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各逞心机互争长短
“在下也说过不信邪!”
“你会后悔!”
“在下从不后悔!”
“浪子,仔细想想,如果你投效本会,我们主人会给你一个高级职位,扬名四海,成就一番武林空前事业,这是武士的殊荣。”
“在下不作任何考虑,有本领要在下的命就请拿去,绝不皱眉,拿不去,在下便上路。”
“我们主人是欣赏你一身武功,所以动了爱才之念,你别自误。”
“哼!”小龙报以一声冷哼。
又沉寂了片刻。
“浪子,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你现在等着瞧。”
小龙突然感觉眼角似乎接触到一些亮晶晶的星点,仔细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面前相隔不到一丈的轿子,轿门左右上三方镶了一圈箭簇,三寸长,只消半眼便可看出其锋利无比,犬牙交错排列,每一个箭头都各指不同方位,涵盖的空间极广,控制了上下左右各种角度,如果射出的话,的确无法躲闪。
他哑然了。
做梦也想不到这顶轿子会有这种安排。
轿子后冒出了一个人的上半身,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文士打扮,貌相堂堂,目光锐利如霜刃,被这种目光罩住,会使人有芒刺穿心的感觉。
毫无疑问,这文士是早已伏在轿后的,也就是刚刚准备离开时在身后发话的人。
小龙静立不动,脸皮子微微抽动。
“浪子!”文士发了话,声音沉得像嘴对瓮口说话:“这些机弩可以贯穿一头牛,而且控制了所有角度,你刚才转身之际,算死过了一次。”
这是实话,小龙无法否认。
“现在,你同样在被控制之中。”文士又加了一句。
“为何不发?”小龙是硬着头皮说的。
“敞主人十分爱才,毁十个高段的剑手很容易,造就一个杰出的剑手很难,明白了么?”
“……”小龙无言以对。
“你愿意加入本会么?”
“在下说过不愿在被胁迫之下谈问题。”
“可以,本人用你同意的方式来谈。”
文土绕到轿子前面,与小龙正面相对。
“先请教尊驾的称呼?”
“甄一仁,外号潜龙手!”
“……”小龙打量对方。
“没听说过这名号?不要紧,江湖浩瀚,不一定每个人都知名。”
“贵会是什么会?”
“天一会!”潜龙手一口便说了出来。
天一会,这门户小龙从没听说过,但顾名思义,令主是个野心家,隐喻有武林天下归一统的意思。
“尊驾准备如何赐教?”
“凡是玩剑的都不离本行,咱们来个赌约。”
“赌约?怎么赌法?”
“非常简单,比剑,你老弟赢了就走路,一切不谈,如果你老弟承让的话,就加入本会,公平么?”
“公平!”
“你老弟同意了?”
“同意!”小龙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这原是他的本意,事实上他不答应也不行,轿门上的利簇正对着他,他没把握全身而退,倒是在剑上他还有自信。
“很好,我们现在开始!”潜龙手缓缓亮出剑来。
小龙也拔剑离鞘。
表面上是一场赌约,但后果却相当严重,小龙真不敢想像万一输了将何以自处,明摆着“天一会”是个邪恶的门户,真的投身入魔么?
现在,他把希望寄托在剑上,就是不能输。
潜龙手亮开了一个架势,并不怎么起眼的架势,目芒一闪,沉声道:“你老弟随时可以出手,尽你的能耐,用全力!”口气相当大。
小龙心里大大不是味道,他一向是让对手先出剑的,而现在,似乎主客易势。
他缓缓扬起剑,剑在日光下泛起刺目的寒芒。
凝神、聚气,心剑合一,对峙。
他以无比的信念,准备以绝招杀手一剑奏功。
对峙了片刻之后,小龙忽然发觉情况不对,对手那不起眼的架势,竟然充满了玄奥,自己的剑根本攻不出去,无论从任何角度切入,都会遭到致命的反击,似乎对方的这一式,是专门为了对付自己这一式杀手而练的,不单是剑攻不出去,而要是对方发招攻击的话,自己无法防堵,像是故意留下了空隙。
当然,如果不是小龙这等剑手,很可能发觉不出来。
这就是一般剑手常常一招殒命的原因,因为他事先毫无警觉。
僵势无法突破。
小龙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这种情况他从没遭遇过,他怎么也想不到会碰上这等出乎想象的高手。
红杏仍站在塔门口,没人注意到她的表情。
随着时间的延伸,小龙所受的压力愈来愈强烈,强烈地几乎要崩溃。
汗珠已布满他的整个头脸,身上的内衣已湿透,眼珠子也在充血。
这情况,恰似孕妇发生了难产,痛苦与焦急无法用言语形容。
再僵持下去,他真的会崩溃,崩溃的结果,将使他成为废人,甚至可能死亡。
时间似乎已停滞在某一点上,不再运行。
预见的结果,是全部经脉遭受严重损伤。
突地,潜龙手的架势一变。
就在这一变的瞬间,像迅雷骤发,小龙的剑挟天河倒决之势攻了出去,石破天惊的一击。
潜龙手不攻不拒,他在闪电变势之际退到了被攻击的距离之外,小龙的一击落了空。
小龙一击落空,他心里十分明白,没再作势,很显然,对方故意引发他的攻势,以消解他到达极致的蓄势,若非如此,继续僵持下去的话,小龙只有自我崩溃一途。
潜龙手垂落剑。
小龙感觉比死还要难受,因为他不但落败,而且败得很惨。
许久,他的气血才调匀过来。
“浪子,怎么说?”潜龙手开了口。
“在下……承认失败了!”小龙心里似有刀在扎,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人认输。
“你错了!”
“在下……错了?”小龙不解。
“对,很严重的错误。”
“错在何处?”
“第一,你因为太过于自信而轻敌,你没想到敢跟你打赌的对手绝不是泛泛之辈。第二,你没抢先机而待敌之势成,等于自封了武功。如果你亮势便跟着出手,本人会因应付你的攻击而出剑,任何武功或多或少都会有空隙,不可能天衣无缝,在攻防之中,你便可以乘敌之虚,蹈敌之隙而破之,至少你不会败。”
完全是金石之言,小龙不得不承认,但事实已经形成,后悔于事无补。
他必须要面对现实。
“在下承认失败,怎么说?”
“你稍等,本人得请示。”
潜龙手转向塔门方向,做了个手势,站在门边的红杏立即走向门洞。
现在可以断言,他们的主人隐身在塔里发号施令,潜龙手、江湖双绝、胭脂狼等部是人下之人,能驾御这批牛鬼蛇神,不用说定是极可怕的人物。
红杏回到原位置,打来手势。
潜龙手接受指示之后转身。
“浪子,照约定,你输了你得投效本会。”
“永远卖身么?”小龙悔恨交加,他不愿作魔爪,早知落败,远不如战死以保清白。
“这不叫卖身,是加盟!”潜龙手笑了笑,又道:“我们主人对你相当激赏:你的前途末可限量。”
小龙苦苦一笑。
他除了苦笑,还能表示什么?他岂屑于魔头的激赏,更不愿谈什么前途,现在,他心念疾转,如何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加盟之后,能自由进退么?”
“哈哈哈哈,浪子,你是老江湖了,怎会问出这种话来,江湖门户当然有森严的门规约束,自由进退,那不成了乌合之众?”
小龙感到一阵冷,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冷气。
“你想反悔?”潜龙手面色沉下。
“笑话,我浪子铮铮铁汉,岂屑于出尔反尔。”
“那你是践约了?”
“在下有个要求!”小龙突然拿定了一个主意。
“什么要求?”
“在下有桩私人大事没办妥,等办妥之后,立即向贵会投到。”
“照你的说法,十年八年办不妥呢?”
“不会有这样的事,如果顺利的话,也许一个月三个月,没有十年八年的道理。”
“你先入会,本人负责请求主人特许你办私事。”
“不,在下办事,必须自由之身。”
“如果本人说不呢?”
“那……”小龙努力一咬牙:“在下不惜毁约,大不了横尸当场。”
“你该想到你绝无侥幸可言?”
“在下一向讲求实际。”小龙分毫不让。
“你不改变主意了?”
“绝不更改。”
潜龙手以异样的目光盯视了小龙许久,才微微点头道,“你候着,一切看你的造化。”说完,转身奔向塔门,在门洞前阶沿下站定,行礼。
小龙已经横定了心,反而不在乎了,事成与否,他不愿再考虑。
不久,潜龙手又回到原地。
“浪子,主人对你十分宽容,准你所请。”
“噢!”小龙稍感意外,想不到对方爽快答应。
“不过,主人也有个指示。”
“什么指示?”
“有样东西你必须先行服下。”
“什么东西?”小龙心中一动。
“归心丸!”这三个字潜龙手是一个字一个字沉重吐出的。
“何谓归心丸?”小龙直觉地感到绝非好事。
“简单地说,你服下这种丸子之后,必须定期服用另一种药丸,这是防止你生异心。”
“不定期服下另一种药丸就会死?”
“对,完全正确,不但会死,而且死得很惨,独门配制的单方,谁也不能从另外的地方找到解药。”
小龙的心火腾腾直冒,这简直是恶毒卑鄙之尤,下五门的作法。
“这种做法……”不有损贵会的声名么?小龙强忍住一口恶气。
“成功便有声名,失败一切免谈,所以要想在武林中成就大事,就必须用非常的方法。”潜龙手大言不惭地谈他的歪理。
“是不择手段么?”
“未尝不可!”
“这样能成大事?”
“哈哈,浪子,大事便是如此成就的,你放眼江湖,那一个新兴的门派,不是以非常手段达到目的?”潜龙手颇为自得的样子。
小龙真想一剑劈过去,但他明白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的确是打赌输了,不能输不起。
潜龙手扬起手,拇食二指夹着一个蚕豆大的丸子。
“浪子,你不会拒绝吞下这丸子吧?”
“就是把刀子在下也会吞下去。”
“英雄,好汉,有种!”丸子投出。
小龙把丸子接在手中,心里想:“自己本身早巳具备了僻毒之能,不知道是不是能抗拒这归心丸?”想着,出声道;“这丸子吞下去之后,在下将会变成怎样?”
“跟平常人一样!”
“真的如此?”
“对!”
小龙把丸子纳入口中,吞下。
“浪子,你现在起算是本会一份子了!”潜龙手收剑,上前拍拍小龙的肩膀。
“……”小龙默默无言。
“浪子,你可以走了,每隔三十天,会有人送解药给你,现在你可以走了!”
小龙抬头,遥望了红杏一眼,他没忘记红杏告诉过他的话,被迫而做工具,所谓被迫显然也是强迫服下了归心丸,天一会的手段,的确令人发指。
“浪子,等你个人的事办完,才为你正式举行入会之礼!”
“唔!”
除了客栈,小龙没地方落脚。
他又回到了客栈。
房门是虚掩着的,小龙推开房门,一脚跨了进去,只跨了这一脚,便定住了,手还抓着门扇的边缘。
房里已有不速之客在候着,是胭脂狼霍香。
她来此何为?
小龙冷静了一下,走了进去,顺手掩上房门,他想,胭脂狼应该已知道古塔前的一幕,照他们的说法,双方已经是自己人。
在黄昏的黯淡光线下,胭脂狼的神色显得很凝重,看样子就知道她心里有事。
她坐在床头没动。
小龙走过去手扶桌角。
“芳驾有何指教?”
“无事不登三宝殿,特来跟你商量件事。”
“噢!商量什么事?”
胭脂狼灼灼的目芒照在小龙的脸上,好半晌才开口:“你真的喜欢红杏?”
这话问得小龙一怔,记得不久前她提过同样的问题,而小龙承认了,现在她又问同一问题,目的是什么?说喜欢,红杏是属于人见人爱的灵巧女子,小龙对她也仅止于喜欢,他不能爱她,因为他的心是属于余巧巧,而胭脂狼口中的喜欢二字,却是爱的代名词。
“怎么不说话?”胭脂狼催促着。
“在下不久前已说过一次。”
“是喜欢?”
“唔!”
“喜欢到什么程度?”
“这……很难说,感情是靠慢慢培养的,因为人不是东西,说喜欢就可以得到。”
“也有点道理,比如说,红杏将要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你怎么说?”
小龙突地瞪大了眼,他不明白胭脂狼说这话的真正意向是什么,记得她曾警告过自己别跟红杏来往,而现在她的口气又来了个大转弯。
“这是勉强不得的,她要是喜欢上别的男人,谁也没办法,人之可贵在于心,心去便难留,如果你定要强求,得到的只是一副躯壳。”小龙试探着说,事实上,他心里是有某种程度的关切的。
“不谈大道理,你说,如果她是被现实所迫,而不是心甘情愿,怎么说?”
“芳驾这是比喻么?”
“也许是事实。”
“那何不明言事实?”
“好,就谈事实吧!”胭脂狼顿了顿,眸光突然变直:“她将要把身体献给一个她深恨的人……”
“慢着!”小龙抬抬手:“芳驾是说献给?”
“对!”
“对方是她所深恨的人?”
“不错!”
“这怎么个解释呢?”
“四个字:情势所迫。”
“什么情势?”
“这点我不能告诉你,你知道了对她相当不利。”胭脂狼收回了目光,想了想才又接着道:“红杏很喜欢你,所以只有你才能挽回这件事。”
小龙心中一动,红杏很喜欢你这几个字给了他震撼,这点他承认,因为红杏曾表示过。
“芳驾到底要在下做什么?”
“阻止她这不智之举。”
“如何阻止法?”
“破坏它!”
“芳驾不是警告过在下别跟红杏接近么?现在却又如此刻意成全,为什么?”
“此一时,彼一时!”
“那就是芳驾已经改变了看法?”
“完全正确!”
“现在谈实际的行动吧?”小龙在不知不觉之间接受了胭脂狼所提的意见,他没拒绝,也没再深想,这也许就是他对红杏所谓喜欢的一份情怀。
“很好,你可以痛快地吃喝一顿,小憩一阵,到二更初起时,你到留香院去……”
“留香院?”小龙惊叫出声,留香院是孟津最大的一家妓院,现在胭脂狼竟然要他上妓院,难道说……
“不错,你没去过也会听说过。”
“难道红杏她是……”
“不,别误会,红杏是良家妇女。”
“那芳驾要在下到留香院去做什么?”
“搅局!”
“什么,搅局,搅谁的局?”
“当然是红杏。”
小龙傻了眼,瞠目不知所语,既是良家妇女,就不会在留香院,还说是搅红杏的局,她和谁的局?
胭脂狼起身,靠向桌边,两人隔一尺面对面。
“浪子!”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红杏准备在留香院向那男人献身。”
“那男人是谁?”
“你看了就知道。”
“为什么要选那种鬼地方?”
“哈!这你就外行了,一个男人想玩女人,又要隐秘自己的身份,只有这种地方最安全,最可靠,不会有人干扰,更不会引人注意,反正都是寻乐子来的。”
“既然红杏不是院里的姑娘,为什么……”
“有的是房间,有银子就可以办事。”
“在下进入留香院之后,如何能找到他们?”
“你别从大门进,由后面跳墙,后院里独一无二的一座花轩,一找就着,可有一点记住,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是我的主意。”
“嗯!在下去试试看!”
留香院的后门。
长长的围墙,门是关紧的。
前院此刻正是觥筹交错,浅唱低弹,衣裙纷飞,燕咤莺闹的时辰,而后院却一片冷清。
花树伸出墙头,证明了是庭园没错。
小龙一看四下无人,轻飘飘如飞絮般飘过墙去。
木石玲珑,花草互相掩映,夜色沉沉中呈现一片朦胧的美。左首边是一座花轩,挂藤布蔓,湘帘低垂,灯光隐约中可以看到轩里有人在喝酒,帘外矮几上坐了个十来岁的小丫环。
小龙隐起身,打量了一下形势,正面有小丫环看着,当然无法接近,侧方和后方都开着窗子,倒是很理想的窥探角凄。
于是,他沿墙角弓身穿越花丛,绕到侧方。
他不能太迫近,因为轩里灯光很强,会照到脸。顾盼之下,发现靠窗边有蓬高与人齐的花树,枝繁叶密,如果从枝缝叶隙内望,便当极了。
轻轻地,悄然到了花树之后,用手指拨开挡住视线的枝叶,一看,全身的血管暴胀起来。
轩里摆了一桌极精致的酒席,席上一共三个人,居中上位坐的是一个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年纪在四十之间,看上去极具威仪。
一男一女左右打横对坐,男的身着锦衣,背对窗子,看不到面目年龄,女的赫然是红杏,粉颈低垂,一脸凄苦之色。
这贵妇人是何身份?
那男的是何许人?
红杏怎会到这种肮脏地方来陪酒?
胭脂狼说红杏准备献身的对象就是这男人么?
红杏为什么要这样做?
胭脂狼巴巴地找到客店,传这消息,请自己来阻止这桩行为,目的是什么?
小龙左思右想,忽然踌躇起来,该不该伸手管这档事?红杏曾对自己表示过爱,但言词闪烁,而彼此间说有一层微妙的关系可以,说相爱还谈不上,她有她的自由,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红杏与那男的双双举杯,向妇人敬酒。
贵妇人笑逐颜开地喝下了酒。
“红杏,我选中你是你的造化!”贵妇人开了口。
“是,夫人!”红杏低了低头。
“我知道这地方办这种事不太合适,不过……将来回去要隆重补礼,不会让你受委曲的。”
“是的,夫人!”
“他是我娘家的命根子,希望你不要嫌他。”
“红杏不敢!”
小龙的胸膛有火在燃烧,他明白了,贵妇和男的是姑侄关系,娶红杏做媳妇,地点选在妓院里,这的确是千古奇谈,以红杏的灵慧,她怎么会答应这种事?
贵妇人举杯。
“祝福你俩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红杏和那男的双双起立,举杯,接受了敬酒。
“谢夫人成全!”红杏深深欠身。
“谢姑妈的美意!”男的即席做了个揖。
“哈哈哈哈!”贵妇人得意地长笑一声,然后抬手道:“进洞房吧,别耽误了吉时。”
男的轻轻挪开椅子,转到红杏这边。
到现在,小龙才有机会看到这男人的真面目,皮肤白皙,五官端正,英俊谈不上,还过得去,年纪约莫在二十五六之间。
红杏能嫁到这么个男人也不错,一个女人在江湖帮派里混并非常法,小龙心里这么想。
男的挽住红杏的手。
那原先候在帘外的小丫环打起了帘子。
男的牵着红杏出了花轩,转向右侧方的廊头房门。
的确很像一对新人,可惜是在妓院里。
“搅局!”小龙又想到这字眼,如何搅法?胭脂狼的用心何在?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打定主意。
新人进了房,上栓的声音。
新房不燃灯,这也是千古未闻的怪事。
轩里,那贵妇人仍端坐原位不动。
小丫环靠近贵妇身侧。
“夫人,您不歇会儿?”小丫环带笑问,人小,但笑容里却透着狡黠。
“不,我要坐等天明,你来陪我喝两杯!”
“小婢……不敢!”
“废话,给我坐下!”
“是!”小丫环在侧下方挨着椅子坐下。
小龙大不是味道,红杏已随那男的进了房,难道自己是专程来看人家圆房喝酒的?他突然兴起了退走的念头,红杏并非被迫,而自己是属于余巧巧的,去管这闲事不但无聊而且毫无道理。
他正要退身……
一声低沉的闷哼,突然从房里传出,很低,没惊动轩里的贵妇人,但小龙是确确实实地听到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小龙凭着一股冲动来到留香院,之后,他冷静下来,准备对这档事撒手不管,现在,这一声闷哼又激发了他潜意识中对红杏的那份情怀,去意立刻动摇。
轩里,贵妇人又开始喝酒,她说要坐等天明,不用说是要守护她侄子与红杏的洞房之夜,她为何要这样做,预测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故么?事情已经发生了,是小龙的推断。
他一咬牙下了决心,远远从轩后绕过,到了那临时洞房的后面。
房里没灯火,但后面开着窗,自然的天光透过窗子,使房里的陈设呈露模糊的轮廓。
小龙凑近窗。
“小宝贝,听着,我看中的东西,绝对不容任何人沾染。”是近于老年人的声音,很低,但十分沉重。
“这是……夫人作的主。”红杏的声音。
声音发自床上。
小龙发觉一个高大的黑影坐在床沿,不用说,红杏是在床上,而那男的一定已躺在地上。
“不管谁作的主,你是我的人。”
“如果夫人追究……”
“我会应付。”
“我怕……”
“宝贝,别错过这大好良辰,来,我们……”
“哎!”
小龙不能再听下去,他当然知道下一步会是什么,情急智生,他从地上捡起一个鹅卵石,朝那花轩掷去。
“砰!”很大的声音。
“什么人?”喝声中,贵妇人射出花轩,左右一望,奔向这边房门。
一个黑影,巨鹰般穿后窗而出。
小龙已闪在一旁。
那黑影手里还抱着一个人,脚沾地再起,越墙而逝。
小龙窒了窒才回过意来,紧跟着追去。
院墙之外是街巷,有灯火也有行人。
小龙站在巷子里傻了眼,他失去了追的目标。
照理,仅先后一步之差,那挟抱着红杏而遁的应该不致脱出视线,但却没了影儿。
从刚才听到房里传出的几句对话判断,红杏与那闯入者并非陌生,而且与贵妇人之间似有某种相连的关系,其目的是要占有红杏,而当场红杏并没反抗的意思。
红杏是这么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么?
小龙一肚子的窝囊,哭笑不得。
折腾了大半夜,如果就此罢手,的确心有未甘,而潜意识中对红杏那份微妙的情感仍有很大的力量,于是,他顺着巷子快步走去。
失去了对象,只好瞎摸瞎撞,下意识中是希望凑巧撞上,这是人之常情。
转过一条巷,又一条巷。
距大街愈来愈远,也更僻静。
“汪汪!”两声犬吠遥遥传来。
小龙心中一动,掠上一间民房的屋顶,极目遥望,只见一溜黑烟似的影子从视线中消失。
他连想都不想地顺方向追了下去,追了一程,眼前出现一大片黑影,细一辨认,已然到了迭生事故的磨坊。
很隐秘的地方,小龙心想,要是换了自己,也会选择这地方。
磨坊,对小龙来说是轻车熟路的所在。
他在距离磨坊一段短距离的暗影中停了下来,他想:“如果不久前所见惊鸿一瞥的人影就是自己要追逐的对象,那对方已选择了磨坊绝无疑问,而对方若警觉被迫的话,会暗中观察一段时间以保安全,自己如果一口气追过去,定会被发现……”
心念之中,他朝与磨坊成直角的方位奔去,尽量利用地形地物掩蔽行动。
到了相当距离,林木逐渐稠密,他一个大转折,由侧方扑向磨坊。
沿着边墙悄悄游动,到窗边停下来用耳朵细听。
第三个窗子,也是最后一个后窗,他一侧耳静气,便听到了声音,这使他精神大振。
“宝贝……这地方不怕有人打扰了。”
“唔!”
“那婆娘安排得真绝,可是老夫技高一筹,哈哈哈哈……”笑声放大,即使不靠窗也可以听得很清楚,显然相当得意。
“如果……夫人追了来……”
“绝无可能。”
“要是夫人动了真火,她不会放过我……”
“小宝贝,老夫会替你作主,生米成熟饭,她便没耍头了,这不是第一次。”
“可是……”
“宝贝,别尽谈这些了,这地方没锦帐牙床,但草垫酥软,别有一番风味,来,宽衣解带吧!”
小龙血脉涌胀,他已听出里面的正是红杏和那挟持她离开留香院的老色狼,而红杏是甘愿献身的。
窗里传出沙沙的声音。
小龙一挫牙,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里面的声音立即静止。
小龙心念一转,绕到后门口的空地,大喝一声,“给我滚出来!”
没有反应。
小龙的身躯在发抖,他相当激动。
一个冰冷的声音起自身后:“你是浪子小龙?”
小龙陡吃一惊,他只顾后门,人已到了他身后。
“不错!”旋身转面,一看,心头又是猛震。
晦暗的光线中,一个怪人站在当面,锦袍,五彩面具,乍看像庙里人扮的神像。
小龙努力一定神,立即想到一个人。
“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彩云令主’?”
“嗯!你还真有见识!”他承认了。
小龙心中又起了一阵激荡,彩云令主,神秘而又恐怖的人物,武林中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没人惹得起,是个传奇性的巨擘大憨。
“浪子,你何故追踪老夫?”彩云令主发问。
“揭穿你阁下的兽行!”
“兽行?”
“不错,你老而无耻,专门蹂躏黄花闺女。”
“你听谁说的?”
“本人亲目所见,亲耳所闻。”
“哈哈哈哈……”狂笑撕裂了空间,单只这笑声就足以慑人心神。
等对方自动停止了笑声,小龙才又开口。
“阁下要否认么?”
“否认?那岂非是天大的笑话,老夫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没人敢过问……”仰头望天,一副不可一世之态。
“本人现在就要过问。”小龙已铁定了心。
“你凭什么过问?”
“手中剑!”说着,握剑的手紧了紧。
“初生之犊不怕虎,浪子,老夫很欣赏你的胆识,面对着老夫,竟然还能说得出狠话。”
小龙突然想到了“潜龙手”甄一仁,潜龙手是对方的手下,而自己就曾输在潜龙手的气势之下,不但应承投效天一会,同时还服下了“归心丸”,照已知的情况推测,对方很可能是自己未来的主人,等自己私事办完,就得正式入会……
“阁下是天一会的主人?”小龙脱口问出。
“不是!”彩云令主回答得很干脆。
小龙为之一愕,对方否认是天一会的主人,但不久前磨坊夺宝之役,那名被杀的武土临死吐露主人是彩云令主,难道那是借名头唬人,或者根本上是两回事?
“真的不是?”
“假不了的。”
“那太好了,咱们剑底下见分晓。”
“你……居然敢向老夫挑战?”
“事实已经形成,改变不了。”
场面沉寂了片刻。
“浪子!”彩云令主沉声开口:“你如此不顾生死,是不是为了那小娘们?”小娘们指的当然是红杏。
“不错!”小龙无法否认。
“她喜欢你?”
“那是她自己的事。”
“你喜欢她?”
“谈不上!”矛盾的答应,事实上小龙对红杏是下意识的喜爱,因为她太可人,但因了余巧巧,他不能和她结合,而现在红杏的表现,却又使他大起反感,甚至有些恨她。
人心多变,所以表现在行为上便成了矛盾。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小龙想了想才接下去:“为了武土的行事原则。”
“嘿嘿,很冠冕堂皇,你可曾想到这妄逞意气的原则会使你丧命?”
“本人从没想过会在别人剑下丧生。”回答的很狂,傲气十足。
“很好,老夫就让你想一次!”呛地一声,亮出了剑。夜色很浓,但在黑暗中时间久了,眼睛便会习惯。
小龙为对方亮剑的姿势感到一凛,那是毫无瑕疵的超级名家架势。
潜龙手对他的评语言犹在耳,占先机,不能待敌之势成,犹如兵法上说的半渡而击之。
“呛!”小龙也亮了剑,没有作势,只凭着那股旺盛的斗志,上步欺身出剑。
对非常之敌,必须用非常之方。
金铁交鸣声中,双方各退了一步。
这一击,使小龙信心更增,毫不迟滞,第二剑又告出手,用的是他自悟的杀手绝招。
触目惊心的场面叠了出来。
小龙往复使用同一招式,他不能变招,换了任何其他招式,都无法与对方抗衡。
红杏幽然出现门边,眸子在放光。
小龙并不知道红杏的出现,他必须全心全力对敌,人剑已化为一体,虽是同一招式,但凌厉不减,这一招还没碰到过真正的对手,他屈于潜龙手是气势未能占先机,如果硬碰硬相对,胜负之数便难预料了。
全力的搏斗,心、意、神、气已运用到极限。
这种打法,是不会持续太久的。
两声闷哼同时响起。
激烈的画面骤然中止。
小龙的剑尖刺进彩云令主的心窝,彩云令主的剑尖停在小龙的左上臂,剑尖都已入肉,所不同的是一在要害,一在无碍的部位。
小龙是赢家,他只消一送剑,彩云令主不死也重伤。
双方就如此僵住,不前刺也不收剑。
夜暗中仍可见到濡湿扩大的血影。
“浪子,你何不更进一步?”
“本人不想要你的命!”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本人放弃这一次。”
“你会后悔!”
“绝不!”
小龙收剑,后退,对方的剑尖自然离开左上臂。
彩云令主向后踉跄了一步。转身,疾奔而去。
小龙长长舒了一口气,垂下剑。
红杏上前。
小龙这才发觉红杏已经在场,目光扫过去,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受。
两人默然对视。
许久,红杏进出一句话道:“浪子,我恨你!”
这句话,大大出乎小龙意料之外,以为是听错了,同时也大大伤了小龙的心。
“你……恨我?”
“对,恨你,谁要你管我的闲事?”
“破坏了你的好事?”小龙愤极反笑。
“一点不错。”
“拍!”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得红杏连退了三四步。
“你……打我?”红杏手捂住脸。
“打你?”小龙咬牙切齿:“我还想杀你,宰了你这不要脸的女人。”
“我哪里不要脸?”
“留香院洞房不成,竟然又甘愿到此地跟彩云令主同圆春梦,我……瞎了眼,把你当好女人看。”
“……”红杏浑身发抖,下唇紧咬。
小龙收剑入鞘。
“浪子,你……不是要杀我么?”声音也是激颤的。
“不值得!”
“……”红杏口唇抖动了半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眸子里闪出了泪光。
“你还不走?”小龙语音冷酷无情,现在,他对红杏除了鄙视再没别的。
“我……恨你,”红杏又说了一遍我恨你,嘤咛一声,掩面奔离,转眼没入黑暗之中。
“哈哈哈哈!”小龙笑了,是愤极,也是自嘲,他当了一次傻瓜,做了一件没来由的笨事。
但随之而来的感觉是幻灭和空虚。
子夜。
迟升的月亮露出了惨白的脸。
小龙仍木在当场,不管是恨是爱,红杏在他心头的影子是拂不掉的,他不懂,为什么天生她这么一副美丽的躯壳,却赋给她这么一个低贱的灵魂。
蓦地,一个耳熟的女人声音道:“浪子,你完全错了,犯了极大的错误。”
小龙转动目光,出现身前的赫然是胭脂狼霍香,一见这狠心的女人,小龙的无名火烧了起来,要不是她唆使,他就不会做今晚这件窝心事。
“在下犯了什么错?”小龙气呼呼地。
“你不该放走可怕的敌人。”
“什么可怕的敌人?”
“彩云令主!”
“他真是在下的敌人么?”
“以前也许不是,但从现在起他会不择手段要你的命,我敢用人头打赌。”
小龙在气愤中根本不以胭脂狼的这句话为意。
“我问你,你到底在捣什么鬼?”小龙不再称她芳驾而改称你。
“我……捣鬼?”胭脂狼手指自己鼻子笑笑。
“难道不是?”
“你什么意思?”
“你曾阻止我跟红杏来往,后来又变成撮合的姿态,你说说看,企图是什么?”
胭脂狼默然了片刻,才悠悠启口。
“这很简单,先前你们应该是敌对的双方,我担心你别有所图对她不利,所以阻止,后来发觉你是真的喜欢她,所以改变了态度,这是情理之常,不值得大惊小怪,你说对不对?”
“不对!”小龙从鼻孔里吹了口气:“别说得那么轻松自然,我不是三岁儿童。”
“哪里不对?”
“这一切全在你意料之中,也可以说在你安排之中,你有什么目的你心里明白。”
“浪子,你冷静些,今晚的事,前半段是在我意料之中,而后半段的变化却出乎我意料之外,这种事能安排么,又安排得了么?”
“好,我问你,红杏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怎么说?”
“她愿进留香院,听人摆布入洞房而不反抗……”
“她反抗不了。”
“那对彩云令主她同样依顺,又为什么?”
“这……她有目的。”
“什么目的?”
“这是她个人的隐秘,我无权泄露。”
“嗯!我再问你,在留香院那穿着讲究的女人是什么身份?”
胭脂狼突地后退了一大步,眼珠子连转道:“有人来了,很可能就是来找你的,小心,我不能跟他们照面。”做出要走的姿势,又道:“记住,千万别提到我。”
小龙道:“你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
胭脂狼身形一动,道:“改天再说吧!”一晃,没入了林木之中。
小龙心念电似地一转,也投入了林中,但他没离开,只隐在暗中,迅快地敷药,扎牢了臂上剑伤。
待了片刻,不见有人出现,小龙气得心痒痒,一时大意,上了她的当,她分明是不愿意回答刚才的问题,才耍这花招……
心里才这么想,一条人影从磨坊后门走了出来,站到空地上,炯炯的目芒四下扫瞄。
小龙心中一动,他已认出来人是谁。
紧接着,又一条人影从侧方墙角转了出来。
来的,赫然就是“江湖双绝”,“绝门剑”钟离上和“绝户手”蒙田,双绝似乎是秤不离锤。
“没影子,大概是走了!”绝门剑先开口。
“八成是回客店!”绝户手回答。
小龙意识到双绝说的是自己,这证明了双绝是“彩云令主”手下。
“现在该怎么办?”绝门剑像是没了主意。
“只有另等机会,到客店找他不合适。”
“这小子怎会有这等高超的剑术?”
“天才,奇才!”绝户手语带感叹。
“管他什么才,我们要的是他的脑袋。”绝门剑冷冷地说。
“恐怕不容易!”
“什么,凭双绝的功力,还对付不了他?”
“很难说!”绝户手仍坚持他的看法。
“对,老夫想到了!”绝门剑拍了一下手掌:“那小子曾经吞服过归心丸,三十天期限一到,不杀他他也活不了,何必……”
“老哥,主人的目的是马上要他的人头,如果连这么个小子也收拾不了,别的就甭提了。”
“唔!这个……老夫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绝门剑凑过去,低低在绝户手耳边说了几句。
“如何?”
“是个好办法,我们马上开始行动。”
小龙很想现身出去跟双绝一决生死,但他毕竟还是忍住了,独对双绝他还没把握,何况臂上还有伤。
双绝联袂离去。
小龙无法判断胭脂狼是否还在此地,现在,他感到胭脂狼也是个谜样的女人,照理,她跟双绝是一路的人,为什么她要逃避呢?如果她一出声,三对一,自己的确只有死路一条,她为何不立这功呢?
想不透,只好不去想。
半夜早过,距天亮已经不远,此地已没再呆下去的必要,于是他动身回客店。
日上三竿,小龙仍在酣睡未醒,他从留香院到磨坊折腾了一夜,回到客店已经鸡声三唱,所以这一觉睡得很沉,睡得不知道醒。
“浪子!浪子!”女人的呼唤。
小龙睁开惺忪睡眼,一眼看到了床头站着的女人,立即睡意全消,想挣起,但才一动,脖子感到一阵割痛,心头陡地一震,这才看清女人手执自己的长剑,而剑搁在自己的脖子上,他不敢再动弹了。
非常熟悉的那张饱含狠毒的脸庞。
她,正是不久前在树林子里伪装上吊想刺杀他的那少妇,现在,她又找上了他。
门窗在睡前关得很紧,她是怎么进来的?难道自己真的睡得这么死,连门被撬开都不知道?
“你……又找上了在下?”
“对!”
“要报仇?”
“对,我在你床底下伏了一夜,总算还是等上了,这是天有眼。”
“到现在为止,在下还不明白你所报何仇?”
“郭家灭门之仇?”
“郭家?”小龙瞪大了两眼。
“不错!”女的咬牙切齿,“中州豪客郭永泰一家的血海深仇。”
“这……怎么会找上了在下?”
“少废话,听着,少奶奶我要割下你的人头去祭坟,本来我可以乘你睡梦时下手,但我不甘心,我要你明白为什么死,所以才叫醒你,现在你明白了……”手臂一振,就要拖剑。
“慢着!”小龙急煞:“你找错了对象……”
“错不了,在郭家我一剑没劈了你,在树林子里又一次失手,现在……”
“凭什么认定我是凶手?”
“铁证如山!”
“什么铁证?”
“人,我亲眼看到你,物,那布袋子脏物,你还敢狡赖么?”
小龙猛省过来,他拿那袋子珍宝无法处理,最后想到埋藏到苦主郭家,结果遭人黑杀,袋子也丢了,当时怀疑是余巧巧……
“这是个天大的误会……”
“哼!说什么都是多余,你得付出代价。”
“你……是什么身份?”
“这点该告诉你,郭家的大儿媳何青菁,凶案发生之日正好归宁省亲,所以逃过劫数,是天意要留下报仇之人,现在你说说你的同伙都是些什么人?”
“少夫人,这的确是误会……”
“住口,你不说也可以,我会慢慢查访。”
“少夫人,在下只说一句话……”
“说!”
“在下那晚是特意送脏物回贵府的。”
“休想我相信你的鬼话,我要喝你的血……”
那锋利的剑搁在喉头上,只要轻轻一拖,喉管就会被切断,小龙纵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幸免。
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宰么?
全身已被汗湿透,他的确计无所出。
他在盘算同归于尽,在喉头被切的刹那,他有把握用手发出致命一击……
就在这惨剧将要上演的刹那,突听一个声音道:“何青菁,不许动,现在有支毒弩正对你的后心。”
少妇脸色大变。
“你是谁?”
“中间人!”
“跟浪子是一路的?”
“不是,如果是便不叫中间人了。”
小龙松了口气,想不到救星天降,他听出是二斗子的声音,就在隔壁房间。
“我只要报血仇,生死早巳置之度外,就算一命换一命我也心甘情愿。”
小龙暗道一声:“完了!”二斗子人在隔壁,有通天本事也无法阻止何青菁下手,一拖剑就定事,太便当了,何况她已不在乎生死。
“何青菁:”二斗子的声音也微带急促:“你想知道替郭家料理善后的人是谁么?”
“谁?”少妇脱口急问。
“老山羊和区区在下二斗子,你曾经调查过棺材店,这不假吧?”
“可是……浪子……”少妇已经动摇。
“浪子对郭家有恩而无怨。”
“我能相信你片面之词?”
“你非相信不可,否则就遗憾终生。”
“……”少妇默然,脸色不停变幻。
“格吱!”一声,隔壁板壁开了一道大口,一个人像穿穴之鼠般蹿到了少妇身后,正是二斗子。
“把剑收回来!”二斗子以命令式的口吻发话。
“……”少妇在犹豫,剑仍稳架在小龙的脖子上。
“少夫人,把剑收回。”二斗子再说了一次。
少妇一咬牙,收剑转身,横退一步,背靠桌沿。
小龙下床,手抚了抚脖子,苦苦一笑。
少妇保持警备之势。
二斗子和声道:“少夫人,区区方才说的一字不假,的确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就凭你二斗子一句话?”
“少夫人信不过区区,总可以信得过老山羊。”二斗子一本正经:“少夫人如果还心存疑虑,刚刚就不该收剑,坦白一句话,观在区区和浪子如果意图不轨,少夫人毫无反抗的余地。”
少妇打了个冷战,因为这的确是句实话。
“老山羊为何没提这档事?”
“浪子丢了布袋子,区区现在才知道,而少夫人得了布袋子可也没告诉任何人,对不对?”
“浪子为何有这东西?”
“让他自己说。”二斗子目注小龙。
“很简单地说……”小龙接上话:“机会凑巧,黑吃黑,在下来了个黑上吃黑,本意是郭府已无后,准备先藏起来再处置,现在既然少夫人出了头,物归原主,再好没有了!”他故意三言两语交代,以免再扯出红杏,井江等人,把问题弄得更复杂。
“浪子,你的辩解算我相信,我问你一句……”
“请问!”
“据我探听到的消息,你从头就牵扯在这杀人劫宝的公案中,为什么?”少妇紧盯着小龙。
事逼致此,小龙非抖出秘密不可,对二斗子他并没什么顾忌的,无形中双方已站在一边。
“这是在下的一点秘密。”
“不能说?”少妇追问。
“不,在下可以公开,事缘舍侄得了难治的怪病,必须用万年龙骨合药,根据传言,当年在长安出土的宝物中,便有这东西,所以在下远离太原,目的在逐一访问当年三位得主求取……”
“你求万年龙骨?”二斗子插上嘴。
“不错!”
“嗯!难怪这一路来你老是插身在这公案之中。”二斗子连连点头,像是明白了一件事:“有眉目没有?”
“没有,在下判断……”
“怎样?”
“天一会的企图是想囊括当年长安出土的全部宝物,先下手的对象是大汉镖局,再次是郭府,如所料不差,最后的对象当是三星手鲍天成……”
“有道理!”二斗子眉毛挑了起来。
“在下目前正积极探查鲍天成鲍老英雄的下落,阁下……能否提供点线索?”
“三星手久已不现身江湖,下落不明,江湖如此之大,要找一个人何异大海捞针,不过……”
“怎样?”
“天一会既然决意谋宝,会竭机尽智挖出三星手的下落,这是条可以利用的线索。”
“对,在下正有这意思。”说完,转向何青菁道:“少夫人,听说过万年龙骨之事么?”
“听先翁提过,没见过。”
“当年得主是三位,不知这万年龙骨是哪一位得到?”关键性的问题,小龙相当凝重,一句话,谜底就可揭开,再用不着盲目摸索了。
“这个……”何青菁摇摇头道:“据说当年分宝时,是胡乱摆成三堆,然后占签决定谁家,我所知道的是先翁这一份中没有万年龙骨,不知是谁得到。”
小龙大失所望。
如果东西是大汉镖局局主尤三贵得到,那东西已落在天一会手中,想求到将大费周章。
如果东西是在三星手鲍天成之手,那就得积极追查鲍天成的下落。
不管如何,这是件相当棘手的事。
何青菁把剑递还小龙。
“浪子,照理说……你使宝物归主,我应该谢谢你,同时也为前后的莽撞行为道歉!”她福了下去。
“少夫人,不敢当。”
“血洗我郭家的是天一会?”何青菁恨意重现。
“目前判断是如此!”
“天一会的主人是谁?”
“目前还不知道。”
“地点呢?”
“也不知道。”小龙连连摇头。
“浪子,你是不愿说么?”
“少夫人,如果在下知道,没理由不说。”口里说,心里却在想;“凭何青菁想向天一会讨债,不殊以卵击石,别的不说,单是已知道的江湖双绝、潜龙手、彩云令主,这几个巨头,江湖上没几个惹得起。”
何青菁咬牙沉思。
小龙又在想:“跟潜龙手打赌失败,自己曾答应私事一了便加入天一会,同时也服下了对方的归心丸,归心丸凭自己的僻毒本能,可以不用担心,倒是因了红杏而杀伤彩云令主,双方业已成仇,将来的演变会如何?”
何青菁挫了挫牙,道:“对不起,我告辞!”
小龙抬手道:“且慢!”
何青菁道:“有何指教?”
小龙正色道:“据在下所知,天一会不但邪恶,而且势力极大,少夫人的行动最好能谨慎些。”
何青菁面露感激之色,无言地点点头,开门离去。
小龙转向二斗子道:“阁下怎么会住在隔壁?”
二斗子道:“昨夜投进来的,是老山羊的主意。”
小龙“噢!”了一声:“为什么?”
二斗子像突然有了警觉,伸长脖子朝窗外望了望,急声道:“等会再谈!”折转身,从原来的板壁孔钻回去,迅快地把木板还原。
小龙已听到房门外的脚步声。
小龙坐到桌边,静静地候着。
“咯咯!”房门扣响:“区区可以进来么?”来人相当有礼貌。
“请进!”小龙沉声回答。
房门推开,一个衣着鲜明的人影跨了进来,小龙目光转处,心头微微一窒,来的赫然是潜龙手甄一仁,他曾经以磅礴的气势赢了小龙,可以说是小龙出道以来仅遇的最高剑手,心理上多少有些不自然。
小龙起身肃容。
“请坐!”
潜龙手亳不谦逊,大模大样地在对面坐了下来。如果说有本领的人多半高傲,这是句实话,观在,潜龙手所表现的态度便相当高傲,由于脸上没什么表情,在高傲之中还带着冷漠。
“阁下有何见教?”
“会主想见你,区区奉命相邀。”
“会主想见在下?”小龙心头一阵忐忑,昨夜才发生了剑伤彩云令主的事,今天便来传见,绝非好事。“不错!”
“传个信不就得了,何必劳动阁下亲自来?”小龙是故意找话讲,好有盘算的余地,他因赌约失败而不得已答应加入天一会,目前在对方宽限下办私事,名义上还没正式成为天一会弟子,但实际上已是。
“这表示慎重。”
“会主传见在下的用意是什么?”
“不知道。”
“在下私事还没处理……”
“会主传见之后,你仍有机会办理私事,并非要你正式入会。”潜龙手抢着回答,他以洞悉小龙心事:“收拾一下,就随区区上路吧?”
“在下可以缓时复命么?”小龙试探着问。
“不可以!”潜龙手断然否定小龙的试探。
“在下目前还不是贵会弟子?”
“正因为如此,所以会主才命区区前来相邀。”
小龙缓缓站起身,他不愿表示怯懦,火里汤里也去闯上一闯,不能辱没了浪子的名头,而同时他也想见识一下这能统御潜龙手,彩云令主这一类人物的角色是何许人物,所以他不再坚持,顺手抓起了靠在桌边的长剑。
“请!”
“请!”
两人出房,到了客店门外,两匹快马已在等侯。
艳阳下,两骑快马风驰电掣般飞奔,好马,快而稳,道旁的树木房舍飞快地向后移。约莫奔行了十余里。古木阴翳中,一座道观呈现眼帘,潜龙手勒马缓势,小龙也跟着慢了下来,两骑并辔。
“这是什么地方?”小龙问。
“三元宫!”
“会主临驾此地?”
“临时落脚。”潜龙手目芒一闪,抑低了声音:“浪子,牢记一点,杀人必须致死,出剑绝不可犹豫。”
小龙一愕,这是什么意思?
“要动剑么?”
“不错,非流血不可,不杀人就被人杀。”
“这……”
“别多问,记住我刚才的话。”
马已到了大门前,不见人影,潜龙手下马,小龙照样,但因了潜龙手刚刚说的话,心里大为嘀咕。
马拴在宫门外。
两人并肩进大门。
门里是个广场,青砖铺地,空荡荡的一片冷寂。通过广场,进中门,是个花木扶疏的庭院,正殿,东西厢。
潜龙手领着小龙登上宽阔的殿廊。
小龙抬眼朝大殿里一看,呼吸登时窒住,彩云令主端坐在一张大木椅上,面对殿门,身后立着红杏,一只手拐放右椅背上。
红杏竟然如此死心地投入彩云令主的怀抱,为什么?
潜龙手传话说会主传见,但彩云令主在磨坊曾否认他是会主,这又是什么蹊跷?
红杏望着小龙,脸色微微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