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魔瘴伺伏

  一场骇人的大瘟疫,在南少林附近的几个村子猝然爆发了——

  天已过凌晨了,寺院四处一丛丛的篝火,仍旧还在熊熊燃烧着。

  整个院落亮如白昼。

  火光辉映下,满目所及,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病人,到处都是奔走忙碌的僧人。

  咳嗽声,呕吐声,呻吟声不绝于耳……

  院中有五六尺长、两尺多宽的大石槽,每个槽里都冒着腾腾的热汽。

  槽下,大小树枝于火中劈劈叭叭地炸响着。

  走近看,满槽的热水沸沸扬扬,许多形状不一、颜色不一的药草,在滚水中上下翻腾不已。

  瘟疫是前天傍晚开始发现的——

  那天,山门刚刚上拴,就听到外面有人擂门。接着,不到半个时辰里,就有六、七起同样症状的病号,被家人相继送到寺里来了。

  所有病人的症状统是:咳嗽,咯血,呼吸急促,面色青紫。

  昙宗和几位医僧对几个病号诊断问症后,不觉大惊!

  原来,这种症状,正是闽地特有的一种可怕瘟疫——此病为人畜互传,瘟疫过后,往往牛马尽死、十室九空!

  昙宗急命所有寺僧停止一应事务,即刻架火,熬药制药!

  如此,从前天傍晚到今天白天,病人一直源源不断地被抬到寺里来。

  所有的殿堂、经堂、客堂和众僧的寮舍,全都成了临时的急救场。

  院中又临时搭起了几处木棚,铺上苇席,上面又苫以稻草,以防风雨。

  昙宗和智兴、觉远、觉范等一帮医术过人的僧众,分别率人匆匆穿梭奔走于各病房和棚子之间,抢救和监护老弱重症病号。

  禅武医三门功课,是大乘佛教少林弟子普度众生的必修功课,缺一不可。只不过,每个弟子在三门必修功课,侧重各有不同罢了。这两年,周围村落的百姓都知道从嵩山北少林来了一帮子和尚,不仅帮助官民讨伐海寇,还治好了很多百姓的异难病。而且,看病包药从不收钱。

  少林众僧来到闽地的当年冬天,当地便发生过一场大伤风。当时,因病人太多,而药方之中又有几味忌铁锅煎熬的药草,昙宗便命令众僧把平时洗浴所用的大石槽给涮净了,架大火熬药来抢救众生。

  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有了什么病都会来到寺里求医问药。病好之后,因对佛门寺僧的一份感恩,渐渐地,多开始敬佛礼佛起来。

  那次大瘟疫过后,为救治众生,昙宗令人专门选些不怕火烧的石料,凿成好些大石槽,以备将来急用。

  这些石槽的槽沿上,都凿有“诸罗汉煎茶散”几个大字,平时用来蓄水防火,一旦遇到瘟疫爆发,又可做大型药锅煎药使用。

  这次,瘟病爆发,事先备下的这几口大石槽果然派上了用场!

  数百僧众中,昙宗把精通医术的花花罗汉智守等三十多人分成几拨,分别带领众僧,或是负责药槽煎药;或是守在几处临时病房,或是带领诸僧上山采药制药。

  几口大石槽,火苗一直不熄地一槽接一槽煎药、添水,加药、加柴,总算供得三四百病人和预防所用。

  情形有些危急了——有四五个年老体弱的病人,在送往寺院的路上和刚刚来到寺院,未及救治便送了性命的;还有几个病势紧急的……

  寺院斋堂里,所有的锅碗瓢盆全都拿了出来。

  又一槽药终于熬好了。

  众僧提着桶、捧着碗,把冒着热气的药一桶又一桶地送到各殿堂病号手中。

  病苦之中的芸芸众生,有老人孩子,也有男人女人,咳嗽声、呕吐声、喘息声,和着娃娃的哭闹声混成一团……

  昙宗大和尚从前天晚上直到现在,一直都在忙着针灸把脉,安置救治,甚至亲手为病人擦拭呕吐物、递药递水……

  旁边,有十几位和尚趺坐在空地,阖目合掌,一遍又一遍抚慰人心的诵经之声,和着悦耳的钟磬木鱼,久久地回响于山野夜空……

  寺墙外,树丛后。

  一群蒙面的黑衣人。

  几支偌大的强弩,两支瞄向捧着药钵、提着药桶匆匆奔走于病房之间的花花和尚智守,两支瞄准指挥煎药的玉面罗汉觉远,两支瞄准正在棚里为一位重症老婆婆把脉针灸的昙宗……

  依约:几支强弩在老大发射之后,紧接着同时瞄准各自目标开弓,尔后乘夜色掩护迅速撤离。

  此时,十几双眼睛定定地观望着院中情形。

  神箭手牛弓儿手中的一张大弓,对着正在用木棍用力翻搅药草的觉远。

  只见他的一张弓,拉满了、又松下来,松下来,再慢慢拉满。

  可是,望望一片咳喘之声的寺院,望望诸多的病人,再望望那些忙着救助病人的众僧,叹了口气,再叹了口气……

  瞄准昙宗的那把巨型大弓,也是慢慢拉满,又慢慢缓松。然后,再慢慢拉满……

  一只纤手上前一把握住了瞄准昙宗的那把弓弩,往上一举:“大哥……”

  老大裴无极转过脸去,目光阴冷地斜了采儿一眼。

  采儿的眸子里,满是乞求。

  魏吟风望着院内场景,面无表情地说:“采儿,这里是战场,不可存妇人之仁!”

  采儿望着院中东倒西歪的病人:“魏大哥,可是,他们这会儿,可都在忙着抢救百姓哪!一旦箭发,伤的虽是和尚,惊的却是那些病人,那时,老老少少,惊恐奔走,性命越发难保了……”

  离采儿不远的、正拉弓瞄准的弓儿,闻听此言,手中的大弓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魏吟风拿扇子轻轻敲了敲弓儿的背。

  弓儿只得再次举弓,拉满……

  正在这时,突然“嘎”地一声,弓儿手中的大弓突然绷断!

  弓儿的手臂和脸颊顿时血流如注……

  “啊?弓儿哥!”采儿惊呼了一声,急忙从衣袋里掏出一方手绢,一面为牛弓儿包伤、一面忧心地望着大哥裴无极——此时,大哥的弓箭正追逐着众僧之首——昙宗。

  众武士此时都默默默地望着他们的老大和几位手拿强弩的武士。

  几位强弩手望了望满寺院在病苦中哭闹呻吟的孩子老人,手中的弩弓虽说始终追逐着智守和昙宗等人,弓弦,却并未拉满……

  老大一双阴厉的眸子,一直定定地追踪着昙宗的身影,举弓,瞄准——

  草棚里,人影晃动,几回挡着了靶心。

  弓张得太久了,无极的手心被汗溺湿。

  他慢慢放下弓箭,慢慢弛弓,稍事休整。

  待草棚里的人群走开一些时,无极再次慢慢张弓、瞄准、追逐……

  昙宗的神情五官,于火光摇曳下,看上去慈悲如佛……

  院中,又一槽药煎好了。

  众僧们各个忙着舀药、送药。

  一阵又一阵的药香气随风飘来。

  一串又一串的咳嗽之声响过。

  一声又一声佛号随风传出……

  裴无极手中的犀弓,再次渐渐松弛……

  众人看见:草棚里的昙宗,此时正蹲在那里,亲手为一位老婆婆喂药,末了,双手扶她躺下,帮她掖好被角。

  昙宗又一一察看了草棚里别的几个病号后,这背起药囊,带着两个徒弟钻出了草棚……

  裴无极蓦地再次举起硕大的犀弓——

  弯弓,满弓,再满,再满……

  “老大……”

  “大哥——!”

  众武士异口同声、低声惊呼。

  无极手中的弓,久久地,引而不发。

  唯军师一人满脸焦急地望着无极、眉头紧皱……

  正在此时,突然有几位僧人匆匆跑到昙宗跟前,一起围住他,不知在说着什么。

  看样子,像是哪个病人危急了……

  昙宗和众僧一起匆匆朝大殿奔去。

  昙宗的身影被众僧挡得严严实实。

  裴无极的弓弦已经张满十二分、不得不发!

  硕弓猛地朝天一举!

  一支利箭脱弦而出、直没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