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搏斗的双方,闻声同时一惊!
目光瞬处,八条人影,疾掠而落,四下散开,形成包围形势。这八人一律道髻高耸,身着玄色道袍,手执拂尘,行动之间,俱皆矫健不凡。南宫亮一见这一行八位道士,竟有天风与天雷在内,已知是滇南清真观的高手,心中不由一愕,暗忖道:“糟,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岂非陡添麻烦。”转念至此,不由心中暗暗焦急。敢情他虽尚不知清真观八位道士来意,却想起“杨枝甘露”那桩旧案,自己因潜修绝艺,一年已过,尚未了结。在场的蒙面血盟人物,此刻突见第三者来到,也不由一怔,纷纷停手不攻!正在这当儿,只听得“地灵神乞”哈哈一笑,急喊道:“清真八仙,来得正巧,快把这批人围住,一个也不要放走。”他生平侠踪踏遍五湖四海,与清真观也有一番交情,故这时精神大为振奋。此言一出,那徒手状似首领的蒙面人已冷冷接口道:“嘿!清真八仙远在滇南,今天突然驾到,不知有何贵干?”清真观观主天空道长有师弟八人,按风火云雨,雷啸音绝排列,功力皆是顶尖之选,武林中人俱以八仙之号称之。此刻八仙一见场中形势,神色也微现怔愕,为首的天风道长闻言遥向“地灵神乞”一打稽首道:“原来神乞施主也在此,不过施主之言,在贫道等未明其中缘由之前,恕违方命。”说到这里,又向徒手的蒙面人一打问讯,道:“施主们头包黑绡,不知是何方同道,敢请赐告。”“地灵神乞”忙接口道:“铁血盟爪牙,牛鼻子,听老叫化的话不会错。”清真八仙听了同时一怔,口中念道:“铁血盟?”敢情他们根本不知其中真相。徒手蒙面人已接口道:“不错,铁血盟,在下等与贵观向无过节,如今取敌对之势,是何原故?”一旁脸色赤红的天火道长严肃地接口道:“想不到武林中又创起一个帮派,可喜可贺,贫道等来此,拟与南宫亮了却一段旧事,与施主等相遇,纯属偶然,望勿误会。”他不明就里,完全按照江湖礼数答话,却听得“地灵神乞”双脚连顿,急急大声叫道:“铁血盟想……”语尚未说完,徒手的蒙面人已转首接口厉声道:“铁血盟虽想取你讨饭的命,却不急在一时——”说到这里,仿佛根本不让神乞有发话时间,又掉首正视接道:“在下有生以来,尚未闻八仙联袂行走江湖之举,想来事不寻常,在下就让道长等先行了断。”语声一落,向其余蒙面人一挥手,十余条人影,立刻向场外退去。南宫亮仇火暴升,知道要说个中情形,一时之间,也解释不完,一见血盟中人退走,不禁大急,长身腾起,剑凝闪电,厉叱道:“替我留下来!”喝声中,尾随欲追。但他剑势刚起,天风道长一声沉喝道:“南宫亮,交待了当年诺言,再走不迟。”手中金丝云帚一撩,向南宫亮长剑挡去。南宫亮武功已非昔比,怒火头上,也已顾不了许多,大声道,“道长等不知好歹,我南宫亮来日自会向贵观交待,此刻还不让开。”长剑突然一沉,错身斜滑,飞挑而出,使的正是“夕阳六式”第二招。在这刹那,其余道士一见天风有些挡不住,齐声清叱,七柄拂尘齐动,化作七篷光雨,凌空向南宫亮当头罩至。丝丝劲气透过拂尘而出,犹如天罗神兜。要知道清真八仙不但身手不凡,而且“八仙降魔阵”配合之严密,更被誉为阵法之一绝,南宫亮身手再高,也不敢轻试谪锋,见状心中一凛,不求伤人,先求自保。半空腰身一拧,掠回原地,避过合围一击。这些情形,不过在瞬眼之间,一旁的“地灵神乞”又急又气,仰首大喝道:“牛鼻子们,还不住手!”这一喝,犹如九天焦雷,响遏行云。清真八仙身形果然一停,但仍把二人密密围住。天风道长严峻地道:“施主与敝观观主交谊素笃,希望能不插手,先行退出,有什么失礼之处,贫道师兄弟待事了之后,再向施主陪罪。”含意虽婉,语声冷屑,显然已对“地灵神乞”大为不满。南宫亮星眸神光环扫,正欲说话,“地灵神乞”已一拉他衣袖,示意勿言,口中哈哈狂笑,道:“你们实在太糊涂,纵虎成患……”天火道长赤脸发紫,接口厉声道:“施主请勿口不择言,伤了彼此旧情。”“地灵神乞”鼻中一哼,道:“你们难道不承认?”天雷道长微跨一步,沉声道:“不知道我们哪里糊涂,纵了谁?”“地灵神乞”脸色一整,道:“你们才第一次知道‘铁血盟’的名字,可知道他们已秘密组织了年余……”相貌清癯的天雷道长淡淡接言道:“这点与贫道等来此目的并不相干。”“哈哈,不相干?你可知道他们已有独霸武林之野心?”天风道长神色一愕,目光向四周望去,哪里还有蒙面人的影子,显然早已全部退走,不由注视神乞,冷冷道:“贫道自信并非初出茅庐之辈,年来行走江湖,怎地丝毫未闻风声?”“嘿嘿,岂止你天风不知,不是我老叫化夸口,当今武林中活着的人,除了我与南宫老弟刚刚探悉外,你们还是第一批听到。”身形枯瘦的天音道长接口道:“这么说来,施主必定知道得很详细了?”“地灵神乞”摇摇头,微微一叹道:“老叫化不敢胡吹,到目前为止,也仅知皮毛。”“那请问‘铁血盟’的主脑人物是谁?”“知道是谁,一切就好办了,就因不知道是谁,故尔令人感到棘手。”右脚微瘸的天绝道长嘿嘿冷笑道:“施主何必危言耸听,贪道三十年来,尚未闻有这么一个厉害人物!”天风道长倏然接口道:“莫非是‘独脚阎王’!”说着脸上泛起一片惊疑之色,其余七位道长神色也同时一震!南宫亮这时插口道:“据目前推测,‘独脚阎王’或有牵连,但此人却号称‘影子血令’,隐现无常,手辣心毒还要过之。”“影子血令?”八仙几乎同时脱口复呼。身高七尺,魁梧如巨人的天啸道长,铜铃双目一睁,鄙夷地道:“江湖中有姓有名的人物中,哪有这一号?何况近来只闻洛水南宫冉有大图之举,颁发残剑令,排挤各方剑手,几曾有什么‘影子血令’欲霸武林,南宫亮,你要想藉此转移目标,那是转错了念头。”南宫亮怒火飞燃,冷冷道:“道长们不信忠言,却被歹徒伪借剑令所蒙,我南宫亮虽然不想开罪,却不得不警告道长们以后说话要考虑一些!”“地灵神乞”急急低声道:“老弟不要意气用事。”接着表情严肃地转向八仙道:“你们八仙也是久走江湖的人物,可曾听说我老叫化生平有过危言耸听之事?”天风脸色深沉地道:“贫道信得过施主,但这些与贫道等来意无干,题外文章,贫道此刻不愿多究!”“哈哈哈,题外文章,你们说得轻松,可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说不定明天,你们清真观就要落得片瓦无存了。”清真八仙神色又同时一震。天啸道长微微挪动了一下魁梧的身子,鼻子一哼,道:“贫道说什么也不相信武林中有这么一个神出鬼没的人物……”“地灵神乞”抢口道:“天啸,你先别不服气,老叫化问你几个人。让你评评。”“什么人?”“名扬河西的‘剑掌震三岳’裘如风,你牛鼻子认为算不算是一流高手?”“嗯,七十二路大风剑法,辅以暴雨八式掌法,在武林中确占一席之地。”“三湘水寨总寨主,‘神刀鬼判’高武怎样?”天风道长神色凝重,接口道:“黑道枭雄,霸占一方,一双判官笔,变化诡奇莫测,辅以大力神功,乃黑道中不可多见之好手。”“哈哈,老叫化冒昧问一句,八仙自比如何?”天雪道长冷冷一哼,道:“单打独斗,胜败未可预卜,如八人连手,五十招以内,必可将他们毙于‘八仙降魔阵’中。”“要得,你牛鼻子评得还算公允,老叫化再问你,长白的‘无敌刀法’算不算得一绝?”刀中之王,七大宗派之一,贫道不敢妄论。“嘿嘿!老叫化最后说一个人,少林悟众大师又如何?”天风神色一怔,道:“佛门高僧,少林十八罗汉之一,武林中谁不尊敬,施主怎提起他来?”“地灵神乞”森肃地道:“这些人已暗中变成了‘铁血盟’中爪牙,浩劫潜伏,火燃眉睫,老叫化虽不知‘影子血令’的功力深浅,但愿告诉你们,这些成名高手既皆甘受驱使,主脑人物的功力,已不喻可知,再说,谁又知道你们清真观没有人被网罗变节?”八位道士脸色骤然一变。天绝道长瘸脚一拐,侧首冷冷道:“这等话,倘无实证,怎能令人置信!”“地灵神乞”目光一扫,见地上尸体尚在,用手一指,道:“这二个死人,尚不知是那一派高手,你们何不拉下包头灰绡,看看是谁?”天风道长“嗯!”了一声,身形飘近手执双剑的蒙面尸体,倒执拂尘,向尸体头部一挑,撕地一声,一张惨白色的脸,已呈现眼前。一看之下,天风道长神色一惊,脱口呼道:“啊,是点苍流云剑客!”他接着走近另一个手执寒铁鉴的尸首旁,挑开灰绡,又惊叹地道:“想不到竟是君山主柳隐!”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其余各人虽未离开原地,却也看得一清二楚,脸上齐都泛起震愕之色。其实场中除了南宫亮外,清真八仙,“地灵神乞”,哪个不是阅历丰富的人物。“地灵神乞”本来也没有什么把握,此时一见竟然奏功,立刻嘿嘿一笑,道:“怎么样,连七大宗派之一的点苍也有门人,秘密加入‘铁血盟’,老叫化的话没有假吧!”清真八仙面面相觑,显然也觉得事情严重,默默无言。“地灵神乞”适可而止,立刻把话拉转,接着道:“言归正传,南宫亮少侠曾对我叫化子提起过昔年服下‘杨枝甘露’的这挡旧案,事缘凑巧,不知者不罪,‘杨枝甘露’虽是天地间奇宝,但如今已经在肚子里,你们总不能要他从肚子中挖出来呀?”这时,八仙脸色原已恢复原状,闻言又是一沉,天风道长冷冷道:“施主可是要袒护于他?”“地灵神乞”哈哈狂笑道:“不是要饭的又吹,凭南宫亮老弟目前身手,如说要我老叫化袒护,可真是张天师捉鬼,小道士画符,瞎配!我是实话实说。”天雷道长接口不悦道:“杨枝甘露,天地间奇宝,何等珍贵,乃敝观观主留作证道之用,依你说,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情势渐趋紧张,清晨的寒风中,隐隐涌起一丝杀机。南宫亮本来故意仰视虚空,暗中却倾听神乞与八仙的对答,看神乞究竟有什么妙计,摆脱这层纠缠,一闻此言,心中大为着急起来。只听得神乞淡淡一笑道:“老叫化并没有说就此罢了。”天风道长双目神光骤射,盯视神乞脸上,沉声道:“施主有何高见?”“老叫化先要问问八位今天来此的打算。”“贫道等这次奉观主之命,先找南宫大侠,问他准备如何偿还。”“嘿嘿,你们可知夕阳别府,一夜之间,变成鬼域?”八仙同时一愕,天风道:“什么?南宫大侠已经作……”“牛鼻子别咒人,唉,告诉各位,中原剑主南宫冉已被人挟往偃师去了!”“偃师?什么人有这等功力身手?”“就是‘影子血令’所创的‘铁血盟’!”“啊!”八位道长心中同时大震,皆觉得“影子血令”果然非易与之辈,内心中俱皆潜生一丝惊惧。“地灵神乞”长叹道:“洛水南宫及陇西崔门首先遭殃,其中固有内在原因,但却显非武林之福,警兆已现,浩劫将至——”语声到此一顿,话锋一转接着道:“如今南宫大侠生死不明,你们要把南宫老弟怎样?”天风沉思片刻,道:“那贫道就请南宫亮跑一趟滇南,见了敝观观主再说。”“见了天玄老道,对南宫老弟又将怎么处理呢?”天风道长作色道:“国有国法,派有派规,施主也是老江湖,谅也懂得武林规矩,何必要贫道多言……”“哈哈哈……”“地灵神乞”蓦地发出一阵狂笑……天风道长脸色变得铁青,喝道:“这有什么好笑?”“嘿嘿,老叫化笑你们这批牛鼻子不但固执,而且蠢到极点。”“哼……”“别忙,我老叫化话还没完,请问,你们纵然杀了南宫老弟,甘露不能复原,又有何补?”“嘿!施主何必慷他人之慨,要这么说,武林中早已没有恩怨是非,父死母亡,也不必急于报仇了!”天风这番话,针锋相对,极尽挖苦,听得南宫亮剑眉微轩。“地灵神乞”摇头道:“嘿!天下事岂能一概而论,假如我是你们牛鼻子,此刻欣慰也来不及呢。”“欣慰?”“哈哈,当然,试想,杀劫将起,因贵观的镇观之宝,造成一朵武林奇葩,以作中流砥柱,力挽狂澜,这点还不能使你们高兴吗?”天风脸色沉凝如霜,冷冷道:“二件事施主不必扯在一起,尚希看在过往交谊,让贫道等依命行事。”“地灵神乞”大怒,猛然跨上一步,道:“我好话说尽,你们竟不给我要饭的一点面子,天风,可还记得十五年前‘独脚阎王’突袭‘清真观’之事?”提出旧事,八仙之首的天风道长不由一怔,稽首道:“清真门下,并未忘记施主大德。”“嘿,昔年不是我要饭的得讯得快,赶到贵观报讯,今日武林中,还有‘清真观’的存在吗?你既说不敢忘记,可记得天玄老道之言?”“敝观观主昔年当众宣布,凡施主有命,清真观任何弟子,皆须服从。”“既然记得,此刻还不回去?”“但……”“天风,你敢不遵掌门之谕?”“天风不敢,但此来也是观主严谕,贫道身处夹缝中,实感为难!”“有什么好为难的,就请回禀天玄老道,我要饭的一切都担啦!”天风道长这时脸沉如铁,道:“神乞施主既然如此说,贫道们告退好了。”话说完,狠狠向南宫亮扫视一眼,袍袖微挥,八道人影立刻掠起,消失在丛林原野之中。“地灵神乞”眼望清真八仙离去,长长松出一口气。南宫亮感激地道:“前辈如此维护,晚辈何以报答?”神乞作声道:“我老要饭的要什么报答?老弟怎也存有这等世俗之见。”说到这里,脸色肃穆地仰首缓缓道:“如今消弥杀劫,唯靠老弟你,如说我老叫化维护于你,不如说我是在维护整个武林,免遭浩劫!”此言听得南宫亮心头豪气万丈,肃身一揖道:“晚辈誓必全力以赴,不负期望。”“地灵神乞”爽朗一笑,目光向四周一扫,道:“刚才我还以为‘铁血盟’的人物要坐山观虎斗,如今他们竟然撤走,不知又弄什么玄虚?”南宫亮微一思索道:“如晚辈推测不错,他们此来不过是奉命一试晚辈功力,结果未能使晚辈就范,后面恐怕还有阴谋。”语毕,走近二者尸体,长剑连挥,翻起地土,道:“且把这二具尸体埋了再说。”“地灵神乞”立刻动手帮忙,不消片刻,已挖成二个大坑,把尸体埋好,南宫亮将长剑还鞘,道:“晚辈此刻急欲前往偃师,前辈还是依刚才计划,赶赴汉中。”说着,从怀中挑选出二个面具,递给“地灵神乞”,道:“目前情势已变,刚才一举,‘影子血令’定将视你老人家为眼中之钉,这是‘千面幻影’陈仿叔叔遗留的人皮面具,前辈戴上,可掩去本来面目。”“地灵神乞”接过,心中一阵激动道:“老弟,难得你年纪轻轻,心思如此细察。但我老叫化也要提醒你一句。”“前辈请言。”“地灵神乞”一把抓住南宫亮双臂,沉重的道:“记住,你南宫亮如今一身所系的,已不单是二家之仇,而是整个武林的祸福,此去‘阎王堡’切勿意气用事,万事三思而后动,此事已牵涉七大宗派及各方高手,如探不着你父亲下落,就应速走豫境……与我会合,从长计议。”诚挚的语声,使南宫亮深受感动,他微微颔首,道:“晚辈记得就是,咱们前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