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里南来觅同门

  庐山,因古为神仙之庐而得名。

  相传于周武王时,有匡俗者,兄弟七人,精谙道术,曾于此山结庐;其后,汉武南狩,登庐山以望九江,呼俗为“庐君”,且追封为“大明公”,是以后人又称庐山为“匡庐”。

  庐山旧属江州浔阳郡,自古以来,高人才士,史不绝书,陶谢十八贤以次,称著者又有诗人白居易等多人。

  唐开元年间,白居易曾贬江州为司马。这位江州司马,当其初见庐山时,即欣然自告曰:“山北与山南,往来从此始!”

  另一首曾使我们这位江州司马“青衫湿”的“琵琶行”亦为此一时期之作品。那是我们这位醉吟先生,一次送游山友人至浔阳江头,在“醉不成欢惨将别”之际,“忽闻水上琵琶声”,以致“三人忘归客不发”之后所作成者。这首“琵琶行”曾使我们这位诗人在当时“泣下”“最多”;同样的,它也使我们这位诗人因而名噪一时!

  庐山景色,在诗人心目中,感触因人而异,青莲居士李太白所见者为:“屏风九叠云锦张”、“青天削出九芙蓉”!张九龄所见者则为:“一水云际飞,故峰湖心出!”降至宋代描述又进一步。陈舜俞赞美它:“峰峦约勒万马回,杉松自作千兵护!”苏东坡告诉友人:

  “此生勿饮庐山水,他日徒参雪窦禅!”然后,我们这位东坡大学士写出千古绝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有关庐山之吟咏虽多,其中仍以一位程姓诗人的两句五言道来最为简浅中肯:“庐山如高士,可望不可亲!”

  是的!“庐山如高士,可望不可亲”!

  这对连日来,来自天下各地之干百武林人物而言,此一比喻可谓再确切没有了!

  早在十数年前,武林中即有传言:说是庐山之巅,在那座曾有天灯锦云等灵异出现的罗汉池中,有着一处秘藏;其中除金银珠宝而外,并有“拳”“刀”“剑”等“三王”之武学秘籍各一部。

  此一传言,喧腾甚久;但终因无人能将秘藏找出,而渐渐被人视为无稽之谈。直到上月初,消息再度传开,据称:有人偶游罗汉池归来,发现池水浅落,池中果有特异之处。只缘目睹者非道中人,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传十,十传百,不上几日,顿时传遍整个武林。于是,天下各地之高手,又复风起云涌,日夜兼程向庐山一地赶来,这是六七天前的事。

  结果呢?

  结果,在六七天前,当第一批武林人物升登至罗汉池外的那座狭谷人口时,真相大白了!

  在狭谷人口处,当道竖立着一方高可及人的白木牌,木牌上贴着一张黄纸告示,告示上写道:“四川唐家,山西尤家,刻正斗毒谷内罗汉池上。此际谷内,步步毒,寸寸毒,遍地皆毒,无处不毒,凡我同道,务希见牌留步。”

  唐必达唐门弟子

  下款署为:率百拜!

  尤中宣尤门弟子

  当今武林大势,自“拳刀剑”等“三王”于十数年前物故后,撇开一公一侯,四伯,二子,“十三男”,以及“煞将”“凶相”“三卿”“七尉”等二三十位列名“武林风云榜”

  的龙虎奇士不谈,就门派而论,便推“四川唐门”及“山西尤门”这两大毒宗称巨擘,虽“少林”“武当”等大派,亦不足与之相抗。四川唐门,乃武林中家喻户晓之用毒世家;山西尤门则为帽兴未久之新生异军。“唐”“尤”两家在未来武林中之无法相容并立,乃属意料中事;可是,两家雌雄之争,竟会暴发得如此之早,实出众人意料之外!

  第一批赶抵峰顶谷口的武林人物,在看到这幅黄纸告示后,无不为之哑然怔立。至此,大家这才明白过来,敢情不知哪个促狭鬼使的坏他于事先获悉唐尤两家将斗毒于罗汉池秘讯后,竟然脑筋一动,讹称罗汉池秘藏出现,结果将众人急巴巴诳来参与了这一场“可望不可亲”的“盛会”!

  真相虽然揭穿,来的却是照来不误,别说无人辟谣,就是有,也已经来不及了!

  因此,一批接着一批,六七天下来,山腰上的大林寺顿有人满之患,形成此一现象的原因是:大家都有着一个共同的想法,既来之,则安之!庐山胜景,本有一瞻之价值,更何况还有着一场大门派的存亡之战呢?所以,人人心意相同:看看两大毒宗究竟鹿死谁手也好!

  在过去的这六七天中,每天都有人跑到那狭谷口向内张望。

  可是,一天又一天,谷中始终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投有。不过,大家的耐性都很好,因为大家知道,斗毒非较量普通武功可比,尤其是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分胜负更不是一件容易事!

  到了第八天上午,峰下忽然上来一名破衣少年。这个破衣少年,年约十七八,除了五官英俊,双目有神而外,行动别无特异之处,所以少年现身后并未引起多大注意。

  破衣少年上得峰来,两眼不住四下张望,看神情似乎是与什么人相约在此见面,想看看对方有无到达一般。

  就在破衣少年于寺前徘徊瞻顾之际,寺内忽然传来一阵不成腔调的歌声,歌中唱的是:

  陶潜彭泽五株柳

  潘岳河阳一县花

  两处全输此峰好

  和尚庙里抢锅巴……

  破衣少年先是一怔。

  接着莞尔转身,似甚好奇地抬头向寺门中望去。歌声歇处,一名骚胡绕腮的驼背老人于寺前台阶上出现;驼背老人头一低,忽然失声叫道:“咦,老汉的蒲袋呢?”

  接着张目四下里扬声喊道:“喂喂,诸位,你们有谁见到老以汉在这里的一只蒲袋没有?”

  这时寺前空地上,虽然三三两两的站了不少人,但对驼背老人这阵询问,却一个个充耳不闻,甚至连转头望上一眼的都没有。

  破衣少年眼皮眨动,显得很是迷惑,好像在怀疑:这些人怎么如此不通人情?

  驼背老人眼见无人理睬,不禁大为冒火,只见他放宽嗓门又嚷道:“喂喂,诸位,这可不是随便好开玩笑的,朋友们如果再装蒜,我驼子可要骂人啦!”

  驼背老人一阵嚷过,仅有少数几个人掉过头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扫了一眼之后,全又转过头去交谈如故,似乎谁也不以驼背老人之威胁为意。

  驼背老人说到做到,这时果然破口大骂道:“奶奶的,全是一些混账东西!平常时候一个个称英雄,充好汉,口口声声说争气不争财,视黄金如粪土,哼哼,狗屁!你们这批东西要真个是心口如一,你家驼祖八分多银子的家当怎会不见?”

  破衣少年一愣,似乎颇感意外。

  什么?丢掉的一共才只八分多银子?

  破衣少年思忖着,双眉不禁微微蹙起,显然甚是不值那拿跑蒲袋者之所为。不是么?仅仅为了八分多银子,竟害得这么多人挨上一顿狗血淋头的痛骂,也未免太那个了。

  驼背老人咽下一口口水,接着骂道:“奶奶的,想不到”

  破衣少年稍作犹豫,然后毅然走到驼背老人面前。

  他手一摆,皱眉拦着道:“这位老丈人,您也别骂了,东西是一个人拿的,您似乎不该将所有的人全部骂进去;同时,就算当初是有人开玩笑,经您这一骂,人家也不会再拿出来了,好在八分银子也不是一个什么大数目……”

  驼背老人两眼一瞪,怒道:“你小子身上有几个八分银子?

  哼,不是一个大数目,奶奶的,说得倒蛮漂亮!”

  破衣少年连忙接着道:“不,不,请您别误会,在下意思是说:假如您老不介意,这个数目可由在下为您老补上。”

  驼背老人轻轻一哦,眼中同时一亮,他将破衣少年周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然后眨着眼皮道:“你老弟身上拿得出两半银子?”

  破衣少年一怔道:“两半?”

  驼背老人屈着指头道:“你算算吧!碗、筷、火刀、火石、旱烟筒,还有一个八成新的蒲袋,八分多,只是指现银,如果杂七杂八通统算起来,二两也不止,不过你老弟纯出一番好意,咱们当然不能再算那个账,二八一十六,八折还不到,事已至此,驼子自己只好也吃点亏,公公道道,本于良心……”

  破衣少年愣在那里,为之啼笑皆非!就连碗筷等杂物加进去,也不过是几分银子的事,现在由八分多一下跳到两半,这竹杠岂不敲得离了诺?何况代赔损失只是基于一份同情心,哪有包账之理?

  四周这时哄然响起一片笑声,破衣少年至此方知先前众人不理这驼子之嚷叫,原来是有原因的;他初次来到江湖上,一点世故经验没有,今天这算是应了一句俗语:“花钱买教训!”

  破衣少年之性格显然倔强异常,当下什么也不说,默默自身边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从为数约在五两左右的碎银中,挑出一两和五钱的碎银各一块,平静地递到驼背老人手上。

  驼背老人连声道:“谢谢,谢谢。”

  破衣少年耸耸肩胛道:“两把银子也用不了多久,您老最好节俭点,今天这种机会,属于可遇而不可求,在下实在不愿因此害了您老。”

  驼背老人打躬道:“是的,是的。”

  破衣少年转身欲去,驼背老人追上一步道:“老弟贵姓?”

  破衣少年淡淡答道:“辛维正。”

  驼背老人再上一步,低声道:“噢,辛维正,辛老弟;老汉高乐仁,以后还望多多联系!”

  辛维正闻言一怔,不自禁一下转过身来。他朝驼背老人注视着,欲言又止。高乐仁?这名字似听师父提过,能得师父提及者,在江湖上应非无名之辈,这驼子难道竟还是武林中的一位名人不成?

  驼背老人殷勤地道:“老弟是不是还有什么吩咐?”

  辛维正呐呐道:“高……咳咳……噢,对了,高……您是说,不,晚辈是说……您那只蒲袋里既然有东西,先前你为什么就这样走开了?”

  驼背老人眼珠溜动,看清左右无人注意,突然拢近身子,一亮掌心,悄悄托出一只锦盒,低声嘻嘻一笑道:“到里面去做了一票”

  辛维正一呆道:“您?”

  驼背老人收回锦盒,扮了一个鬼脸:“这是老汉的一贯手法,不过借这一闹分散一下大家的注意而已。老弟的银子,等会儿当然还得退还给老弟的。”

  辛维正心头一动,猛然想了起来:是了!神偷高乐仁!也就是“风云副榜”“将相卿尉”中的“妙手卿”!

  “武林风云榜”,正榜五爵为“公侯伯子男”;副榜四秩为“将相卿尉”;此为“拳”

  “刀”“剑”等“三王”当年把酒聊欢时,在谈笑中所评定。“三王”为百年来武林中罕见之奇人,久为天下两道人物当作圣明;金口玉言,自是一语便成铁律!“正”“副”两榜所列之人物,均为当时武林中一代高手,三王品选极为公允,连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人,都只能排在“七尉”中,分别落个“金刚尉”和“散仙尉”的头衔一节,由此,便可想见名登两榜之不易了。

  “三王”虽已物故多年,但“五爵”和“四秩”之叙位,却仍为天下两道所公认;这固然表示了两道人物对三王之崇敬,而事实上盛名之下无虚士,“五爵”“四秩”等两榜所列人物,在武功方面也确有其独到之处!

  武功对于一个武人,是现实的,也是无情的。一道封号,得来固然不易,保持尤为艰难;经过多年来之考验,结果证实;三王之眼力确属超人一等!“三卿”就是“三卿”,“七尉”就是“七尉”,“三”“七”之外无“遗珠”,“三”“七”之内亦无“充数”之“滥竽”!

  辛维正今不悉自己师父是否亦为榜中人,现见面前此老竟是三卿之一,自是既惊讶,又钦羡!就在辛维正张口欲言之际,妙手卿高乐仁突然低声说道:“老弟赶快退去一边!”

  辛维正机灵敏捷,闻言料知其中必有缘故,当下身躯一转,大踏步向一旁走去。

  走到一排古松下,混入人群中,方始缓缓转过身来。转身抬头看清之下,辛维正不禁微微一呆!

  这时,妙手卿神偷高乐仁正和一名中年文士面面相对,双手互搓,神色甚是尴尬。对面那名文士年约四十出头,面白无须,神态冷酷而倨傲;尤其那双灼灼眼神,更是森寒逗人!

  辛维正不自禁转身向一名中年汉子低声问道:“这位文士是谁?”

  汉子一嚏道:“连鼎鼎大名的无情卿萧一士你小子也不认识?”

  “无情卿”莆一土?真没想到三卿之中竟然一下出现两位!辛维正很奇怪:既然彼此同列卿位,现在做什么这般狰容相向?

  只见这时妙手卿高乐仁搓着手,咳了咳,赔笑道:“萧兄别说笑话了,咳咳,小老儿就是穷昏了头,钱花了眼,也不敢想在你萧兄身上动什么歪脑筋”

  无情卿萧一土冷冷截着道:“怎见得不敢?”

  高乐仁又咳了一下道:“说你我同列三卿之位,咳咳,就是凭你我多年的交情,小老儿也不会做此糊涂事”

  萧一士再度打断话头,哼了一声道:“你我之间无交情可言,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希望阁下少来这一套!”

  辛维正明白了;驼于刚才那只锦盒敢情是自这位无情卿身上取得的!不是么?大家都是三卿之一,为什么要向对方低头赔笑脸?“做贼心虚”也!

  妙手脚高乐仁两手一摊,缩缩脖子道:“你萧兄一定不相信,小毫儿又有什么办法?”

  无情卿莆一土冷冷说道:“两榜中人,一直都能相互尊敬,这是武林中多年来得以乎安无事的主要原因之一。萧某人不想横生是非,希望你高老大也不妨慎重考虑一下,要想彼此不伤和气,只有一法,请你高者大马上解开衣服让萧某人亲自搜上一搜!”

  辛维正心头扑通一跳,暗遭一声:糟糕!这下是非翻脸不可了!赃物就在身上,驼子如何经得起这一搜I妙手卿高乐仁轻声道:“萧兄”

  无情卿萧一士冷然道:“喊一声萧一士,或者喊一声姓萧的就可以了!”

  高乐仁苦笑笑道:“搜,小老儿是不在乎,老实说,真金不怕火,可是,咳咳,这儿这么多人,难看不难看?”

  萧一土冷冷道:“如果搜不出什么来,难看的是我萧某人!”

  高乐仁忙道:“还不是一样?让你萧兄下不了台,到时候我高某人脸上又有什么光彩?”

  萧-土沉声道:“你是你,我是我,废话少说!就是拖到明天这个时候,萧某还是要搜。不答应,只须回一声!”

  妙手卿高乐仁突然一拉衣襟,叫道:“搜就搜吧!”

  莆一土刚刚向前踏出一步?高乐仁忽又掩上衣襟,向后迅速退出两步,同时摇摇手道:

  “且慢!”

  萧一士寒脸道:“怎么说?”

  高乐仁也将脸孔一沉道:“万一搜不着什么时,怎么说!”

  萧一士嘿嘲道:“不会吧!”

  高乐仁板脸如故道:“小老儿是指万一!”

  萧一士注目道:“你说呢?”

  高乐仁脸孔徽扬道:“别人是争气不争财,高某人则是争财不争气;你萧朋友看着办就是了!”

  无情卿衣袖一抖,突向地上洒出一件黑乎乎的物事,跟着用手一指,寒脸沉声道:一瓶长青丹,尚有一十三粒够不够?”

  四下里一千武林人物,在听得“长青丹”三字时,眼中全都蓦地一亮,只有一个辛维正,这时双拳紧捏,掌心中全是冷汗。

  别人不清楚,他可清楚;无论驼子如何虚声恫吓,都是白费心机。惟一的办法,只有翻脸,否则就只有当场出丑!

  可是说也奇怪,驼子不知有何仗恃,这时竟真的袒开衣襟,送过去听任那位无情卿搜查起来。

  辛维正紧张得几乎一下窒息过去……

  寺前空地上,一片静悄悄,一百多双眼光,全都紧盯在无情卿一双手上,随着它在妙手卿高乐仁身上满身移动。

  不一会,答案出来了!

  答案是:无情卿萧一士搜遍全身后,稍稍发了一阵呆,然后,牙一咬!摔袖下峰而去!

  众武林人物至此方始深深嘘出一口大气。辛维正则几疑置身梦境,仅知神偷窃以技神妙知名,可没听说此老会变戏法啊!

  妙手卿神偷高乐仁在以一副充满怜悯之色的眼光默送无情卿背影消失之后,才一面俯下身去捡取那瓶长青丹,一面喃哺自语道:“一个人的名声,硬是坏不得,唉唉!”

  如在平时,或者换上另外一个,此刻辛维正听了这种自白,必然会为之大大感动,可是,嘿……辛维正伸手拉正腰带,正准备离去,蓦地,他呆住了,我的天啦!

  场中,神偷重重一咳,自语继续传来:“沉住气!这很重要。”

  咳咳,不是么?刚才我高某人要是沉不住气,咳,咳,还好,谢谢老天爷,咳…总算因祸得福!”

  辛维正告诉自己:“是的,这很重要,得先沉住一点气!”

  结果,辛维正的一口气是沉住了,但搭在腰带上的一只手却止不住微微颤抖。腰带内有物隆然,正是那只小锦盒!-神偷溜来一瞥,徽微点头,似乎甚表嘉许和感激。接着,神偷直起身来,四下缓扫一眼,若无其事地向峰下走去。

  辛维正刚才是两手冒汗,现在则变成一身都是冷汗。

  为了自己的清白和安全,他应该马上追上去,将锦盒交还神偷;虽然这样做也许会为神偷带来危险,可是,他如不将这只锦盒尽快脱手,万一那位无情卿忽然想起他曾跟神偷有过接触,重新赶回来在他身上抄出怎办?

  就在此际,辛维正忽听背后有人俏声说道:“辛少侠,快快交给我……”

  辛维正闻言肝胆俱冒裂,急急转过身子一看,发话者不意竟是一名年纪比他还小二三岁的小叫化。

  小叫化这时凑上一步,低声又道:“小弟庄继尘,外号‘小空空’,‘神偷’正是小弟业师,辛兄放心,东西交给小弟就没事了。”

  辛维正定一定神,眉峰微皱,欲育又止,意思说:现在就交?就在这里交?

  小空空轻轻点头,悄声道:“是的,人多的地方,说私话,办私事,往往更安全,这是家师的经验,我们身边这批老家伙,个个都自以为有点地位,决不会来注意我们两个大孩子说什么或者做什么的。”

  辛维正挨着身子将锦盒递出,小空空熟练地一把接过,低声又道:“家师最讲道义,早晚定有所报!”

  小子说完,转身一溜烟走。辛维正抹抹额角,身心为之一松,道义?报答?他苦笑着想:算了吧,你这个小鬼头,人才拳头大,就已获得一身扒窃真传,将来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家的财库关不了门了!但愿你们师徒今后别再拿这等好差事调剂我,我辛维正就感激不尽了!

  可怜一个辛维正,由于好心出头,平白惹来一场虚惊,直到目前为止,他甚至连小锦盒内究竟装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快近午了。

  辛维正在寺前寺后各处转了一圈,要找的人投有找到,无可奈何,只好怅怅然又向峰下走来。

  峰脚下,山道两边,那些临时搭建的露天棚,原是想做避暑游客的生意的,受了秘藏谣传之影响,结果座上客十九都是江湖人物。江湖人物难伺候,但是,钱也容易赚,因此一家家露天店老板无不笑逐颜开,吆喝着尽喊“壮士”和“太爷”,招呼得好不亲热!

  辛维正抬头看看天色,肚子也的确饿了,于是,他略作踌躇,便拣了一间比较简陋的棚子走过去。

  有句俗话,叫做“冤家路狭”!

  辛维正走进棚子,棚子中只有一老一少两名食客,这一老一少不是别人,正是妙手卿神偷高乐仁师徒!

  辛维正方待转身退出,不意小空空庄继尘眼尖异常,他一面拿肘弯去碰师父,一面招手叫道:“说曹姆,曹操就到,辛兄快来。”

  神偷也跟着转身,起身嬉笑道:“老汉正想叫小子去找你,不意你就来了,痛快,来,喝一杯,姑且算是那两半银子的利息吧,哈哈,哈哈哈。”

  辛维正走过去皱眉道:“万一……”

  神偷笑接道:“万一给那位无情老弟进来撞上,也许会生疑心是不是?放心吧,那位毫弟人长脸短,这会儿怕早就跑出十里之外了!”

  辛维正只好坐下,师徒向他分别敬了一杯酒,然后,神偷送上刚才那两半银子,另外附带递上一只细颈瓷瓶。

  辛维正指着瓷瓶,讶然道:“这是什么东西?”

  神偷笑笑道:“三颗‘长青丹’,意思意思!”

  辛维正一怔道:“这……”言下之意是说:这岂不是成了分赃么?

  神偷又笑了一下道:“这位无情老弟就是卖相好,事实上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老弟平常干的坏事,也许比我高某人更多,偶尔刮他一记,也不为过!”

  顿了顿,笑着又接道:“老弟可别瞧轻了这三颗长青丹,差不多的疾症,它可比什么灵芝神草都灵,再说老弟也是当事人之一,跳进黄河洗不清,我高乐仁拿的东西,你老弟大可安心收用;‘妙手卿’这块招牌并不脏,它在武林中不多不少也悬挂了将近二十年了。”

  辛维正推却不过,只好耸肩收下,小空空插口笑道:“辛兄如果自己不肯要,用以救人也是好事。”

  神偷扭头瞪眼道:“要你噜嗦!”

  接着又转向辛维正笑道:“老弟这次帮忙不小,如有差遣,尽管吩咐,老汉师徒能力所及,无不从命!”

  刚才那只小锦盒,宽仅七八分,长不盈寸,而听神偷口气,似乎将它看得十分重要,足证盒中所盛必非普通珠宝。

  辛维正原想询问盒内所盛者究系何物,话到口边,忽感不妥,当下乃改口说道:“谈差遣不敢当,倒是有件事想向前辈请教一下。”

  神偷忙道:“行!说吧!什么事?”

  辛维正迟疑了一下道:“想向前辈打听两个人。”

  神偷哦道:“谁和谁?”

  辛维正道:“一个叫佟宗义;一个叫谢奕方……”

  辛维正说时,显得很不安;勉强说出上面两个名字,就似乎失却继续说下去的勇气。事实上,这也难怪。大师兄佟宗义,二师兄谢奕方,一个是五年前下山,一个是三年前下山,下山时年纪都跟自己现在差不多,这就是说,两位师兄到现在也才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这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江湖上触目皆是,拿这个去问人家,是不是显得太幼稚些?

  可是,出入意料之外的,神偷于听得这两个名字之后,竟然双目大睁道:“老弟是指‘刀剑双尉’?”

  辛维正也傻了,怔怔然重复道:“刀剑双尉?匕尉中只有鞭尉和铜尉,哪来的什么刀剑双尉?”

  神偷头一点道:“现在的‘刀尉’和‘剑尉’,就是以前的‘鞭’‘铜’两尉!”

  辛维正惑然道:“由:鞭锏’改练‘刀剑’,固不足奇,可是,‘鞭’‘锏’两尉他们并不姓‘佟’和姓:谢’呀!”

  神偷干了一杯酒,摇摇头道:“老弟大概没有听懂我的意思,老汉是说:经过,取代’之后,现在七尉中,已经由:鞭铜’两尉换上‘刀剑’两尉了!”

  辛维正愕然道:“两榜人物也可以取代!”

  神偷慨然一叹道:“三王谢世,两榜名额便算无形底定,不是吗?陈却‘三王’,谁人尚具有此资格?基于此,欲登两榜,便惟有取代之一途。此一事件,大约发生在两年前,‘鞭锏’两尉不合盛气凌人,在一次印证中,结果竟败在两名刚出道的青年人之手,这两名青年不是别人,正是你老弟刚才问及的‘佟宗义’和‘谢奕方’!”

  神偷说至此处,似乎忽然想起什么,脸一抬,目注辛维正问道:“辛老弟跟他们佟谢二位……”

  辛维正强抑着心头一股无比的喜悦和激动,连忙解释道:“不,晚辈跟他们两位并无渊源,只为了家师近日常以这两人作比,要晚辈以这两人做榜样……咳,说是……他老人家曾经见过这两人……咳,没想到两人已跻身七尉之列……这一来更是非一睹风范不可了!”

  神偷注目道:“令师何人?”

  辛维正道:“关东无名叟!”

  辛维正回答得很自然,但心底下却止不住一阵酸楚。是的师父是“无名叟”,他并没有说错,因为师父究竟是何许人,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啊!

  神偷连连点头道:“唔,无名叟,久仰了!咳咳。”

  神偷当然没有听到过无名叟这个名号,口中这样说,无非是在礼节上不得不如此而已。

  他说着忽又咦了一声道:“怪了,令师既说见过这两人,怎会不知两人已列名七尉之内?”

  辛维正早巳发觉此一漏洞,当下从容答道:“家师耽于诗酒,平时甚少在外走动,仔细算来,他老人家已足足三年未曾下山一步了。”

  神偷点点头道:“好的,等见到他们两位时,老汉一定马上通知你就是了。”

  辛维正皱眉道:“他两位是不是一定会来庐山呢?”

  神偷点头道:“应该会来才对,除开老汉和刚才那位无情老弟不说,这次连十三男中的义男徐勉之和暴男方振刚都到了,他两个似无不到之理,谁会想到这是一场诳局?只是,很奇怪,如今想象中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这两位老弟不知为什么到现在还未见露面?”

  说话间,一餐用毕,三人先后出棚,神偷向辛维正问道:“老弟还上不上去?”

  辛维正摇摇头,神偷接着道:“那么,老弟找个地方歇歇,就在下面等着,如果见到佟谢两位,老汉再叫继尘下来喊你。”

  辛维正朝一株大树下走去,神偷师徒则循着坡道登峰。就在这时候,峰腰间忽然快步奔下一名紫衣少女!

  紫衣少女抬头看到神偷师徒,不知怎的,突然芳脸一倔,狠狠向地面啐出一口,神色间似对这师徒俩颇为不屑。

  神偷容少女走过,驻足扭头大骂:“毛丫头!臭丫头!一个小小的黄毛臭丫头,居然也会这么神气,我驼子问你!你这丫头有什么好神气的?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