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桃花双铃
炎阳下,廖五姑拉着陶羽急急奔走,身后不时传来“六甲乎”刺耳惊心的呼喝狂笑,但廖五姑却头也不回,一口气奔了数里,未见四丑追来,眼前已到了一片旷野中。
她左手尚扣着三柄簿刃飞刀,右手纤纤五指,握着陶羽腕间,疾步而行,却发觉手上轻若无物,陶羽一直轻盈的紧跟着,她毫无累赘蠢重的感觉。
廖五姑心下十分奇怪,暗忖这位英俊的少庄主听说从未练武,怎的身法竟如此轻灵矫捷?心念一动,斗然一沉真气,停下步来。
恻目望去,陶羽也紧随她攸忽而止的娇躯,飒然顿住,脸上神情自若,竟连丝毫气喘浮躁的现象也没有。
廖五姑芳心暗奇,望着陶羽嫣然一笑,道:“少庄主,什么时候练得好一身轻巧身法?”
陶羽茫然摇摇头,道:“没有呀,我何时练过什么身法啊?”
廖五姑眼皮一转,笑道:“不要说假话啦!你婶婶久走江湖,难道连这点眼光都没有,一个人独自展功奔驰,并不算难,但要是随着旁人,行止不能由心,却能浊气不升,心气不浮,神闲气定地导虚入实,只怕没有三五年苦修,难以办到……”她说着陡然笑容一敛。
扬目道:“你那位朋友来了。”
陶羽循声望去,果见辛弟正迈步飞赶而来,却不见“六甲手”齐景坤。
他心惊地道:“齐叔叔没有回来,只怕……
方说到这里,辛弟已如飞而至,奔到近,猛可沉气定身,山屹而立,用一双激动的眼光,注视着陶羽,却没有出声。
陶羽诧间:“齐堂主呢?”
辛弟嘴唇牵动了几下,用力冲出两个字。
“死了!”
陶羽和廖五姑齐是一震,不约而同地惊声道:“死了?
真的么?“
辛弟道:“那厮不要我帮他,独自对敌四丑,不死也要脱层皮。”
廖五姑松了一口气,道:“老齐武功自有独到之处,我们别替他耽心……”
陶羽却忧形于色,道:“四丑个个功力卓绝,齐叔叔只有一个人,一定会吃他们的亏。”
廖五姑叹了口气,道:“我的好公子,你可里知道,咱们飞云山庄虽然统御中原已经三十年,但各派中人,谁不是暗惊异心,最近一年来,更常有域外高人,到中原来争雄寻事,这海天四丑,只不过其中之一罢了……”
陶羽着急道:“我们若不去救,齐叔叔必会遭他们毒手。”
廖五姑耸耸肩,道:“就算死了又如何,咱们要脱身,那有工夫去救他……”
陶羽骇然道:“婶婶怎会说出这种话来,他跟你。”
“他跟我怎样?”廖五姑斜斜睨他一眼:“我和他虽是夫妻,但我向来讨厌老齐那副冷冰冰的晚娘面孔。”她手指轻轻扣了陶羽一下,卟嗤地笑道:“说真的,老齐要有公子你一半儿风流倜傥,便叫我为他死,也是甘心的。”
廖五姑柔若无骨的玉手,一直握着陶羽的手腕,这番话,又是那么风情万种,其实她虽已年过三旬,但因保养得法,看上去犹如二十余岁丰韵,陶羽心弦为之一震,刚想挣脱她的握持,忽听身边“卟通”一声,辛弟竟突然摔倒地上。
只见他脸色一片苍白,嘴角溢血斑斑,僵卧地上,一动也不动。
陶羽大吃一惊,一甩臂,摆脱廖五姑的手,俯身一探,发觉辛弟气息低微,显然伤势不轻。
廖五姑秀眉微皱,道:“糟啦!你这位朋友,一定受了严重的内伤。”
陶羽道:“他昨夜和许成硬拼一掌,内腑本已负伤,必是方才又力战四丑,如今伤上加伤,自是极重。”
廖五姑道:“不要紧,我这儿有治伤的药丸,你先给他服下几颗再说,只是这么一来,今天我们就不能赶回济南分堂了。”
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药瓶,倒了三粒粉红色的药丸,递到陶羽手上。
陶羽将药丸喂给辛弟服下,轻轻在他胸前推拿一阵,皱眉道:“看来他一时伤势不能痊愈,咱们得找一处雅静的地方,替他疗治。”
廖五姑听了这话,柳届一掀,道:“我知道前面有个地方,公子,随我来。”
陶羽缓缓把辛弟抱起,随廖五站又向前奔了盏茶之久,来到一处山麓,但见一排修竹,掩遮着亩宽一片土坡,坡侧竹丛中,闪出一角瓦屋。竟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破庙。
廖五姑领着陶羽推门踏了进去,房中神像零落,蛛网积尘。所幸房屋倒还完整,足可蔽得风雨。
陶羽在殿角隐蔽处,发现一间极幽密的暗室,清扫出一块地方,把辛弟平放在地上,并指如戟,点了他胸背十二处大穴,然后自己也盘膝坐在旁边。闭目默运内功,缓缓冲出右掌,搭在辛弟前胸“将台”穴上。
才过片刻,同羽脸上冉冉现出一层淡淡的光辉,呼呼徐而不躁,合目端坐,宝相壮严,直如老僧入定,手心一股热流,循穴门缓缓注人辛弟腑内。
廖五姑眼含无限深情,静静在一边注视着他那清朗的眉目,尖挺的鼻梁上弧唇如画,颊红似桃,越看心头的跳得厉害,一面呆呆发怔,一面芳心暗想:“好个俊俏的浊世佳公子,你若是早生二十年。婶婶怎会嫁给齐景坤那么个粗人。”
转念间,又觉浑身微震,心道:“人家都说咱们飞云山庄的少庄主,面貌压死在泰山的罗伟一般模样,现在看来,果然不差,瞧他的神情,跟十五年前罗伟在观日峰临死的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传出来的……。”
她一时神驰意荡,心潮纷歧,不知不觉移动莲步,走到陶羽身边,蛮腰一折,挨着他坐了下来。
此时陶羽正当全神贯注,意不旁贷,对廖五姑的举动,直如未觉。
两人并肩挨坐,一阵少男身上特有的气息,飘进廖五姑的鼻孔,这徐娘半老的廖五姑,顿时泛起无数-念。
但她尚有些忌惮陶羽少庄主的身份,虽然紧挨他坐着,还不敢做出逾份的举动。
又过了许久,天色已近黄昏,房中光线,越加阴暗。
廖五姑眼中映着陶羽英俊的轮廓,耳中听到的,是他那悠缓的呼吸。身体又仿佛感受到男性诱人的体温,一股灼热的淫念,随着光线的暗淡,逐渐汹涌难抑。
她脑中百念飞转,暗中自语:“这儿四处无人,面对如此可人,白白放过,岂不可惜,何况他身为少庄主,要是果能人我怀抱,岂不等于掌遍了飞云山庄……”
这样一想,顿时心猿意马,无法自制,不想就在她正欲有所举动之际,突听庙外响起一阵纷乱的马蹄之声。
廖五姑一惊,-念立消,一挺腰肢,从地上跃了起来。
蹄声直到庙外顿止,一个铃似的声音说道:“你们瞧,这间古庙、房瓦都很齐全,打扫一下,一定可以居住。”
另一个稚嫩的噪言接口说道:“可不是吗?真把我们找苦啦!想不到竟有这种好地方,咱们进去看看。”
廖五姑倾神清听,似觉来人约有五六个,正纷纷下马,向庙前推门。
转瞬间,四步声已经进了大殿,廖五姑从门缝中向外偷窥,见是五六个身穿红衫的负剑少女,嘻嘻哈哈地拥入大殿。
其中一个环顾大殿,笑道:“附近只怕再没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了,咱们快快打扫一下,公主就要到了。”
于是,一群少女便开始在殿上洒扫整理,一片如珠笑语,不时从她们口中迸发出来,庙中登时热闹了许多。
廖五姑不想出面阻止,但一则因这间小房靠近神龛,十分隐蔽,一时不愁会被发觉;二则她眼看这些红衣少女劲装负剑,身手矫捷,显然都有一身武功,而这时陶羽行功正急,自己孤身一人,又何必去招惹是非。
是以,她只是藏在门后,目不转睛地注视殿上情形,却没有出声露面。
不多一会,大殿上已被那些红衣少女打扫得于于净净,紧接着,庙外又传来一阵辘辘车声和蹄声。
一个女郎低声叫道。“公主到了!”
大伙儿登时收敛了笑闹,整衣肃容迎出庙去,不过半盏热茶光景,六名红衣少女和另外六名青衣女郎,簇拥着一个绿衣少女,缓缓步人大殿。
廖五姑陡觉眼前一亮,只觉那绿衣少女不过二八年华,生得眉如春黛,眼若秋水,肤色赛雪凝玉,削肩儿柔若无骨,樱唇儿一点猩红,香腮浑匀,蛮腰一握,莲足姗姗,眉心上长着一粒红恙,娉娉婷婷,娇慵无限,真是倾国倾城,闭月羞花。
廖五姑平素自负长得美艳,此时一见这绝色少女,竟不期然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仿佛在那少女容光照映之下,天下女子,都成了庸俗脂粉了。
她又妒又惊,注视着那绿衣女郎缓步走到殿上,一名青衣少女连忙安放了一张锦绣软椅。扶着她坐了下来,其余青红两色少女,分立左右,肃容侍候。
绿衣女郎眼波一掠,向殿上打量了一眼,轻颦谈笑地点点头,说道:“难为你们找到这个地方。倒很整齐幽静。”
一名红衣少女立刻躬身道:“婢子们踏遍附近数十里,只无法找到一处雅静的地方,可供公主驻足,好容易寻得这间破庙,虽然陈旧些,地点却很僻静,委屈公主暂住几日。”
绿衣女郎又点点头,道:“原该这样,我最怕闲人杂多,那股混浊的气味,冲也把人冲昏了,何况我们这一大群,若住在人烟稠密的地方,岂不惊世骇俗么?”
说着,微微一顿,左右环顾一眼,说道:“陆完陆方他们回来了没有?”
红衣少女答道:“陆家双铃奉令刺探鲁西分堂虚实,快马往返,大约天明以前。就可以回来。”
廖五姑心中大大一惊,她虽不知这女郎来历,但却久悉“陆家双铃”的成名,皆因廖五姑的父亲“花雨飞刀”廖存思,当年仗着一手出种人化的飞刀暗器,在黑道中崭露头角,那时武林之中,以暗器神奇闻名立万的,陆廖莫三家齐名,江湖有句歌词,说的是一一“陆家铃,廖家刀,巫山连弩莫理高。”
后来“陆家双铃‘为一了桩血案,亡命海外;巫山莫家堡一向绝迹江湖,”花雨飞刀“廖存恩却因一件黑道案件,与少林弟子结仇,死在当时少林掌门人若意大师掌下,廖五姑从此消声匿迹,投靠”飞云山庄“,嫁给了”六甲手“齐景林。
是以,廖五姑的飞刀绝技,虽然及不上乃父十分之一,但自小对江湖黑白两道暗器名家,却极是耳熟能详,如今一听“陆家双铃”四个字,芳心那得不惊。
何况,那红衣少女回答之际,曾提到“陆家双铃”是奉令刺探鲁西分堂去的,那么,这批人和飞云山庄又有什么梁子?他们要到鲁西分堂去刺探些什么?
廖五妹疑云顿起,因而越加不敢出声,只想倾耳听她们再说些什么,可是那绿衣绝色女郎并未继续再问下去,懒洋洋倚在绣椅上,显得慵懒娇娜,弱不禁风。
其他青衣少女则循立两旁,肃然无声。
廖五姑焦急不安地回头望望陶羽,见他呼吸已逐渐低沉,大约行功疗伤,已经将到完成阶段。
她这时反倒希望陶羽能多沉默一些时候,生怕他一旦行动完毕。弄出声响,被四上那绿衣女郎发觉。
不料正在这儿,忽听庙外一阵脚步声,转眼辆进来一名负剑童子,大声陈报道:“陆家二老已连夜赶回。”
那绿衣女郎只因不经心地挥挥亲手,道:“叫他们进来吧!”
刹时,殿外并肩大步进来两名华服老人,左边一名,胁下根挟着一个昏迷少女。
绿衣女郎诧异地问道:“他们回来得这么快?”
那怕衣老人,将胁下少女向地下一掼,拱手答道:“小的们奉命前往济南,途中得讯息,飞云山庄鲁西分堂堂主六甲手齐景坤,已离城赶往泰山,因此未到济南,便连夜折返绿及女郎凝目向地L看了一会,又道:”这女孩子是谁啊?“那锦衣老人道:“小的们在回程之中,巧遇前次在江南所见的秦姓少年,与这女孩拦路寻衅,是以将她抱来。”
那绿衣女郎神色突然一变,竟从锦椅上站了起来,惊问道:“是吗?你们见到那姓陶的公子没有?”
那锦衣老人答道:“这次之中,仅见这女子和那姓秦的一路,并未见到那陶公于。”
暗室中廖五姑又是一惊,不禁再度扭头,看看陶羽……
那绿衣女郎听说未见白羽,显得十分失望,懒懒地又坐了下来,道:“我看那姓秦的少年不像坏人,他又跟陶公子极好,你们没有难为他吧?”
那锦衣老人道:“秦佑和这女子横剑阻路,小的们并不曾伤他,只钩了这女子回来,不想在她身上,却搜出了一件武林至宝……”
绿衣女郎脸上谈谈一笑,说道:“什么至宝,你们一个男人家,随便在女孩子身上搜查,这就该重重惩罚才对。‘那两名锦衣老人一听这话,顿时面露惶恐,竟不约而同跪了下去,肃容道:”小的们该死,求公主免究。“绿衣女郎笑容陡然一致,冷冷地道:“东西拿来我看看。”
那锦衣老人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小包,双手捧起,旁边一名青衣少女接了,先将包囊拆开,然后恭恭敬被送给绿衣女郎。
廖五姑看不见那包中是何物件,但却从那绿衣女郎脸上,看到一阵起来越浓的惊骇之色,显示那包中之物,已使她大大震惊。
斗然,绿衣女郎轻讶失声,道:“啊!这是全真教的东西,怎会落到她手中呢?”
锦衣老人神情激动地道:“这本秘-,据称原属一位姓罗的少年侠士所有,如今更是中原武林人人欲待争夺的武学至宝,公主洪福齐天,偏偏竟让小的们无意中得来。”
绿衣女郎表情变幻不定,似是一忽儿喜,一忽儿忧,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确是件难得的东西,但它上面所载武学,也未见得比我们们桃花岛的高明多少,你们说对不对?”
陆家双铃齐声道:“公主圣学无际,自然不是一本通天宝-所能包揽于万一。”
这句话,更使暗室中的廖五姑混身一抖。险些失声叫了出来。
原来“通天宝-”坠落观日峰绝崖的事,飞云山庄自是最早知道,但陶天林十余年严令搜寻,几乎踏遍观日峰下每一处山谷绝壁,却始终未能找到这本失书,直到最近才得到消息,“通天宝”已落入武当叛教门人竺宫瑶手中,天下群雄,或明或暗,纷纷起意争夺,竺宫瑶一死,他遗女竺君仪,便成了武林追索的目标。
此次“六甲手”齐景坤和廖五姑远离济南鲁西分堂,最大的任务,也是追查这本“通天宝-”和竺君仪的下落,万不料齐景坤因此在泰山负伤而死,这本“通天宝”,却被桃花岛家双铃无意中得来。
包囊中既然是“通天宝-”,地上昏迷来醒的少女,必定就是竺君仪了。
廖五姑一阵心血汹涌,眼睁睁看着那绿衣女郎一直在低头翻阅“通天宝-”,娇嫩的脸蛋上,时时泛起笑容,又时时显出惊讶,心里直如有一柄大锤。在狠狠敲击不止。
她虽然无法看见宝-的内容,但绿衣女郎变幻的神情,无疑在告诉他,那秘策之上,必是满载惊世骇俗的武功,奥妙精深的玄理,谁得着那本秘-,便将成为天卞武林第一人一一就像罗伟一样羡慕、贪婪、悔恨、焦急……像一根根锐齿,紧紧啃嚼着她的心,假如不是惮忌“陆家双铃”在场,她真想冲出去,一把抢了那本科-,从此远走高飞,寻一处绝岭山谷,潜心修炼。
当她再度现身江湖,那时必然已是天下第一高人了……
桃花公主默默诵读观赏了很久很久,方才满意地呼了一口气道:“啊!果然是本好书,你们的功劳不小,起来吧?”
“陆家双铃”似对那桃花公主十二分激畏恭谨,连声称谢,才敢站起来分作两旁,肃然而立。
桃花公主将“通天宝-”收进怀中,又取了那条染血丝巾和半枚金钱细细把玩,迷愧地问:“这两样又是什么东西呢?”
双铃中的老大陆完躬身应道:“这个,想必是秘笈主人信物之类的东西,因此包在一起……。”
桃花公主对那半枚金钱,似乎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见它制作得极为精致美观,金光灿烂,花纹奇特。拿在手中反覆看了很久,又见金钱上赶着一个小孔,便令身边青衣少女取来一条丝带、将它穿起挂在自己胸前,当作饰物般赞赏,道:“可惜只有半牧,要是能再找到另外半个,那就太好了。”
“陆家双铃”老二陆方忙道:“这半枚金钱,显然是从整枚上分断下来,有这一半,必有另一半,公主若是喜爱,我兄弟定要寻到那半枚,取来呈献公主。”
桃花公主一面低垂粉颈,玩弄着项下金钱,一面没声问道:“你想,怎样才能找到那一半呢?”
陆方道:“依小的揣测,这本通天宝-,既是武林中人人觊觎的东西,咱们只要把得到宝-之事,在武林中传扬开去,天下英雄,自然群至争夺,那时一则可以宏扬我桃花岛武学,二则便可从武林英豪之中,追查那半枚金钱……。”
桃花公主不待他说完,早欣喜地拍着玉手,笑道:“好主意,好主意,你们从明天起,便把这件事在江湖中大事宣扬,正好大大热闹一番……”
陆完忽然用餐说道:“事虽如此进行,但公主切莫过份轻视天下武林人物,据小的所知,尚有数人,足为我们桃花岛的劲敌。”
桃花公主显然收敛笑容,道:“是吗?你旦说说是谁?”
陆完道:“守命五环雷家兄弟、河洛一剑司徒真如,以及飞云庄主陶天林,海天四丑,许、林、包、杨……这些人,个个都是身负绝世武学之辈,公主桃花岛嫡传,武功纵然精深玄奥,如果同时与天下为敌,也许仍感吃力。”
桃花公主听了,突然举袖掩口,咯咯娇笑,直如怒放的蓓蕾,盛开的鲜花,说道:
“不错,你说的这些人,都是当今一等高手,可是,还有两个武功极好的人,却被你忘了。”
陆完一怔,道:“莫非公主竟亲自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桃花公主点头道:“正是,这两个人,年纪都很轻,但一身武功,已不在一流高手之下,如果要说谁是我们桃花岛未来的劲敌,我看八成只有他们两位了。”
陆完吃了一惊,道:“公主说的,是”
桃花公主脸色陡又一怔,一字一顿说地道:“他们就是你方才说的少年秦佑和陶公子。”
这桃花公主年龄甚幼,但言谈之事,井然有条,倒像个江湖阅历极丰的行家,而且喜怒无常,竟使名满天下的“陆家双铃”,对她敬畏十分,显见决非平常人物。
暗室中的廖五姑听得心惊不已,寒意陡生,她自以为已是女人中翘楚,此时跟这不过十五六岁的桃花公主相较,竟有些自叹不如。
陆家氏兄弟脸上一片惊容,但却默然没有出声。
桃花公主停了一下,又遭:“你们别以为使用双铃暗器,侥幸胜了人家,那位姓秦少年,剑术已得神髓,假以时日,必成非凡高手,而陶公子一身武功深藏不露。我见他上次被解陆方的手法,每一出手,都是精奥无比。教人真想不透他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陆完长叹一声,说道:“公主明见极是,这两人自称是飞云山庄的人,或许那陶公子与陶天林有着关联……”
他的话还没说完,桃花公主突又扬声娇笑,道:“啊!
我还忘了一个人,这人武功虽未见得很高,但是胆量却很大,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
陆兄弟又都一愣,答道:“小的们不知。”
桃花公主抬起纤纤玉手,向神龛边一指,笑道:“他现在就在神龛侧面一扇暗门背后,你们自己去见见他吧?”
廖五姑猛可大吃一惊,连忙拱手扣了两栖薄刃飞刀,掠目向后一望,却见陶羽依旧行功未毕,一无动静。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那桃花公主发觉神龛后的暗门呢?
难道她武功已臻“千通耳”的化境,竟能在言谈之际,察觉了自己的呼吸?
廖五姑心念未已,门外脚步声已到近前,陆完首先轻呼道:“公主明目如镜,这儿果然有间暗室。”
陆-立刻沉声喝道:“里面是谁?还不起出来受死?”
廖五姑心胆俱裂,银牙一挂,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将毕生功力,全部运集在左掌上,右手紧紧扣着两辆飞刀,蓄势而待。
陆-叱喝之后,未见室中反应,冷笑一声,双掌交错护胸,一抬腿,“蓬”然踢飞了门板,晃肩便抢了进来。
廖五姑闷声不响,左掌一拨门板,右臂扬处,两柄飞刀,一齐出手。
她这种薄刃飞刀,乃是纯钢用制,其薄如纸,可软可硬,两边锋缘极是锋利,而且用空无声,极难闪避,是以“廖家刀”成为武林一绝。
暗门本不甚宽,加以陆-轻敌急进,及待发觉,终于迟了一步。
寒光一闪,两柄飞刀一上一下,已到面前,陆-虽然是暗器名家,心头也不由大大一震,猛的一声断喝,双掌齐发。
其中一柄击向前胸的飞刀,被他掌上发出的强劲内力一撞,陡地反射,掠过陶羽头顶,“叮”然一声,射人后面墙上,嵌进足有寸许。
但另一柄飞刀,却迳向陆-面门射来。
陆-急忙一歪头,那飞刀贴着面颊掠过,鬓角一凉,举手一摸,竟摸了满手鲜血。
陆完在后面疾出一掌,将飞刀拍落,低头一望之下,骇然变色,道:“老二,是廖家刀!”
陆-耳端负伤,听了这话,也不禁暗自心惊。疾退两步,冷声喝道:“里面可是廖存思老弟?”
原来“陆家双铃”亡命海外时,“花雨飞刀”廖存思尚未死在少林若意大师之手,是以一见飞刀形状,就把廖五姑当作她父亲廖存思了。
廖五姑心里暗笑,但却不敢出声回答,侧身隐在门边,一面又急扣了两柄飞刀,一面回望陶羽,见他正缓缓从辛弟身上收回手掌,也不知是行功已完,抑或被方才陆单一声断喝,才中止了疗伤之事。
她连忙压低了嗓音,轻轻叫道:“陶公子,陶公子……”
可是陶羽垂目依旧,自顾运气调息,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
陆-见仍然无人回应,又大声叫道:“廖老弟,多年不见,连老朋友的声音都认不出来了么?咱们是陆家双铃……”
廖五姑只不作声,肚里却暗笑道:“姑奶奶早知你们是陆家双铃,可借姑奶奶见不得你们。”
陆完沉声对陆-说道:“老二,咱们数十年未返中原,或许廖家刀已传了外人,让为兄来试试。”
说着,探手从怀里摸出他仗以成名“左右双铃”。
两枚钢铃乃是同样大小重量形状,铃心中空,里面各嵌一粒银珠,乍看起来,并无出奇的地方。
陆完站在门外,两枚铜铃分置在左右手中,默运真力,右臂突然一扬,拇指二指向外一弹。只听“嗡”地一声轻响,其中一枚银铃,已脱手疾射而出。
那枚铜铃并无目标,好像只是对准门内底墙射出,但奇怪的事情,就在这刹那间发生了。
银铃去势如雷,霎眼已近墙边,可是,湛湛将要触及墙壁,突然“叮呤呤”一阵悦耳声音,那枚铜铃却忽然向右一折,铃身由平飞变成滚动,叮呤之声不绝,竟然飞快地绕室旋转起来,而巨,速度不减,转眼已绕行了三匝之多。
廖五姑见了,骤然大惊,迫得背贴门旁,动也不敢稍动。
那陆完不慌不忙,左臂轻扬,“嗡”地一声,又将左铃依样弹射了出去。
这枚铜龄也在将要触及墙壁的刹那,向左一转,变成绕室飞旋,两枚铜铸交叉盘绕,离地四尺高下,互不相扰,满屋尽是“叮呤呤”之声。
陆完就在这铃声交作这际,错掌欺身,抢进门里……
口口口再说秦佑和竺君仪飞步向西追赶,无奈步行终不及马快,追了一程,遥遥望见那两骑快马渐去渐远,最后连影子也望不见了,秦佑知道无法相及,只得停下身来,长叹一声,恨声说道:“陶大哥和辛弟,不知被他们劫持到什么地方去了,可恨没有一匹马,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进去,这怎么办呢?”
竺君仪柔声安慰道:“那两骑去的方向,必是济南,我们快去前面镇甸买两匹坐骑,连夜赶到济南去,不难寻到陶公子他们。”
秦佑顿足道:“也只好如此了,竺姑娘,你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可以买到好马吗?”
竺君仪道:“由此偏北不远,有个镇甸,名叫张夏,那儿一定能寻到坐骑的。”
秦佑立即飞步上路,行了十来里,果见前面有个镇甸。
他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赶到镇中,无奈张夏只是个小镇,并没有马市可以选购坐骑,他们在街上绕行一遍,尽管见到骏马不少,但一问之下,都是往来行旅所有,竟无一骑愿意出卖。
秦佑正在焦急,忽然瞥见一家饭庄门口,系着一匹通体漆黑的好马,体高七尺。头尾足有丈二,只在四只蹄上,长着四撮白色长毛,正仰头长嘶,声入霄汉。
秦佑见了,心里羡慕已极,赞道:“好一匹骏马,若能有了他,咱们一定可以追上陆家双铃了。”
竺君仪也道:“这马名为乌云盖雪,定是一匹千里驹,只不知马主人肯不肯卖?”
秦佑道:“走,咱们且去试试看。”
两人刚走近饭庄门口,只见从楼上登登下来一个人,这人看来有四十五岁年纪,身上穿件薄薄绸衫,头上却戴着一顶貂皮做的极厚皮帽,足登草鞋,手里横着一支雪亮的铜制旱烟袋,非仅衣着不冬不夏,似富似贫,而且不伦不类,令人一见就要笑出来,但他自己却满脸孔正经,显得傲然不群,不苟言笑的样子。
他出得饭庄,便笔直地向那匹“乌云盖雪”走去,一面衔着旱烟袋,一面用手轻轻抚摸马身,点头晃脑,得意扬扬,仿佛这匹神驹,替他增加了不少荣耀。
秦佑忙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大爷。这匹马,可是您老的么?”
那人回过头来,眯着眼向他上下打量一遍,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秦佑陪笑道:“假如是大爷的,小可意欲冒昧请教,不知这马愿不愿出让?”
那人目不转睛注视着秦佑,道:“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
秦佑一怔,竺君仪却忍不住想笑,插口道:“愿意的话,咱们准备把它买下来。”
那人眉尖一掀摇晃着脑袋问道:“咱们是谁?谁是咱们?”
这句话,问得竺君仪粉胜一红,娇啧道:“死相!咱们就是咱们,连这个都不懂……。”说着,脸上更是娇红一片,羞不胜情,偷偷用眼角向秦佑眯了一眼。
那人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别害臊,你们就你们,咱们就咱们,你们要买这匹马,咱们很可以谈谈价钱。”
秦佑见他虽然言语有些失常,却居然愿意将马出卖,心中大喜,忙道:“大爷既愿出让,无论多少银子,我们都愿意照付,只是有一点,我们因有急事赶路,必须立刻把马骑走。”
那人笑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们愿意,就算一百两银子,外加一个小小条件。”
秦佑急忙探手人怀,取出一定金锭,塞在那人手心,道:“这锭黄金,足值一百五十两银子,算是马价,请问大爷还有什么条件,我们一定遵办就是。”
那人接了金锭,在手上掂了掂,说道:“条件很简单,就是当你们已经骑上马背以后,尽管走你们的路,无论后面谁在喊叫,都不许回头,也不许停步,你们如能答应,这匹神驹就是你们的了。”
秦佑不解他的用意何在,也连连点头答应,在他想:我买这匹马正是为了赶路,不停不回头,岂不正合我的意么?
于是,他扶着竺君仪坐在鞍前,自己解了丝缰,扳鞍上马,一蹒马腹。那马拨开四蹄,向北便奔。
可是,驰出刚不过十丈远,陡听身后一声大喝:“好大胆的贼人,竟敢偷起我老人家的马来,还不给我站住!”
随着喝声,从饭庄楼上。恍如大鹏展翅般,飞掠下一个锦衣白发老人。
这老人背插一柄古渍斑斓的长剑,苍苍白发。飞舞如雪,两眼神光湛湛,太阳穴坟起甚高,由楼上纵掠而下,落地无声,点尘不扬,足见乃是位身负绝世武学的武林高手。
秦佑记住那人的条件,决不回头,荒马不停,向前飞驰!
白发老人见他不肯停步。斗然又是一声晌如洪钟般的大喝。身形一沾地面,立即弹射而起,嗖嗖几个起落,竟施展出“燕子三抄水”的轻身功夫,一掠数丈,转眼间已追到马后。
皆因马匹纵然神骏,起步时总无法太快,那白发老人身法又快迅绝伦,一口气抢追近前,右臂一探,抓住马尾,嘿地吐气开声。脚下千斤坠向下一沉,竟硬生生将一匹奔驰中的骏马,拉得停了不来。
秦佑和竺君仅发觉马匹突然一顿而止,不觉一怔,忍不住扭头一望,却见一个棉衣白发老人,一手拉住马尾,人如山峙岳立,牢牢钉在地上,纹风不动。
秦佑大怒,拧身下马,指着那白发老人喝道:“喂,你这老东西有毛病是吗?拉着我们坐马,是什么道理?”
那白发老人一面松手,一面怒发箕张,冷哼了好一会,才算忍住没有立刻出手,冷声道:“年轻人,你睁开眼睛看一看,你是在跟谁说话?”
秦佑道:“我管你是谁,我只问你无缘无故,硬拉住我的坐马欲做什么!”
白发老人冷笑道:“嘿嘿,你真是胆量不小,偷了老夫坐骑,还敢开口你的坐马,闭口你的坐马,你心目中还有王法没有?”
秦佑怒道:“这马是我刚才花一锭黄金买来的,不是我的坐马,难道还是你的不成?”
白发老人道:“说得一点不错,这马正是老夫我的,你分明偷马欲逃,不听喝止,还敢在老夫面前巧言争辩,若不看你年幼,老夫非得出手教训你。”
秦佑勃然大怒,但四处一望,却不见了那个绸衫皮帽卖马人的影子,心下暗奇,难道那人是个骗子,我们上他的当了?
如此一想,怒火消了不少,沉吟一会,说道:“你说这马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
那白发老人怒目一瞪,道:“你倒盘问起老夫来了,老夫这马,名为乌云盖雪,不但是跟随老夫多年的坐骑,此次由直隶入鲁,随老夫跋涉千里,难道是假的不成?”
秦佑细细一想,似觉这老人不像假冒,更因不见了卖马人,自已一无证据,未免理屈,但转念又忖道:“好容易得着这匹神驹,若是还给了他,岂不耽误了救援陶大哥和辛弟之事,唉!就算不为一百五十两银子,为了救陶大哥和辛弟,也只好发一次横,逞一次霸……”
他刚打定主意,却听竺君仪娇声叫道:“秦公子,不要理他,那家伙一定跟他通好了,一个卖马收钱,一个恃强索讨,我们有急事,决不能中他们的骗局。”
秦佑一听,理气顿壮,冷笑道:“听见了吗?你若把我们当作乡下人,玩这一套,那你的主意就打错了。”
白发老人不由怒火猛升,厉声叱道:“你要怎样才肯还老夫的坐骑?”
秦佑也怒吼道:“马是我买的,别想我会白给你。”
白发老人气得浑身发抖,退后一步,提掌齐胸,叱道:“这么说。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夫出手,可别怨老夫以大欺小。”
秦佑一探手,“呛”地龙吟,撤出短剑,喝道:“动手就动手,谁还怕了谁。”
白发老人脸色一片苍白,嘴唇发青,冷声道:“好,你就接老夫几招试试。”话声一落,左掌一翻,一股劲风,当胸卷了过来。
秦佑不慌不忙,脚踏良定方位,短剑横胸直划,嘶地一声锐啸起处,剑光发出的罡气,宛如利剪,轻而易举,就撕裂了那白发老人的掌力。
白发老人见他出剑之际,正大堂皇,一派肃穆,剑上内力如泉,跟他小小年纪大不相配,不禁心头大震,慌忙收掌闪退,沉声问道:“你是何派弟子,速报师门。”
秦佑只当他不敌,晒笑道:“你管这些做什么?要打就亮剑动手,不然,我们可没功夫跟你闲扯。”
白发老人突然仰天叹道:“我封剑五十年,不想今日为一孺子破戒,这是天意,人力岂能挽回。”叹罢一声龙吟,银虹乍现,长剑已撤出路来。
秦佑一见对方长剑方一出鞘,剑上寒芒已跃射数尺,心知是柄神剑,不敢怠慢,抱元守一,首先镇摄心神,万念尽寂,然后缓缓说道:“请进招。”
白发老人见秦佑身式气质,心中暗赞,怒意不禁又十去其九,含笑道:“老夫忝长几岁,还是小朋友请先吧!”言语中,无形已客气了许多。
秦佑不愿耽误,轻道:“有僭!”短剑一挺,首攻中盘,起手一招,便用了“达摩无上心法”中的第二招“含沙射影”。
那老人心头微惊,不由自主低喝一声:“好剑法!”手中长剑一圈疾吐,竟然用剑尖直逼秦佑的剑尖。
这一招大异武学常规,皆因他们剑身长短不一,而各人都将内功力透剑尖,老人这种打法,目的不欲在兵刃长度上占便宜,秦佑深悉剑道要诀,岂有看不出的道理,短剑一抖,疾推而出。两人剑尖遥隔五寸,虚空一触,各自心头一震,那老人端立未动,秦佑却倒退了半步。他毕竟是年轻好胜,一招失利,脸上微微一红,斗然发出一声轻啸,短剑如盘龙绕空,眨眼又连攻三剑。
那老人被他紧密凌厉的剑招,迫得也缓缓退了一步,立即振剑还击,长剑矫捷犹如惊虹掣电,一老一小,登时纠缠在一起。
晃眼十余招,那老人对秦佑精纯深湛的剑法,既爱又赞,数十年隐蔽的雄心,渐渐升腾起来,手中剑一招紧似一招,将浸淫数十年的剑道心得,逐步施展,剑华越来越盛,但秦佑依然应接从容,毫无逊色。
激战了五十招以上,老人斗然发出一声长啸,喝道:“小朋友,仔细了!”
喝声中,剑法倏忽变得由快而慢,一招出手,神凝意注,悠而不急,但剑上内力如山,重逾千钧,秦佑挥剑之际,已渐感沉重,只得也将全部功力运集在短剑上,拼力以赴。蓦地,老人又是一声大喝,两剑一记硬接,“锵”然一声脆响,剑影顿敛,那白发老人放声大笑,道:“天下能接得老夫五十剑的寥寥可数,看在这五十招份上,乌云盖雪就此相赠,聊表薄意如何?”
秦佑愧作难当,满脸羞惭,久久才吐出一句话:“老前辈尊姓?”
那老人用剑尖在地上一阵挥划,反手插回长剑,笑道:“二十年后,你将是天下第一剑,好孩子。难道还懊恼么?”
话落仰天又是一阵狂笑,迈开大步,飞驰而去,秦佑长叹一声,含着热泪抬起短剑,上前低头一看,只见地上龙飞凤舞写着“司徒真如”四个大字。
他惶然痴立,动也不动,就像一尊化石!许久,许久,两眼一闭,滚落两滴泪水,泪珠顺颊而下。渗人嘴角。其味咸涩,就如他此时难以名状的心境一样。
他举起脚来。缓缓拭去地上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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