珠想了想道:“也许是吧,唐姐姐,你讲给我听,你讲给我听!”
唐赛儿道:“要一句一句地讲解,你还是去请教你莹哥吧,若论解诗词,我只是比你强,和你莹哥比可差得远了。我是珠玉在侧,自惭形秽,在你莹哥面前,不敢乱讲啊!”
沐莹道:“唐姐姐别取笑我了。我虽比你多读了几年书,但是姐姐颖思入慧,论聪明程度,可真自叹不如……”
绛珠着急噘起小嘴道:“看意思是求不动沐大哥了!”
沐莹道:“小妹子求我,我哪敢不讲啊。对与不对,我讲给你听也就是了--‘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还用讲吗?就是说:情是什么东西呢?为什么力量这么大?能让人发同生共死的誓愿。”
绛珠道:“这三句,我知道意思,不过经莹哥一点拔,意思就更清楚了,你往下讲吧!”
沐莹道:“‘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是以物喻人。‘双飞客’就是燕子。燕子是双宿双飞的候鸟,但也有劳燕分飞的时候,‘老翅’就是‘终其一生’,只有短暂的‘几个寒暑’。可是这几个寒暑,也总是遇到双栖的欢乐,和分飞的痛苦。‘就中’是有这些经历的人中,就有看不开这万物如此的傻男女,离别时,就自生痛苦。‘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你应说说,你不把万里厚厚的云,将要来的倾盆大雨放在眼里,也不把夜晚将落的茫茫大雪放在眼里,一个人冒这么大的艰险,向何边,去寻谁呢……?”
绛珠释然欢畅道:“莹哥,你讲得真好,这样一讲就把里边的含意讲得清清楚楚了。后半首你也不用细讲,只给我讲几个词就可以了。”
然后拍拍脑袋道:“里边意思让我用它去想!”
沫莹道:“好。我方才讲的上半阙。‘横汾路’以后是下半阙。文章诗词一般都按起承转合的写法。‘横汾路’就是放横看汾河(中原)大地的一切,是‘转’,由所见转写人世间的险恶、复杂,造成无数的痴儿女的痛苦。‘楚些’是-楚地诗的一种写法,用‘些’做语尾虚字,屈原的《招魂》就是用的这种写法,《招魂》就是用想象的阴间险恶来写人间险恶。《山鬼》是屈原的祭神诗名。山鬼是一种美丽的女神。‘山鬼暗边’是说红颜薄命,‘莺儿、燕儿’是佳女子,‘燕丘…’就是那些早逝的佳女坟墓。”
绛珠道:“你这样一讲,后半首的意思我也明白了。”
唐赛儿:“弟弟讲得真好,我真敬佩武前辈,造就了你这文武全才。”
沐莹道:“武伯伯,若锐意学文定能蟾宫折挂的。锐意学武,也能武林称尊。他只是半路学尚可成一代宗师,若从小就学武,武功造诣就会更深不可测了……!”
唐赛儿:“武先生之才若用于事朝廷,文能兴帮、武能治国,可惜……只得做一个大野遗贤,草莽落珠。将来默默无闻地老死林泉,实在可惜。”
沐莹道:“这就叫人各有志,不可勉强。有人就汲汲于富贵,若梁灏,年年‘垂耳辕下,曝鳃龙门’,可是永不灰心,直到八十二岁,才金榜题名。有的人则淡薄名利,与世无争,我武伯父就属于后一种人,姐姐不也是藏剑匣中,珠埋土里吗?”
唐赛儿未语先叹:“唉!我既不是剑,更不能称珠,是只求别人把自己当成废铁,当成泥珠才好,不可与把自己当剑当珠者相提并论。常言‘玉于椟中求善价,钗于奁中待时飞’,人家是吴钩不轻用,等待好时机,可我则永远是废铁矣……!”说着无限伤感。
沐莹道:“姐姐莫伤感。李白说,‘天生我才必有用’是至理名言。就是唐振坤老前辈的才,也是遗惠后世的,我们不是在用他刨的武功驱除鞑虏、除暴济良吗?将来弟弟帮你铲除杨文中整顿日月神教,让姐姐在罗刹魔域中,发挥自己的才智……”
唐赛儿:“我们还都是常人,是有仇必报的。那个假教主誓必铲除,至于我的归宿嘛,只得将来再定了。”
沐莹道:“我就很羡慕隐居生活,将来一定和姐姐为邻……”
唐赛儿:“也像桃源杨家吗?人的一生,若能与志同道合者为邻,过隐逸生活也很好。我们‘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再一起研练武功,讨论世事,也定是一种很有乐趣的事。”
沐莹:“我曾想将来与杨逢春为邻,现在有姐姐愿与我为邻,我只能改变主意了。我们的家就建在罗刹魔域,我们这次去,在找赫连惠宣的同时,就顺便清理日月神教。”
欧阳静道:“像假教主那样的人,早就不该留在世上!”
绛珠道:“欧阳姐夫说得对,世上若没这班人,就处处都是桃源了。”
“唉!孩子,你把世事想得简单了。”东方红道。他一路默默,听沐莹等谈话。他半生行走江湖经历多,涉世深,对年轻人的议论,有些不以为然:“我走遍了天下,根本就没有桃源那样的地方。照杨逢春说,杨文中不就是桃源的吗?杨文中不就经不住名利的诱惑变成人间恶魔了吗?”
沐莹默然。他从小受武先生影响,就做着一种隐世梦,以为桃源就是自己的理想世界,直到今天才被东方红一语点破,世上是根本不存在世外桃源的。人无论在那里生活,都是面对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人,一个人怎样,就看他选择的是怎样的立世方法而已。他对唐赛儿道:“姐姐!看来我们的避世想法是错的。你可改变姓名,但不可埋没自己的才能。你应发展那个日月神教,使它成为天地间第一大教,第一正教,铲除杨文中那样的人,以利世人。”
唐赛儿道:“那么你……?”
沐莹道:“我有大仇未报,等报了仇后,也要做一番利国利民的事业。”
欧阳静道:“我们一个凡人百姓,能做什么利国利民的事业呢,我们活在世上,就是磨快利剑,多杀几个恶人……”
绛珠道:“对,我也是这个想法,只是我的武功太差……”
沐莹道:“有唐姐姐在你跟前,你还怕武功太差吗?”
唐赛儿道:“弟弟,说真的,我现在的武功比你差得远,教绛珠武功,已不胜任了!”
沐莹道:“等平定了日月神教之乱,我们在罗刹魔域,共同把咱的武功融合,精炼后创出克敌制胜的新武功招法,传给日月神教教徒,传给丐帮、渤海帮,传给一切武林正派。”
唐赛儿道:“这一切,必须等救出了云英妹,找回了碧莲后再办。”
沐莹道:“这当然。我看那个叫江水清的后生,武功潜力很大,他与你们格斗,都手下留情了。”
唐赛儿道:“我也觉着是这样。我看此人行事不像邪恶,云英妹可能没事的。”
沐莹道:“但愿如此。姐姐你说有办法进罗刹魔域,你的办法能说说吗?”
唐赛儿道:“我们进罗刹魔域,都有使者接送,现在我是假教主的眼中钉,他当然不让使者接我入境。不过,他们不会拒绝关胜杰,关胜杰会想出办法带我们进去的。”
欧阳静道:“姐姐,你对关胜杰这样有信心!”
唐赛儿道:“静弟!关胜杰是个正派人,他绝不甘心当杨文中的同伙。凭过去他与我的友谊,她会帮我们入罗刹魔域的。他是个正人君子,静弟,你若相信姐姐,就不要胡思乱想。”
沐莹看着唐赛儿想,唐姐姐,虽过了花信之年,但是风韵不匮,情致弥深,这样的女子,关胜杰那样的英雄男儿,岂不动心?不过,那个关胜杰确实是个正义男儿,知道唐姐姐有丈夫,绝不会生苟且之念的。这样想,对欧阳静道:“欧阳兄,关胜杰这人我了解,他是英雄,是正人君子,你放心。”
欧阳静道:“我放心,我放心!我怎能不放心姐姐呢?”
唐赛儿道:“静弟!姐实情告诉你,关胜杰是个很可爱的男子,我心里若不是有你们师兄弟,我……我还真的成了他的妻子……”
欧阳静愁容满面地道:“姐姐,他若是能反正,你就……你就……不要顾虑我。”
唐赛儿一笑道:“静弟,你放心。他知道我有静弟弟,想嫁他,他也不会要我。”
欧阳静道:“他是嫌姐姐……?”
唐赛儿道:“不,他是不夺人之爱。他如不是这样的正人君子你姐姐会爱上他吗?”
欧阳静道:“姐姐……”
绛珠道:“姐夫,你得到唐姐姐的爱,真幸福。”
欧阳静道:“嗯。”脚下加力,走在前面。
大家一路说笑,颇不寂寞。晓行夜宿,走了八天,就到了五台山下。
唐赛儿道:“我们教的左、右使都住在五台山上,罗刹魔域也在五台山附近。我们先觅店住下,明天再和关胜杰联系。”
他们在山下找了个客栈住下。
吃过晚饭,大家正在聊天,忽然一队戴日月神教教徒标志的人走来。见了沐莹一行人,仔细打量。
“你叫什么名字?到五台山干什么?”一个提灯笼的教徒对沐莹问道。
沐莹答:“我叫林三木,我们是结伴来五台山降香的。”
另一个教徒打量够了唐赛儿:“这不是本教原右使唐赛儿吗?”
唐赛儿一笑道:“大哥,你认错人了吧?我叫田怡,也是来降香的。听说有个叫唐赛儿的女子,被官军杀了,用她的名字叫我,可太不吉利!”
那教徒道:“你别懵我,我从前在教里见过你!现在教里也有你的图像!”
沐莹道:“那个唐赛儿早被官军杀死了,这是我们家乡一起来拜观音的伙伴!”
那提灯笼的仔细照沐莹道:“不对!你也不是降香的,你是钦犯沐莹!”
沐莹突然哈哈大笑:“你凭什么说我是沐莹?沐莹那人我见过,那小伙子可帅了,怎会是我这个熊模样?”
一个有长老标志的人道:“请跟我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你是不是沐莹就知道了。”
沐莹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到底是个什么去处,我何不跟他们去看看!对那个长老道:“我跟你们去,可不要难为我的同伴。”
那长老道:“别的人倒可以走,可是这女的,必须留下!”
欧阳静手按剑把上前,怒视那长老。
唐赛儿对欧阳静:“静弟!我不是唐赛儿,去去又何妨?你等着姐姐,他们会放我回来的。”凭她的直觉知道,此地尚不是罗刹魔域,她长期脱离教内生活,对教内情形已很生疏了,她想:“不入龙潭,难探骊龙之珠,既是带我去本教,我何不跟他们去看看?”
那长老对唐赛儿一努嘴,对四个日月神教徒:“马鸣、徐光、王长云、郑二奇带他去虎愁涧!”
四个日月教徒应声出来,对唐赛儿:“跟我们走!”
唐赛儿她们走出,沐莹大踏步过去,与唐赛儿并肩走。
那长老:“你站住,去另一个地方!”沐莹和唐赛儿站住。沐莹看到那长老,见那长老威严地望着他:“你往这边走!”
沐莹无奈,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包,递给唐赛儿道:“姐姐,你的盘缠钱,你自己带着吧!”
唐赛儿知道,此小包定不是盘缠,伸手接了,揣在怀里,被四个教徒带着去了。
沐莹见唐赛儿去了,转身道:“带我到哪里去,走!”
那长老走到他跟前,点了他的穴道:“委屈你了!把剑留下!”
沐莹对欧阳静道:“欧阳兄,摘下我的剑,你们降了香在此等我!”
欧阳静点头,走到他跟前,一拍他的肩道:“兄弟,你去吧!”摘了他的剑冷冷立在一旁。
那长老见欧阳静摘去他的剑,用黑布蒙了沐莹的眼,又用绳绑了他的手,对余下教徒道:“带他走!”
沐莹眼前漆黑,被这帮教徒拥着走。他虽看不见路,但是,武功高的人,会听风辨器之功。他跟着这帮人走得很稳,而且能觉察周围动静。他觉得先走的是平地,后来走的是崎岖山路,后来脚下有哗哗水声,这时他就被别人扶着走。他想,这里一定是独木桥。过了独木桥,向上登了一段路,就转弯向下,仿佛走的是石磴道,在石磴上转了几个弯,忽然大家停住,一个脚步声离了这群人。
沐莹知道,他去的地方,一定是非常凶险之地,但是“既来之,且安之”,我倒要看看此处有何许人,要对我怎样?他从容,镇静、伫立等待。
不大一会儿,一阵脚步声,向他们走来。脚步声到了跟前,一声尖厉的威严声道:“把这人带上来!”于是,觉着上来几个人,七手八脚推了他就走。走了一块平地,又拐了个弯,就到了一个阴凉之地。这地方仿佛与别的地方,是另一个季节。此时,正当夏末,沐莹穿的尚是单衣,可这里仿佛是冬季,寒气袭人,令人瑟瑟发抖。
他走着,推他的人一拉他,他站住了,仔细一听,觉得他站的地方,好像是一个屋里,四周坐了几个人,发出呼吸声。
屋里寂静异常,寂静得让沐莹产生惧意。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静寂道:“揭下他的蒙眼布!你们认认,是不是那小子!”说得平静,但非常威严。于是押着沐莹的人,解下了沐莹的蒙眼黑布。沐莹揉了揉眼,立刻感到满屋灯光,这里果然是一个地下室,不过壁上有几个大洞口,往里吹着凛冽寒风和冰雪。屋里坐着几个人,均穿着棉衣、棉鞋。他逐个看坐着的那些人,正前方坐着一个穿着单薄衣衫的老头,他五绺黑须,红光满面,正对着一个风口,坐在椅上,甚是坦然,大概方才说话的就是他。他的两边,一边是杨文中,另一边是林大兆,两侧坐着的是两个三四品官员样的人,还有马家庄的二庄主和方景纯的大公子方贻国。只有一人,靠杨文中坐着,大毡笠遮颜,只看见一大把花白胡须,看不清面目。
看见杨文中、林大兆及官府的人,沐莹心一动。今日势是:朝廷、官府、仇家相勾结,围攻他一身。正面坐的一定是个江湖厉害人物,不然杨文中、林大兆不会对他趋之如鹜。他心中盘算在这样的绝地,只杨文中或林大兆,无论哪一个人,都能将他拿住,何况还有两个不知名的高人。但是大丈夫死则死耳,何所畏惧?昂首而立道:“诸位,把在下带到这个鬼地方,要干什么?”
“沐莹,你看上面挂着什么?”林大兆身体动了动,头向上一仰。这时沐莹才看清了,原来正面墙上灯下贴着一张带字的纸,上面画着一个年青人的头像。仔细看字写的是“朝廷钦犯,武林小丑,为恶朝野,同诛共戮”,上面的人头像正象自己。他故作不懂,摇头道:“在下愚鲁,不知挂此何意?”
林大兆冷笑道:“沐莹,你别装傻了,难道你看不出上面画的是你!”
沐莹道:“我的这副模样,怎及得巧手造出来的尊容,这是一不对号。说我是‘朝廷钦犯’,‘武林小丑’,也不是公认事实,这是二不对号。有此二不对号,我怎能认出那上面画的是我!”
杨文中道:“这是利口巧辩!你说画得不像犹可,难道文也与你对不上号?!”
沐莹道:“当然对不上号。说我是朝廷钦犯,哪个朝廷下过圣旨拿我,给我加的罪名是什么?”
杨文中语塞,钳口不语。林大兆道:“你偷盗圣旨,私盖御宝,罪犯极条,不是钦犯是什么?!”
沐莹道:“我‘偷盗圣旨,私盖御宝’,皇帝知道吗?皇帝给我定过极条之罪吗?称我为钦犯,恐怕是林大总管自下圣旨吧?是不是?”
林大兆语塞,杨文中道:“即使这一条你赖过,‘武林小丑,朝野为恶’赖不掉吧?你盗圣旨、盖御宝、杀侍卫、助叛逆、杀鲁王,又杀不少武林人物,这不是依靠自身那点武功任意为恶的小丑吗?”
休莹道:“阁上此言,糊涂极了。既是武林,就只讲武林辈份,不讲身份尊卑。武林人只讲武林习惯。武林中人劫财助义不谓盗,诛恶助善不为罪。你倒说得对,我是曾盗圣旨,助义军,也杀过不少自恃武功为害乡里的恶霸如方景纯、马瑞朋之类,还杀过不少自恃武功危害武林的人,但佛语还云,‘诛恶人即是行善事’我们身怀武功,行侠仗义有何不对?因此‘武林小丑,朝野为恶’,的帽子正应该加给你们。”
杨文中、林大兆、马二庄主、方贻国都对沐莹怒目而视。
沐莹处此绝境,知道定难逃脱,他打定主意拖延时间,以寻机会,他又侃:“我说你们是武林小丑,你们或许不服。你们都看看自己,你们学了武功,不想行侠仗义,有的为了一点儿小利就卖身为奴,去做朝廷鹰犬,有的为了执掌大权,就武林掀波,抢夺盟主。林大总管即是朝廷鹰爪,就该遵朝廷法度。朝廷本有王法监狱,你们却偏造什么囚仙洞私自囚禁,危害武林,在囚仙洞里囚禁我和怀方姐四十余日,并企图乘我怀方姐无力反抗,施展兽性。为抢我家武功秘籍你帮方景纯杀李文谦夫妇,囚禁李文谦夫妇,暗杀福庆寺和尚,难道这是光明磊落的吗?”
林大兆冷笑,面露杀机道:“满口胡言!”
沐莹道:“杨文中为篡武林盟主之位,私自召开武林大会,假冒隐居谢世的唐振坤老前辈,篡夺日月神教教主之位,暗杀丐帮帮主,难道不卑鄙吗?”
杨文中冷笑道:“这是你临死前的诬蔑!”
沐莹道:“你们妄称武萨英雄,行事卑鄙,才真是朝野为恶的武林小丑。”
正面那老头对沐莹态度有些改变,和声问:“你就是从囚仙洞里逃出的那个人吗?”
沐莹道:“晚辈正是。”
那老人问:“莫非那囚仙洞造得有破绽?”
沐莹是何等灵机,听他这样发问,猜度他肯定与那囚仙洞有关,谨慎答道:“囚仙洞倒没有破绽,只是造洞的先辈看出了主人的险恶,知道造完洞主人必把他关死在洞里灭口,所以造洞时留了后路……”
那老人看林大兆道:“既这样,留后路是应该的。可是这后路你是怎么发现的,它总不能明露着吧?”
沐莹道:“当然不会明露着,而且隐密得很,凭我这点本领根本就找不到那暗道。是机缘偶得,找到了那前辈一个暗示性纸条。也是有了大内侍卫赵长山的帮助,才找到了暗道,没有赵长山的帮助,还是找不到的。”
林大兆问:“什么?是赵长山帮助你们?”
沐莹道:“是的。赵长山偷偷进洞,以为我们武功尽失,无所顾虑,兽性发作欲强奸怀方姐,怀方姐我们一反抗,他失足踏上了机关,身被木武士的枪刺穿,头被上边的铡刀砍下。他遭了报应,也露出了那个暗道。”
林大兆恨恨道:“这个败类,死了活该!”
那老头:“哦,如此说公输远造的囚仙洞,还真不错呀。”看了杨文中一眼,对沐莹:“你说这位唐教主是假冒的,你有什么根据吗?”
沐莹道:“天下人都知,朱元璋在灭日月神教的时候,日月教主唐振坤携带着黑木令隐遁了,看这个杨文中拿出拿不出黑木令,就可知道,他是不是冒牌货了?”
那老头看杨文中,杨文中哈哈大笑:“你是激我,想看我教的黑木令吗?你们死了这条心吧,除非教主传位,是不会让人看黑木令的!”
沐莹道:“你能说出黑木令什么样子吗?”
杨文中道:“这是我教之秘,为什么要我对大家说?你敢藐视本教,藐视本教主吗?”
沐莹道:“对日月神教,我不敢藐视,但是对你这个教主,我可就真藐视之至了。因为你不是真教主,你既没有德,也没有才,甚至连日月神教教徒也不是……”
杨文中道:“你看不出今日之形势吗?你就是巧舌如簧,也救不了你的命。”
沐莹道:“未必吧?就凭你们?我还真没把你们放在眼里。”
杨文中冷笑:“这里已经是我日月神教的地盘了,不用我们动手,这个玄冰洞就能把你冻成冰棍的。”
沐莹听了这话更感到身上奇寒难耐,他知道杨文中的话,并不是威胁之词。假若真被他们制住,让自己在那里呆一个时辰,就非因冻毙命不可。他打定主意要冲出去。可是他身子未动,杨文中、林大兆已身子离位,准备扑过来。
林大兆:“既来了,你还想活着离开?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们几个了,赛诸葛,是不是?”他的话是冲那老头说的,可那老头只点了点头,没说话,这等于他碰了个软钉了。他沉默不语了,但是两只眼睛注视着沐莹,一会也不离开。
沐莹回看,见洞口已经关了,出是出不去的,很着急。
沐莹正在着急,那个戴毡帽的老者,突然大笑,对大家道:“这小子杀了我亲戚,今日活该报应,这个人交给我吧!你们请出去,我擒住他再商量处罚办法!”声音苍老,沐莹听着很熟,但想不起说活人是谁?
林大兆道:“好哇,有前辈出手制住他,就可把他冻死在这里,还要怎样处治?”
戴毡帽的老者道:“大家如信得住老朽,就请出去。”
方贻国道:“老前辈,你不能冻死他,让我在他身上砍几刀。”
马瑞图道:“对,我也要在他身上刺三剑!”
戴毡帽老者道:“好好好,大家请移驾吧,我刺他几剑,再交你出气就是了。”
沫莹心思电转,这个老人是谁呢?他说我杀死他的亲戚,我平生杀人有限,他的亲戚是谁呢?
那两个军官,虽穿了棉衣,仍冻得受不住,最早出去。接着马瑞图、方贻国、林大兆、杨文中都出去了。正面坐的那老者,刚要走,戴毡帽老者道:“赛诸葛,你就这样走了,把我也关在洞里冻冰棍吗?”
正面那老者冷笑道:“太行一叟,你以为老夫不知你的打算吗?你哪里是想杀他!你是想救他,我从外面关了地洞的门,管保你七上八下,横三竖四都出不去!”说着飘然离去,关了洞门。
沐莹不知未来的命运,愣愣地立在洞心。洞中奇冷,那毡帽遮颜的老者,对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噌啷”一声,抽出剑,剑在灯下寒光一闪,沐莹激灵灵一个寒战。
沐莹道:“老前辈是谁?沐莹与你有什么仇,请明示!好让沐莹死而无憾!”
戴毡帽老者突然哈哈笑道:“沐家小子!赛诸葛是在指示你出洞路径,你聪明颖悟,能解得开吗?”
沐莹惑然道:“阁下到底是谁?与沐莹是友、是敌,请示庐山真面目!”
戴毡帽老者又大笑,笑过后摘下毡帽:“沐贤弟,连老朋友都忘了?”
沐莹看这老人,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老人是皇甫松。老杜有一首《四喜》诗,诗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尚称一喜,而在这绝地遇到老朋友,使他绝处逢生,沐莹的喜就可想而知了。他走到皇甫松跟前:“老哥哥,我们这不是在梦中相见吧!我以为我今日必死无疑,没想到遇到老哥哥相救。你是……?”
皇甫松拦住他道:“这些等以后再谈。你先琢磨赛诸葛指示性的话!”
沐莹道:“他会诚心指示咱出洞的路径?”
皇甫松道:“他一定会。他的师父北溟异人,是界于正邪之间的人物,而他则正气多于邪气……”
沐莹惊喜道:“方才这老头就是赫连惠宜吧?”
皇甫松道:“除了他,谁能造出这样的绝地?把剑交给你,先出洞!”
沐莹道:“若是他,我就因祸得福了,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皇甫松道:“他的话若真指示我们出去……一定是这样:在从一到十这些数里,去了七,八,三,四这几个数,在其他数上做文章。”
皇甫松又道:“嗯,有这个可能。可是为什么这些数里加进‘上’、‘下’、‘横’、‘竖’等字呢?”
沐莹想了想:“他说七上八下,横三竖四都出不去,那也许是把这些成语倒过来。不是有个朝三暮四的故事吗?说有这么一家,养了个猴子,主人说早上喂你三个枣子,晚上喂你四个枣子,它便很高兴。主人说晚上喂你四个枣子,早晨喂你三个枣子,它便不高兴了,和暮四朝三是一个意思。后一种说法猴子便不干了。赫连前辈说七上八下开不了门,那么是要八上七下呢……?”
皇甫松:“咱们到门边去试。”
沐莹和皇甫松走到了门口,只见铁板夹木门上,有红绿两个钮。沐莹推门,门很重。他知道方才欧阳静借拍他肩膀,给他解了穴道。他运龙象神功去推,门丝毫不动。
皇甫松道:“你动那纽!”
沐莹动那纽,两个都能动。他先把左边的红纽往下拉动了八下,去推门,推不开,他又把此纽往上推了七下,去推门,仍堆不开。他停住手发呆自语道:“这就怪了……”
皇甫松:“你再把‘横三竖四’这句成语倒过来用。”
沐莹去移动右边的绿纽,先把绿纽上下移动了几下,等到它复原了,又左右动了两下。去推门,仍推不开。他真的呆住了,不住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呢?这是怎么回事呢……?”
皇甫松也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赫连惠宣也不会骗咱们哪,一定是咱想的不对吧?”
这时,沐莹的腿已经冻僵了,不自禁地蹲了下去。这一往下蹲,才看清了,原来地上镶着黑白两色石子,以门缝为界,门缝左边镶的尽是白石子,门缝右边镶的尽是黑石子,而且无论白石或是黑石,上面都有数字。看了石子和石子上的字,沐莹灵机一动。他先走石子,脚踩上石子,从一走到八下来,然后踏到七上,走到十下来,去推门,仍推不动。他又站上右面黑石,竖着踏了四颗石子,横着踏了三颗石子,他刚踏完最后一颗石子,门闸闸开了,对着门,是一条隧道。
隧道两旁有灯。沐莹持剑在前,皇甫松空手跟随在后,顺隧道而行。走了二十余步,拐弯向右,脚下路由平板变成了石磴。又行了四十余级石磴,石磴向左拐弯,拐过了弯,又走了四十余级石磴道,第二道铁门横在眼前。这道铁门无红绿纽儿,只是两扇门上题着“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两句诗。地上也没镶黑白石子,而是画着一个八卦阵图。沐莹在门前痴立良久,不知怎么开门。
皇甫松道:“沐兄弟,为什么不开门?”
沐莹道:“我看此门机关似是在门上题诗与地上八卦上,但不知这八卦阵图哪一方是哪一门?”
皇甫松道:“八卦阵图老夫倒是记得,有休、生、伤、杜、井、死、惊、开八门。这八门中有七门是死门,两门是生门。莫非让我们站‘生、开’二门?”
沐莹摇头道:“门上的题诗若与八阵图有关,就应该站‘休、死’二门。”
皇甫松道:“我们试试看。”说着两脚用力,站上了“休、死”二门。可是去推门,门仍不开。
沐莹语:“千山鸟飞绝,绝既杜,万径人踪灭,灭既死,‘休’、‘死’二门不行,莫非是‘杜’‘死’二门?”对皇甫松道:“皇甫大哥,皇甫大哥,你站‘杜’‘死’二门!”
皇甫松双脚用力,站上了“杜”“死”二门,就在他用足力之时,门“嘎”一声,吱吱闪开。门一开,就看到了外面的碧草阳光,知道门外即是旷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