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母子泪
来人动作极快,眨眼已至近前,陆正平细一打量,认得是峨嵋当今掌门人“神尼妙常”。
玄衣女忙上前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
“师父……”
刚刚叫了声师父,神尼妙常眸光冷冷的一扫陆正平,对玄衣女说道:
“霜儿,你什么时候和他相识的?”声音冷得像是从北极的冰天雪地里吹来。
霜儿姑娘见师父神色有异,不由一愣,陆正平也甚感纳罕,抢先一本正经地说道:
“在下和令徒刚认识不久,老前辈……”
神尼妙常不等他说完,甚至连正眼瞧他一眼都不屑,便把脸色一寒,对霜儿说道:
“师父是在问你,怎么闭口不言?”
霜儿见师父一反常态,疑团重重,却不敢追问究竟,连忙正色说道:
“这位相公说得是,徒儿和他相识至多还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神尼妙常像审案似的追问道:
“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你和他说些什么?甚至做了些什么?”
“徒儿来至此处,适巧这位相公晕倒在地上,他清醒之后,我们还没有谈三句话,你老人家就来啦……”
神尼妙常听毕,心中似是略宽,暗暗的宣了一声佛号,连说:
“那就好,那就好!”话完,伸手一拉霜儿,又冷若冰霜的道:
“随为师走吧,从今以后,绝不准许你和他再有任何来往!”
陆正平见此情景,甚感恼火,心说:
“我和神尼妙常并无一面之缘,她对我这般冷漠歧视,不知所为何来?”
本想追问一下因果原由,但既而一想,此时回,九华山面师要紧,何必为这些鸡毛蒜皮小事伤脑筋,当下冷冷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这事看在霜儿眼中,芳心大伤,道:
“师父,你老人家对这位相公好像有什么成见,难道认识他不成?”
神尼妙常望着陆正平远去的背影,沉声说道:
“为师岂止认识他,而且……”
而且什么?她没有说出来,代替的是一声深沉、凄苦、而又悲凉的叹息,登时,她的脸色变得凝重而忧伤,心中好像有着万千隐秘情愁似的。
霜儿见陆正平负气而去,怅然若失,闻言一怔,道:
“师父,他究竟是谁?值得你老人家这样痛恨?”
神尼妙常沉思良久后,才恨恨地说道:
“他就是毒郎君陆正平!”
句句咬牙,字字切齿,神色间愤恨已极。
“毒郎君陆正平”六字,如冰水浇头,霜儿姑娘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道:
“师父,你老人家说什么!他就是杀遍大江南北,血债累累的毒郎君陆正平?看他眉清目秀,对人挺和气的,怎会……”
“孩子,一点不错,他的的确确就是杀遍大江南北,双手沾满血腥的毒郎君陆正平,此人外和内奸,面善心恶,是最阴绝毒辣不过……”
嗖!神尼妙常话未说完,陆正平听得不耐,转身扑了回来。
身份既明,霜儿畏如虎狼,见状一惊,仓惶而退。
“毒郎君”名头太健,就连堂堂峨嵋派的掌门人神尼妙常,也情不自禁的退了两步。
忽觉得这种行径有失英雄本色,忙又挺身上前三步,寒脸说道:
“毒郎君,意欲何为?”
说话中,暗将功力运足,双掌环胸待发,一付如临大敌的样子。
陆正平大步走至神尼妙常面前五尺许处止步,冷冷的说道:
“老前辈别大惊小怪的,在下返回来的目的,是想向老辈解释一件事,并非寻衅打架,何必那样杀气腾腾的?”
淡淡数语,把神尼妙常说得脸上一热,当下没好气的说道:
“贫尼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咱们最好少见面,免得凭添几许刀光剑影!”
陆正平忍气说道:
“在下返回来,旨在向前辈有所申述,不然,早走啦!哪有兴致和你多费口舌!”
“你毒郎君不走,我神尼妙常走也一样,但愿永不见面!”
余音未落,伸手拉着爱徒霜儿就走。
陆正平冷哼一声,一字一句的道:
“老前辈要走尽管走,陆正平无意相拦,不过,在下有一言,敢请牢记心头,我固然是‘陆正平’,却绝不是‘毒郎君’,下次见面时,前辈如再把在下当‘毒郎君’看待,可别怪陆正平对你不客气!”
心中有事,不愿久留,话说完一转身,掉头而去。
行不三步,神尼妙常忽又扭过头气忿忿的说道:
“毒郎君,从你呱呱坠地起到现在为止,贫尼至少也见过你三十遍,你休得故弄玄虚,混淆视听,惹起贫尼的心火来,可就有你的苦头吃啦!”
陆正平闻言,怒火陡生,忽的转身过来,扬掌欲发。
但,归根结底,毕竟还是心地仁厚之人,怒气生而复敛,很激动的说道:
“老前辈,在下愿不厌其烦的再向你解说一遍,在下固然姓陆名正平,却千真万确不是‘毒郎君’,毒郎君另有其人,小可适才就和他恶战一场,险些吃了他的大亏,老前辈既然见过毒郎君三十余次,望能看仔细些才好!”
健步一探,直挺挺的上前三步,昂首傲然卓立。
神尼妙常闻言一怔,定目细一端详,恨声说道:
“你简直是一派胡言,没穿英雄氅就以为可以混人耳目,告诉你,除非你骨化飞灰,否则,任你怎样装腔作态,也别想逃过贫尼耳目!”
陆正平想了想,硬将满腹的怒气咽下肚去,说道:
“此事不但老前辈一人如此想,就是天下英雄都把在下当毒郎君看待,此中原由相当错综复杂……”
神尼妙常听至此,怒气冲冲的说道:
“你说有两个陆正平?贫尼倒要听听内情如何错综!如有一句狡诈之言,小心贫尼以最残酷的手段对付你!”
陆正平略一寻思之后,忍气说道:
“据在下所知,此事是震惊武林的一件大事,也是空前未有的一大阴谋,可恨主其事者计划周密,一手遮尽天下人的耳目,真相毕竟如何,连在下自己也讳莫如深……”
神尼妙常听到这里,冷哼一声,面有愤色,准备出手。
霜儿姑娘见正平说来词恳意挚,为人又极谦恭,似已信了三分,几次欲言又止。
陆正平微微一顿之后又接道:
“不过,在下适才与真正的毒郎君恶战之时,令徒也许在远处看见,孰真孰假,自然不难分辨。”
神尼妙常听得一呆,扭头一瞥爱徒,道:
“霜儿,你看到两个穿着打扮完全一样的毒郎君在此交手?”
霜儿立刻说道:
“徒儿虽然没有看到他们交手,却见这位相公伤重倒在这儿,已是奄奄一息……”
神尼妙常忽然把脸一沉,道:
“哼,简直是一派胡言,毒郎君父子最是诡计多端,除非亲目所见,否则,断断不可轻易置信!”
陆正平怒气三生三敛,说道:
“老前辈说话最好郑重一点,在下如非被毒郎君打得重创不起,怎会好端端的倒在地上装死……”
“那要问你自己了,你们父子素来阴谋重重……”
霜儿姑娘察言观色,对陆正平之言已是深信不疑,这时硬着头皮说道:
“师父,陆相公为人谦和有礼,话说来又极具道理,也许真的另有隐情……”
神尼妙常闻言一怒,责道:
“霜儿,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哪有你插嘴的余地,为师的一生幸福差点被人魔陆守智断送无遗……”
陆正平沉思一下,道:
“在下句句实话,老前辈不信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神尼妙常沉脸说道:
“你就是说烂了嘴,贫尼也不相信你不是毒郎君!”
脸色一整,又道:
“识相的最好赶快滚,再晚了休怪贫尼要出手教训,十几年来贫尼一直不愿和你们父子有任何来往!”
神尼妙常话中有话,陆正平盛怒之下,却体会不出,怒道:
“老前辈最好别说大话,认真打起来,你不见得能够讨得便宜!”
一句话激起了神尼妙常的万丈怒气,叱道:
“小娃儿好大的口气,这样说来,贫尼倒要好好的教训教训你毒郎君?”
说打真打,挺臂运掌,“万紫千红”,一掌呼啸而出。
陆正平心头一怒,准备还手,后见霜儿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满脸惊惶之色,又强自忍了下来。
不幸,这一犹豫不打紧,但闻蓬的一声,陆正平已当胸吃了神尼妙常的一掌。
神尼妙常对“毒郎君”父子似是怀恨极深,出手一掌,力道极大,陆正平那么深厚的功力,也被她震退三四步,拿稳马桩后,忽觉得胸中一阵翻滚,张嘴喷出一口血箭。
这一来,陆正平双眼赤红,眉尖挑煞,顿生杀人之心,举手一揩嘴角血渍,咬牙喝道:
“老前辈身为一派掌门之尊,怎么这样不通情理,要打就打,难道在下会怕你不成?”
呼地-声,连人带掌扑了上去。
神尼妙常一惊,不敢怠慢,忙扬掌疾迎而上。
一迎一进之间,快如电光石火,夜空中忽然蓬的响了一声,人掌接实,合而又分。
神尼妙常身形一仰,歪歪斜斜的退了两三步,脸色泛白。
陆正平却脚不移位,面不改色,一动也不动,傲然言道:
“素闻峨嵋派的掌门人神功盖世,绝技无双,原来也不过如此,奉劝老前辈还是珍惜你既得的清誉,别再逞强才好。”
神尼妙常身为一代掌门之尊,匆匆一击,就落败称臣,情何以堪?闻言勃然大怒道:
“毒郎君,咱们今日不死不散,反正贫尼和你们父子仇深似海,迟早免不了有一场生死之搏!”
话落招出,“飞云泻电”、“风声鹤唳”,两掌一气攻出。
陆正平昂首愤然一啸,声色俱厉的道:
“在下是陆正平,却绝对不是毒郎君,你要牢牢的记在心头,如敢再信口胡言,我就要你的命!”
话音未落,神尼掌风已到,当下振臂一抖,狂风大作,全力反攻一十二掌。
十二掌快攻,好似一气呵成,掌风汇集成一道至大至刚的强劲力道,以排山倒海之势,直向神尼妙常撞去。
神尼妙常见状大吃一惊,想躲哪还能够,劲风兜体一撞,血涌气翻,跌跌撞撞的退了下去。
陆正平跟踵疾进五大步,爽声说道:
“老前辈,在下说的话你记住没有,如敢再把在下当毒郎君看待……”
神尼妙常羞水已泼,愤火难收,沉声一叱,道:
“毒郎君,你无恶不作,贫尼拚着这条命不要,也要和你分个生死胜负出来!”
余音未尽,陆正平暴喝一声,道:
“在下做事素来一是一,二是二,就凭你这一句‘毒郎君’已足够命丧黄泉而有余!”
杀机一生,下手无情,呼地一掌,就把神尼妙常师徒震得再退三步。
陆正平连日来受尽委曲,杀心既起,欲罢不能,正待扬掌再上,霜儿姑娘忽然冲过来说道:
“陆相公请住手,千万别……”
陆正平一怔,正色说道:
“霜儿姑娘,你对在下虽无救命之实,却有救命之心,此恩此德,在下永远不忘,但不知你是否也把陆正平当毒郎君看待?”
霜儿姑娘深情的望着他,不假思索的说道:“小妹相信你是陆正平,而绝不是毒郎君!”
陆正平闻言甚慰,笑道:
“谢谢你,连日来群豪十目所视,十手所指,都把在下看成毒郎君,难得姑娘慧眼有神……”
话未完,神尼妙常气呼呼的冲过来,道:
“霜儿,我看你是愈来愈不听话了,此人明明是罪恶滔天的毒郎君,怎可认贼为友……”
陆正平听得不耐,脸色铁青,但一望霜儿之后,却未发作出来。
霜儿姑娘目注心上人,眸中柔情似水,说道:
“师父,你老人家请别固执己见,这位相公挺好的,徒儿相信他并非毒郎君!”
神尼妙常清叱一声,怒不可遏的道:
“胡说,他就是人魔陆守智的儿子,一点不会错,以后绝不准你再和他说一句话,免得沾污了咱们峨嵋派的清誉!”
霜儿姑娘一愣,道:
“师父这又何苦,陆相公为人甚是谦恭和气,为什么不准人家和他住来,甚至连说一句话也不可以,你老人家的成见未免太深……”
神尼妙常一闻此言,心中大怒,叱道:
“说不准你和他来住,就不准你和他来住,问那么清楚做什么?须知你是为师的最得意的弟子,一向视如己出,对你的希望何等殷切,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你那死去的亲娘交代……”
想到伤心之处,不禁心火陡生,手起掌落,脆生生的打了霜儿两个耳光。
两个耳光打得并不重,却大大地伤了霜儿姑娘的心,哇的放声大哭起来。
神尼妙常狠狠的瞪了陆正平一眼,伸手一拉霜儿,道:
“孩子,咱们走,躲离这个小魔远远的!”
陆正平一怒,霜儿泪流满面的说道:
“师父,你老人家一向慈悲为怀,为什么要这样仇视人家陆相公,你老人家今天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是把徒儿打死在这里我也不走,这样实在太过份啦!”
她一向被神尼妙常娇纵惯了,一旦受了委曲,芳心欲碎,出言甚是激动,神尼妙常听在耳中,伤心到了极点,也气愤到了极点,恨声说道:
“我看为师的是白白的养活抚育了你十八九年,你是愈来愈放肆了,师父宁肯一掌把你劈死在这里,也绝不许你和毒郎君有丝毫往来!”
心中恼怒,出手不轻,翻腕一掌,把霜儿姑娘打得原地转了三个圆圈,终于不支,一屁股栽坐地上不起。
神尼妙常情急出手,事后又顿感懊悔,一瞥爱徒苍白如纸的脸心中暗忖:
“孩子,可怜的孩子,你哪里能想到为娘的苦心,更哪里晓得你和人魔陆守智父子的关系,千不对,万不对,都怪为娘的当初一时糊涂,上了他的圈套,断送了我们母女的一生幸福。孩子,可怜的孩子,事实太可怕太可怕了,无论如何,为娘的绝不准你和毒郎君有任何来往,那样会乱伦呀,孩子,可怜的孩子,你知道吗?那样会乱伦呀!”
一幕悲惨的往事,历历如绘,如在眼前,心忖至此,情不自禁的滚下两行热泪。
陆正平这时说道:
“老前辈的心也太狠啦,在下活了这么大,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像你这么狠心的师父!”
神尼妙常满肚子的怒气,正感无处发泄,闻言双掌一错,迅逾疾电似的,连人带掌硬撞上去。
陆正平闪身一让,冷森森的说道:
“老前辈,在下要想杀你,简直易如反掌。不过,难得令徒霜儿姑娘独具慧眼,不和你一般见识,姑且网开一面饶你这遭,下次见面时若再冥顽不化,信口开河,管保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落人起,一眨眼的工夫已奔出十几丈远。
神尼妙常本有追赶之心,但当她的眸光看到倒地不起的爱徒霜儿时,忽又黯然一喟,心说:
“罢了,罢了。”立时转身来至霜儿倒地之处。
且说陆正平怀着一肚子的闷气,低头疾行五六里,忽然想起怀中的蓝皮奇书,伸手入怀,取了出来。
只见蓝皮奇书上面,用针扎了数行透空字,是:秘图已落毒郎君之手,情势危如燃眉,应速将“无敌玄功”修练纯熟,夺回“迷魂塔”上秘图,切切勿误!
落款是:
“无敌老人留”五字。
陆正平看毕,心头猛一震,心道:
“无敌老人根本不在衣冠冢内,这大概又是那位神秘女人所赠,当然,我的性命也是她老人家所救,但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来历?和楼中怪人又是什么关系,为何对我自己的身世那样清楚!他日有缘一定要好好的请教请教。”
打开“无敌玄功”的蓝皮书,见上面所载之学,完全是进修上乘玄功的经文和图像,略为一浏览一遍后,心忖:
“她老人家叫我追寻毒郎君,可是毒郎君究竟下落何方,我又一无所知,同时‘无敌玄功’博大精深,更非一天半日可能修练纯熟,为今之计,倒不如还是直奔九华山,等找到师父他人家后,再一同修研无敌玄功,追杀毒郎君!”
心转意决,不再耽搁,振袂疾向九华山的方向飞奔而去。
无敌老人的衣冠冢,距九华山不过百里之遥,当日黄昏时分,陆正平便来到“白云观”的巨大观门之前。
陆正平侧身九华一派十几年,一直隐居在“白云观”后面不出,白云观只闻其名,从未入内一看,今日一见之下,心内感概良多,心说:
“哎!师父他老人家为了使我顺利复仇报亲,更为了师门和我自己的安全起见,一直在秘室暗授神功绝技,可怜我陆正平身为九华门下弟子一场,连同门的师兄弟都不曾见过一面。”
慨然长叹一声,又想道:
“师父他老人家一心一意的希望我夺得‘迷魂塔’上秘图,不幸,得而复失,白白的替毒郎君跑了一趟衣冠冢,思想起来实在令人痛心疾首……”
一想到毒郎君,就气愤不已,朗朗的清啸一声,喃喃自语道:
“毒郎君哪,毒郎君!你把陆正平害得好苦,总有一天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甚至喝你的血,今生今世,如不把你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
恨意一生,豪情忽发,大踏步的向“白云观”内走去。
白云观占地极大,房舍栉比,少说点也在三千间以上,地势虽然不小,里面却是静悄悄的。
听不见一点声音!
看不到一点灯光!
连半个人也没有!
偌大的一座“白云观”像是死去一般!
陆正平一呆,心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观内有什么集会,或者发生什么意外?”
心中犯疑,脚下抹油,一阵风的飞驰在白云观内。
结果,没有找到师父九华一叟林松涛。
没有遇见一个同门的师兄弟。
白云观内到处空无一人。
陆正平正感惊愣莫名间,忽见远处广场上黑压压的有一大片人潮,心中一喜,奔势如电,瞬息之间,已至近前。
定目细一观看,只见广场上很整齐的排列着三百余位道士,其中分穿黄、蓝、青色的三种道装,看来井然有序,丝毫不乱,可惜,他们都死啦!
每人的“天灵”穴上印着一个状似莲花的血印,没有一个人例外,没有一个人幸免,都已气绝身亡!
陆正平看得一呆,心道: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
过份的悲伤、惊惶,使他落不下泪来,哭不出声来,像疯子似的穿梭于死人堆里。他一个一个的反复审视着,希望发现师父九华一叟林松涛,至低限度,也希望能够找到一个一息尚存的人,好问明究意,为师门复仇。
不幸,他失望啦。
死堆中既没有九华一叟林松涛,也没有半个活人。
傍尸而进,眼前是一座建构宏伟的大厅,厅内厅外横七竖八的倒着十几个身穿灰色道袍的道人,陆正平心知定是自己的几位师叔。
厅内所有的装饰,全已捣毁一空,显然曾经经过一场惨烈的搏斗。
只是,恶战的结果,似乎丝毫也没有挽回九华一派覆灭的命运,十几位道长的“天灵”穴上,同样深深的印了一个状似莲花的血印,早已魂归离恨天!
然而,搜遍厅内厅外,仍不见九华一叟林松涛,林松涛的生死下落像是一个谜。
陆正平呆呆的立在大厅内,心乱如麻,似疯非癫,久久,说不上一句话来,落不下一滴泪来。
这事来得太突兀,太严重,他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怀着满腔的希望与信心,和师父同到无敌老人的衣冠冢,原指望顺利的达到报仇雪恨的目的,哪知,事情一波三折,衣冠冢之行竟然落得那么悲惨!
在衣冠冢内,他被师父九华一叟林松涛逐出九华门墙!
群豪一口咬定他是“毒郎君陆正平”,也是发生在衣冠冢之内!
虽然,衣冠冢之外,他曾经技压群豪,夺得魁首,得到“迷魂塔”上秘图,可恨,不旋踵间,又落入“毒郎君”之手。
一想到“毒郎君”,他就切齿痛恨,他和毒郎君有着多重的仇恨,恨不得一掌把他劈成肉泥!
然而,“毒郎君”简直是个幽灵似的人物,来无踪,去无影,对他的来龙去脉,至今一无所知,空有满腔愤火,却是无可奈何。
原想重返九华山面师之后,一切当可分晓,万万想不到事情急转直下,师门已遭灭门之殃。
天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哪!这究竟是谁干的?
天哪!我究意该怎么办呢?
脑中灵光一闪,心说:
“看他们每人头上都印有一个状似莲花的血印,难道是被‘铁莲花’的主人所害?”
可是,“铁莲花”的主人是谁呢?
他茫然了!
但是,他却清清楚楚的记得,衣冠冢内的那位楼中怪人和那位神秘的女人,都曾提到过“铁莲花”,甚至于说连“无敌老人”也为了这朵“铁莲花”伤透了脑筋,心忖:
“不管‘铁莲花’的主人是谁?既能震惊无敌老人,毁灭九华派,其成就之高,心肠之狠,可能尤在我的杀父仇人之上多多……”
心忖至此,忽闻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好似焦雷贯顶,陆正平猛回头,已罩在来人掌风之中,当下连忙横胸切掌,旋身而退。
他,动作够快,总算分毫未伤。
惊魂稍定,扬目一望,来人身穿一袭不黄不紫的破袈裟,一脸油垢,满身腥臭,留须蓄发,散乱如蓬,血口大张,怒气如虹,左手之上断去四指,仅仅剩下一个拇指,不是疯和尚还会是谁?
陆正平一怔,道:
“老禅师……”
刚叫了一声,疯和尚又劈面攻来三掌,吱牙裂嘴的喝道:
“毒郎君,我老人家懒得和你多费口舌,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死,干吧!”
招式像雨点子似的,绵绵不绝地攻了过来。
陆正平闪身再避一次,道:
“你我之间应无大仇大恨,为何见面便下杀手?”
“毒郎君,你休要搪塞,我问你这大厅里里外外的死尸是谁干的?除了你毒郎君之外,绝不会有第二个人!”
陆正平一怒,随又忍气说道:
“你最好看清楚了再说话,请别信口雌黄,杀人的凶手是‘铁莲花’的主人……”
疯和尚听至此,脸色大变,一望死者头顶的莲花血印,更加惊惶不已,良久才怒气冲冲的说道:
“你和‘铁莲花’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陆正平一愣,道:
“莫名其妙,我和铁莲花的主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你来九华‘白云观’做什么?”
“这个……”
他本想说明原委,但忽又记起师父不准说出是九华门下之言,这个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所以然来。
“别这个那个的支吾其词,就算你和铁莲花的主人无丝毫关系,单凭你那一掌之仇,就不能轻轻的放过你毒郎君!”
疯和尚曾数度掌下称臣,怀恨不忘,早存不死不散之心,当下“春风秋雨”,“倒转阴阳”,一口气连攻两掌。
陆正平急于寻找师父的下落,无心久战,见疯和尚纠缠不清,勃然大怒道:
“你这个老和尚怎么这样不知好歹,衣冠冢附近断指之事如在眼前,你又不自量力的前来寻死,想死就死吧,在下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和你穷缠!”
抡臂挽起一缕强劲绝伦的狂风,迎势呼啸而去。
陆正平自被那位神秘女人助了十年功力之后,武功随时随地都在进步中——疯和尚但觉劲风兜体一撞,马步立松,歪歪斜斜的退了下去。
通!疯和尚撞在墙壁上,登时,头晕目眩,金星如豆,几乎栽倒下去。
陆正平冷哼一声,道:
“在下仰体上天好生之德,姑且饶你一死,下次见面如再敢叫我一声‘毒郎君’,小心你的脑袋搬家!”
话完一转身,夺门而出。
出得大厅,横扫尸体一周,心说:
“师父他老人家既未丧生此处,也许幸而未遭毒手,何不去我早先所居住的秘室一看,师父说不定会在那里。”
心中这样想,人去如烟,何消片刻工夫,已至“白云观”后面群峰深处的一个石室附近。
这儿的一切,陆正平耳熟能详,此番去而复返,人事全非,感触良多,慨然长叹声中,已至石室门口。
石室房门大开,里面却黑糊糊的,讳莫如深。
陆正平在门口叫了三声师父,见无丝毫反应,霍然大步而入。
点燃桌上油灯,室内空无一人。
再细一搜寻,他发现桌上赫然放着九华一派的掌门信物——一个玉质的佛手。
玉佛手之下,压着一张素笺,素笺外面写着:
“字喻九华第十五代掌门人陆正平!”十四字。
陆正平看毕大吃一惊,眼泪汪汪的自言自语说道:
“师父,难道你老人家真的已遭遇不幸,否则,为何要徒儿做九华第十五代的掌门人,记得在衣冠冢时,你老人家曾亲口把徒儿逐出九华门墙……”
自语至此,身后袂声一响,疯和尚穿门而入。
陆正平一怔,蓄势待发,沉脸说道:
“你又来干什么?”
疯和尚这时却突然变得肃容满脸的样子,郑重其事的说道:“你莫非果然是真正的陆正平?”
陆正平闻言大感意外,道:
“在下至少已说过十次,难道还会和你老人家开玩笑,如若在下是‘毒郎君’老前辈可能早已没命了!”
疯和尚仔细的打量他一下,道:
“那么,九华一叟林松涛林大侠,你怎么称呼?”
陆正平想了想,道:
“在下师训在耳,恕难据实相告。”
疯和尚一愣,瞥见桌上素笺,道:
“孩子,你和林大侠究竟是何关系,要据实说来,我老人家和九华一叟以及神州一剑陆守智乃是多年知交,幸勿自误才好。”
陆正平闻言,知疯和尚来头不小,略一沉吟之后说道:
“九华一叟是正平的授业恩师,先父是神州剑圣陆守智!”
疯和尚听毕,喜极而泣,忽然双手一把抓住陆正平的手腕,道:
“孩子,这样说来,你当真是陆兄之后,我老人家找你找得好苦啦!”
陆正平被这一连串的故事搅得莫名所以,道:
“老前辈,你老人家是……”
疯和尚不等他说完,便振振有词地道:
“老夫和你父亲以及林大侠,当年八拜金兰,情同手足,后来你父亲突然被人陷害,多年来一直连他的尸首都不知下落何方,老夫知他有子名正平,曾数度夜入虎穴,岂知却毫无所获,至后虽闻你已流落江湖,依然四处寻找毫无着落。”
微微一顿之后又道:
“老夫为了寻访你的下落,为了找寻你爹的遗体,更为了避免仇家的杀害,多少年来,埋名隐姓,装扮成一个疯僧的模样,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费尽心机找你不到,心灰意冷之余,才决定和群豪逐鹿衣冠冢前,希望夺得‘迷魂塔’上秘图,好为汝父洗雪血海奇仇,万万料不到技压群豪,剑伤老夫的人,竟会是陆兄的后人……”
陆正平听到这里,望着疯和尚已残的左手,卟通跪倒在地,恭谨有礼地说道:
“晚辈不知是你老人家,罪该万死!”
疯和尚连忙把他扶起来,道:
“不知者不罪,老夫不会放在心上的。”
陆正平寻思一下,道:
“常听家师说起,有一位‘铁掌何修’何老前辈,和先父交谊素笃,不知可是……”
疯和尚接道:
“老夫正是铁掌何修!”
紧接着又道:
“不过,近十年来,‘铁掌何修’四字,早已被人遗忘,武林中人只知有个疯和尚,不知老夫本来面目,贤侄日后切记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愚叔直正来历,免得被仇人得知,招惹无穷的麻烦,进而影响替汝父复仇的大计!”
陆正平点头应诺,铁掌何修又道:
“平侄,你技冠群英,进入衣冠冢可曾得到迷魂塔的秘图?”
这话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钢刀,深深的刺在陆正平的心上,黯然言道:
“得是得到啦,可是,出了那座破庙没多远,又被毒郎君抢走了,晚辈的一条命差点送在他的手中!”
铁掌何修闻言,霍然色变,一脸失望颓丧之色,重重的一跺脚,欲语无言,泪下如雨,痛心已极。
陆正平道:
“何叔叔,毒郎君的面貌为何和在下生得那么相像,就连你老人家也把侄儿看成是毒郎君,这事实在透着邪门!……”
铁掌何修思忖一下,道:
“我想毒郎君可能是你的弟弟!”
陆正平闻言倒抽一口寒气,方待追问究竟,铁掌何修又道:
“愚叔曾数次夜访白云观,怎么既未曾和贤侄见面,亦未听你师父提起过此事始末……”
陆正平接道:
“侄儿来到九华山之后,一直困守此室,家师他老人家为侄儿顺利复仇起见,不但不准和同门师兄弟相见,就是行走江湖也不许提及九华门弟子,甚至连真实姓名都不可以使用,可能是基于同样的理由,未曾向何叔叔谈起。”
铁掌何修仰首长叹一声,慨然自语道:
“林兄啊林兄,你一生谨小慎微,兢兢业业,何等细心,结果还是落得个功亏一篑,毁宗灭派的下场,实在令人心寒!”
自语毕,抹去脸上泪痕,伸手拾起桌上素笺。
打开来,只见上面很潦草的写着几行字迹,是:
“九华不幸,祸从天降,横遭‘铁莲花’主人的洗劫,九华一派可能要毁在此人之手中,果不幸而言中,吾徒正平应即接掌九华门户,报亲复仇之余,更应重振九华声威,汝父奇仇曲折离奇,元凶主犯乃是武林之世的第一高手……”
写到这里,就突然停了下来。
右面四行是以毛笔所书,左面别有两行似是手指蘸血写成的字迹,是:
“恶战无功,九华覆亡,观中弟子悉数丧命‘铁莲花’下,此人武功神出鬼没,不可想像,‘铁莲花’的主人是……”
写到这时,忽又中断。
陆正平看罢,心中大感惊异,道:
“何叔叔,怎么写到紧要之处,就断了,尤其这几行字有的是以毛笔写成的,有的则系血指所书,不知是何原因?”
铁掌何修立刻郑重的说道:
“此事在愚叔看来,用毛笔所写的几行,是在‘铁莲花’的主人未到将到之前所留,不幸,刚刚要将汝父仇人的来历写明,铁莲花的主人霍然飘然而至,被迫中断!至于后面的两行血字,想系你师父和铁莲花的主人恶战失利,眼见全观弟子遇害,负伤来到此处所留,不料,余言未尽,铁莲花的主人尾随追到,不得已再度中断。”
陆正平听得频频点头称是,最后说道:
“何叔叔之言极有道理,如此看来,家师可能并未遇害!”
铁掌何修肃容满脸的道:
“嗯,以眼前的种种迹象看来,你师父很有虎口余生的可能,最低限度,当他来到此室时,还未遭铁莲花主人的毒手!”
随即命陆正平将九华掌门的信物和林松涛的血书收起,又道:
“平侄,从今以后,你就是九华一派的掌门人了,此时悲痛无益,应好自振作起来,为汝父报仇,重振九华声威。”
陆正平道:
“何叔叔教训的是,侄儿一定谨记不忘,力争上游,俾不负家师和何叔叔的一番苦心。”
铁掌何修闻言,凄愁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笑意,道:“如此甚善。”接着又说道:
“你师父离开此室之后,很可能又和铁莲花的主人恶战起来,是死是生,咱们出去四处搜寻一下,或可得到一个具体的答案。”
说到就做,二人立时急匆匆的离开石室,四处搜寻。
认真的搜寻半个多时辰,终于发现一条血线。
这条血线,点点滴滴的,或大或小,时断时续,绵延不绝。
二人的心情陡地一沉,踏血而进,低头疾行,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踏血疾行顿饭工夫,眼前一道断崖所阻,崖边鲜红的血迹,一滩滩,一片片的,到处皆是,惨不忍睹,并有明显的搏斗痕迹。
但,方圆三十丈之内却并无九华一叟林松涛尸首。
再分头向左近寻觅良久,亦无任何发现。
九华第十四代掌门人九华一叟林松涛的生死下落仍然是一个谜。
陆正平忧虑重重的道:
“何叔叔,家师在这里定和铁莲花的主人展开一场生死之战,但不知胜败生死如何?实在令人担忧……”
目注眼前血迹,心中透寒,眼泪簌簌而下。
铁掌何修沉思一下,道:
“你师父在石室中时,发现有人追踪,夺门而逃,由于重伤在身,是以沿途鲜血点滴不断,奔到此处,终于被铁莲花的主人追到,动手相搏起来……”
蹙眉一想,又声沉语重的说道:
“铁莲花的主人,多少年来一直震慑着整个武林,也威胁着整个武林中人的生命。一个个凡是看到象征死亡的铁莲花的人,无不一个个的死啦,几乎从来没有一个人幸免,来人既然能在瞬息之间把白云观将近三百的弟子全部杀害,其功力之高,手段之辣,实在不可想像,你师父绝非此人敌手,以眼前的种种迹象看来,林大侠不是情急自己跳下断崖,就是被铁莲花的主人打了下去,二者必居其一。”
陆正平觉得他言之成理,举步趟到崖边,向下一望,但见白雾迷蒙,深不见底,伫望片刻,就感头晕目眩起来,当下忧心忡忡的说道:
“何叔叔,这道绝壑至少在百丈以上,我师父他老人家一旦坠了下去,恐怕是凶多吉少,这……”
说到这里,心中一酸,泪如泉涌,但闻呜呜咽咽之声,再也听不清楚说些什么。
铁掌何修伸手拍拍他的肩胛,道:
“孩子,此时伤心无益,咱们还是想办法下去,一看究竟为佳!”
伸手拉着陆正平,沿断崖疾行十余里地,崖尽地平,拐入一道山谷。
二人一语不发,顺着山谷的形势,向九华一叟林松涛可能坠下之处飞奔而去。
默行一刻之久,陆正平忽然说道:
“何叔叔,铁莲花的主人到底是谁,你老人家可曾知晓?”
这一问可把铁掌何修难住了,沉重的苦笑一声,道:
“此人来无踪,去无影,一直是个幽灵般地人物,慢说愚叔不知此人底细,就是放眼当今武林之世,也很难找出一个晓得此人来龙去脉的人。”
一语甫毕,陆正平指着左前方不远处的一滩血迹,惊惶的说道:
“何叔叔,你看那儿有一滩血迹,定是我师父从断崖上摔下来所留……”
二人疾奔数步,过去细一观看,只见血迹尚鲜,状似人形,铁掌何修沉重的说道:
“这一滩血迹可能正是你师父摔落在此所留下来的。”
“可是,我师父他老人家那里去了呢?”
铁掌何修一言未发,径自在四周团团的搜来搜去。
陆正平不敢怠慢,也四处搜寻。
可是,二人足足的寻觅两三个时辰,搜遍了所有可能搜的地方,却仍旧一无所获。
除了那一滩似是林松涛倒卧的血迹之外,再也没有发现一点血痕。
甚至,连一片衣襟,一片皮肉,一块尸骨也没有。
当然,更没有九华一叟林松涛的人影。
九华一叟林松涛的生死下落到此还是一个谜。
陆正平忍不住又说道:
“何叔叔,我师父他老人家到底到那里去了!到底到那里去了!”
铁掌何修也自为此困惑不解,闻言戚然言道:
“以眼前的情形看来,生存的希望实在不大……”
陆正平闻言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泣道:
“可是,这儿怎么会连一片衣襟,一块皮肉尸骨也没有?莫非是被飞禽走兽……”
“嗯,深山绝谷之中,巨禽走兽,日夜出没……”
一想到野兽争食死尸的悲惨景象,就不寒而栗,实在没有说出口来的勇气
旧仇未雪,又添新恨,二人的心情极其沉重,呆若木鸡似的立在林松涛所留下的血痕旁边,显得是那么悲伤、颓丧,而又愤懑。
良久,良久,陆正平才黯然的说道:
“何叔叔,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铁掌何修思忖半响,慨然长叹道:
“事到如今,追回‘迷魂塔’上的秘图最为紧要,因为不论替汝父复仇,或追杀铁莲花的主人,都是极为棘手的事情,在未曾修得迷魂塔上绝技神功之前,实在不宜轻举妄动。”
稍顿,又对陆正平道:
“毒郎君乃是‘紫金谷’主之子,愚叔曾夜探紫金谷数次,此去紫金谷至多不过半个多月的行程,不能算远,只是……”
陆正平一怔,道:
“何叔叔,侄儿曾听我师父提起过一次,说当年他老人家就是从紫金谷把我救出来的,难道毒郎君是陷害我爹的仇人的儿子?”
“嗯,据我所知,毒郎君应是仇人的后代无疑!”
“可是,既是仇人的后代,怎会和侄儿生得一模一样,使武林中人都把我看成是毒郎君,弄得我到处是仇人,寸步维艰,这中间莫非别有隐情?”
“是的,这中间的确有着莫大的隐情,一切的祸端皆因你的生身母亲而起。”
陆正平听得一呆,道:
“什么?一切的祸端皆因家母而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老人家现在在哪里?”
铁掌何修一听他问起了生母的下落,面部泛上一抹不屑之色,犹豫了很久很久,才满面肃容的说道:
“这件事的始末经过,关系着贤侄生母亲的清白毁誉,愚叔本来不想提及,现在事情逼到这步田地,似乎不说也不行,但望贤侄听完之后,别过份难过才好。”
陆正平已意识到事情颇不简单,强忍住盈盈欲滴的泪珠,说道:
“何叔叔,这多年来,侄儿已惯于忍受痛苦,你老人家直说无妨,侄儿不会经受不起的!”
话是这样说,他的心情紧张极啦,但闻铁掌何修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
“据愚叔所知,汝母生来天姿国色,雍容华贵,素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不幸,却因而给你父亲招来杀身之祸。你父亲本来是紫金谷主神州剑圣陆守智,被仇人陷害之后,那个恶徒便冒名做起紫金谷主来,并且霸占你母白如银,后生一子,和你的长相完全一样,因此当我第一次看到贤侄时,就一口咬定你是毒郎君,严格的说起来,毒郎君应该是你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我不承认他是我的弟弟,他把我害得好苦,我要杀了他,甚至我要杀尽所有对不起我爹的人!”
过分的悲伤,使他说来十分激动,言下不无大义灭亲之意。
铁掌何修闻言脸色一变,几次欲言又止。
陆正平昂首愤然的一啸,道:
“这样说来,侄儿的杀父仇人,就是当今的紫金谷主了?何叔叔可知他姓甚名谁?”
铁掌何修伸手抹了一把泪痕,沉声道
“你父之死是轰动武林的一件大事,更是震惊武林的一大阴谋,可恨,仇人手段高明,计划周密,几乎是天衣无缝,只有很少数的几个人知道他把汝父害死后,和你母亲生下现在的毒郎君,却无人知道此人的真正来历,和铁莲花的主人一样,同样是个不可思议的恶魔。”
陆正平道:
“在无敌老人的衣冠冢附近,侄儿曾、眼见一堆死尸的中央,写着‘人魔陆守智’五字,同时群豪也认定我是‘毒郎君陆正平’,说家父没有死,就是‘人魔陆守智’,这到底是何原因?实在令人迷惑。如说家父未死,自然不可置信,他老人家一生言忠义,行仁侠,绝对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但是,若说他老人家已死,那个‘人魔陆守智’又如何能够混过天下英雄的耳目?这件事实在古怪,定有重重内
幕,不知何叔叔可知此事内情?”
铁掌何修戚然郑重的说道:
“人魔陆守智肆虐江湖之事,愚叔早有耳闻,可惜,数度追寻,却始终找他不到,不知真相毕竟如何,如有缘一见‘人魔陆守智’,是真是假,凭老夫和你父数十年的相交,自可分辨出来。”
陆正平黯然的长叹一声,道:
“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陷害家父的人是谁?以及他老人家遇害的诸般经过,仇人凭什么可以冒充家父之名,行恶江湖而不曾被人识破?毒郎君又何偏偏要用侄儿的姓名肆行无忌!”
铁掌何修道:
“毒郎君父子冒名行恶江湖,用意至明,旨在破坏汝父,清誉,至于其他的一切详细始末经过,在当今武林之世,恐怕只有两个人知晓。”
陆正平闻言精神一振,道:
“哪两个人?”
“一个是你师父九华一叟林松涛,另一个就是你的生身母亲白如银。”
一瞥林松涛所留下来的那一滩血痕,又说道:
“哎!现在汝师凶多吉少,可能已横遭不幸,只剩下你的生身母亲一人了。”
陆正平想了想,道:
“你老人家的意思是不是有意紫金谷一行?”
“紫金谷在此时来说,无疑是龙潭虎穴,杀机重重,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本不宜冒险前去,但事情逼到这步田地,不论是探询汝父遇害经过,还是夺回‘迷魂塔’上秘图,紫金谷似乎又势在必行。”
陆正平立刻说道:
“何叔叔,要走咱们现在就走吧,一日夺不回迷魂塔上秘图,一日不知道仇家真相,侄儿一日难安,如果可能,我一定要斗一斗毒郎君父子!”
铁掌何修闻言,脸色大变,肃穆郑重的道:
“豫中紫金谷,东海‘逍遥庄’,乃是武林的两大主脉,声誉之隆,天下威服,仇家既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害死汝父,并且大模大样的做起紫金谷主来,其功力,智谋实在令人无法想象。此番紫金谷之行,能够乘其不备,探明原委,夺回秘图,固是上上之策,万一被那恶魔撞见,则宁可无功而退,也绝不可和他动手相搏,别以为贤侄扬威衣冠冢前,定可以稳操胜算,实则和仇人相较,还差得太远!”
这些话,陆正平不止从师父口中听过几遍,闻言心头一沉,深知前途险阻重重,幽幽叹道:
“好吧,一切但凭何叔叔作主就是。”
铁掌何修听他这样说,才放下心来,相携直奔豫中紫金谷而去。
途中,陆正平曾将那本蓝皮奇书拿出来,和铁掌何修共同潜研修练“无敌玄功”。
由于“无敌玄功”太精深玄奥,费时颇久,沿途难免有所耽搁,明明是半个月的行程,却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来到紫金谷的附近。
所幸,时间和心血没有白费,得到了应有的报偿,二人已将“无敌玄功”参悟透彻,功力大有进步,尤以陆正平为然。
夜色已深,月黑星疏,插天的绝壁上,隐约中可以看到“紫金谷”三个大金字。
二人的心情陡地紧张起来,相互一瞥,默然无言,小心翼翼的举步穿谷而入。
紫金谷内广大无比,一片模糊,但闻谷风吼啸,夜枭悲鸣,听得人毛发为之悚然,有一种草木皆兵的感觉。
铁掌何修忽然停身在一个道路纵横交错的路口,小声说道:
“孩子,自从你父遇害之后,紫金谷内被仇人布置了重重的机关埋伏,一不小心就有丧命之虞,好在愚叔曾几次深入虎穴,不虞有失,贤侄应接踵跟进,千万不可乱走一步!”
陆正平眼见紫金谷内阴风惨惨,景物时隐时现,忽有忽无,最易滋生幻觉如置身迷魂阵中,情知何修之言不虚,恭身一诺,接踵而进,绕过几道山岗,峰回路转,景色大变,眼前已是一大片整齐豪华的房舍。
铁掌何修叔侄在围墙后面静观片刻,见无动静,这才翻身跃落墙内。
二人蹑手蹑脚的利用阴暗之处,潜行过几排房屋,这时正向一个广场尽头的独院前进。
霍然,嗖!独院内箭也似的射出一条黑影。
二人大吃一惊,连忙扑倒在地,刚刚隐好身形,来人已一溜烟似的来到附近。
陆正平扬目一看,噤声说道:“何叔叔,这是毒郎君!”
铁掌何修细一观看,也噤声说道:
“嗯,正是那个小煞星!”
仇人见面,份外眼红,陆正平不由的怒气直冲脑心,道:
“何叔叔,夺回‘迷魂塔’上的秘图,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
正想挺身而起,铁掌何修拉住他,道:
“贤侄千万不可造次!”
毒郎君狼行虎步,昂首望天,英雄氅笔直的贴体后飞,
铁掌何修余言尚未落地,毒郎君已一晃而过,消失在暮色苍茫中。
直至毒郎君去后半盏热茶的工夫,二人才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挺身站起。
陆正平首先说道:
“侄儿在衣冠冢外曾和毒郎君打过一架,当时精疲力尽之下,虽然吃了大亏,但凭心而论,他的武功顶多高出一筹半筹,侄儿一路浸淫在‘无敌玄功’之中,功力已非昔日可比,杀毒郎君并非不可能之事,怎么何叔叔却不让正平出手行事?”
铁掌何修振振有词的道:
“单单一个毒郎君,即使武功再高一倍,合咱们二人之力也能把他制服,问题是紫金谷内高手如云,当今的紫金谷主更是威镇天下的绝顶高手,毒郎君得去秘图时日已久,是否仍在他的身上,尚在未定之天,怎可轻率行事!万一惊动了那个老魔头,夺图不成事小,一个不小心你我叔侄就会丧命紫金谷内!”
陆正平听得心中一酸,道:
“这样说来,咱们紫金谷之行,岂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铁掌何修电目四扫,口中说道:
“那也不见得,只要能找到你的生身母亲,问明那个老魔头的行址下落,尤其是迷魂塔上的秘图藏放之处,一切当可迎刃而解。”
“可是,我娘在哪里呢?”
铁掌何修一指广场尽头的独院,道:
“往常她就住在那里。”
里字出口,伸手一拉陆正平,如飞而去。
二人心中有事,动作极快,不消半晌工夫,已置身独院之中。
独院三暗一明,二人相互一瞥,凝神凝气的,轻轻地向一间有灯光的静室走去。
来至窗下,用舌尖舐破一块窗纸,眇目向内一望。
只见室内太师椅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妇人身穿蓝缎滚金衣裤,头挽髻,钗簪争辉,珠光缤纷,一付雍容华贵之态。
柳眉横翠,杏眼乌圆,鹅蛋似的脸型,樱桃般的小口,全身上下,充满着一股子美丽端庄,风韵万千的气息,虽已年逾不惑,看来却似三十许人。
美是美到了极点,可惜,在眉宇之间却有一缕浓重的凄愁之气,脸色时晴时阴,乍喜还忧,正自凝神望着墙上的一把业已尘封的宝剑,泪光盈睫,若有所思。
二人静观良久,铁掌何修轻轻的一拉陆正平,丢一个眼色,当先退到院外。
陆正平知他有事交代,急忙追出去,隐身在一堵砖墙下,小声说道:
“何叔叔,里面的那位中年妇人大概就是家母吧?”
铁掌何修闻言,立露厌恶之色,微微一点头,未曾出言。
陆正平气忿忿的说道:
“哼,我爹遇害,尸骨已寒,她老人家不思报仇雪恨,反而败节事敌,在紫金谷内安享荣华富贵,实在令人切齿痛心,请恕侄儿说句放肆的话,我真想把她一掌劈死在这里,也免得沾污我们陆家历代祖先的清白!”
铁掌何修听得一惊,连忙正色说道:
“贤侄千万别这样说,汝母纵有非是之处,但身为人子者,断断不可心存弑亲之念,再说此事真相未明,你母亲白如银也许别有苦衷,不得不尔,甚至表面屈膝事仇,内心待机雪恨,也未可知。”
话虽义正词严,实则他内心对白如银的行径,甚是不齿,无如陆正平乃是她的亲生骨肉,不忍他落个杀母之名,才委婉力劝,以昭孝道。
陆正平听毕,目注白如银所居静室,默然无语。
铁掌何修沉吟一下,郑重其事说道:
“你母独居静室,最宜行事,你快进去问一问那个恶魔的下落,秘图藏放何处,汝父遇害经过……”
陆正平也知情势内驰外张,危机四伏,分秒必争,当下颔首称是,转身就走。
铁掌何修又叮嘱道:
“紫金谷内藏龙卧虎,最是险恶不过,表面上看似平静,事实上咱们的性命也许已在仇家掌握之中,你进去之后切记不可久留,诸事问明,就应立刻退出,愚叔在院墙之外给你把风,如有意外,以啸声示警,贤侄听得警讯之后,应不顾一切的闪身退避。”
陆正平道:
“侄儿记住啦,一切遵照何叔叔之言行事就是。”
话完,一拧身形,翻过院墙,向静室走去。
刚刚来到静室门口,正待叩门而入,忽闻身后微风一掠,似是一只手按在右肩之上,陆正平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吓得魂不附体。
猛然转身一望,清风如烟,人去似电,哪还有半个人影。
正感惊惶莫名间,忽见肩头滑下一片树叶。
心中犯疑,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有八个透空字,是:
“此非善地,速去速去!”
陆正平扬目四望,不见人影半点,手中树叶上亦未落款留名,不禁大感困惑不解,心道:
“这位示警之人也不知是谁?既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去自如,其功力修为实在高得令人不可思议,但不知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既而一想,凭来人这份修为,字里行间对当今紫金谷的主人仍似乎心存戒惧,自己杀父仇人的成就那还了得?今日此行实是步步危机!随时随地都有丧命亡魂的可能,心头情不自禁的蒙上一层死亡的阴影。
霍然,心念转动,豪情陡生,心说:
“管它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和母亲见上一面,把一切谜样的问题弄个水落石出!”
心意一决,不再犹豫,立时伸手推门而入。
白如银猛一怔,抬头凝视,慈祥的说道:
“孩子,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一定要……”
陆正平聪明机警,知她把自己误认是“毒郎君”,道:
“我不是毒郎君,而是陆正平!”
冥冥中,他总觉得母亲对陆家不起,心怀三分恨意,说来冷冰冰的,神色漠然,一点感情也没有。
白如银闻言吃了一惊,忽地站起身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惊惶万状的说道:
“什么?你是正平!你是十几年前失踪的正平儿?”
陆正平爽声说道:
“不错,我的的确确是陆正平!”
白如银忽的上前三步,仔仔细细的看了个够,泪眼昏花的说道:
“啊,不错,一点也不错,你果然是失踪十几年的正平儿,多少年来娘朝思暮想茶饭不思,一直担忧你会发生意外,天可见怜,你终于又回到为娘的身边了!”
喜极而注,泪如泉涌,伸手把陆正平紧紧的搂在怀中。
陆正平此时却心绪缭乱,矛盾已极,既恨母亲败节事仇,又不忍却她慈母之情,任由白如银摆布,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几次,他想把母亲推开,问明一切,拂袖而去,结果,他不忍做出来。
几次,他想和母亲拥抱在一起,痛痛快快的哭一场,结果也做不出来。
甚至,他想到大义灭亲……
甚至,他想到自绝轻生……
一瞬之间,前尘往事,一齐涌上心头,他想到很多很多问题。
结果,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没有拥抱母亲!
没有一滴眼泪!
没有半声哭声!
没有说一句话!
甚至,他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整个身躯,像是泥塑木雕,昂首望着天花板,对母亲的热情、拥抱与哭泣,好似充耳不闻,有目不视,无动于衷,一点儿也感动不了他。
室中灯光如豆,烛影迎风摇曳,呈现着一片惨淡、昏暗而又悲凉的气息。
两个伤心人,各有一把辛酸泪,一个往里流,一个往外流,明明是一对亲情似海的母子,此时却几如陌路之人,格格不入,岂不叫人一掬同情之泪。
白如银哭抱良久,才发现爱子神色有异,凄凄戚戚的说道:
“孩子,你……你怎么不叫我娘?”
陆正平仰颈望着屋顶,不发一言。
白如银一愣,伸手抚摸着爱子的面颊,又道:
“正平,你是不是不愿意和为娘的说话?”
陆正平望了她一眼,依然默默无语,
白如银见此情景,内心大伤,放声哭泣道:
“孩子,你是否在怀恨为娘的?”
陆正平冷若冰霜似的道:
“当我知道你丧节事仇的事情后,一直在恨你!”
白如银闻言,心碎肠断,伤心至极,一字一泪的说道:
“正平,你应该恨我,为娘的对不起你,更对不起陆家的历代祖先,可是,为娘的变节事敌,并非意在厚颜偷生,而是别有一番难言的苦衷……”
“你有什么难言的苦衷?说出来听听!”声音冷得令人发抖。
白如银沉思一下,黯然的说道:
“沧海桑田,世事无常,一切已成过去,不提也罢,你我母子久别重逢,何必提这些伤心的往事……”
“我一定要听!”声音和神色,很是冷傲、激动!
白如银一呆,心酸泪涌,欲说还休,良冬后才说道:“孩子,不管别人怎么毁谤,也不管你心里边怎么想,为娘的午夜扪心自问,败节事仇固然是实,却完全是为了你们陆家的后代,和深仇大恨着想……。”
一幕血淋淋的往事,涌上心头,急痛之下,头晕目眩,扑倒在太师椅上。
她,哭得很伤心,声声肠断,感人至深,令人入耳生悲。
一颗颗的眼泪,如泉涌而出,不大工夫,已是泪尽血涌,染红了半边衣裳。
在她的心中,似乎有着太多太多的情愁、幽怨与隐情,见爱子不念母子之情,冷然相待,慈怀大伤,越哭越悲痛。
这时,白如银的头发已乱,凤目红肿,脸上血泪纵横,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陆正平本是至情至性之人,更何况眼前的白如银乃是他的生身母亲,见她哭得如此伤心,知母亲必有难言苦衷,孝心一生,恨意全敛,扑过去把母亲扶直坐起,泪流满面的道:
“娘,你老人家快别哭啦……。”
干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口劝母亲别哭,他自己说了两句,却忍不住心中酸楚,放声大哭起来。
一声“娘”唤回了白如银的无限生机,又拦腰把爱子抱在怀中。
这次,陆正平不但没有拒绝,反而静静的依在母亲的怀中,享受着慈母的爱抚。
流泪眼对流泪眼!
断肠人对断肠人!
母子二人没有说一句话,默默中,让彼此的心慢慢融合。
良久,母子二人的脸上泛起一抹凄苦、惨淡的笑意。
笑意中,母慈子孝的天性忽发,一切的不愉快,俱都一扫而空,白如银这时慈祥可亲的笑道:
“孩子,你不恨为娘的了?”
陆正平肃容说道: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孩子怎么敢怀恨你老人家。”
“正平,你不想再问为娘的难言苦衷了?”
“不,孩儿相信娘一定有着不得已的特殊原因,从今以后,绝不再问!”
“好孩子,你真是娘的好孩子,娘的一片苦心总算没有白费,你终于长大成人了!”拍拍爱子结实宽厚的肩膀,又道:
“自从你三四岁时突然失踪后,为娘的一直以为你已惨遭不幸,万万想不到我儿却安然无恙,十几年来,你究竟下落何方?当时是怎样离开紫金谷的?”
陆正平据实说道:
“据家师九华一叟林松涛说,孩儿是被他老人家救出紫金谷的,十多年来一直和我师父相依为命……”
白如银突然眉头一皱,面露惊容,推门四处张望一下,道:
“孩子,紫金谷此时无异是虎穴龙潭,武林中人几乎人人闻之丧胆,你是怎样进来的,意欲何为?”
陆正平不假思索的道:
“孩儿此来除了看看母亲外,主要的是为杀害我爹的仇人,和夺回……”
白如银听他出声如雷,越说越激昂,忙伸手堵住他的嘴,道:
“平儿千万别声张,要是被旁人得知,我儿恐怕性命难保。”
侧耳静听一阵,又道:“你的仇人,武功之高素有天下第一之称,在未修成绝顶的神功之前,断不可轻言复仇二字……”
陆正平接道:
“孩儿承家师厚爱,倾囊相授,曾称霸衣冠冢前,得到无敌老人手中的迷魂塔上秘图,不幸却被毒郎君出手抢去……”
白如银听至此,脸色大变,欲言又止,陆正平接着说道:
“娘,我爹他老人家遇害的经过,究竟如何?为什么居然有人冒充他老人家,行恶江湖,而始终不曾为人识破?仇人是谁?迷魂塔上秘图藏在何处?请人老人家快告诉孩儿吧。”
白如银闻言,未语泪先流,黯然神伤的说道:
“此事说来实在太可怕了,除非亲身经历,绝难置信,你父仇人玄功入化,举世无敌,功力未能登峰造极之时,最好忍辱负重,以待来时,免得断送了陆家的一线生机。至于你父遇害的经过,恐怕只有为娘的一人了然于胸……”
言犹未尽,啸声入耳,音韵战抖,充满了惊惶的韵味。
白如银入耳心惊,脸色泛白,道:
“孩子,可能有人来啦!”
陆正平知系铁掌何修啸声示警,道:
“嗯,一定是有人向这边来啦!”
余音袅袅,异事又生,院墙之外已响起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
白如银一懔,脸色由白转青,全身发抖,惶悚的说道:
“平儿,来人已近在院外,你赶快躲避一下吧?”
陆正平谨记何修之言,不敢轻敌大意,已生暂避之心,道:
“母亲所言固是,奈何斗室狭小,藏身不易……”
白如银侧耳静听,来人已到院中,忙不迭的轻启后窗,道:
“孩子,屋后是一座高山,群峰怀抱,十分隐秘,你快去……”
陆正平自知此行任重道远,成败之间非同小可,那敢稍有怠慢,母亲话未说完,业已纵身穿窗一跃而出。
前脚落入窗外,母亲已将窗门放下。
关窗之声未竭,叩门之声已起,陆正平流目张望一下,果见身后山高树密,怪石交错,地势隐秘,是个退可以守,进可以攻的绝佳之地,心忖:
“来人可能是杀害我爹的那个恶魔,我何妨在此看上一眼,看他究意是何面貌?能够把他杀死在紫金谷,固属上上之计,退而言之,也便于他日杀……”
心忖至此,但听房门伊呀一响,推门走进一个人来。
陆正平从窗缝中望去,认得是“毒郎君”。
毒郎君大步而入,白如银面有惊容,一个惊他去而复返,一个惊她面有泪痕,二人俱都一愣。
白如银见是儿子,心绪稍安,道:
“孩子,你刚刚离开怎么又回来了?”
毒郎君目光如电,扫室而视,道:
“娘,孩儿听巡夜之人报告,说有宵小在这附近出没,特来察看究意,不知母亲可有警觉?”
白如银强作镇定的道:
“为娘的并无所觉,我儿快走别处搜寻吧,小心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
毒郎君见母亲头发蓬乱,双眼红肿,心中犯疑,口中说道:
“你老人家近年来愁怀难遣,疏于武事,整日以泪洗面,耳目失灵,可能不易察觉,让孩儿来搜寻一下吧,万一被人潜入内室,可是大糟特糟之事。”
健步一探,直向后窗走去。
白如银一惊,忙闪身拦住陆正平走出的窗门,道:
“孩子,这儿没有人来过,我儿快到别处……”
毒郎君目注后窗,一脸阴笑,道:
“娘,你刚才哭过?”
“没有,没有,娘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哭?”
“那么,眼圈为何红肿?脸上泪痕未干?”
“这个……那是因为……”
“因为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到娘的房中,是吧?”
“我儿别乱猜,世界上哪有生得一般无二的人?”
“孩儿我就见过,此人姓陆名正平,据值夜之人说,向这边独院走来,因误以为是孩儿,故而未曾出手拦阻,想来定是来找母亲的。”
白如银闻言骇了一大跳,毒郎君眉尖一挑,满脸绝毒无情之色,道:
“娘,这陆正平究竟是谁?出身来历如何?孩儿已经不止问过十次了,事到如今,你老人家最好据实说出才好,否则,休怪孩儿要在母亲房中放肆……”
白如银脸色一变再变,眼见自己亲生的儿子对自己这般声色俱厉的样子,心中痛如刀绞,但她天性仁慈,爱子至深,以至于溺,不忍斥责,同时,正平离去不久,更怕滋生意外,勉力镇静的说道:
“为娘的不认识陆正平,更不曾见过一个和你长得相仿的人,你这样疾言厉色的质问娘,也不怕天打雷劈……”
毒郎君闻言,脸色骤变,满脸煞气,恨声说道:
“娘既然这样说,孩儿不愿再多费口话,但请允许孩儿搜上一搜,方才放心。”
钢牙紧咬,眉尖上挑,一脸阴沉之气,有意无意之间用肩膀一撞母亲白如银。
白如银猝然无防,暴退三步,玉面一寒,道:
“逆子,你……”
毒郎君嘿嘿阴笑一声,指着窗沿上的一个脚印,道:
“这是什么?”
白如银一呆,便将满腔怒火咽下肚去,道:
“这是为娘的关窗时留下的……”
“此室后窗尘封已久,母亲启窗作甚?莫非不是有人从此逃走?”
“为娘的久居烦闷,启窗一观山岚夜景,我儿不可胡乱猜测。”
毒郎君一耸肩胛,冷冰冰的说道:
“但愿如此!”
猛然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推窗而出。
白如银一愣,道:
“孩子,你要……”
毒郎君面带阴笑,挑眉瞪眼的道:
“我也想启窗一观山岚夜景!”
白如银伸手一拦,道:
“天凉夜寒,我儿不可……”
双手紧紧抓着毒郎君的右手不放。
毒郎君看出破绽,知事有蹊跷,沉脸冷笑道:
“哼!今天说什么孩儿也要看看母亲屋后的夜景山岚!”
昂首扬眉,振腕一抖,但闻白如银娇哼一声,蹬蹬蹬的连退十几步,才立身站稳。
这一来,白如银大感伤心,责道:
“逆子,你简直忤逆不孝,连畜生都不如,为娘的苦心孤诣的养活你十七八年,早知如此,倒不如早死的好。”
毒郎君恨声冷哼道:
“哼,只怕娘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那个陆正平才死而难安吧?”
心中恼恨,出掌如刀,劈的一声,一扇后窗立时四分五裂。
毒郎君愤然一啸,方待纵身而出,白如银又不顾一切的扑过来把他的双腿抱住,几乎是以乞求的语调说道:
“孩子,今天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出去……”
想不到毒郎君小小年纪,却当真是一个六亲不认的逆子,忽然一扬脚,咬牙说道:
“去你的吧,今天我宁愿落个忤逆不孝之名,也绝不准那个陆正平活着离开紫金谷!”
举脚一扬,力道不小,可怜白如银命中多舛,生子不孝,一脚把她踢了一丈多远。
白如银倒地未稳,毒郎君已拧身穿窗而出。
霍然,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吼划破长空,毒郎君但见人影闪闪,劲风如涛,兜体一撞,血涌气翻,急忙来了个“燕子翻身”,穿窗倒退。
他,见势不妙,动作够快,又是身负绝学之人,总算来吃大亏。
不过,陆正平自修得“无敌玄功”后,功力大进,全力猛攻下,毒郎君骤然间也实在招架不了,劲风冲撞,退势如电,一个收势不住,撞倒在墙脚下。
嗖!不用问,一定是九华第十五代掌门人去而复返。
陆正平狠狠的瞪了毒郎君一眼,咬牙切齿的说道:
“毒郎君,你简直禽兽不如,连半点人性也没有,小侠我今天一定要你的命!”
振臂一抖,狂风大作,气虎虎的扬掌冲了上去。
岂知,母子一性,血肉相连,毒郎君虽然那样绝毒无情,白如银眼见他倒地未起,陆正平又杀机极重,情急之下,大声说道:
“正平,快住手,千万别胡来,他是你的……”
说话中,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
陆正平见状心中大伤,忙伸手把母亲扶起来,说道:
“娘,孩儿恨他入骨,你老人家请别拦阻……”
“哼,你好大的口气,拦住你死得慢一点,不拦死得更快,别以为刚才偷袭暗算,占了一点小便宜,就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其实就凭你那两下子狗把式,比小爷爷我还差得太远!”
毒郎君冲势太猛,收势不住,撞倒在墙下,其实并未伤得分毫,脚尖点地,一跃而起,大步走了过来。
他,英雄氅贴体后飞,步履间风声虎虎,杀机重重,阴谋重重。气派的确不小,一付目空一切的样子。
毒郎君疾进数步,忽然往陆正平面前一站,冷傲跋扈的说道:
“小子好长的命,衣冠冢外没有死,居然来到我们紫金谷,难得难得!”
昂首傲视,面泛冷笑,又飞扬轻蔑的说道:“不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你紫金谷之行是来得去不得!”
得字出口,暗将功力运足,准备出手。陆正平恨他入
骨,见状蓄势待发,气忿忿的说道:“毒郎君,你想死就上吧,只要你一息尚存,陆正平绝不离开紫金谷一步!”
话音一落,扬掌直挺挺的撞去。
毒郎君不甘示弱,大步而进。
登时,情势紧张起来,恶战一触即发,静室中杀气腾腾。
白如银睹状大急,忙往二子中间一站,悲戚不胜的说道:
“孩子们,快别这样,有话慢慢的说,天大的事为娘的也可以替你们作主!”
“哼,只怕你作不了主!”毒郎君眉尖挑煞,一脸怒气,手指着陆正平,又道:
“娘,你说天底下没有面貌一模一样的人,这下你老人家还有什么话说?”
“哎!”她长叹一声,未发一言!
“刚才是不是他来到娘的房中?”
“哎!”她,长叹一声,欲言还休!
“他究竟和你老人家有什么关系?来此作甚?”
她仍然满面戚容,望望陆正平,瞧瞧毒郎君,一句话也没有。
“娘,要是再不据实说出,我就活活的把他打死在这里!”
愤然一啸,杀机陡生,右掌遥空一抓,招式将发未发。
白如银吃了一惊,暗用手肘一撞陆正平,低声说道:
“孩子,他的武功太高,黑白两道人闻名丧胆,你快逃命去吧……”
三人俱都近在咫尺,毒郎君怎会听不见?忽然一声狮吼,绕室而鸣,翻腕一推,就把白如银推退三四步,声色俱厉的道:
“他到底是谁?快说,再晚了管保死无葬身之地!”
“你这畜生不如的东西,小爷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陆正平入耳愤生,杀机万丈,话完,劈面就是一掌。
那知,他快,毒郎君更快,早在陆正平发动之初,已翻腕连攻三掌,咬牙说道:
“小子你想死就说话,小爷我大慈大悲,绝不会不答应的!”
话音未落,又一口气连攻六掌,外加三拳。
陆正平招式未满,对方掌风已到,万般无奈,只好闪身一避。
正待出手反击,不幸,先机已失,处于被动,对方绵绵不绝的暗力已汹涌而来,十二招快攻,汇集成一股至大至刚的力道,逼得陆正平欲退无路,欲拒无力,空有一腔孤愤,却找不到一个还手的机会,
先机一失,已败三分,静室之内地势狭小,闪避不便,陆正平一个不小心,被椅子一绊,仰面栽倒在地。
毒郎君看得一喜,冷哼道:
“哼,饭桶一个,就凭你这两下子,还要夜探紫金谷?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快快去见阎王吧!”
方待出手行事,白如银忽的没命似的扑过来,抱住毒郎君的双腿,泣道:
“孩子,快住手,快住手,他是你的哥哥呀,你听到没有,他是你的哥哥呀!”
毒郎君脸一沉,冷森森的说道:
“什么,他是我的哥哥?几时从半路上杀出这么一个无赖哥哥来?”
“孩子,请相信娘的话,他的的确确是你的哥哥!”
“哼,我根本不承认他是我的哥哥,他是个杂种!”
白如银闻言慈怀大伤,老泪滂沱,骂了一声:
“畜牲!”扬掌向毒郎君的面颊掴去。
不料,掌掴儿子不成,反被毒郎君当胸打了一掌,一屁股栽坐在地上不起。
白如银眼见亲生儿子,对自己这般无礼,伤透了她的心,勉力爬起身来,泪眼汪汪的叱道:
“为娘的苦心养活你十七八年,想不到你却这样忤逆不孝,为娘的也不想活啦,索性把这条命也送在你手中吧!”
整个身躯,直向毒郎君的身上撞去。
毒郎君闪身一让,嘿嘿阴笑道:
“你想死就自杀吧,我没有工夫陪你胡缠!”
余音绕耳未尽,陆正平早已挺身站起,沉面喝道:
“毒郎君,你不承认我是你的哥哥,陆正平更没有你这样的弟弟,咱们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定要有一个人死在这里!”
话刚说完,白如银大声说道:
“平儿不可造次,你弟弟的武功太高了,你打他不过……”
“娘,是你把他估计得太高了,不信我就杀给你看!”
陆正平一语甫毕,毒郎君挑眉说道:
“杂种命运不好,口气倒蛮大,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句“杂种”,撩起陆正平的万丈杀机,喝道:
“你是杂种,你才活得不耐烦呢!”
过份的悲愤,令得他双眼赤红如火,全身战抖不止,脸上的每寸皮肉都充满了极浓的杀机,话落招出,掌如刀剑,一路拚命招式,一招一式全是神功绝技,所攻部位都是足以一击致命之处。
毒郎君看得一呆,那敢再存丝毫轻敌大意之心,连忙全力应战,攻势如轮,威猛狠辣处绝不在陆正平之下。
于是,兄弟死战的不幸局面,从此揭开序幕。
白如银见二子死拚,各不相让,急得泪如雨卞,浑身发抖,大声说道:
“快住手,快住手,有话慢慢说,千万别拚命!”
可是任凭她叫破咽喉,哭断肝肠,二人却都存不死不散之心,相应不理。
陆正平恨毒郎君入骨钻心,决心要杀了他!
毒郎君恨陆正平入骨钻心,决心要杀了他!
因此,越打越惨烈,生死间不容发,随时都有发生祸事的可能!
二子这一拚,可难为了做母亲的白如银,随着二人旋转的身形,转来转去,想出手拦阻,却是无能为力,空有一肚子的慈母心肠,一筹莫展,只有让眼泪滚滚如流。
这一场恶战,打得万分惨烈、快速而又狠毒,双方都施出了浑身解数,拚命相搏,丝毫也没有有留情,瞬息之间,二人已对拆十五个回合。
室内门窗破碎,桌椅分裂,全部陈列,几乎都已被旋滚的掌风摧毁无遗。地上左一片碎磁,右一块断木,典籍横陈,簪缨散落,乱得一塌糊涂。
白如银怕伤了长子正平,也怕伤了次子毒郎君,可怜她以半百的病弱之身,周旋于二子之间,劝架息争不成,反而落得个伤痕累累。
陆天平此时的功力,已非昔日可比,五十招之内,毒郎君还可勉力支持,五十招一过,就不免相形见拙,逐渐处于下风,败象已露。
忽然,陆正平钢牙一咬,呼!呼!呼!全力猛攻三掌。
同样的是师门绝技——龙虎风云掌,但自修得“无敌玄功”
后,威力却大不相同,毒郎君闷哼一声,马步受震一歪,撞在墙壁之上。
白如银看得一惊,刚刚叫了一声:
“平儿!”陆正平振臂一抖,狂风大作,已扬掌扑了上去,攻的是毒郎君的“期门”、“中府”、“将台”三处要穴。
毒郎君见状吓得面无人色,顿生拚命之心,霍地双掌交挥,趁势疾迎而上。
这举动,吓坏了白如银,激怒了陆正平,沉脸喝道:
“毒郎君,你死到临头,还要逞能,这样你死得更快!死得更惨!”
呼地一掌暗力如刀,只听得毒郎君“嗳哟”了一声,摔倒在墙脚下,脸色发白。
毒郎君好硬的骨头,钢牙一咬,又挺身站起,同时探怀摸出一把匕首,分心就刺。陆正平不禁勃然大怒,左臂伸处,已将他的左腕扣住,右掌一扬,当胸猛一劈,通的一声,打了个四脚朝天。毒郎君但觉血气翻腾不已,头晕目眩,金星如豆,英雄氅散落地上,壮士巾下落不明,脸上连半点人色也没有。
陆正平俯身伸手,夺过匕首,朗朗的愤然一啸,一字一咬牙的道:
“毒郎君,你作恶多端,杀人无数,满手都是血腥,我要一刀子一刀子的慢慢杀你!”银虹一闪,寒芒闪烁,匕首划了一个半圆,向他的耳朵割去。
白如银睹状吓了一大跳,三步两步的走过来说道:
“平儿快住手,他是你的弟弟,看在你我母子一场的情份上,千万别伤害他……”
陆正平与毒郎君有着多层的仇恨,决心要置他于死地,不待母亲说完,便以极端坚决的口吻说道:
“娘,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弟弟,他才是真正的一个孽障杂种,别的事孩儿一定遵命,这件事但请免开尊口,他把我害得好苦,孩儿今天宁愿要了他的命之后,让你老人家把我杀死在这里,也绝对不饶他!”
心意坚决,出手无情,匕首一振,转而刺他的咽喉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