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苦心谁知
金大龙像疯狂一般,向着官道旁的旷野里狂奔,背后,遥传来金小龙焦急的呼唤,他听不见。
焦急的呼唤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那是因为金小龙的身法到底不及他,尤其在这时候,金大龙仍在狂奔,他不知道他在后面。
他更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甚至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他自己存在。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道经过多少路了……
突然,蹄声响动,车声辘辘,一辆高逢单套马车从一条小径上飞驰而至,恰好跟金大龙交错而过,而就在这人车交错而过的刹那间,车内传出了一声轻咦,一个甜美的话声充满了惊讶:“那不是奇么,他怎么会……”
随即甜美话声变成了娇喝。
“停车,停车,奇,奇,奇,你停停……”
车内探出了个清丽如仙的姑娘,她有点憔悴也带着风尘,如今是满脸的焦急,可是,她叫她的金大龙就是听不见,仍在狂奔,而且转眼远去。
她怔住了,旋即她又喝道:“沈福,跟着他走,快!”
赶车的老人似乎如今才明白,道:“姑娘,是姑爷么?”
她焦急道:“是的,别问了,快!”
赶车老人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忙转牲口,赶动马车转上草地,如飞追了过去。
良久,良久,只听赶车老人叫道:“赶上了,赶上了,姑娘,快看,那是不是姑爷?”
车里的她,早就看见了,前面不远处有条河,金大龙就面对着河站在河边,还好有这条河,要不然还挡不住金大龙,那要追到什么时候去?找到找不到也成问题。
她忙道:“是,是的,快过去!”
赶车老人答应了一声,可是牲口哪能再快,终于还是以刚才的速度赶到了河边。
车还没完全停稳,车里的她就跳了下来,一下跄踉,险些摔倒,赶车老人忙道:“姑娘,小心!”
她像没听见,奔跑到了金大龙身边,金大龙茫然无觉,脸色木然,呆呆地望着滚滚东逝河水出神。
姑娘她满脸惊讶焦急,低低唤了一声:“奇!”
金大龙没反应。
姑娘急得要掉泪,拉住金大龙胳膊猛然摇动:“奇,奇,你是怎么了,你是……”
金大龙猛然一挣,喝道:“小龙,别理我!”
可怜姑娘她一个柔弱女儿身,那经得住他这一挣,惊叫一声:“奇,是我,玉菁,你……”
这声奇跟玉菁,像两根针刺进了金大龙的耳鼓,他机伶颤,探掌便抓,当然,出手快捷如电,轻易地抓住了,姑娘转过脸来,脸色都白了,滞着一双美目,满是惊恐,叫了声:“奇……”
金大龙失声叫道:“玉菁,是你……”
他清醒了,姑娘沈玉菁松了了口气,微颌螓首,道:“是我,奇……”
金大龙惨然一笑,道:“对不起,玉菁,我不知道是你。”
沈玉菁道:“刚才我在马车上一路叫喊一路追……”
金大龙道:“玉菁,别怪我,我没有听见……”
沈玉菁摇头说道:“我不会怪你的,只是你……”
金大龙一怔忙道:“玉菁,你不是去了……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沈玉菁摇了摇头,道:“先别问我,说你自己,你是怎么了,吓死人了。”
金大龙淡淡地悲惨一笑,道:“没什么,玉菁。”
沈玉菁道:“还说没什么,瞧你……”
忙转过头去叫道:“沈福,到车里拿些布来,我给姑爷裹伤。”
沈福答应了一声,转眼间走了过来,施礼叫道:“姑爷。”
金大龙忙道:“老人家,多日不见了,你好。”
沈福忙道:“好,好,托姑爷的福,别的都还好,就是年纪大了,胳膊腿儿时常不听使唤,姑爷您安好。”
金大龙点头说道:“好,谢谢你,老人家。”
他这里跟沈福说上了话,沈玉菁那里已动手为他包扎臂上缺了块肉的那处伤口。
须臾,包扎完毕,金大龙微笑说道:“谢谢你,玉菁。”
沈玉菁掠了掠云鬓,摇头说道:“别跟我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你……”
金大龙道:“爹跟娘?”
沈玉菁道:“不许顾左右而言他,先说你。”
金大龙强笑说道:“武林中人武林事,我有什么好说的?”
沈玉菁没理他,拉住了他的左臂,道:“过来!”
把金大龙拉向了一块大石旁,随即回头说道:“沈福,你也够累了,车里歇歇去吧,咱们待会儿再走。”
沈福很识趣,答应一声走向马车。
这里,沈玉菁一指面前大石,道:“你坐下。”
金大龙没动,凝目说道:“我坐下,你呢?”
沈玉菁道:“我坐在你身边,不好么?”
金大龙强笑一声道:“当然好,佳人在侧,芳泽可亲,幽香频送,那比什么都好。”
倏然坐了下去。
沈玉菁娇靥微酡,横了他一眼,道;“贫嘴,刚才吓人,现在可恶,你变得可真快。”
说着,她也坐了下去,果然依偎着金大龙而坐。
坐定,她美目含情凝注,道:“说吧。”
金大龙强笑说道:“说什么?”
沈玉菁道:“别跟我装糊涂,说你自己,你是怎么了?”
金大龙道:“刚才我不是说过了么,武林中人武林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玉菁美目眨动了一下,道:“你是说跟人打了?”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是的。”
沈玉菁道:“你败在了人手下?”
金大龙道:“可以见得?”
沈玉菁道:“要不你怎么会受伤?”
金大龙忙点头说道:“你说对了……”
“说对了?”沈玉菁眨动着美目道:“放眼当世,谁能打败你、打伤你?”
金大龙道:“只有这么一个,可是他更惨。”
沈玉菁道:“是么?”
金大龙不安地道:“是的。”
沈玉菁垂下目光,轻轻说道:“我把什么都给了你,夫妻要相处一辈子,除了爱之外,还需要一个诚字,只要你自问能心安,你就永远瞒着我好了。”
俗话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最大的本领,其实那是大错特错,温柔与柔情才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
就拿如今来说,这办法比逼问好,也胜过“严刑拷问”。
金大龙身形倏颤,叹道:“玉菁,你何必一定要知道?”
“不该么?”沈玉菁垂着目光没抬眼,她望着自己的脚轻轻说道:“别忘了,我是你未婚妻子,你是我唯一的终身寄托,我要跟你一辈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关心你又该去关心谁?”
金大龙一阵激动,道:“玉菁,你真要问?”
沈玉菁道:“你认为我会对你虚情假意,你认为有人关心自己的夫婿那是假的?”
金大龙一叹说道:“好吧,玉菁,我告诉你……”
接着,他由头至尾,丝毫未加隐瞒,也很详尽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沈玉菁很不平静,她皱着眉说话,没有如何地震惊,也没有如何地气愤。
金大龙反倒错愕地问道:“玉菁,你听见了么?”
沈玉菁轻轻说道:“听见了。”
金大龙道:“你怎么了?”
沈玉菁微一摇头,道:“没什么,我在想……”
金大龙道:“想什么?”
沈玉菁道:“想你的话。”
金大龙愕然说道:“我的话怎么了,难不成你以为我骗……”
沈玉菁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我了解你这个人,我也知道你所说的每一句话绝对真实。”
金大龙道:“那好……”
沈玉菁截口说道:“我也在想东方姑娘这个人。”
金大龙道:“她这个人有什么好想的?有什么值得你想的?”
沈玉菁道:“当然有,当然值得,无论什么事,有这么一个果咱们就该去探求它所以有这个果的前因……”
金大龙道:“那很简单,是她变……”
沈玉菁微一摇头道:“先别提这个,告诉我,告诉我,你以为你的表现如何?”
金大龙赧然一笑,道:“当世之人都知道慕容奇是个胸襟超人的盖世奇男子,可是我今天十足地表现了心胸狭窄的小家气……”
沈玉菁点点头说道:“中肯之言。”
金大龙苦笑说道:“玉菁,奈何我控制不住自己。”
沈玉菁道:“可怕,一个人如果临事不能控制自己,那往往会造成最可怕的后果。”
金大龙道:“我知道,玉菁,生平也就这一次……”
“嫌少么?”沈玉菁道:“还想再来一次,奇,一次也就够了,你知道一念之误,一行之非,能造成终生无穷遗恨,甚至于能……”
金大龙道:“玉菁……”
沈玉菁道:“我无意危言耸听,也无意夸大其词,你知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最真实,最中肯,最适度的。”
金大龙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他默然了……
好半天,才听他开口说道:“玉菁,难道我做错了?”
沈玉菁摇头说道:“目前我还不知你的对错,至少我知道你做得过份。”
金大龙道:“你说我做得过份,我承认,因为我自己知道那的确有失风度,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那种表现……”
沈玉菁道:“她是人妇,与你何干?”
金大龙叹道:“玉菁,话不能这么说,怎么说当年她跟我……”
倏地住口不言。
沈玉菁道:“这就是说,你为她旧情难忘。”
金大龙点头说:“我承认,你也知道,但那是在几年之前。”
沈玉菁道:“如今呢?”
金大龙摇头道:“如今我心如止水,毫无波澜了。”
沈玉菁道:“难得你能心平气和,我愿意跟你谈谈她……”
金大龙眉微皱,道:“玉菁,何必糟蹋你我久别重逢后的宝贵时间?”
沈玉菁摇头说道:“你我两情久长,不在这片刻。”
金大龙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玉菁,不过,你先得告诉我,如今不敢论我的对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玉菁道:“我这个人生性谨慎,无论对任何人,对任何事,一定要在确实明了真实之后才肯下断语。”
金大龙诧声说道:“难道你以为我说的还不够真实?”
沈玉菁摇头道:“不,我不怀疑它的真实,我也完全地相信你,可是那只是你自己的看法,并不是我的看法。”
金大龙道:“你的看法,你要……”
沈玉菁道:“凡事有果必有因,有些事表现于人眼前的,并不是真实的一面,我要进一步地去深入探求。”
金大龙叫道:“玉菁,这是明摆着的……”
沈玉菁道:“我说过么,有些事现于人眼前的,并不够真实。”
金大龙吁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一下,然后说道:“玉菁,你的意思是说,我听见的,看见的都是假的?”
沈玉菁道:“我不敢肯定,但不说没有这个可能。”
金大龙道:“玉菁,你……”
沈玉菁道:“别跟我辩,奇,你称奇当世,应该有你称奇当世的条件与理由,对某件事,假如不能心平气和,主观的成份过多,那永远无法深入其内探得真象,因之往往造成了令人惋惜、遗恨无穷的后果,这话你赞成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玉菁,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有理。”
沈玉菁道:“而且是至理。”
金大龙道:“我不能否认,玉菁。”
沈玉菁道:“那么你就心平气和,丝毫不有主观成份地跟我谈一谈。”
金大龙毅然点头说道:“可以,你说吧!”
沈玉菁嫣然一笑,道:“从善如流,奇,这是你可爱处之一……”
金大龙脸一红皱了皱眉,刚要说话。
沈玉菁已然一整颜色,道:“凡事都得从根上说起,你据实答我问话,记住,要心平气和,不得有丝毫主观成份……”顿了顿,接问道:“据你所知,东方姑娘是个怎么样的女儿家?”
金大龙道:“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
沈玉菁道:“我现在想让你再说一遍。”
金大龙皱眉说道:“玉菁……”
沈玉菁摇头说道:“这样不行,你不但仍有成见而且不肯跟我合作。”
金大龙只好说道:“她是位巾帼奇英,绝代红妆,武林奇女子。”
沈玉菁道:“这也是你当初所以爱她的原因?”
金大龙只得点了点头。
沈玉菁道:“你跟她交往多久?”
金大龙道:“不少年。”
沈玉菁道:“也曾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也山盟海誓,啮臂定情?”
金大龙皱着眉点了点头。
沈玉菁道:“一个女儿家表现她的痴情,莫过于此也……”
一顿接道:“在这段日子里,你可曾发现她有着浮动不定的性情?”
金大龙摇了摇头,道:“没有。”
沈玉菁道:“不少年了,她要是个心性浮动的人,纵然是时刻小心,极力掩饰,她也会多少显露一点的,再说,你有过人的眼力,也不会看不出来,对么?”
金大龙点头说道:“对的,可是……”
沈玉菁截口说:“现在别说可是,后来呢。”
金大龙道:“我这个人以前虽然有点玩世不恭,可是于情之一字,我往往也很专一,后来我几经考虑,我认为我不适合她……”
沈玉菁道:“为什么?”
金大龙道;“她本人孤傲高洁而善良,她的家声也很好,而我则是武林人人害怕、个个仇视唾弃的魔……”
沈玉菁道:“她有一双慧眼,你不该有这种想法,爱是不计较这些的,何况你名魔实侠?”
金大龙道:“事实上有一个时期我尽我的能力躲避她,而且故意放荡形骸,跟一些不正经的女人厮混,真用意……”
沈玉菁说道:“我明白,说下去。”
金大龙道:“因而使她由爱成恨,四处找我要杀我,一直到在凉州罗刹古寺被围攻……”
沈玉菁道:“难怪她会这么做!现在咱们谈谈罗刹古寺以后的事,听你说她迟到一步地找到了罗刹古寺?”
金大龙道:“是的,她的原意是要杀我……”
“不,”沈玉菁摇头说道:“我听说她所以千里迢迢,不避杀身之祸,单独地赶到凉州去,不是为杀你,而是为帮助你,并肩拒牧,因为她明白你的用心了。”
金大龙道:“何以见得?”
沈玉菁道:“要不然何来一坯黄土埋侠骨之句?侠骨二字何解?”
金大龙呆了一呆,无言以对。
沈玉菁道:“你要记住这一点,就因为她明白了,所以才有一坯黄土埋侠骨的上一句,也因之才会有世上独留断肠人的下一句,她若是没有情,她何必断肠?”
金大龙仍没有说话,因为沈玉菁分析的句句是理。
沈玉菁接着又道:“听你说,她后来嫁人了?”
金大龙道:“是的,那是在我复生之后,无意中碰见的。”
沈玉菁道:“这就又不对了。”
金大龙道:“怎么又不对了?”
沈玉菁道:“她既有世上独留断肠人之句,怎会再嫁人?”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这……也许她那断肠又接上了。”
沈玉菁忍不住倏然失笑,但旋即笑道:“她既是位奇女子,既然明白了你的心意,复又一坯黄土埋侠骨,世上独留断肠人之句,你客观的想一想,无论从那位角度看,她会再嫁他人么?”
金大龙道:“按理说她绝不会,无如世间事与理违者常有,她就是个绝对例证,毕竟她如今是天魔教教主夫人!”
沈玉菁道:“你敢断言她是真嫁了,是因为嫁丈夫而嫁?”
金大龙惨然说道:“玉菁,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玉菁淡淡一笑,道:“不知道你有没有用你那超人的智慧去想过,为什么她嫁的人恰好是涉嫌当年害你的人?”
金大龙一怔,道:“玉菁,你的意思是说……”
沈玉菁道:“别问我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去想,看看是否能有所得!”
金大龙道:“可是她为什么不告诉……”
沈玉菁道:“她为什么非要告诉你不可,她若告诉了你,你还会恨她,还会仇视她么?”
金大龙道:“她为什么要我恨她,要我仇恨她?”
沈玉菁道:“也别问我,这道理你自己去想,稍具头脑的人都会想得出,我不以为你会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金大龙道:“可是她处处的表现……’
沈玉菁道:“你是指她加派风尘六奇之四一起去下手宫家,结果宫姑娘独自逃脱,还是指……”
金大龙道:“别的我不提,单提她刚才……”
沈玉菁道:“刚才如何,她能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金大龙道:“为何她不告诉我天魔教主是谁……”
沈玉菁道:“你能确定她已经知道天魔教主是谁了?”
金大龙道:“玉菁,你想想看,在那种情形下……”
沈玉菁道:“在那种情形下,你就那样相信莫庸?”
金大龙道:“可是,事实上她自己也承认,而且所说的话也不堪入耳。”
沈玉菁道:“她当然承认,唯有这样才能激起你对她的恨,这道理跟刚才我要你想的道理一样。”
金大龙道:“玉菁,她说知道,就是不说。”
沈玉菁道:“要换是我,我也会这么说,这一方面可以讨好天魔教主,取得他的信任,另一方面可以激起你对她的恨。”
金大龙摇头说道:“玉菁,我不敢相信,无论怎么说,她失身于……”
沈玉菁道:“就算她已失身,你该想想她为了什么,为了谁,何况你并不能肯定她确已失身?”
“其实,纵然失身又何妨,你不但不该责怪她,反之,你应该敬她,更爱她,因为……”
金大龙道:“玉菁,这,你能肯定?”
沈玉菁摇头说道:“我不否认我不能,但也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如我只是按照该有的可能去推测,在这种时候,你是应该心平气和,冷静地进一步去探求,去证实,等到证实了,明白了真象之后,再谈别的该也不迟。”
金大龙道:“只怕到那时候我的命已交给她那位丈夫了!”
沈玉菁双眉一扬,倏又淡淡地说道:“奇,别忘了你是如何在当世称奇的,多冷静,多运用你那称奇的条件去观察,去摸求,别为不动就先激动,要不然你会铸成大错,遗恨无穷的。”
金大龙默然未语,半晌之后,他才有意思改变话题地道:“好巴,玉菁,我会善加利用我这些条件的,否则岂不辜负上天的厚爱,现在谈谈你可好……”
沈玉菁道:“谈我?”
金大龙点了点头,道:“谈谈你别后的情形。”
沈玉菁沉吟了一下,道:“记得我对你说过,我是搬家……”
金大龙道:“是的,你是这样说过的,可是你怎么又……”
沈玉菁道:“我把爹娘都安顿好了,因怕你一个人往往有顾此失彼的情形,所以我想出来帮帮你的忙。”
金大龙道:“玉菁,我并不是一个人。”
沈玉菁伸出两根玉指,道:“两个。”
金大龙道:“不,三个。”
沈玉菁摇头说道:“那与两个没有什么两样。”
“不然,玉菁!”金大龙摇头说道:“义父虽然两眼失明,可是他老人家的智慧很灵验,却非一般人所能及,有他随时指示机宜,胜过百十高手。”
沈玉菁淡淡一笑,道:“对你这说法,我不敢多嘴,但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金大龙摇头笑道:“玉菁,谢谢你的好意,你还是回去吧!”
沈玉菁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怎么,你不要我帮着你?”
金大龙微微一笑,摇头说道:“要说我不希望你帮着我,那是违心之论,实在是你帮不着我不但帮不了我的忙,甚至于还会让我分心来照顾你。”
沈玉菁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看不起我这个弱女子?”
金大龙道:“倒不是看不起你,玉菁,你知道,这是实情。”
沈玉菁道:“你是指不谙武技?”
金大龙道:“也是一个原因,你自己没有能力防身……”
沈玉菁道:“自古到今,你看过那一个做妻子的要有防身之技的呢,不都是身为男人的丈夫保护她么?”
金大龙感到一阵温馨与甜蜜,道:“玉菁,这不是在平时。”
沈玉菁道:“任何时候,做丈夫的都有保护自己妻子的责任,尤其在危难中,难道在这时候能觉得自己的妻子是累赘,就把她抛弃不要了?”
金大龙摇头说道:“好会说话,我说不过你。”
沈玉菁道:“这无关口才,这是不变的理。”
金大龙道:“不管怎么说,玉菁……”
沈玉菁道:“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回去,我一定要等到元凶被擒,罪魁伏诛之后,才放心你一个人去,你这个人有时候粗心大意,遇事也不够冷静,让你一个人对付强敌,我不放心!”
金大龙失笑说道:“玉菁,你又能给我多大帮助?”
沈玉菁道:“越发地瞧不起人了,奇,别以为你称奇称最了不起,就目空一切,不把人放在跟里,要知道,我除了不谙武技之外,论别的我丝毫不逊于你,你该知道,对智为上,对力次之,有时候以智败敌要比以力取胜高明得多,也容易得多,古来多少阵仗不是胜在一个‘智’字上的?”
金大龙摇头说道:“玉菁,我明白,这是实情,无如那要智力相辅……”
沈玉菁道:“汉武乡侯诸葛亮,他有力么?他会武么?可是他的胸蕴韬略,他能使刘玄德与孙、曹鼎足而立。”
金大龙道:“那也因为他帐下有猛勇善战的五虎上将。”
沈玉菁道:“可是我也有一个你呀!”
金大龙失笑说道:“敢情你是以卧龙诸葛自比。”
沈玉菁道:“所以你应该三顾茅庐,让我出来给你帮忙呀!”
金大龙笑了笑,道:“玉菁,别开玩笑了……”
沈玉菁道:“谁在与你开玩笑,我每一句都是最正经不过的。”
金大龙目光一转,道:“玉菁,难道你真要留下来……”
沈玉菁道:“要不你说我出来干什么?”
金大龙皱眉说道:“玉菁……”
沈玉菁摇头说道:“别说了,我既然出来了,如今你就是赶我也赶不回去了。”
金大龙苦笑说道:“玉菁,你这是何苦?”
沈玉菁道:“一句话,助你擒凶。”
金大龙叹道:“好吧,就算助我擒凶吧!”
沈玉菁道:“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那么你走你的,我一个人干我自己的。”
金大龙忙道:“不,玉菁,你还是跟着我吧!”
沈玉菁笑了,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金大龙苦笑说道:“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涉险。”
沈玉菁笑了笑,忽然问道:“你说那位漆雕姑娘把天魔教教主的形像描述出来,以及他所以要害你的原因也告诉了你?”
金大龙双眉微扬,点头说道:“是的,玉菁!”
沈玉菁道:“你说老人家当时就把那封信撕了,而且有意要在漆雕姑娘的胸前击上一掌,置她于死地?”
金大龙道:“是的,那是因为……”
沈玉菁摇头说道:“先别说为什么,这道理很浅显,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要听听,你对漆雕姑娘的话,有什么看法?”
金大龙道:“义父已经分析的很清楚……”
沈玉菁道:“那是老人家的看法,我问的是你的看法。”
金大龙道:“先前我没想那么多,及至后来义父分析过之后,我才恍悟到这是天魔教的一着阴险毒计。”
沈玉菁淡然一笑,道:“如果是,天魔教的人就太笨了。”
金大龙道:“玉菁,你这话……”
沈玉菁道:“假如天魔教主是老人家,他当是要夺你的双目,当初他何必救你,何必把眼给你。”
金大龙道:“原来你是指……玉菁,我也这么想。”
沈玉菁道:“那么,你该再想想,天魔教的人会这么笨么?”
金大龙摇头说道:“不,天魔教主他绝不至于这么笨……”
一顿,注目,道:“玉菁,你的意思是……”
沈玉菁摇头说道:“先别问我的意思,你再想想看,某人对你施计,他是应该找一个有可能让你相信的理由,有一个能让你可能相信的理由,这计方能行通实现,如今他们天魔教主的形象描述成跟老人家一模一样,又说天魔教主害你的目的,只在取你双目,这根本不可能相信,甚至连一点可能都没有,这着你说如何能行得通……”
金大龙道:“是啊!”
沈玉菁接着说道:“你有没有想你,既然没有丝毫行得通的希望,他们出此阴狠毒计所为何来,不是多此一举,贻人笑柄么?”
金大龙道:“就是嘛……”
沈玉菁道:“一如冰雪聪明的漆雕姑娘者,她会这么做么?难道连这一点显而易见的道理都说不顺口么?”
金大龙道:“她是受天魔教主……”
沈玉菁道:“漆雕姑娘不会这么傻,心智高绝的天魔教主又怎么会?”
金大龙忽然注目,道:“玉菁,你的意思是……”
沈玉菁摇头截口,道:“你再想想看,假如这是一着阴狠毒计,为什么莫庸还会跟踪那公孙龙,且作好公孙龙之语,显然,莫庸他并不知道此事,那就是说漆雕姑娘是瞒着他们的,既是瞒着他们,那就该能表示……”
“玉菁,”金大龙道:“那有可能是他们故意来这一手……”
沈玉菁道:“故意来这一种你的意思是说,莫庸公孙龙是做给你看的,他说好公孙龙也是说给你听的?”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玉菁,我是这个意思。”
沈玉菁道:“那也就是说,莫庸他知道你不会远离,就在左近?”
金大龙道:“不错,玉菁。”
沈玉菁道:“不错,恐怕是错了,莫庸他有多大的胆?又有几条命愿意赔进去?”
金大龙淡然说道:“假使阴谋毒计得逞,赔一两条人命进去又算得了什么?”
沈玉菁道:“不算,可是假如能使毒计得逞,如今这毒计根本没有得逞的希望,莫庸他是天魔教主得力的助手,他会轻易让莫庸赔条命进去么?”
金大龙一怔,道:“玉菁,何不干脆直说你的意思?”
沈玉菁笑了笑,道:“奇,恕我大胆,我来个假设,假如老人家真是天魔教主,他的目的真在你的双目,你怎么办?”
金大龙道:“玉菁,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沈玉菁道:“我知道,所以我只是假设。”
金大龙慨然说道:“那他老人家不必如此,我自己会把双目奉还。”
沈玉菁笑道:“不会的,奇,神医他如今为害你,当初他大可不必救你,既有如今之夺目,当初又何必把眼给你,奇,天魔教主绝不会是神医。”
金大龙道:“玉菁,我也这么想,他老人家对我再生再造之恩,我甚至连怀疑他老人家的念头都不该有。”
沈玉菁道:“是的,奇,咱们该怎办?”
金大龙双眉微扬,道:“说来说去还是天魔教主他的毒计……”
“不,奇,”沈玉菁道:“是漆雕姑娘而不是天魔教主,因为有理由相信她做这件事的时候,瞒了天魔教里的任何一人。”
金大龙道:“是她也一样,我原以为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曾经有一度拯救漆雕一家脱离魔掌,岂料她……”
沈玉菁摇头说道:“奇,你要明白,这不是毒计。”
金大龙道:“不是毒计是什么,难道她说的是真话,真在助我擒凶不成?”
“对了,奇,”沈玉菁道:“一点不错,她说的是真的,真是在助你擒凶。”
金大龙双眉一扬,道:“玉菁,你让我好糊涂,刚才还说……”
沈玉菁淡然一笑,道:“奇,我的意思是说,漆雕姑娘是在助你擒凶,她的描述怕也不会有错,但是神医绝不会是天魔教主,天魔教主也绝不会是神医,该是另有其人,你明白么?”
金大龙一怔,诧声说道:“玉菁,你怎么说?另有其人?”
沈玉菁点头说道:“是的,奇,该是另有其人。”
金大龙道:“世上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沈玉菁道:“我记得你说漆雕姑娘告诉你,她推测天魔教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身材瘦削的人,就凭这两点说他跟老人家长得很像?”
对呀,五十多岁,身材瘦削的人多得是。
金大龙呆了一呆,道:“可是那双眼……”
沈玉菁道:“这才有可能是唯一的相同之处,唯一的巧合。”
金大龙道:“还有,玉菁,这世上能续接眼珠的,只有义父一人……”
沈玉菁道:“怎见得此人也会续接眼珠?”
金大龙道:“要不然他夺我双目……”
沈玉菁道:“又怎见得他为夺你双目?”
金大龙道:“这是漆雕嫣红听那天魔教主亲口说的。”
沈玉菁道:“天魔教主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深信不疑么?”
金大龙一怔说道:“那么,你说他是为什么?”
沈玉菁道:“这有待进一步的探求。”
金大龙道:“那么义父的分析……”
沈玉菁道:“我只能说是老人家过于多虑。”
金大龙一点头,道:“好,这就算老人家多虑,可是那一瓢和尚……”
沈玉菁道:“我听你说过,老人家也指一瓢大和尚玩诡诈,出毒计,是跟漆雕姑娘的做法互为相应。”
金大龙道:“不错,这该怎么解释?”
沈玉菁道:“我仍是那句话,也是老人家多虑。”
金大龙双目一扬,道:“也是老人家多虑?”
沈玉菁淡淡说道:“我认为过一个时期之后,你该再跑一趟崆峒,去看看那摩云壁下洞内,是不是有处地火的出口。”
金大龙道:“你认为真有?”
沈玉菁点头说道:“是的,我认为真有。”
金大龙目中异采一闪,道,“玉菁,难不成你已去过……”
“不!”沈玉菁摇头说道:“何必去?你去崆峒周遭百里内打听,三岁童子也知道崆峒摩云壁下右洞内有处地火出口。”
金大龙一怔,道,“这么说是老人家错怪了他。”
沈玉菁道:“恐怕是。”
金大龙道:“可是他给我的那幅画,分明指那天魔教主就在我身侧。”
沈玉菁道:“只怕他没有说错,否则的话,你的一举一动为什么天魔教主能了若指掌,那也在告诉你,明枪好躲,暗箭难防。”
金大龙道:“玉菁,你说在我身侧的却有谁?”
沈玉菁笑道:“如今在你身侧的只有一个我。”
金大龙道:“玉菁,说真的。”
沈玉菁道:“难道我刚才说的不是真话,奇,身侧二字也可解释为你的身左边,事实上天魔教主的确不离你左边。”
金大龙道:“那么他那两句所谓偈语……”
沈玉菁道:“那是天机,不是任何人能参透的。”
金大龙道:“可是照字面解释……”
沈玉菁道:“假如这么容易,它就算不得偈语,称不得天机了。”
金大龙道:“你的意思是说,老人家解释错了。”
沈玉菁点了点头,道:“恐怕是。”
金大龙沉吟说道:“一瓢跟漆雕姑娘为什么帮助我……”
沈玉菁道:“很简单,一个是悔悟了,一个也欲除魔。”
金大龙缓缓点头说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喜呼:“大哥……”
金大龙一震抬眼,只见数十丈外金小龙如飞驰来,他怔了一下,连忙站了起来。
沈玉菁也站起,道:“奇,是……”
金大龙道:“小龙,我的好兄弟,对我之好,比亲兄弟还……”
金小龙如飞射落,惊喜地道:“大哥,原来您在这儿,找得我好苦,都快急死了……”
喘了一口气,笑吟吟地道:“大哥,您没事吧!”
金大龙暗中好不感动,含笑说道:“谢谢你,小龙,我不碍事,来……”
金小龙忽地目光一转,道:“大哥,这位姐姐是……”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道:“你未来的嫂子,沈姑娘!”
金小龙一声喜呼,雀跃三尺,急道:“原来,原来……我不知怎么说才好……”
一躬身,道:“嫂子,小龙给您见礼。”
沈玉菁落落大方,含笑答了一礼,道:“兄弟,别客气,我出门在外,没有见面礼,容我后补。”
金小龙道:“您真是,自己人还客气……”
沈玉菁道:“这是理,也是礼,兄弟,常听你大哥提起你,我恨不得当时就见着你,如今总算如愿以偿了,不是我当面夸你,论人品,论所学,你是我生平首见……”
金小龙脸一红,搓着手道:“谢谢你,嫂子,您忘了,还有大哥。”
沈玉菁笑了,道:“他不算。”
金大龙也笑了。
金大龙突然说道:“小龙,老人家呢?”
金小龙忙道:“爹还在那儿,我刚才拐回去跟爹说了,爹好着急,又让我来找您。”
金大龙道:“还在那儿,究竟在哪儿呀?”
金大龙脸一红,道:“我忘了说了,就在那家酒肆对面不远处的一片树林内。”
金大龙道:“怪不得老人家让你来阻拦我……”
倏地住口不言。
金小龙到底是年轻,想不到那么多,立即说道:“是的,大哥,我看见您进了酒肆,也看见您要动手,我告诉了爹,爹让我去拦您,爹说不值得……”
金大龙点头说道:“是的,小龙,是不值得……”
顿了顿,接问道:“那些人呢?”
金小龙道:“你是说天魔教那些人?”
金大龙点了点头。
金小龙道:“刚才我来的时候她们还没走,如今怕已经走了……”
顿了一额,迟疑着道:“大哥,我看见了……”
金大龙道:“你看见了什么?”
金小龙道:“她……她哭得好伤心。”
金大龙眉锋一皱,旋即淡然说道,“她还会哭?”
金小龙道:“我是说那位漆雕姑娘!”
金大龙一怔,道:“是她,不是东方……”
金小龙道:“是的,大哥,是她,不是东方姑娘。”
金大龙讶然说道:“她哭什么?关她什么事……”
一摆手,道:“小龙,你不该留老人家一人在那儿,你先回去吧,我跟沈姑娘随后就到。”
金小龙一喜忙道:“怎么,大哥,嫂子也跟咱们……”
金大龙道:“是的,她今后跟咱们在一起。”
金小龙大喜,道:“好啊,这下可有人照顾我了,嫂子,我先走了,您跟大哥快点来啊,我告诉爹去,爹不知会多高兴呢!”
一躬身,纵跳如飞而去。
望着那背影,金大龙摇头说道:“这么大了,还是这么孩子气……”
沈玉菁也凝目远望,道:“不管多大,孩子气与童心永远不能失却,还是纯真,最为难得的纯真,一个人的可爱处就卒这儿。”
金大龙道:“现在就帮他说话了?还好他没听见,要不然……”
沈玉菁忽然说道:“奇,小龙的所学如何?”
金大龙道:“除了我之外,放眼武林怕很难再找出敌手,就是历练不够,经验不足……”
沈玉菁道:“历练与经验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日积月累来的,却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难道你一进入武林就有了历练,有了经验?”
金大龙道:“自然不是,你突然间问这干什么?”
沈玉菁“哦”了一声道:“我看他刚才跑的跟你跑的一样快,所以随口问问。”
金大龙道:“小龙有一身好禀赋,这种禀赋千万人中难觅其一,要不然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样的成就……”顿一顿,道:“玉菁,别让老人家久等,咱们也走吧,有话车上谈。”
沈玉菁含着温柔的笑点了点头,她傍依着未婚夫婿向马车走去,从她那张容光焕发,明艳照人的娇靥上,你可以看出她内心有多么喜悦、多么甜蜜。
沈福年纪大,金大龙有意自己执鞭,让沈福车里歇着。
当然,沈福是说什么也不肯。
一阵“你争我夺”之后,金大龙还是跟沈玉菁双双进了车篷里,沈福高坐车辕,挥鞭抖缰,赶动了马车。
车篷里,沈玉菁如绵娇躯轻轻依偎在金大龙身边,这,使得金大龙感到温馨与甜蜜。
其实,这种感受该是两个人共有的。
马车驰动之后,沈玉菁微仰娇靥,吐气如兰地道:“奇,你想出个所以然来了么?”
金大龙道:“嗯!什么所以然?”
沈玉菁道:“你怎么心不在焉……”
金大龙笑了笑,道:“此情此景,换谁谁也会心不在焉。”
沈玉菁娇靥微酡,横了他一眼,嗔道:“贫嘴,谁要说你老实,那才是瞎了眼……”
一顿,接道:“说正经的,漆雕姑娘为什么哭?”
金大龙眉锋一皱,道:“玉菁,为何煮鹤焚琴,大煞风景?”
沈玉菁抬头说道;“别沉醉在温柔里就忘了正事,最要不得了,你是怎么称奇称最的?这一点很重要。”
金大龙摇头说道:“我想不出所以然,大概是她懊悔了。”
又接着道:“懊悔施毒计,因之使得我……”
沈玉菁猛可里坐直了娇躯,道:“你怎么还是……奇,我一再说,多利用你那称奇称最的条件,别这么老冤枉人,你做的糊涂事已经够多够糟的了,难道非等不可收拾才明白么?”
金大龙摇头说道:“玉菁,我不懂你这话何指?”
沈玉菁道:“我不跟你多费口舌了,你自己去探求去证实吧,我问你,关于漆雕嫣红不该哭而哭,你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金大龙道:“我刚才说过……”
沈玉菁道:“不是这,我敢说绝不是为这。”
金大龙摇头说道:“除了这,我想不出还有别的理由。”
沈玉菁眉锋微皱,埋怨地道:“你呀,你根本就不去想,永远撇不开成见……”
金大龙道:“玉菁,敢莫你知道所以然?”
沈玉菁道:“我当然知道。”
金大龙道:“那么你何不说说看?”
沈玉菁道:“她是为东方姑娘伤心,为东方姑娘哭。”
金大龙摇头说道:“玉菁,这话我不懂。”
沈玉菁道:“她为东方姑娘不平,她为东方姑娘叫屈……”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东方婉儿自己都不……”
“谁说的!”沈玉菁道:“只怕东方姑娘自己心碎片片,肠断寸寸。”
金大龙笑了笑,道:“是么,玉菁?”
沈玉菁一点头道:“是的,这一点我敢断言,你要是不信……”
金大龙截口说道:“我正预备进一步探求,去证实。”
沈玉菁哼了一声道:“一旦探求出真象,证明了我的话没有错,看你怎么自处,看你怎么办。”
金大龙没有说话,因为他认为一旦探求了真象,那真象对他来说,并不难办,所以他不愿跟沈玉菁在这件事上争执。
沈玉菁却忽然柔声说道:“奇,求求你撇开成见,多冷静,站在客观的立场,像个局外人一样地探求,去证实行么?”
金大龙淡然一笑,道:“玉菁,你应该知道,那说来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
沈玉菁道:“我也知道,奇,可是你称奇当世,应该跟常人不同。”
金大龙笑道:“玉菁,我也是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沈玉菁道:“这么说你是没有办法撇开成见了?”
金大龙摇头说道:“那也不是,玉菁,除非有事实证明……”
沈玉菁道:“你若不撇开成见去探求,何来事实,纵然能够得到事实,你若不撇开成见,你也不会承认它,是不是?”
金大龙无言以对,半晌始道:“玉菁,我愿意试着去撇开成见,行么?”
沈玉菁道:“当然行,我的原意就是要你这样。”
只听车辕上沈福高声说道:“姑娘,眼前就是官道了,咱们往哪儿去?”
沈玉菁忙应道:“官道那边是不是有一片树林?”
“有啊,姑娘,”沈福道:“那距官道还有近百丈呢!”
沈玉菁道:“你有没有看见姑爷的兄弟?”
沈福道:“树林外站着个人,离的太远看不清……啊,是了,是了,哥儿在向这边招手呢!”
沈玉菁忙道:“就到那边去。”
沈福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金大龙笑顾沈玉菁,道:“玉菁,会不会有点紧张?”
沈玉菁道:“你是说马上就要见着老人家了?”
金大龙点了点头。
沈玉菁微一摇头,道:“还好,丑媳妇难免见公婆,迟早的事,有什么好紧张的。”
金大龙笑了,道:“万一到时候紧张了,别怕,有我给你壮胆。”
沈玉菁也笑了,但她旋即去笑容,道:“奇,刚才我为一瓢大和尚跟漆雕姑娘的辩护,见了老人家之后,可不许你提一个字。”
金大龙愕然说道:“那为什么?”
沈玉菁道:“你该为我想想,别让老人家一见面就认为我这个没过门的媳妇多嘴多舌,爱发挥自己的意见,跟老人家作对,那总不太好,明白么?”
金大龙笑道:“原来如此,玉菁,义父不是不明理的人……”
沈玉菁道:“我不管,我不许你说,就是不许你说。”
金大龙忙道:“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行了么?可是,玉菁,万一你的看法是对的,让老人家对一瓢跟她这么误会下去,是不是更不好?”
沈玉菁道:“你放心,这点我早想到了,等事实明了,真象大白之后,让老人家自己去消除心里的误会,不就行了么?”
金大龙笑了,一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
沈玉菁未语先红娇靥,深深一瞥,妩媚地道:“这才是我的好……”
一声喜呼由远而近,倏地落在车前,车廉一掀,金小龙探进了头,笑着说道:“嫂子,大哥,您二位请下车吧,爹等着呢!”
金大龙连忙挽着沈玉菁下了车,只见金老头笑吟吟地站在树林外,适时听他笑道:“大龙,没想到你带个媳妇回来,快,快,快把沈家姑娘请过来。”
金大龙答应一声,偕同沈玉菁走了过去。
沈玉菁真的不紧张,她很平静,一双美目直盯着那老头那张脸,像要从那老头脸上找出些什么,近前,金大龙含笑说道:“玉菁,这就是义父司空神医。”
沈玉菁当即盈盈裣衽,道:“玉菁见过义父。”
金老头哈哈大笑,忙抬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大龙,快扶玉菁,快扶玉菁。”
金大龙嘴里笑应,手上可没动。
沈玉菁飞快地向着那老头抬起的那双手瞥了一眼,那老头抬起的那双手,小指缺了一节。
金老头是乐得合不拢嘴,他道:“玉菁,一听到大龙说起你,我就想马上见见你,偏偏他说你搬家了,要等过些日子……”
沈玉菁道:“是的,义父,他说的是实情。”
金大龙要说话,却被玉菁抢了先,她道:“听他说您眼不方便,小龙有时候还得忙别的,所以我赶来侍候您……”
金大龙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不少赞许与欣慰。
只听老头大笑说道:“哎呀,不敢当,不敢当,这怎么敢当……”
沈玉菁道:“您不认为这是应该的。”
老头道:“玉菁,怎么说你如今尚未过门,再说如今也居无定所,三餐难定,怎么让你未过门便受委曲?加之风霜苦甚,处境险极……”
沈玉菁道:“您这么大年纪都不怕,玉菁年轻人又怕什么苦?至于后者,玉菁在您的翼护下,当然不会遭到什么危险。”
老头大笑道:“好,好,好,你留下,你留下,谢谢你了,姑娘。”
沈玉菁道:“您还跟玉菁客气?”
金老头笑容微,道:“玉菁,令尊、令堂……”
沈玉菁道:“都已经安置好了。”
老头道:“那就好了,是在……”
沈玉菁道:“在留坝。”
金老头“哦”地一声道:“那是个好地方,昔日张良从赤楫,黄石……”
金小龙突然扯了扯他,老头愕然说道:“小龙,你干什么?”
金小龙埋怨地道:“您怎么忘了,拿出来呀!”
金老头“哦”了两声摇头笑道:“你瞧,尽顾着说话,把正事都忘了,多亏了小龙提醒。”
探怀摸出一物递了出去,道:“玉菁,这算是我的见面礼,你收下吧!”
那是一对玉镯,其色雪白,毫无瑕疵。
金大龙忙伸手接过递给沈玉菁。
沈玉菁那里施礼称谢,金老头这里笑道:“大龙,我又不会再收起来,你抢什么?”
金大龙赧然失笑。
这时候,沈福颤巍巍地走了过来,道:“老奴沈福,见过老太爷。”
说着,他就要施下礼去。
老头忙让金大龙搀扶,道:“老人家,你上了年纪了,我不敢当,这礼免了吧!”
沈福称谢退后,金老头旋即说道:“这儿过于碍眼,咱们还是到树林里去吧!”
于是,一行几人连同马车一起进了树林。
当然他们总不能住在树林子里,到了晚上,一行人连同马车又折回了扶风县城。
在县城里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夜静更深,各自回了房,姑娘沈玉菁回房即伏案疾书,在一张窄窄的素笺上,只写了十三个字,写的是:“您料对了,他右手小指缺了一节。”
然后把纸条交给了沈福。
沈福退了出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片刻之后,一只信鸽由客栈后院冲天而起,划破寂静夜色,投入茫茫夜空中不见。
这,神不知鬼不觉。
一宿无话,第二天,马车驰出了客栈,赶车的还是沈福,没多久,金小龙扶着老头也离开了客栈。
沈玉菁并没有跟金老头在一起随时服侍他。
这是昨夜的决定,谈到这问题的时候,金小龙认为哥嫂俩还应该在一起,当然,他是一番好意,不管老头心里怎么想,可是他不便反对。
怪的是姑娘沈玉菁也并没有怎么非坚持跟这位义公公在一起随时服侍他不可。
于是,他几位分成了两路。
马车里的温馨,自不在话下。
有心上人作伴,旅途自也不会有孤寂之感。
蹄声得得,车声辘辘,马车在官道上缓缓向前驰进,这一天,车到了凤翔。
凤翔,是个好地方,相传周文王时,常有凤在此翔集,所以这地方叫凤翔。
实际,这地方多产鹦鹉,鹦鹉虽比不上凤凰,可是也算得上是鸟中之后。
凤翔在秦岭山峰中,是一块桑蚕之地,相当富庶。
世传凤翔有三绝:女手晰白,纤细可人,称一绝。柳名金丝,细而长,宋元丰年间用以朝贡御中,修长拂水,形影婀娜,为第二绝。凤翔酒与山西的汾酒、贵州的茅台、泸州的大曲齐名,酒醇香,但不易醉人,色微呈绿,为西北一带的佳酿,为第三绝。
车抵凤翔的时候,又是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