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好人难做心病心医
应龙兄弟俩无可奈何,相偕跟进林内,却内康浩坐在一株桃树下,正解开随岙包裹,取出干粮和一大壶饮水。
他仰面向应氏兄弟诚挚的笑笑,说道:“不瞒二位说,小弟由晨至今,尚未进餐,二位莫嫌粗糙,请坐下来大家随意用些吧!”
应氏兄弟面红过耳,低头坐了下来,虽然饥肠辘辘,却再也鼓不起勇气去拿那些诱人馋涎的面饼和肉脯。
康浩将干粮分送到二人手中,自己先吃了一口,又道:“面对如此美景,能与二兄相晤共餐,衷心感到欣慰,二位别客气,就权当陪我些好了。”
应氏兄弟既感又愧,低头咬了一口饼,尚未下咽,热泪已夺眶而出……
康浩只装没有看见,自顾吃着干粮,又说些闲话,直到二人吃完,才含笑说道:“不期巧遇,足慰渴思,小弟有一件事想烦劳二位兄长,不知二位可愿相助?”
应龙忙道:“康兄有事尽情吩咐,只要咱们兄弟能办得到的,决不推辞。”
康浩道:“这件事,在二位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但一定要二位先答应了小弟才好意思启口。”
应龙道:“力所能及.绝刘答应。”
康浩点点头道:“既如此,小弟先谢谢二位,就此重托了。”
说着,从包中取出一封金叶,双手交给应龙,然后接道:“前在洛阳,小弟曾向令叔孙老前辈商借过一笔钱,后来仓促离去,未及归还,此事耿耿至今,片刻难安,今日和二位相逢,又承慨允相助,这些金叶,就请二位兄长人令叔收下,将来回庄时,尚祈为小弟转致感激意……”
应虎没等他说完,抢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向孙叔借过钱?咱们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康浩笑道:“当是小弟殊觉愧赦,是以未向二兄提及。”
应龙脱口道:“不!你根本没有向孙叔借过钱,咱们也不能收你的钱……”
康浩正色:“借钱的事,二位返庄面询孙二侠便知详情。至代收欠款,已承二位应允在先,菲非竟欲食言反悔么?”
应氏兄弟相顾愕然,他们明知康浩决不可能向孙天民借钱,也明明知道康浩这样做,是有意接济他们,但却想不出一句推辞的话。’而且,康浩显然已经知道“关洛第一楼”事变经过,他为什么只字不提?反而如此慷慨施以援手?
应龙越想越惭愧,喉哽语塞,捧地封沉甸甸的黄金,含泪摇头,好半晌,才‘挣扎了一句断续的话说道:“咱们……已经不能……不能再回抱阳山庄了……”
康浩惊讶道:“那是为了什么?”
应龙只是摇头不答,应虎连忙接口道:“不为什么……咱们想自己在江湖有上闯出一番事业,不愿被人取笑是依靠父亲声名,等到事业成就,那时再衣锦还乡!”
其实,康浩途经洛阳寻找骆伯伧未遇,早已听人谈及双剑逆伦拭父的经过,但他怜念应氏兄弟系遭“绝情蛊”迷惑了灵智,故而假作不知,这时见应虎设词搪塞,越发不忍道破,便点了点头,笑道:“二兄壮志凌云,令人钦佩,这笔钱在抱阳山庄来说,实在微不足道,也许孙二侠早就忘了,这只是小弟一番心意,什么时候带到都没有关系的。”
应龙收下金叶,问道:“康兄驾莅长安,是路过呢?或是特来游历的呢?”
康浩想了想,道:“原是路过,因闻花期之盛,才稍作逗留。”
应龙道:“如此甚好,难得他乡遇故人,今天晚餐,由咱们兄弟作东,请康兄共饮一叙……”
康浩笑说道:“怎好意思搅扰二位仁兄……”
应龙道:“水酒一杯,何须客气?就这么说完了,傍晚时,咱们准定在城中‘状元居’酒楼浩樽恭候光临。”不容康浩推辞,与应虎双双拱手一礼,告辞起身而去。
两人匆匆穿出桃林,不见康浩跟来,应虎便低声唤往乃兄,冷然问道:“老大,把东西拿出来看看,共有多少?”
应龙道:“不必看,最少也有四十两,足够咱们再等候一年半载的花费了。”
应虎冷笑道:“世上只有赊账躲债的,从没听说过硬认欠钱的事,他分明没有欠孙叔的钱,为什么宁愿虚掷巨金,冒顶这份人情?”
应龙道:“他这样做,显然是想接济咱们,又怕咱们不肯接受。”
应虎道:“咱们嗖他并无交情,他为何要接济咱们?”
应龙沉吟片刻,道:“据我猜,或许为了在关洛第一楼时,爹爹没有杀他,使他感恩图报,才……”
应虎摇头道:“若说关洛第一楼那件事,他化名欺人,害死了七步追魂手洪涛和中州四杰,更用风铃剑打伤孙叔,他和咱们只仇恨,根本谈不上感恩。”
应龙一怔,道:“可是,他适才分送食物,慨赠金叶,却是千真万确的事!”
应虎冷冷道:“所以我正在怀疑,他如此无端施恩,恐怕另有什么目的。”
应老道:“老二,休以小人之心,妄君子之腹,咱们落魄到这般光景,人家不以前嫌介怀,不以猖琐见鄙,分食赠金,体恤矜全,还能安着什么坏心不成!”
应虎道:“这却难说,咱们眼前虽然落魄,并非没有见过钱财,怎能为了区区干粮和几张金叶子,便忘了他是风铃魔剑杨君达的徒弟?”
应龙心头一震,惊问道:“你的意思是想怎么样?”
应虎耸耸肩,道:“我说出来,你一定不肯,还是不说的好……”
应龙正色道:“咱们是兄弟,只要你说的有理,我怎会不肯呢?”
应虎扬目道:“这话当真么?”
应龙道:“自然当真。”
应虎四顾一眼,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依我之见,咱们等一会请他喝酒的时候,不妨设法套问他来长安的真目的,然后,就在席前将他擒下……”
应龙急道:“老二,这岂不成了恩将仇报么?”
应虎不悦道:“假如你定要拿他当恩人,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干脆,咱们半金叶平分,从此分道扬镳,各干各的。”
应龙迟疑的说道:“我总觉得这样做问心难安。”
应虎冷哼一声,道:“有什么问心难安的?莫非你忘了,咱们从前受过他多少肮脏气?像你这般只贪小利,优柔寡断,还能算成得了什么大事么?”
应龙默然良久,终于点头道;“好吧,就你你的主意,但是,在没有动手以前,可得先试探他有没有想利用咱们的企图,如果人家真的纯出一番好心,至少咱们也要饶过他这一次。”
应虎哂道:“容情不动手,动手不容情。大哥;四十两金叶就买了你这个人,你大不值价了!”
应龙脸上一红,垂首无语……口口口口
“状元居”在城中西北角,楼高三层,彩饰金漆,站在顶楼窗首,可以远眺“阿房宫”遗址和“昆明池”波光。
据传说,此楼曾是唐朝天宝年状元皇甫冉的旧居,宰相张九龄曾登楼赋诗,却不知怎的竟成了酒楼。
时方申刻,“日月双剑”兄弟,已经昂然跨进了“状元居”店门。
这时的应氏兄弟,与在曲江桃林时的应氏兄弟,简直就像完全换了两个人,不仅由头至脚跟,从内裤到外罩的紫白二色剑衣,全部簇新毕挺,便是腰际所佩长剑,也磨得晶光雪亮了。
尽管不久以前,应龙去跟银铺兑换金叶,掌柜还当他是拾来的假货,特别请出三四位冶金老师傅会同反复辨认,最后确定是十足纯金,才肯同意兑换……可是现在,他们纵然搬出整箱假金叶,却谁了不会怀疑那是假的了。
两人刚进楼门,伙计已迎了过来,诌笑躲身问道:“是二位少庄主么?”
应虎把头一昂,鼻孔里“唔”了一声,道:“不错,咱们订的酒庸……”
伙计不等他问完,急忙陪笑,应道:“早准备妥当了,已照二位少庄主的吩咐,席设在顶楼,二位少庄主请上楼!”
一面扯开喉咙,一叠声传呼进去,叫道:“抱阳山庄二位少庄主到啦!顶楼特座,带路了!”
应虎微一点头,吩咐道:“咱们还有一位客人,待会儿康公子到了,请他到顶楼来。”
那伙计笑道:“少庄主不用交待,那位康公子已经到了。”
应虎一愣道:“什么?他到了?”
伙计道:“刚来了没多久,此刻正在楼上等着二位哩。”
应氏兄弟互望一眼,连忙拾级登楼。
伙计们一路传报上去,兄弟俩刚到顶楼之口,果见康浩含笑立在回廊前,应龙抢前一步,拱手道:“咱们来迟了,反劳康相候……”
康浩笑道:“不!是我做客人的等不及,来得太早了些。”
应虎忙道:“康兄豪爽之士,咱们今天要畅饮一番,伙计们,快取酒来。”
三人见礼入座,伙计穿梭般上菜斟酒,顷刻摆上一桌丰盛酒席。
康浩举杯说道:“多承宠邀,愧不敢当,小弟敬致谢忱,同时,也向二位兄长告个罪,酒是要喝的,只恐无法奉陪尽兴了。”
应龙道:“为什么?莫非怪咱们兄弟来迟了,不够诚敬?”
康浩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小弟有急事,今夜就得动身。”
应虎问道:“不知道康兄何事如此匆忙?”
康浩道:“为了一件私事,但却十分急要,到至辜负二兄这番盛情……”
应龙道:“纵然有事,何至急在这一夜时间?难道明早再动身也不行么?”
康浩摇摇头道:“如果能多留一晚,小弟何乐而不为?实在那件事对小弟关系太大,计算行程,必须今夜动身,明晨才能赶得到。”
应虎心中一动,道:“这么说,康兄要去的地方,距离长安并不太远?”
康浩道:“约有百里左右。”
应虎又问道:“能告诉咱们是什么地方么?”
康浩略一沉吟,道:“实不相瞒,小弟途经长安,乃是欲往终南一剑堡。”-应龙愣道:“康兄去一剑堡何事?”
康浩不便说出一剑堡主易君侠涉嫌之事,只得设词掩饰道:“前在洛阳时,曾与易姑娘有约,近闻他已经返堡,特往庆约一晤。”
应龙听了这些话,口里轻“哦”一声,心里顿时泛起妒念,应虎更是怒从心起,目露凶光,频频向乃兄示意,恨不得立刻下手。
应龙眉锋微皱,殷勤把盏道:“既是康兄与琴表妹有约,咱们兄弟不便强留,但相逢不易,康兄好歹须给我兄弟一份薄面,那怕少饮几杯,也得到午夜时动要叫咱们失望。”
应虎也假笑道:“此去终南一剑堡,疾行半夜足够了,反正须等天明抵达,何必急在一时。”
康浩坦然道:“小弟本来也是准备半夜动身,明日上午抵堡,只要不因酒误事,略饱几杯也无妨。”-应虎又道:“咱们兄弟与剑堡谊属表亲,假如康兄不觉得我兄弟碍事,稍等同往终南一行,岂不甚妙?”
康浩喜道:“小弟正有此意,只是不便启齿,能有二兄同行引介、求之不得,说什么碍事不硬事的呢?”
应虎阴笑道:“康兄虽具雅量,就怕琴表妹会嫌咱们在旁若人嫌!”
康浩俊脸一红,忙道:“小弟与易姑娘纯系道义之交,二兄请莫取笑!”
应氏兄弟抚掌大笑:“一句玩话,康兄又何必情虚呢?”
三人举著谈笑,轮流把盏,其情颇见欢畅,顷刻间,一壶已经喝干,应虎却趁换酒的时候,暗将迷药投进壶中。
连饮数杯,康浩忽觉头晕目眩,只当是喝醉了便起身辞谢道:“小弟量浅,业已不胜酒力……”
应虎那里肯依,又强斟了一杯,道:“时间还早,再喝三杯再走也不迟。”
应龙也道:“康兄尽管放心喝酒,纵使醉了,咱们兄弟,背也能背你到一剑堡去。”
康浩推辞不过,又被应氏兄弟充灌了几杯,腹内药力发作,当场昏倒桌上。
应虎佯称客人酒醉,挥退店伙,低声对应龙说道:“大哥如今相信了吧?这厮用金叶示惠,竟是想利用咱们助他混入一剑堡,若非预先提防,岂不上了他的恶当了。”
应龙尼道:“他跟琴表妹早已相识,若欲进入一剑堡,尽可前去,又何须咱们相助?”
应虎冷笑道:“你头脑怎的这般简单?他虽然结识了琴表妹,碍于姨父,怎敢公然登门求见?如与咱们同行,姨父面前,自有咱们替他解说,既易取信,又可掩饰他的图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应龙沉吟道:“他对一剑堡有什么图谋呢?”
应虎道:“你注意楼梯口,别让店伙上来,待我搜查他身子,便知端倪。”
应龙点头答应,按剑守住楼口,应虎随即解开康浩衣襟,开始搜索。
康浩胸前剑囊中,插着十柄风铃剑,衣袋内,只有向锭碎银,并无特殊物件,但内衣贴身处,好像有个鼓鼓的东西,不知何物?
应虎匆匆扯开康浩外衣,只见里面是一件皮质小坎肩,皮上写着许多小字,仔细一看,不禁骇然失声“啊,这是火神郭金堂所遗‘烈焰三式’口诀!”;应龙听到呼声,扭头回顾,也发现皮坎肩上字迹,惊喜交集道:“久闻‘烈焰三式’精妙绝伦,当年火神仗以纵横武林,未逢敌手,不料竟在此人身上。老二,咱们获此奇书,只须寻个隐僻地方,苦练数年,便可天下无敌了。”
兄弟俩急忙动手,剥下了皮坎肩,应虎一把夺过,便想穿在自己身上。
应龙不悦道:“我是大哥,理应由我保管才对。”
应虎道:“东西是我先发现,启然该由我收存。”
应龙怒道:“莫非你想独吞么?”
应虎冷笑道:“你并未出力,坐享其成,难道还不满足?”
应龙按剑叱道:“若非我邀他饮宴,东西怎能到手?”
应虎也不相让厉声道:“没有我将他迷倒搜手,焉知他身上藏着这件奇物!”
应龙哼道:“我早知你为人奸诈,心术险恶,在洛阳时,你就想独占冉姑娘,如今又存心独天奇学……你既无兄弟之情,也休怪我无同胞之久。”声落,振臂一扬,竟撤出了长剑。
应虎一脚踢翻桌子,也拔剑出鞘,骂道:“这些日子,受你的肮脏气也受够了,二爷连老子都敢杀,谁还在乎你这个狗屁哥哥,从今天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话犹未毕,应龙突然大喝道:“畜牧,我先宰了你!”手起一剑,猛向应虎咽喉点到。
应虎侧身闪过,举剑还击,兄弟俩翻脸动手,宛如仇人见面,招招辛辣,剑剑狠毒,你恨不得把我劈成碎片,我恨不得戳你十七八个透明窟窿。
“状元居”的伙计听见呼喝打斗之声,连忙奔上楼来;探头一望,吓得从楼梯口直滚了下去,大叫道:“不好了,抱阳山庄两位少庄主打起来啦……”
这一喊,一两楼的食客都纷纷站了起来,胆大的想上楼看热闹,胆小的想夺路逃命,更有那不打算付账的,正好脚底板抹油趁乱抽身。刹时间,你推我挤,人声鼎沸,整座酒楼就像捣翻了一个大蜂巢。
应虎见酒棂大乱,无心恋战,虚幌一剑,穿窗跃落街心,拔步便奔。
应龙如何肯搭,提剑尾随紧迫,一路喝骂不绝,二人一前一后,如飞而去……
酒楼掌柜急得要哭,待客人散尽,急急登楼检视,只见楼上桌翻椅倒,杯盘狼藉,两位主人全不见了,仅剩康浩倒卧楼角,衣衫发乱,昏迷不醒。细查之下,才知并非酒醉,竟是中了迷药。
掌柜的暗自寻思,打坏家具,惊散食客,这些损失倒是有限,如让消息传扬出去,“状元居”酒楼的客人被人下了蒙汗药,以后还有谁敢上门喝酒,当下不敢声张,吩咐两名心腹伙计,将康浩衣衫整好,用一床被褥掩盖着,从后门悄悄抬了出去,直送到城外僻静处,抛下便走。口口口口康浩昏昏沉沉在荒野中躺了一夜,第二天药力消失,才悠然醒转。
他先是一惊,急忙检点随身物件,发觉少了那件贴身穿着的皮坎肩,不消说,准是日月双剑兄弟把自己灌醉之后,将之窃去了。
回想昨夜经过,不禁摇头苦笑,他倒并非懊恼失去“烈焰三式”口诀,而是感慨人心之难测,想不到自己一番好意,竟换来如此结果不过,贴身那只“易容革囊”和其他物品尚未被应家兄弟搜去,总算不幸中之大幸了。
康浩怔仲半晌,只得步行入城,返回寄寓的客栈,取了马匹行囊,单人独骑向终南进发。
驰行一日,薄暮时分,抵达终南山麓,“一剑堡”巍然耸立在终南山下,不须打听,一眼就能望见那深褐色的堡墙和堡中连绵的房舍,一条整齐的石板路,由官道分支伸展出去,直达堡门。
这时方大薄暮,一轮夕阳斜挂西山,灿烂晚霞,映在巍峨的堡门上,越发衬托得“一剑堡”三个泥金大字瑰丽无限,气谊万千。
堡门左右,高矗着两座箭楼,楼上旌旗招展,迎风飘扬,门前一条护堡河,架设着吊桥,此时吊桥已经拽起,隔河望去,对岸桥头有两列石屋,大约是守桥堡丁的住所。
康浩赶了一天路,人饥马乏,来到吊桥前纵目张望,对岸石屋前分明站着两名佩剑堡丁,却大刺刺的不理不睬,连正眼也没向桥这边看一下。
豪门弟子多倨傲,康浩感叹一声,只好在桥头勒住坐马,拱手叫道:“请问二位,这儿就是一剑堡么?”
那两名堡丁理也不理,生像是没有听见。
康浩忍住气,又叫道:“二位大哥,敢问此地可是终南一剑堡?”.连叫两声,那两名堡丁才懒洋洋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浓眉大汉按剑跨上桥头,向康浩上下打理-遍,冷冷道:“干什么的?”
康浩道:“在下姓康,由关洛来此,有事求见……”
那浓眉大汉扭头不耐烦的道:“从关洛来的又怎样?本堡会客时间由已刻至申刻,这时不见。叫你明天再来,你还在这儿咦叨什么。”
康浩怒火犯升,但想想对方毕竟只是一名堡丁,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又把怒气强压了下去,点头道:“既然贵堡堡规森严,在下不求人堡,只留个口讯,不知行不行?”
浓眉大汉道:“你要留什么口讯?”
康浩道:“在下有一件东西,烦请转呈贵堡易湘琴姑娘,就是是康浩亲自送回,不及面交,深感遗憾。”
探手从贴身“易容革囊”中,取出易湘琴所赠“双龙玉符”一振腕,向浓眉大汉递去。
那大汉翻掌接住,一看之下,脸上顿现惊容,与另一名同伴,低声商议了几句,回头诧异地问道:“康朋友认识我家姑娘?”
康浩道:“不错,曾有数面之识。”
浓眉大汉又问:“这枚玉符,可是我们姑娘的东西?”
康浩微笑道:“大约是吧!”
那浓眉大汉忙抱拳一拱,恭声说道:“既如此,请辱朋友略待片刻,容我等通报……”
康浩道:“不必费事了,在下专程送回此物,只要东西能交到易姑娘手中,见与不见都无关紧要。”话毕,拨回头,扬鞭而去。
他存心要整整那守桥堡丁的骄横之气,故意策马缓缓前行,果然没过盏时光,身后蹄声震耳,两骑健马已狂风般追了上来……口口口口康浩暗暗好笑,圈马仁立路旁。俄顷间,两匹快马如飞而至,为首的一名紫衣壮汉,后面紧随着那名守桥的堡丁。
那紫衣壮汉朝康浩抱拳一礼,恭敬的说道:“小的赵洪,奉姑娘口谕,特来恭迎康少侠入堡。”
康浩故作迟疑道:“贵堡规矩不是订的已刻至申刻会客么?如今时间已过,只怕不太方便吧?”
那堡丁连忙翻身下马,惶然道:“适才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康少侠驾莅,多有得罪……”
康浩笑道:“这可不敢当,我记得曾报过姓名,是阁下碍于规定,嫌我太唠叨了。”
那堡丁垂首道:“小的该死!只求康少侠海量宽看屈驾入堡,创、的受责。”
康浩摇头道:“今天太晚了,我看,还是明天再来吧……别为我而坏了贵保规矩……”
那堡丁一急,竟跪了下来,求告道:“康少侠,若不肯人堡,小的只有跪到明天……”
赵洪也下马躬身道:“赵某职司待客,御下无方,以致怠慢贵宾,适才已遭姑娘叱责,万望康少侠大度包涵矜全……”正说着,蹄声入耳,又有两骑风驰电奔赶到。
马未近身,两朵黄云已离鞍飞起,高叫道:“康少侠,请留步!”康浩一见竟是袁珠和袁玉姐妹俩,连忙下马施礼,道:
“原来二位姑娘也在终南,关洛一别,不想竟在此地重晤。”袁珠裣袄答道:“咱们是送小琴回来的,真想不到康少侠也会到终南山上……”袁玉接道:“这真是大意,康少侠一来,四妹的病包准就好了!”
康浩惊道:“易姑娘得了什么病?”
袁玉刚要回答,却被袁珠瞪了一眼,当即住口。
康浩越发惊疑,又问道:“她病得很重么?”
袁珠浅浅一笑,道:“琴妹妹已在引颈而待,一切等见面再淡吧。”
康浩见她不愿回答,心里更惊,急忙飞身上马……
一行五骑折回来路,再返桥头时,只见吊桥早巳放落,由桥头石屋至堡门,排列着二十余名堡丁,尽皆高擎火把,肃立迎候。
袁珠一马当先,驰进了堡门,直到一栋巨宅前下马,檐下站着两名俏丽丫环,正探踮足张望,一见康浩,急问道:“这位就是康少侠么?”
袁珠点点头,道:“不错,总算被咱们追回来了。”
丫环欣喜道:“真是谢天谢地,小姐说:请康少侠先在书房里休息,她要自己出来相见。”
袁珠惊讶道:“谁让她下床的?”
丫环道:“小姐一定要挣扎起床梳洗,拦也拦不住,而且,总是捧着那块玉符不肯放手,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谁也劝不住她。”
袁珠顿足叹道:“这丫头,怎能如此任性……”
回顾袁玉道:“妹妹,你陪康少侠到书房略坐,我先进去看看。”说完,匆匆向后面去了。
听这语气,易湘琴的病势竟是十分沉重。
康浩即惊又急,有心想跟随袁珠入内探视,怎奈男女有别,不便莽撞。
书房位于宅内第二进院中,紧傍着一座精致的花园,园中堆石为山,凿地为池,花木掩映,颇见幽静,房内更是窗明几净,古籍罗列,案头置琴,壁问悬剑,玉尺镇签,金祝飘香……看来,这儿分明是一剑堡主易君侠的起居之所。
康浩一心惦记着易湘琴的病,刚坐定,便问袁玉道:“不知易姑娘得什么病?已经病了多久了?”
袁玉喟然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病,都只是为了一句话……”
康浩道:“一句话?一句什么话?”
袁玉幽幽望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关于抱阳山庄应伯父在洛阳负伤的事,你知道么?”
康浩道:“略知大概。”
袁玉道:“提起那件事,真能把人气死!那天幸亏有易伯父独撑危局,二汪一堡才算没有毁在关洛第一楼……后来,咱们和小琴奉命护送应伯父返回抱阳山庄,途中听到消息,说你被东海火焰岛的人掳去了……这是真的么?”
康浩道:“确是如此……”
袁玉道:“当时,小琴急得直哭,没有抵达抱阳山庄,便中途折回,连夜赶到封邱去雇船,在陈桥遇见秦金二老,据他们说:事情是真的,但东海火焰岛的船只,已经在铜瓦厢附近出了事,船只失火焚毁,船上的人差不多全都烧死了,小琴急得忙又乘船赶去铜瓦厢,果然见到焚船的残骸。”
“可怜她,亲自在破船中搜寻,把那一具个烧焦的尸体,翻来复去辨认,一边找,一边哭,凡是身材有些相似的,或者一片衣角颜色相同的,全都搬运到岸上,半日之内,竟收集了十六七具。”
“可是那些尸体,有的残缺不全,有的枯焦溃烂……认来认去,也认不出哪一具是真的?这时候,旁边一个搬运尸体的船夫却冒失地说了一句话……”
康浩问道:“他怎么说。”
袁玉苦笑一声,道:“他可能是一番好意,见咱们辨认不出来,便道:‘不如都埋了吧!反正其中总有一具是真的。’小琴一听这句话,当场就昏厥过去,苏醒之后,果然将十多具尸体全部盛殓掩埋……从此,便不饮不食,整日痴坐如呆,口里只反复念着:总有一具是真的!总有一具是真的……就这样,已经快-个月了。”
康浩惊道:“这一个月内,她都没有吃过东西?”
袁玉泫然颔首,道:“除了咱们强迫灌她些许汤汁外,粒米未沾……”
康浩失声道“一个月不进食物,她怎能……”
话未毕,一阵娇喘起处,房门出现一条纤弱的人影。
康浩猛回头,不禁机伶伶打了寒噤。天!那就是往日刁蛮任性的易湘琴么?他心里一酸,泪水险些儿夺眶而出……
易湘琴一手扶着门槛,一手按着胸口,那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正黯然无光的投在康浩脸上,可怜才腰别匝月,昔日的丰神娇靥,如今竟变得形销骨立,几如风中弱柳,摇曳欲折。
她显然已经过刻意修饰,以求掩盖病容,但脂粉虽浓,却无法恢复失去的神采,而衬托出她的惟粹赢弱,罗衫宽弛,人比黄花瘦。
四目交投,但见嘴唇翕动,却听不到一句语声。
好半晌,康浩才哽声道:“小琴!”
易湘琴骄躯一震,眼中顿时蓄满了泪光,忽然凄然一笑,颤抖地叫了声:“大哥……”竟迈着踉跄的步子向他奔去。
才奔了两三步,身子一阵摇幌,眼看就快跌倒,康浩急忙抢上前去,探臂扶住她的纤腰,低叫道:“小琴,你病体未愈,何苦勉强起床来呢?”
易湘琴无力地依靠在他怀中,娇喘吁吁道:“我没有病,真的一点也没有,你别听大姐她们胡说……”
康浩不须多问,只触手处那纤纤柳腰,不堪一握,已能意会易湘琴的身子,枯瘦得令人吃惊,但她不忍说破,只好搀着她在一只软椅上坐了下来。
坐定,目光回扫,才知道袁玉已经悄悄退出书房去了。
易湘琴要康浩坐在自己身边,牵着他的手,凝目细看了许久,忽然展颜一笑,道:“他们都说你被烧焦了,如今我才知道,你连肤发出没有烧伤一点,原来他们都是骗我的。”
康浩听了这些如疯似癫的话,竟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轻叹道:“小琴,我是个平凡人,实在不值得你如此关切……’,易湘琴摇头道:“我不是关切你,我只是关切我自己,如果你死了,我就跟我自己死了完全一样,自从那天你离开关洛第一楼客店以后,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离去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我的身子虽然留在客店中,神魂却早已飞到城外去了……”
仰脸微微一笑,接着又道:“说出来你一定不信,那些日子,我自觉与‘行尸走肉’无异,有时,明明坐在桌前吃饭,却仿佛是坐在荒大大树底下,吃着野果和山泉,有一次,我错把大姐叫成大哥,竟被她们取笑了好几天……如今回想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
这些话,由她口中娓娓述出,好像只是个可笑的故事,但康浩却听得热泪盈眶,恨不能放声大哭一场。
世人感人者莫过真情。唯有真情,能赚英雄泪。康浩不是铁石心肠,岂能不为真情感动,可是,当他想到自己此来目的,其内心的愧疚,却与直情感动,可是,当他想到自己此来目的,内疚心的愧疚,却与情俱增,也倍感傍徨他何幸而得此红粉知己?又何不幸而结识了这位多情红颜?师仇不共戴天,深情感人肺腑,有朝一日,果真证实了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情仇之间,叫他如何取舍?
易湘琴自然体味不到这些,只顾依偎温存,低语呢哺,叙不完的离情,道不尽的相思……却不知……情郎身负血海仇,情到浓时心越惊。
缱绻嫌夜短,寂寞恨更长,两人沉缅书斋,几忘时光消逝。
房门外一声轻咳,袁玉手里拿着一盏灯,含笑走了进来…道:“两位少不能留几句话,明天再说么?酒菜都热了三四遍;啦!”
康浩急忙起身,俊脸绯红,呐呐无以为应,倒是湘琴大方,坦然笑道:“尽顾着说话,竟忘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袁玉笑道:“还早,距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哩?”
易湘琴羞赧一笑,道:“都是我不好,大哥远道而来,一定还没有吃晚饭,走!咱们吃饭去!”
她病势似已霍然而愈,自己站起身来,轻挽着康浩缓步走向回廊尽头的大厅。
厅中早摆好一桌丰盛的酒席,几名丫环垂手侍候,只没看见袁珠。
易湘琴诧异问道:“大姐呢.”
袁玉道:“刚才伯母叫她到后园去了,咱们先吃吧,别等她了。”
易湘琴微微一怔,道:“娘叫她去后花园?有什么事么?”
袁玉笑道:“除了问你的病情,还有什么事,可惜大姐去早一步,要是让伯母知道你现在忽然想吃饭了,不知道她老人家会多高兴哩。”
康浩心中一动,忙道:“冒昧而来,理当先拜见堡主和夫人!”
易湘琴道:“我爹还没回来,我娘长年茹素礼佛,不问外事,也不愿见客。”
康浩轻“哦”一声,问道:“堡主不在,堡中事务,都是何人管理?”
袁玉笑道:“外面的事,有一位总管方老夫子负责,今天适巧往龙门去了,不在堡中,内宅的事,由于小琴病了,暂时由我大姐代理。”
康浩听了,心里暗喜,忖道:这倒是难得的好机会,趁易君平不在,正好查证内库钥匙图形,但必须设法瞒着易湘琴才行……
思忖间,忽闻环佩声响,袁珠娉停走了进来。
易湘琴忙道:“大姐来得正好,咱们还没有动箸呢。,’谁知袁珠却摇头,道:“既然还没有动箸,索性等一会再吃吧……”
易湘琴道:“为什么?”
袁珠向康浩望了一眼,道:“伯母叫我传话,要请康少侠去后花园见见面。”
易湘琴讶然道:“她老人家多年从不接见外客,怎么忽然要见康大哥。”
袁珠笑笑道:“我也不知道缘故,或许伯母没把康少侠当‘外客’吧!”
易湘琴含羞嗔道:“一定是大姐在娘面前说了什么鬼话!”
袁珠轻呼道:“天!别冤枉好人,我真的什么也没有说,如果多了两句嘴,明天让我舌头上生个大疔疮!”
康浩笑道:“理当去拜见伯母,就烦袁姑娘带路引介如何。”
易湘琴连连摇头,道:“不!这事有些古怪,我自己陪你去一趟。”
康浩道:“园中夜寒器重,你病体未愈,也不宜劳累太甚……”
易湘琴道:“不要紧,我一定要去看看,娘为什么忽然破例了。”
袁平道:“也罢,反的也吃不成了,不如大家都去吧。”
于是,姐妹三个陪着康浩,四名丫环要簇拥,一路穿房过屋,向后园行去。
康浩暗暗留意,但见这宅子深达五进,每进自成院落,各依地势而建,那后花园并不是在最后一进的后面,而是另有小径斜通墙外,单独围成一片园子,占地虽然不算太大,但地势较高,几可俯览全堡。
花园内,林木茂密,山泉淙淙,邻近山麓处,有一个小水潭,潭边茅屋数椽,便是一剑堡主夫人的修行之处。
康浩不禁感到十分诧异,这地方虽然幽雅出尘,唯嫌太荒僻了些,是什么事使堂堂一剑堡主夫人,看破红尘,甘愿舍弃繁华,结庐自隐的呢?
诧异间,已到茅屋前,只听木鱼橐橐,夹着喃喃诵经之声。
袁珠举手约住众人,静立潭边等待,约莫等了盏茶之久,木鱼声歇,才上前轻叩木门,叫道:“伯母请开门,康少侠来了。”
茅屋中灯影晃动,片刻之后,木门“呀”然启开,一名青衣妇人手擎油灯,当门而立。
湘琴低呼一声:“娘!”丫环们齐都检衽施礼。
康浩心弦一震,情不自己,倒退了半步,他万万也想不到,面前这位荆钗布裙的朴实妇人,就是一剑堡主夫人,看来她竟是避世独居,连个应门洒扫仆妇也没有。
那妇人年约四旬左右,虽然及着朴素,却生得肤色白晰,容貌绝美,不仅美,而且美得出尘脱俗,宛如一枝冷艳的青莲,令人不敢逼礼。
丫环们都对她十分恭谨,行礼问安之后,一个个俯首肃立,屏息侍候,只有湘琴抢前两步,含笑去接她手中的油灯,说道:“娘,让我替你老人家掌灯!”
中年美妇人却探手扶住爱女身子,怜惜地责问道:“你病还没有好,谁叫你也跑到园子里来的?”
湘琴娇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娘!你瞧,我的病不是已经好了么!”
中年美妇人摇摇头,道:“即使好了,也不该来,园子里夜寒器重,嘲果再着了凉,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湘琴扭着岙子撒娇道:“嗯……娘总是这样冷淡人……人家好久没来看望娘了!一来就挨骂!”
那中年美妇人淡淡一笑,道:“你也总是这样不听话,才惹得做娘的骂你,都十八九岁的大人了,还这么任性调皮,唉……”一声轻咽,难掩笑意,那语气神情,自是爱怜多于责备,充满了和蔼与慈祥。
康浩纪失怙恃,目睹此情此景,感触良深,羡慕不已。
袁氏双姝亦有同感,含笑道:“琴妹别纠缠伯母了,且时屋里去,康少侠还在等着哩!”
那中年妇人神色一肃,突然轻轻推开湘琴,举灯向康浩照了照,问道:“这位就是康少侠!”
康浩急忙躬身施礼,应道:“晚辈康浩,拜见堡主夫人”
中年妇人微微欠身,含笑道:“老身尘孽难脱,向佛之志未成,舐犊之情犹在,尽顾着和小女说话,多有怠慢,康少侠切莫介意!”
康浩拱手道:“不敢。佛曰‘普渡众生’,原非‘无情,仙道由缘,倘若人皆绝情,缘自何生?夫人未能忘情伦常,正是深体佛家慈悲善旨,实令晚辈不胜仰慕。”
那中年妇人目中异采连闪,惊讶然道:“倒看不出,康少侠年纪虽轻,竟会涉猎佛理?”
康浩知道:“先师在日,亦怀向佛之念,隐居处常有经书相伴,晚辈不过耳濡目染,略知皮毛而已。”
中年美妇人身躯似乎撼了一下,轻.“哦”了一声,竟久久没有开口。
湘琴望望母亲,又望望康浩,笑道:“想不到康大哥也精通佛经,这一来,娘可有伴儿了。”
康浩道:“皮毛之识,肤浅得很,怎称称‘精通’二字。”
湘琴道:“再肤浅总比我懂得多吧?我娘整年累月孤零零住在园子里,既洒人侍候,更没有人作伴。有时候,我想进来陪她老人家说话解解闷儿,娘又嫌我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以后康大哥就……”
中年美妇突然沉声道:“女孩儿家,说话不许这样没有顾忌!”
湘琴伸伸舌头,笑:“好!不说了,康大哥,咱们进屋里坐去!”说着,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拉了康浩,便想跨进茅屋。
不料那中年美妇却伸手将她拦住,正色说道:“琴儿,你和两位姐姐先回去,为娘要单独和康少侠谈谈。”
湘琴一怔,道:“娘有什么话?不能让咱们听听么?”
中年美妇摇头道:“不能。”
湘琴惊讶道:“为什么?”
中年美妇人又摇摇头,道:“不为什么,你们先回前厅,半个时辰以后,再叫丫环来领康少侠出去就行了。”
湘琴大感困惑,不觉迟疑地呆望着母亲。
袁珠姊妹也深感狐疑,连忙说道:“琴妹,既然伯母这样吩咐,咱们就先出去吧!”
湘琴犹不肯走,低叫道:“娘!你老人家是……”
中年美妇人微微一笑,道:“为娘只是有话要和康少位单独一谈,决不会难为于他,你总该放心了吧?”
知女莫如母,这句话,直说到湘琴心眼几里,小妮子娇靥一阵热,虽不情愿,又不好意思再反对,只得赧笑道:“娘可别只顾说话,人家康大哥,还没有吃晚饭呢!”
中年美妇人颔首道:“我知道,不须你叮咛,自会尽忙送他出来。”
湘琴又向康浩一连使了几次眼色,示意他应对时要多多谨慎,然后这才怏怏告辞而去。
其实,康浩心中何尝不惊诧狐疑?他自从见到这位一剑堡堡主夫人,早已怀着满腹谜团,也激发了无限好奇。论理,以一剑堡女主人的地位,以她的年纪和容貌,说什么也不该离世独居,即使有心向佛,堡内尽可设置佛堂经室,为什么定要居住在这简陋的茅屋里,而且,连个侍候的使女丫环也不用呢?
他觉得其中必有特殊原因,如今正可藉单独谈话的机会,设法探问内情,或许因此而证实易君侠的真正身份,也不无可能……
正思忖间,中年美妇人已侧身肃客,道:“康少位请进屋内一谈。”
康浩拱手道:“晚辈怎敢僭越,夫人先请。”
中年美妇人淡然一笑,不再谦让:持灯转身进了屋里。
康浩紧随而人,只见茅屋内总共才两明一暗在三个房间,-进门一间房内,摆着一张木桌和两把木椅,桌上茶具和餐具并置,算是饭厅兼客室,右边是佛堂,左边则是卧房,屋后另有两小间厨则,此外,便一无所有了。
而客室之中,除了一桌二椅,连张茶几都没有,桌上餐具只是一副筷子一只碗,茶具也仅只一壶二杯,其设置之简陋,比穷困人家还不如,但却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康浩看了,心中暗暗称奇。
中年美妇人将油灯放在木桌上,亲手斟了一杯茶,微笑-道:“茅舍简陋,别无待客之物,康少侠请随意用些茶吧。”
康浩连忙双手接过,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原来那茶汁其苦无经,竟比黄莲还难下咽。
中年美妇人笑道:“这是老身自用的苦藤茶,乃系采割园:中一种野藤焙制而成,人口虽嫌略苦,但苦后回甜,余味尚佳,崦且,喝久了,可以顺气补血,清心朗目。”
康浩心里称谢,只得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口。
果然,那茶汁入口虽然苦涩,片刻之后,却苦尽甘来,满口生津,齿问更有一缕清香余味。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再喝了,放回茶杯问道:“夫人结庐潭边,远离尘嚣,清静固是清静,但侍奉无人,诸事皆须亲自操劳,不嫌太辛苦了么?”
中年美妇人道:“不然一身,并没有多少事情可做,自炊:自食,乐也在其中,人间甘苦二字,本元标准,只要你自己不以为苦,旁人岂能以苦相加。”
康浩见她谈吐脱俗,心里越觉好奇,便感慨地道:“夫人;精癖之论,发人深省,可惜碌碌红尘中,能如夫人这般勘破繁华,抛舍得下的人,毕竟太少了。”
那中年美妇人轻叹道:“勘破繁华不难,抛舍尘孽却谈何:容易,果真抛舍得下,老身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康浩惊问道:“夫人莫非竟有出家之意?”中年美妇人摇头道:“那倒没有,老身虽然向佛,并不拘于形式,身在红尘,心已皈依,功德的深浅,端视修行的虔诚与;否,落发不落发,并没有多大关系。”
康浩趁机探问道:“晚辈有一事不解,大凡富贵人信佛慕道的,或因年迈多病,或因家道沦落,或曾遭大难不死,或感于亲人夭折……而夫人犹在盛年,一剑堡雄踞天下,夫婿英豪,爱女倚腾,家业鼎盛,体健身强,为什么却……”
中年美妇人摆了摆手,截断他的话题,苦笑:“不必再说下去了,人人际遇不同,结局也迎异,有些事,是不能单以常情去推断的……老身挽留少侠,另有几句重要的话想问你,咱们还是谈谈这件事吧。”
康浩有些失望,却又不便再问,含笑说道:“夫人有事垂询,晚辈自当洗耳恭聆。”
中年美妇人渐渐收敛了笑容,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注目道:“老身想问的事,共仅三件,但在未问之前,希望你能先答应才身两个要求。”
康浩应声道:“请夫人明示。”
中年美妇人肃容道:“第一,你回答老身的问话,必须句句真实,不许有丝毫虚假;第二,你得答应,决不把咱们的谈话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能告诉湘琴和一剑堡内的人。你做得到吗?”
康浩毫不迟疑,点头道:“晚辈谨遵夫人的吩咐就是。”
中年美妇人道:“不!你得确切肯定回答老身,能不能做到,如果不能,老身也不勉强,现在就即刻送你出去。”
康浩正容答道:“晚辈一定能够做得到。夫人请问吧!”
“好!”中年美妇人欣慰的吁了一口气,却并没有立即发涸。径自启开茅屋后面,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又见他由前门绕了回来,重新坐在对面木椅上,然后用一支小竹签,将油灯内的灯蕊挑去两根,屋中光亮顿时灭弱了许多。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康浩深深感觉到她正用一双锐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自己,不禁有些心虚起来……
好半晌,才听到那中年美妇人缓缓说道:“看你相貌,不是一个奸滑虚伪的人,所以,老身愿意与你掬诚一谈,也希望你能诚恳的回答老身,倘有不便之处,尽可直言谢绝,却不可用假话来搪塞。”.康浩点点头,道:“晚辈知道了。”
中年美妇人举杯喝了一口苦藤茶,问道:“听说康少侠是风铃魔剑杨君达的唯一传人,这是真的吗?”
康浩听了,不觉一怔他原以为她多半是查问自己和湘琴之间的关系,却万万也想不到仅是探询师门来历暗暗松子一口气,反问道:“这就是夫人第一个问话么?”
中年美妇人道:“不错,请你坦诚的回答老身。”
康浩点答道:“是的,晚辈恩师正是风铃魔剑。”
中年美妇人紧接着道:“口说无凭,你有什么信物或证据没有?”
康浩道:“晚辈有师传独门暗器十柄风铃短剑。”
中年美妇人手一伸,道:“能让老身过过目吗?”
康浩一面答应,一面从剑羹中抽出一柄风铃短剑,双手递了过去。
中年美妇人看了看,又道:“这是甲剑,请将乙剑也借给老身看看。”
康浩心中微微一动,忙又将乙剑取出递过……
那中年美妇人就在黯淡的油灯前,将两柄短剑反复观看,并且,不时以剑尖互相轻击,侧耳倾听剑身发出的声响那神情,就像一位古物监别家,正专心在鉴赏一件珍贵的古董。’足足看了盏茶之久,才见他颔首喃喃说道:“一点也不错,果然是百炼玄所铸的风铃剑。”
说着,将知剑交给康浩,忽又凄然一笑,接道:“好好收起来吧,这东西不比普通暗器,如果遗失,就永远无法再补足了。”
康浩接剑时,发觉她神色虽然平静如常,手指竟微微有些颤抖,似乎颇有不舍之意。
于是好奇地问道:“夫人从前也见过风铃剑么?”
中年美妇人闻言一震,急忙摇头道:“啊!没有老身只是耳闻风铃剑之名,并未亲眼看见过。”
康浩暗自惊讶忖道:你既没有看见过,怎知这两炳剑的假?又从何鉴别是否百炼玄铁铸造的呢?
不过,他心里虽觉诧讶,口里却不便冒昧探问。
中年美妇人默然片刻,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道:“目下武林传说纷坛,有的说令师在九峰山上承天坪遇害,有的又说令师并未身死,现在老身要郑重地问你一句:令师究竟还在不在人世?”
康浩答道:“家师的确已在九峰山上承天坪上仰毒而死,此事决不会假。”
中年美妇人凝目道:“你从何确家?是你亲手埋葬了令师?或是你亲眼看到令师的遗体?”
康浩道:“晚辈既未亲手埋葬家师,也没有见到家师的遗体,但晚辈深信少林法元大师决不会欺骗晚辈,而且……”
中年美妇人追问道:“而且什么?”
康浩道:“自从家师遇害后,武林中便出现了一位复仇会主,自称是风铃魔剑,但晚辈相信他并不是真的。”
中年美妇人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真的呢?”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晚辈说不出明确的理由,只是凭心中直接的感受……”
中年美妇人接口道:“你的意思说:你随师习艺多年的经验,发觉那位复仇会主和令师的言行习惯并不相符?”.康浩点头道:“是的。”
中年美妇人紧接着又道:“那么,换句话说,除了这点内心的直接感受之外,连你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足以证明令师果真已经去世,那复仇会主,绝对不是令师了?”
康浩怔了怔,道:“事实上,晚辈确未发现确切的证据。”
中年美妇人道:“既无证据你又怎能确定令师果真已经去世?难道就凭法元大师的几句话么?”
康浩愕然道:“夫人之意,莫非怀疑那复仇会主就是家师?”.中年美妇人摇摇头,道:“老身不知道复仇会主是谁,老身只想知道领师是否真的去世……”
康浩心中忽又一动,脱口道:“夫人为何如此关切家师的生死呢?”
那中年美妇人神色微变,脸上竟不由自主泛起一片红晕,好半晌,才肃容说道:“令师的生死虽然和老身没有直接的关系,却和老身一位多年知已有关……”
康浩诧异道:“请恕晚辈愚味,敢问夫人那位知友是……”
中年美妇人道:“你现在暂时别问她是谁,且先回答老身第三个问题你可知道二十年前,令师为什么会突然从武林中封剑退隐吗?”
康浩摇摇头,道:“这个……晚辈不知道。”
中年美妇人似乎不相信,又道:“你们师徒多年相伴,情同父子,譬如在闲谈中,令师不跟你提及吗?”
康浩又摇摇头,道:“家师生性沉默,不喜多言,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中年美妇人道:“你也从来没有问过他?”
康浩道:“晚辈虽然问过,但家师只称因为平生杀孽太重,故而封剑退隐,意在自省,以图赎过,并没提到旁的原因。”
中年美妇人又问道:“你是几岁拜师的?”
康浩道:“晚辈幼失怙恃,得遇恩师时,犹在襁褓之中,是由恩师一手抚育长大,五岁开始习练武功,十六岁才获传风铃剑囊……”
中年美妇人接口说道:“你今年几岁了?”
康浩道:“甫满二十岁。”
中年美妇人道:“三年前你获得风铃剑囊的时候,囊中共有几柄短剑?”
康浩道:“共仅八柄。”
中年美妇人道:“你有没有问过,那缺少的两柄剑到什么地方去了?”
康浩道:“晚辈问过,据家师说,是不慎遗失,无法补足……”
中年美妇人目光一凝,截口道:“但后来九大门派联袂登山问罪,就用那两柄剑作为证物,令师也没有跟你解释其中原因吗?”
康浩道:“当时四门五派倚多为胜,气势汹汹,家师根本没有机会对晚辈解释,就被他们害死了。”
中年美妇人眼中流露出无限凄然之色,长叹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只怔怔地望着那盏昏不明的油灯,好像在思着什么难决的事。
康浩等了许久,不见她开口,忍不住叫道:“夫人还有什么要垂询的吗?”
一连问了两遍,中年美妇人才恍如从梦中惊醒,轻轻“哦”了一声,道:“有句很要紧的话,老身竟忘了问你……你知不知道令师的家属,住在何处?”
康浩怔愣地问道:“家属?夫人的意思是指……”
中年美妇人道:“家属你也不懂么?就是令师妻室儿女,你们师徒隐居九峰山,未闻有女眷同往,令师家想必另有居处了?”
康浩不觉笑了起来,道:“家师终生未取,何来妻室儿女?”
中年美妇人正色说道:“康少侠,你答应过老身,一切要据实回答。”
康浩笑道:“晚辈怎敢欺骗夫人,家师了然一身,从未婚娶成家,这件事武林中人人皆知,决非晚辈说谎-….”
中年美妇人却诧无笑容,截口道:“此事武林中人知道的极少,但老身却知之甚详,令师不仅早已成家,而且,在退隐之前,就已经有了孩子,算起来,那孩子应该比你康少侠还大一两岁呢。”
康浩惊问道:“晚辈伴随师父将近二十年,从来不知师父已经成家,夫人如何知道的?”
中年美妇人道:“或许令师另有隐衷,不愿为你所知。”
康浩摇头道:“不会的,家师在日与晚辈相依为命、食则同桌,寝则同榻,即使他不愿让晚辈知道,岂能二十年不去探望自己的妻室骨肉?这件事,晚辈万难置信。”
中年美妇人道:“相信不相信,是一回事,事实真假又是一回事,据老身所知,此事千真万确,决非空穴来风!”
康浩道:“夫人怎能如此肯定?”
中年美妇人仰面长吁道:“因为,老身曾经亲眼见过令师的妻儿。”
康浩听了这话,不期骇然一震,惊道:“这……这是真的么?”
中年美妇人幽幽说道:“亲眼目睹,自然是真的,不过,此事发生在二十年前,也就是令师尚退隐之前,二十年沧海桑田,或许其间发生了什么意外的变化,以致令师始终未向你提起……”
康浩急道:“夫人能否将……这事情,详细赐告晚辈?”
中年美妇人凝目注视道:“你既然不知道这件事,又何必打听呢?再说,事隔年,说不定他们已经……”
康浩道:“家师的妻儿,便是晚辈的母兄,事若属实,无论天涯海角,晚辈也要寻到他们,此志万望夫人成全。”
中年美妇人眼光异采连闪,良久,才点了点头,道:“多年前的往事,老身本不欲再提,但念你一番挚诚,索性就告诉了你吧……”
谁知才说到这里,茅屋外忽然传来易湘琴的声音,叫道:“娘!半个时辰早就过了,您老人家的话说完了没有?人家康大哥还饿着肚子哩。”
中年美妇人一愣,不禁摇头苦笑道:“琴丫头等不及了,你先出去吧!”
康浩俊面一热,腼腆道:“晚辈不饿,只盼夫人赐告有关家师妻儿的事……”
中年美妇人耸肩笑道:“此事详情,并非一言可尽,好在你也不急于离去,以后还有详谈的机会,别让琴丫头等急了,还当你被老身谋害了呢。”说着,站起身来,又敛容叮嘱道:“记住咱们的约定,今夜所谈,决不能轻泄于人,琴丫头也不例外。”
康浩尚欲再问,中年美妇人已经启开了屋门,只见袁玉搀扶着易湘琴,袁珠亲自撑着灯笼姊妹三个连丫环全没有携带,正仁立在水潭边引颈而望。
康浩无奈,只得拱手告辞,快快离开了茅屋。
易湘琴见康浩安然无恙,才放了一半心,没等走出园子,便迫不及待问道:“大哥,娘都跟你谈了些什么?”
康浩漫声道:“没有什么,只是谈些无关要紧的琐碎事罢了。”
易湘琴不信,道:“娘留你闭门密谈,连咱们都不让在旁,一谈就是个把时辰,怎会只谈些琐碎事呢?”
康浩支语道:“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易湘琴忽然站定,嗔道:“我不信,你一定在瞒我!”
康浩苦笑道:“我为什么要说谎话瞒你呢?你若不信,可以去面问令堂……”
袁玉从旁含笑劝解道:“琴妹也真傻,这些话,只有等我和姐姐不在的时候,私下里问他,如今你就算逼他再紧,他也不好意思直说呀。”
易湘琴诧异道:“为什么?难道娘跟他谈的话,是什么绝顶秘密不成?”
袁玉掩口笑道:“虽然不是绝顶秘密,却是不足为外人道呢。”
易湘琴道:“这儿就只咱们四个,谁是外人?”
袁玉道:“我的傻妹妹,论情感,咱们是姊妹,若论亲疏,我和大姐就是外人了。”
易湘琴不以为然道:“这是你们多心,我娘决不会拿两位姐姐当外人看待。”
袁玉“噗嗤”笑道:“唉!瞧你平时怪聪明的,怎么竟笨得像截木头?伯母跟康少侠谈的话,不用,问猜也猜到了,妹妹,你究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易湘琴道:“我本来就笨嘛,如果猜得到,我还用了么?”
袁玉摇头笑道:“好吧,就算你是真糊涂,可要二姐我告诉你听?”
易湘琴喜道:“当然要呀1”
袁玉偷眼一扫康浩,然后向易湘琴招招手,道:“傻妹妹,附耳过来。”
易湘琴果然凑过耳朵倾听,才听了一半,便即粉面绊红,摇头笑骂道:“不听!不听!简直是胡说八道,坏死了……”
袁玉道:“你不信,是不是?”
易湘琴娇笑道:“鬼才相信,你根本是胡诌,拿人家寻开心的。”
袁玉道:“好!咱们赌什么?不信,就当面问问康少侠,如果我猜对了,怎么说?”
易湘琴有些胆怯,呐呐半晌,一拧粉颈,撒赖道:“我管你呢!咱们什么也不赌,酒菜凉了,快吃饭去要紧。”
说着,竟不要搀扶,也不再追问康浩,径自摇摇晃晃向前走去。
袁珠连忙抢行几步,探手挽住,低声问道:“五妹,玉妹究竟说了些什么?也告诉大姐听听!”
易湘琴羞笑道:“都是二姐使坏,她说,娘是丈母……呸!不说啦!真难听死了。”’袁珠也不笑,一本正经问道:“可是说的‘丈母娘相女婿’呀?”
易湘琴大叫道:“大姐,你也坏!”抡起粉拳,要打袁珠,引得袁氏双姝都哄笑起来。
姊妹们笑笑闹闹,康浩虽感羞赧,但为避免易湘琴追根究底,也就索性不作否信,随她们去闹。
席间,康浩暗自思索着堡主夫人所说的话,总觉得此事令人难以置信,如果师父确曾娶妻生子,自己纵然不知道,千手猿骆伯伧怎么会不知道呢?何况娶妻成家,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丑事,师父待自己情如父子,假如确有其事他何须隐瞒?而且一直隐瞒达二十年之久?
但转念一想,一剑堡堡主夫人,同样也没有无中生有的必要,她既然说亲眼见过师父的妻儿,应该不会是谎话,否则,她凭空捏造这种谎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康浩苦思不得其解,自是沉默寡言,很少开口,奇怪的是,易湘琴也不像平时那样口没遮拦了,一直低垂着粉颈,除了不时用脉脉含情的目光,偷望康浩一瞥外,竟变得怯生生的,不好意思多说话,袁氏双姝虽有心取笑几句,但看见两人如此光景,也就笑闹不起来了这一来,一席丰盛酒菜,大家只略动了些,便草草终席。
饭后时已夜深,易湘琴似有满腹情话,无从倾吐,加以病体虚弱,感觉支持不住,只得回房安歇。.康浩由丫环服侍在书房歇息,整夜转侧,不能成寐,几次想起身再赴后园茅屋,终以太过冒昧鲁莽,又忍了下来……
一夜浅眠,第二天醒来,早已红日当窗,将近已刻时光了,康浩匆匆盥洗整衣,刚跨出书房,却见一个年约六旬,身着儒衫老人含笑盯迎,拱手道:“康少侠夜来安适否?”
康浩微怔道:“敢问老人家是”
那老人笑道:“老朽方涛,吞任堡中总管,昨日少侠莅保,老朽因琐务外出,失迎之罪,特来负荆。”
康浩恍然道:“原来是方老夫子,晚辈来和冒昧,老夫子多多曲谅。”
方老夫子哈哈笑道:“少侠何须大谦,荷承光降,蓬荜生辉,敝堡主未返,老朽权充半个主人,厅中略备水酒,聊当洗尘,少侠休嫌简慢。”
康浩连称不敢,跟随方涛步人大厅,果然厅中已酒温菜列,端整以待,两人谦让一番,各就主客之位坐定,早有侍女们过来斟酒。
趁侍女斟酒的时候,康浩暗暗打量那位方老夫子,见他两鬓俱已斑白,举止谈吐全是酸溜溜老学究的模样,身躯既不颀壮,两眼也毫无神光,看来是个道道地地迂夫子,不似武林中人,才算略为放了心。
酒过三巡,方老夫子忽然摒退侍女,亲自奉敬了一杯,笑容可掬地说道:“康少侠应敝堡琴姑娘札邀而来,乃是堡中贵宾,有句话,老朽本不当问,只因敝堡堡主不在,职责攸关,又不能不说,倘表唐突之处,万望康少侠能体谅下情,切莫介意。”
康浩讶道:“老夫子有甚言语,尽请明教,何必如此多礼?”
方老夫子又客套了几句,才含笑问道:“听下人们谈起,康少侠昨夜莅堡不久,就应敝堡主母的邀请,去后园中盘桓了甚久,可有这回事?”
康浩道:“不错,确有这回事。”
方老夫子笑容立敛,压低了声音道:“请恕老朽冒昧,不知敝主母曾与康少侠谈了些什么?”
康浩微微一怔,佛然不悦道:“老夫子突然问起这句话,不嫌太可笑了吗?”
方老夫子忙说道:“康少侠,且慢见责,老朽说过,这是职责攸关,不得不如此……”
康浩冷笑道:“晚辈愚昧得很,委实不懂老夫子的用意,:难道说,晚辈以贵客身份,竟不能跟贵堡女主人见面说话么?:天下岂有这种道理?”
方老夫子摇头道:“不侠先别生气,老朽自有解释,皆因敝主母一向深居后园,从不接见外客,而且……”
康浩哂然道:“如果堡主夫人一时高兴,忽然愿意见见外客,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方老夫子神情颇显尴尬,陪笑道:“少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起来,这是敝堡的不幸,也是老朽难以直言的隐衷,但老朽受堡主礼遇重托,既司其事,自当尽心尽职,毁誉不计……”
说到这里,似也自知辞不能达意,不觉叹了二口气,又道:“总之老朽乃是奉命行事,适才所询,决无丝毫不敬,也没有任何恶意,康少侠是明达君子,当能体谅区区隐衷。”
唐浩听了许久,仍然听不懂他所谓“隐衷”是指的什么?心念转动,猛地惊问道:“听老夫子的口气,莫非堡主夫人是被禁锢在后园中吗?”
方老夫子骇然变色,急忙摇手道:“不!不!不!康少侠完全误解了老朽的话意了……”
康浩沉声道:“那么,老夫子怎说是奉命行事?又有什么难以真言的隐衷?”
方老夫子被迫无奈,长叹说道:“事到如今,老朽也不再隐瞒什么,说将出来,康少侠千万别见笑敝堡主母,是个有病的人。”
康浩瞪目道:“什么病?”.
方老夫子喟然道:“疯症。”
这两字入耳,顿使康浩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但脑中电转,回想昨夜晤谈经过,那堡女主人举止适度,言语清晰,何曾有点疯乱之状?再说,倘若她果是个疯子,袁珠姊妹和湘琴怎会不跟自己提起呢?
他越想觉得可疑,不禁冷然一笑,道:“方老夫子大约很久没有见到堡主夫人了吧?”
方老夫子惊讶道:“少侠何出此言?”
康浩冷笑道:“据晚辈昨夜所见,堡主夫人神智清朗,何尝有一丝病态?”
方老夫子轻哦道:“虽怪少侠不相信,敝主母的病,并非近日才起,算来已经快十年了,为了治疗主母的病,敝堡主也曾遍求天下名医,怎奈总是时发时愈,好的时候,其言谈举动都与常人无异,一旦病势发作,便整日闭门痴坐,不饮不食,有时含泪吃语,有时却暴躁乘戾,狂欢大哭,保主无法可想,才让她独自往在后园内,除了琴姑娘之外,平时是不准外人擅人后园的。”
康浩道:“既然有病,就该多派些人侍候照顾才是,怎么竟由她孤零零住在后花园里?”
方老夫子叹道:“主母的病很奇怪,病发时最忌有人在旁,如人劝解,只是轻发即愈,越是有人守在身边,病势发作得更厉害。”
康浩讶然问道:“十年以来,一直如此吗?”
方老夫子道:“起初几年比较严重,自从迁入园内独居,开始茹素礼佛,大约心境平静的缘故,反而很少发作了。”微顿,又道:“不过,敝堡主为了避免触发主母的旧病,仍然严禁外人擅人后花园,老朽身负付托,听说康少侠曾人后园晤见主母,不能不冒昧动问一声。”
康浩见他说得郑重,不像是假话,渐渐也有些相信了,笑:“这是晚辈不明内情,同时也是受命而去,并非自愿,好在并未引起事故,以后自当谨慎就是。”
方老夫子道:“能得少侠体谅,老朽就放心了,其实,老朽怎敢限制少侠的行动,只盼能体谅主母的病情,勿令老朽失职受责就好了。”
康浩点头道:“多谢不责,晚辈会记住的。”
两人又饮了几杯,开始用饭终席后,方老夫子亲送康浩回到书房门外,才告辞离去。
康浩在门外怔忡了片刻,方始推门而人,不料门开处,即:见湘琴斜倚窗前,手里拿着一支竹签,正逗弄着窗外鸟笼中的:一对画眉。
听得门响,湘琴连头也没回,幽幽问道:“一餐饭怎么吃了这样久?”
康浩连忙走去窗前、低声道:“小琴,我正有一件事想问你……”
湘琴螓首微摆,抢着道:“不!让我先问你,我问完了你再问。”说话时,仍然背着身子,没有回头。
康浩怔了怔,说道:“好吧,你先问吧!”
湘琴抛去手中竹签,仰面望着窗外蓝天,默然良久,才缓缓说道:“现在大姐她们都不在这儿,你要告诉我实许……昨天娘是不是跟你谈的咱们的事?”
康浩心念电转,故意叹了一口气道:“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都是当不得真的……”
湘琴娇躯一震,忽然旋过身来,惊讶的道:“你说什么当不得真?”
康浩耸肩道:“自然是说昨天跟伯母的谈话。”
湘琴道:“我娘跟你谈的什么话?”
康浩摇摇头,道:“事情都过去了,不提也罢……昨天我还不知伯母竟是有病的人,病中之言,自是当不得真了。”
湘琴神色一呆,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娘有病?是方老夫子告诉你的么?”
康浩道:“是的,他不但告诉了伯母的病情,更代传了堡主的禁令,要我不可再去后花园。”
湘珍二跺蛮靴,恨恨地说道:“这死老头子,多管闲事,我要去问问他!”说着,便想离去。
康浩急忙拦住,诧异地伺道:“莫非他说的是假话?伯母并非罹病?”
湘琴愤然道:“就算有病,也不关他的事,我娘高兴要你到后花园去,他管得着么?”
康浩柔声道:“小琴,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伯母有病的事是真的,方老夫子职责攸关,他这样做纯出一番好意,何况禁例是堡主所订,怎能怪他……”
湘琴道:“可是,我娘的病十年前早就好了,他们为什么还拿她老人家当疯子看待?”
康浩道:“听说伯母的病时发时愈,他们怕因生人去打扰,引发旧症,这也不是恶意。”
湘琴哼道:“谁稀罕他们的假仁假义?娘自从搬进花园,十年来,从没有再发过病,昨天你自己见到的,她老人家可像有病的模样?”
康浩沉吟道:“看上去的确并无病容,不过,一个罹患疯疾的人,在没有发病的时候,举止言行往往很正常,从表面上很难看出来的。”
湘琴不悦道:“难道你也当我娘是疯子?”
康浩忙笑道:“不!我决没有这个意思,但伯母曾经罹病,乃是事实,或许她老人家的确已经痊愈了……”
湘琴委屈的道:“什么‘或许’?根本早就痊愈了,你总是不相信我的话,却偏偏愿意听他们胡说八道,你……你……”说着说着,眼眶竟红了。
康浩急道:“别哭!别哭!我当然相信你的话,方老夫子一定是老糊涂了,才这样胡说八道。哈哈!我哪儿会听他的鬼话!”
亏得这一逗,湘珍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赧然道:“你也不是好人坏死了!”
声未落,房门“呀”然而开,袁氏双姝笑嘻嘻走了进来,袁玉问道:“谁不是好人呀?告诉二姐,让二姐替你出气!”
袁珠道:“怪不得遍寻不见,五妹原来躲在这儿,药剪好,快去吃药吧。”
湘琴娇羞满面,笑嗔道:“人家病都好了,还吃什么鬼药!”
袁玉接口道:“啊!敢情‘坏人’竟能治病呀?”
一番取笑,湘琴更羞得抬不起头,康浩却暗吁一口气一至少,湘琴不会再逼着问他昨天谈话的内容了。
口口口口
阳光透过廊檐,投落在搂花窗棂上,轻风徐来,光影摇曳,除却笼中鸟语,周遭一片寂寥。
九曲廊下,碧纱窗胶,康浩以时作枕,懒洋洋靠在一张绣褥椅上,双目虚固,不言不动。
表面看来,他好像无所是事,欲藉那张软椅,假寐片刻,享受这无边宁静,实际上,其内心正思潮起伏,紊乱得就像一堆搅乱了的线团。
自从由湘琴口中证实了一剑堡堡主夫人确曾患染过疯症,康浩便开始惶惶不安,虽说已是十年前的旧病,但谁也不敢有没有痊愈?那么,她所提到的关于师父的种种,究竟是真实的?抑或仅是一些疯话呢?
如果是疯话,何以听来如此逼真?如果是真实的,这个连骆伯父和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她又怎么会知道?
他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始始寻不出正确的答案,信疑之间,难作取舍,以致有人轻轻推门走了进来,他也毫无所觉。
那人探首望望廊下,不禁摇了摇头,顺手榻上取了一条薄毯,蹑足走近椅边,将毯子轻轻覆盖在他的向上……
康浩一惊,霍地挺身跳了起来。
那人想不到他会突然跃起,身不由己,“噔噔噔:向后连退了三四步,薄毯也抛在地上,频频举手拍着胸口道:“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康浩这才看清竟是袁珠,连忙拱手陪礼道:“在下没想到会是袁姑娘,失礼!失礼!”
袁珠脸上一阵红,强笑:“我还以为康少侠睡着了呢!园子里有风,担心你会受凉……啊!真把我吓了一大跳……”
她一向端庄娴静,不似袁玉那样喜欢笑闹,此时颊上阵红阵白,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的举动感到羞赧?抑或受惊之后,犹有余悸。
康浩连声陪罪,道:“多谢姑娘盛情,其实,在下只是闭目养神,并没有睡熟;不料竟鲁莽惊了姑娘,尤心之过,请多原谅。”
袁珠垂首笑道:“这也不能全怪你,是我进来的时候,太轻了些。”
说着,俯身想拾取地上的薄毯。
恰好康浩也正探手去拾,两人各自拾起薄毯一角,突然发觉对方已经拾到手中,又同时松手,那薄毯重又掉了下去。
袁珠顿感双颊配红,一颗螓首垂得更低……
康浩忙笑:“不敢劳动姑娘,还是在下自己来拾吧!”
这一次,袁珠没有再伸手,直待康浩拾起薄毯放回榻上,才缓缓抬起头来,说道:“小琴身子仍很虚弱,吃过药以后,已经由二妹伴着休息了,但她惦记康少侠,怕你闷着无聊,特地叫我来陪康少侠去堡中处处走走。”
康浩笑道:“琴妹真拿我当客人看待了,瞻仰一剑堡的时间尚多,如果袁姑娘滑旁的事,何不就在此地小坐片刻,在下正有点事想请教!”
袁珠微一迟疑,道:“这……也好,我去叫丫环们送些点心来……”
康浩道:“不必了。那边廊下很清静,咱们就去那儿坐坐如何?”
袁珠欣然颔首,款款移步跨出回廊,两人各取了一只鼓凳,面向花园,坐了下来。
康浩试探着问道:“袁姑娘府上和二庄一堡都很熟悉,想必知道一剑堡和抱阳山庄的姻戚关系?”
袁珠不觉笑了起来,道:“一剑堡主夫人和抱阳山庄的庄主夫人,乃是同胞姊妹,这件事武林中人人皆知,并不是什么秘密呀?”
康浩道:“但不知两位夫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袁珠道:“自然抱阳山庄庄主夫人的年纪大,她今年都四十五岁了,易伯母才四十岁还不到。”
康浩问道:“她们姊妹也是武林侠女么?”
袁珠道:“不错,当年武林中顶顶有名的‘梅谷二乔’便是指的她们。”
康浩又问道:“她们是姓梅?还是姓乔?”
袁珠忍不住掩口而笑,摇头说道:“全不对,所谓‘梅谷’,只是一个地名,她们复姓欧阳,应伯母叫倩如,易伯母叫佩如,所谓‘二乔’,是形容她们都很美。”
康浩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话声略顿,忽然正色说道:“袁姑娘,你可知道易夫人曾患疯病的事?”
袁珠似乎早料到他会问起这句话,毫不迟疑地点点头道: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小琴才仅六七岁,我和二妹也未满十岁,详细情形,咱们不知道,只是听长辈们谈起过。”
康浩凝目道:“这是说,你们并没有亲看见,只不过听人谈起而已。”
袁珠肃然道:“我和二妹虽未目睹,小琴却亲眼看见,康少侠,你不必怀疑,的确是真实事。”
康浩怔了片刻,又道:“但据在下所见,易夫人全然不像有病的人,即使她从前曾经患过病、既已十年未再发作,也应该算是痊愈了。”
不料袁珠却摇了摇头,道:“若以我看,只能说病势减轻,还不能算是完全好了。”
康浩急问道:“为什么?”
袁珠黯然道:“易伯母的病,乃是积闷过甚而起,她心里想的太多,却无人可以倾吐,久而久之,就生出许多幻想,常常一个人喃喃自语,平空编造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故事来……”
康浩一惊,忙追问道:“你能把她幻想的故事告诉我一二件吗?”
袁珠略一凝思,苦笑说道:“譬如有一次,她忽然十分理地警告我说:‘昨有人到后园来偷窥,被我发觉,才飞身逃去,不过我已经认出他就是方涛,这老贼平时深藏不露,必然没有安着好心,这件事你先别说破,只记住多多看顾小琴,千万不能让她单独和方涛在一起……’”
康浩骇然道:“哦!竟有这种事.”
袁珠笑道:“当时我也信以为真,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可是,经过多次观察,那方老夫子根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学究,何尝会半点武功?这才知道纯是易伯母一时的幻想而已……”
康浩心里忽然一动,口中却轻‘哦’了一声……
袁珠含笑又道:“康少侠,你也见过方老夫子,依你看,他像不像一侠深藏不露武林高人呢?”.康浩连连点头笑道:“不错,如果方老夫子也算武林高人,咱们岂不就是神仙剑仙了么!”
他口里虽这么说,心中已暗暗有了主意……
口口口口
夜阑人静,远处梆鼓敲过三更,康浩忽然轻劝掀被而起,却将一个预先将薄毡捆成的假人,放置在被褥中。
他衣衫未卸,早已结扎妥当,只摸一摸胸前的风铃剑囊,身形微折,便由廊檐掠上了屋顶。
今夜月色晦暗,但星斗满天,目力仍可及远,偌大“一剑堡”,此时寂然无声,安静得有如一局残棋。
康浩纵目四望,认准了方向,展臂,腾身,飘然越过两重屋脊,落脚在西跨院一列整齐的厢房顶上。
西院毗邻侧厅,洞门矮墙,另成格局,正是方老夫子的居处。
康浩并不掩蔽身形,大刺刺从房顶飞落地面,从容跨上石阶,向居中一间卧室走去。
抵达窗外,侧耳听了听,室内隐隐传出鼾声,窗纸上犹有一线模糊的光景。
康浩以指沾舌,轻轻点破窗纸望去,只见卧室中设有大小两张睡榻,大床上睡着方老夫子,小榻上卧着一名书童,靠窗是一张宽大的书桌,左右排列书加,桌案之上,一灯荧荧,砚池中余墨未干,笔架前新毫犹裸,一卷翻开的诗抄,压着几根骨签……这情景,分明是寻诗未成,吟哦初废,掷笔归寝,好梦正酣。
康浩故意屈指轻弹两声,低叫道:“方老夫子!方老夫子!”
回答他的是此起彼落的鼾声,方老夫子张口向天吹气,那小书童的涎水,从嘴角直流到耳根。
康浩静立片刻,不见口应,摇头微微一笑,纵身凌空拔起,轻烟般向后花园飞驰而去。
为了不惊动湘琴和袁氏姊妹,康浩特地绕道避着正房绣楼,沿着堡墙兜了个大圈子,才进入后园。
穿过树林,远远望见水潭和茅屋,屋中竟然还有灯光。
康浩不觉心跳加剧,暗自默祷道:“师父啊师父,求您老人家在天之灵多赐佑护,如果确有师母和师兄在世,就让易夫人告诉浩儿详情,否则,就让浩儿亲眼见她发一次疯病,以释心中疑窦……”
祝祷未毕,那茅屋中的灯光,忽然一闪熄灭。
康浩剑眉微皱,立即加快脚步穿林而过,直向茅屋奔去。
谁知刚到水潭边,却听见茅屋门“依呀”一声打开,一条白色人影,缓缓走了出来,那人长发披散,几与腰齐,一身雪白的衫裙,直拖到地上,手里却捧着几支香烛和一叠纸钱-一可不就是一剑堡主夫人欧阳佩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