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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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似乎更加黑暗。密林中的气氛沉寂而凝重。五丈方圆的草地上,除了南宫亮肚中暗暗得意,忖道:“看来,‘独脚阎王’四个字的确有些份量,不但清真观害怕,连武当、少林也有些顾忌,这一下,把你们唬住了吧!”倏然,“风雷圣手”崔天行急急走上二步,开口问道:“小友,‘独脚阎王’再入中原,是真是假?”南宫亮肃然道:“长者之前,在下不敢胡言。”崔天行仰天凄厉道:“好毒辣的魔头,我崔天行与你何怨何仇,竟施出栽赃嫁祸的卑鄙手段——”语声到此一顿,向少林三奇、武当二子左右一抱拳道:“如二派信得过崔某,老朽立即告辞,不计安危,查个水落石出,一年以内,必亲赴嵩山武当交待明白。”南宫亮心中大急!他料不到自己毫无把握的一番推测,退兵之计尚未见必成,反而先激怒了外公,弄巧成拙。但是,当着三奇二子之前,又不能将心中的话,单独告诉外公。倏见慈因大师道:“崔施主稍安匆躁——”崔天行脸色一沉,接口道:“大师还信不过老朽?”慈因大师合十道:“老衲绝无此意!”接着转首向南宫亮道:“请问小友,阎王堡坐落何处?”“偃师之郊。”“唔!闻小施主之言,敝派及武当失宝之事是‘独脚阎王’所为,的确很有可能,但这仅是就功力推测,并非小施主目见,小施主以为对否?”“正是如此。不过当今天下,能具超绝身手而甘冒此大不韪者。区区再也想不出还有别人!”“但老衲觉得这推测并不可靠。”南宫亮心中不禁一跳,愕然道:“大师不信在下之言!”慈因大师沉思道:“小施主之言固然有理,但如说那投书之人,即是盗宝之人,而盗宝之人即是‘独脚阎王’,却与老衲目睹情形不合。”“怎么不合?”“谁都知道,‘独脚阎王’一腿已残,佐以铁拐,行走时咚咚有声,而那蒙面人挪步之间,自然轻灵,毫无声息,怎会是那魔头!”武当二子暗暗点头,南宫亮心中一震,忖道:“我信口而言,倒忘了这一点漏洞……”微一转念,旋又哈哈一笑,道:“大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下路过偃师之郊,曾见‘阎王堡’中人物,皆以黑绢包头,行动诡密,与大师所述投书之人,装束吻合。而且……”说到这里,加重语气道:“大师可知武林三宝之一的‘杨枝甘露’?”慈因微微颔首道:“杨枝甘露为清真观之物,难道……”南宫亮接口道:“在下路过偃师之郊,曾见清真观天风、天雷二位道长愤然从阎王堡中走出,暗中窥听之下,才知系因该观甘露为‘独脚阎王’所盗,企图要挟……由此观之,那魔头再盗玉鼎、寒竹,也不算什么奇突之事,至于他嫁祸栽赃,企图何在,在下就不敢臆测了。”这番话听得慈因默默无言,沉思不语。忽然慈清大师开口道:“归元道友,事情既已明朗,似不必再为难崔施主了!”归元子微作沉思,转首道:“崔施主,希望能信守诺言,贫道师兄弟即刻回禀掌门,等候佳音。”话一说完,向归真子一挥袍袖,二条身形,向林外掠去。慈清大师这时又双手合十道:“少林玉鼎失而复得,尚请崔施主能原谅老衲刚才苦衷,并祝此去偃师,能顺利洗刷清白。”崔天行连忙还礼,沉痛地道:“崔某一定不负大师期望。”慈法又对南宫亮道:“小檀樾功力不凡,机智过人,能否告知姓名?”南宫亮摇摇头道:“大师不必性急,崔大侠前往少林之日,大师自可知道在下是谁?”慈法大师合十施礼道:“既然如此,老衲告辞了。”宽大袍袖一挥,三条人影,电掣而起,消失于左侧林中。南宫亮暗暗吁出一口气,庆幸没有白费心机。崔天行一见五人已走,遂向南宫亮抱拳道:“承小友援手,一言解围,敢请赐示姓名,老朽也好待机报答。”这时,南宫亮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激动,伸手一抹面具,痛哭失声道:“外……公,是亮儿啊!”崔天行倏然一惊,讶呼道:“是你……带着陈仿的人皮面具,他人呢?还有你母亲呢?”南宫亮扑入外公怀中,嚎啕大哭,断断续续地道:“陈叔叔……死……了!妈投江……自……尽……还有……何伯……伯……也被人杀害……”崔天行浑身一颤,双足连顿,仰天悲呼道:“天啊……我崔天行一生未行恶事,临老竟遭这种惨事,天啊!你太不公平了!”南宫亮呜咽道:“外公,这一切都是阴谋所致啊!主凶旨在谋取‘灵天残篇’,孤立分化我们两家……”崔天行双目尽赤,猛然扶正南宫亮,大喝道:“亮儿,你快将经过道来!”南宫亮于是把十天来的经过,详细诉出,说到悲痛之处,咽噎难以成声。崔天行长叹一声道:“我二个徒弟,死得固然凄惨,但你母亲却也不应投江自尽,唉!这样岂不死无对证,正中恶徒下怀。”说到这里,虎目中流下二行清泪,正是英雄轻易不掉泪,只因未到伤心时啊!此刻崔天行的凄凉心情,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南宫亮一见外公悲怆的神色,不禁又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和着飒飒夜风,使周遭景色,平添一份凄凉。崔天行把南宫亮抱入怀中,抚着他的背脊,沉重地道:“孩子,也苦了你,现在老夫明白了,恶徒的阴谋又何止于图谋‘灵天残篇’,当今九派人才凋零,以他欲一举消灭河洛南宫及陇西崔门两家的手段来看,实有并吞中原,独霸武林的野心。”说到这里,收敛泪水,正色道:“亮儿,如此说来,刚才你对少林三奇、武当二子的辩言,一半以上是出于猜测的了?”南宫亮含泪仰首,道:“外公,我是不得已的啊,外公不会责怪吧!”崔天行怜惜地摇摇头道:“你这是情急胡诌,任何人处此情形下,也会这样做的,我怎会怪你,唉!但是,‘杨枝甘露’已被你服下,如武当、少林兴师问罪阎王堡,对质之下,并非‘独脚阎王’所为,那时又怎生是好?”南宫亮听得心头一震!崔天行微微一叹,又道:“事已如此,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你以后处事,紧急机变,确也重要,但也不要把眼光放得太近,一切应考虑将来的后果。”南宫亮默然点头,收敛哭声,道:“妈临危前嘱亮儿先求绝艺,叫亮儿来找外公,陈叔叔的意思也是一样,外公,今后亮儿就跟着你么?”崔天行伸手入怀,半晌取出一个黑色六角型的指戒,道:“你母亲要你来,就是知道我有这只戒子。”南宫亮目含泪水,诧然道:“这与亮儿求艺有何关连呢?”崔天行眼望天际,缓缓道:“二十年前,我游侠关外,曾偶然救助一位前辈异人免于走火入魔,蒙赠此物,嘱言将来如有困难,可以此物找他交换一件要求,当时我一笑置于怀中,想不到今天尚能用上。”说到这里,把指戒递给南宫亮,接着道:“如今你可持此前往长白绝魂岭,向那位前辈要求传你绝技,好好藏着,切勿失落。”南宫亮将戒子纳入怀中,道:“那异人怎么称呼?”“即是三十年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影神叟’!”南宫亮心头一震,道:“外公,亮儿听父亲说,‘无影神叟’三十年前行道江湖时已有七旬高龄,难道现在还会活着?”崔天行叹息一声道:“如无意外,以神叟修为,谅尚在世,但究竟已否作古,要看你运气了,本来草泽之中,不乏异人,不过,对你而言,这条路不会有太多困难而已。”说到这里,双手按住南宫亮肩膀,凄然含笑,道:“亮儿,快去吧!你母亲的清白和外公的声誉,如今就全靠你一人的努力了。”他说时脸上的笑容令人感到凄楚,嘴角掀动着,眼眶中满注泪水。南宫亮见外公本来红润的脸色。此刻黯然无光,刹那之间,似乎苍老了几十年,不由感到一阵心痛,不敢违拗,急急道:“外公不去?”崔天行摇摇头道:“我本来想去洛水……唉!如今这般情形,不去也罢,至于玉鼎和寒竹之事,既不能确定是阎王堡所为,正凶隐现无常,要到哪里去找?”说到这里又仰天悲怆地道:“我崔天行亲女蒙辱,清誉已毁,还有什么面目再行走江湖,唉!神明啊!你对我惩罚太过了。”语声一落,好象已无法自制,身形一长,向林中飘去。南宫亮心头一惊,大呼道:“外公,你去哪里!”但是,崔天行身形三闪,已消失不见,只传来苍老而凄凉的语声:“亮儿,快奔你的前程去吧!只要你能不负我的期望,你重振南宫声誉之日,也就是外公再建崔门之时……”语声到此,已远不可声。南宫亮呆立当地,泪水再度泉涌。他望着凄凉的夜色,心中激动地喃喃道:“外公,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只要我活下去,我一定要拿住元凶,为母亲洗刷清白,为何伯伯、陈叔叔报还血仇……”口中说着,星眸中射出一片愤恨而坚毅的光芒。接着,他用手擦干眼泪,一声清啸,向来路飞驰而去。他身形刚刚离开,林中忽然闪出一个黑绢包头的蒙面怪客,看装束正是刚才暗算他的人。只见他闪着诡谲的目光,望着南宫亮的背影,口中发出一阵阴森而得意的冷笑,喃喃道:“只怕你活不下去呢……”身形飞飘,已向南宫亮身后蹑踪而去。南宫亮不知有人跟踪在后,他一口气奔出十里,转回獒屋,天色已经大亮,于是投宿略进饮食,又继续向关外出发。每天,他总要拿出盛着母亲鲜血的瓶子,加一点盐,拜上一拜,这是他激励图进的凭依。现在,怀中的黑石六角形指戒,又变成他寻求绝艺的希望。他抱着强烈复仇的意志,急赶三月后,终于出关到了长白。时间已是除夕。沿路可看到人家正忙着做糕过年,喜气洋洋,他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心酸。往年此时,自己不是有一个温馨的家吗?在怆凉中,他渐渐抛离了人群,走近了绵亘千里的峻岭。时值隆冬,长白山是一片银色世界,白色的山岭,白色的树林,灰白色的天空,令人仿佛感到这世界变得特别单调而凄凉。“绝魂岭”的地点,南宫亮早已探听明白,但一进入山区,倏觉气氛异样,右左不时出现一条条人影,向绝魂岭方向飞驰。南宫亮心中陡然一惊,忖道:“时已除夕,如没有什么要紧之事,谁还会往人迹罕到的地方跑,难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变化?……抑或又是为我而来?”自在陇西道上遭遇暗袭,差点命丧魔掌之后,南宫亮已如惊弓之鸟,眼见附近不时出现武林人物,顿生警惕。密切注视着四周动静。嗖!嗖!二条人影,在左前方飞掠而过,消失于雪地之中。南宫亮剑眉轻皱,心中怀疑!这些武林人物,又好象并非为自己而来的啊!他急欲查明缘由,脚下不禁加快起来。山路回迂,坡度渐高,行过三个转弯,越过二座松林,蓦见五丈距离之处,正有一大一小两条人影,横掠而过。南宫亮俊目闪光,微微一瞥,心中倏然大喜,高呼道:“任老前辈!”呼声中身形一划,横截上去。那二条人影闻声似乎一怔,陡然停住身形,现出一个紫衣少女及一位面目清秀的老者。正是驰誉江湖的三府一观中的江南任府,“银鞭飞龙”任不弃及其爱女任巧君。南宫亮飘落一旁,施礼道:“想不到前辈也来关外,晚辈,这厢参见。”任不弃见是个英俊少年,脸上神色愕然,道:“小友是谁?”“难怪前辈不识,晚辈即是在陇西道上,蒙前辈出手相救,的南宫亮呀!”任巧君深邃的秀目陡然大睁,她想不到南宫亮的本来面目竟是如此俊逸,芳心不禁一阵怦然。但任不弃却神色立变冷峻,淡淡道:“原来是南宫小侠,不见也罢!”说到这里,转对任巧君喝道:“我们走!”南宫亮见状一愕,忙伸手一拦,急急道:“老前辈对晚辈!有救命之恩,不知晚辈何处得罪了前辈,竟使前辈不屑一语!”“银鞭飞龙”任不弃嘿嘿一笑,冷冷道:“相救之事,武人本分,你不必再提,至于老夫不想与你谈话,只是因为老夫对看不惯的人,一向如此!”这话尖酸凌厉之极,听得南宫亮脸色微变,心头一震,一时竟答不上腔来。倏然,任巧君娇声道:“爸,看南宫少侠神情,似乎并不知道内情,我们……”任不弃鼻中微微一哼,道:“有父如此,其子不问可知。”说着,复又仰天狂笑,道:“耳闻中原剑主,义风盖世,胸襟豁达,冲谨为怀,想不到老夫初过中原,却证明传言全属子虚,怎不令人失望!”南宫亮一听此言,心头微有所悟,暗忖:必是在来此途中,“银鞭飞龙”与父亲发生过什么误会,才会说出这种话来。他想到这里,连忙脸色一肃,长揖到地,沉声道:“听前辈之言,一定与家父发生过什么误会……”任不弃冷冷一哼,道:“老夫与令尊并未谋面,怎会发生什么误会,何况老夫自问尚算识书知礼,不轻易与人发生纠葛。”南宫亮一愕,诧然道:“那是为什么?”任巧君插口问道:“少侠难道一直没有回过家么?”一说起“家”,正触着南宫亮伤心之处,他鼻中一酸,落下二滴清泪,暗叹道:“我南宫亮那里还有家呵?”任巧君见情娇容一怔,道:“你怎么啦?”当着外人,南宫亮怎愿说出那些招人讥诮之事,忙强忍悲痛,道:“没有什么,启禀前辈,晚辈已离家四个月了!”任不弃注视片刻,唔了一声道:“如此你果然不知?”“尚希前辈详告。”“银鞭飞龙”点点头,但脸上却仍是一片寒霜,冷冷道:“老夫那夜离开了你之后,经过洛阳,看到一件令人气愤之事。”“什么事?”“你可知道驰誉两淮的‘飘风剑客’易如君其人?”南宫亮点点头道:“晚辈曾听家父说起,‘风云七十二式’独具一格,‘飘风剑客’为两淮侠义道中的一流高手。”“银鞭飞龙”微微一哼,道:“可是他却被令尊斫剑辱身,如非老夫出手,嘿嘿,说不定就要命丧当场!”“啊!”南宫亮脱口惊呼,急急问道:“前辈亲见家父出手?”“出手之人倒不是令尊。”“是谁?”“甘陕三杰,‘阴阳剑’华韵、‘银蛇剑’常仓、‘倚天剑’舒令。”南宫亮剑眉轻轩,道:“甘陕三杰此举与家父何干?”“彼等自称系奉令尊之命。”“江湖中不乏假借名义,不法妄为之事,前辈难道相信?”“银鞭飞龙”任不弃嘿嘿一笑,道:“老夫正想追究,嘿,他们却已自行亮出河洛南宫的‘残剑令’!”南宫亮心中蓦地一震,脱口呼道:“残剑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