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以命试法
红蜂娘子道:“不但还在世上,而且被他看出三位师姐是青灵一派,意托词致意,要请前辈也一同对付罗端。”
“你们答应他了?”
青灵道姑似大吃一惊,睁大一对眼睛注视在飞云脸上。
飞云忙垂手躬身道:“弟子未承师训,怎敢擅专?只答应那位老前辈话传禀师父定夺,同时也将罗小侠曾经相救的事,告知那位孝前辈。”
青灵道姑脸色转缓,“唔!”一声道:“这样很好,我们务须恩怨分明,罗端救你们一场危难,也救为师一场惊险,可说是于青灵派有恩,纵使各派约齐联手,我们迫于形势,不得不参予纷争,但也该先报他恩惠,再说别的。”
当青灵道姑与糜虹对答的时候,彩云兀自低着头,这时才抬起头来,望了乃师一眼。
一行六众边走边说,不觉已到山下,一转无忧谷口,即听到一个苍劲的声音,不停地吆喝,急赶前一看,即见一位白发苍苍、红光满面的老人,正在急一掌缓一掌,与罗端互较内功。
青灵道姑也是当世高手,一眼看去,便知罗端并未使足真力,而那老人似已竭尽所能。
由其如此,两人的掌劲都刚猛得出奇,一掌发出,但见一道尘龙疾射远达十丈,待对方尘龙卷来,才起一阵脆响向四面溅射。
敢情双方先以奇妙的招式出手,以致方圆数十丈的各地尽下陷尺许,这对又因各据一方发掌,掌风所过,那地面竟被划开数十道深达五尺的长沟。
青灵诸女和她们的师父看这般掌力,俱各骇然,并流露出羡慕之色。
罗端恰好面对谷口,看见诸女到来,情知不会与他为敌,也微作笑容当作答复。
那老人背向谷口,虽由耳力察知有人人谷,因正与对方较劲,不敢回头,苦于不知是友?是敌?忽见罗端面展笑容,以为敌方之友,忙大喝一声:“来人止步,我们胜负未分!”同时双掌交换扬出,一时间尘龙大盛。
老人声似洪钟,听得青灵道姑双耳汪汪作响,暗自惊讶道:“这人是谁?从来不见有人说过。”
罗端一闪身躯,飘出十几丈远,朗声笑道:“崔前辈!不要不知足,罗某只因与前辈无怨无仇,不欲下手伤害,暂……”
老人怒喝一声:“你能够伤害我?”
话声中又劈出一掌。
罗端仍然一步跃开,又笑道:“区区奉请前辈不必枉费气力,暂假亡师遗命,尊称前辈为当今世上第二十三位高手。”
老人那知罗端在森罗殿学艺的时候,已把方不平安排的二百六十一名鬼官鬼座里面,前半部全记在心中,老人虽然自命不凡,也不过列在二十三位,这时不由得咆哮如雷道:“你这小子说什么?”
罗端从容笑道:“先师当时将败在他手下的二百六十一位高手,依武功高下排列,并加以略评,第二十三位名为崔卧龙,可是你老?”
老人直气得满头白发无风自动,厉喝一声:“岂有此理,我才位居第二十三?”
罗端笑道:“还有略评,你老爱不爱听?”
崔卧龙虽是气极,但听说还有略评,也想知道方不平说他什么,只好叫一声:“你且说来!”
罗端笑道:“先说说你老若不过份自负,艺业或有进境。这个就是略评,所以区区方才要说暂时尊称的原因。不知你才爱不爱听?”
崔卧龙气得半响不语,良久,才长叹一声:“罢了!”
忽然树后有人呵呵大笑道:“什么罢了!我最少也比你高出两名!”
话声中,一位键硕老人飘然而出。
崔卧龙回头一看那人,不禁怒喝一声:“胡说!”
那人呵呵大笑道:“我已倾听多时,你能获居二十三,我田天籁为何不居二十一?”
崔卧龙怒道:“这样说来你一定比我强了?”
田天籁笑道:“那还不当然么?”
崔卧龙喝一声:“接招!”一掌劈去。
田天籁一闪身躯,退出五丈,笑道:“崔老儿休着急,你今天打乏了,胜你不武,还是约期比武才行!”
崔卧龙闷哼一声道:“我饿三天饭,再走三千里,也还打得死你这个田舍翁!”
田天籁笑道:“那就不妨一试!”
崔卧龙一声长啸,身形拔高十丈有余,忽又一个转身,立即像能够分身似的分出十几条身影,带着几十条臂影向田天籁罩落。
青灵道姑不觉轻“噫”一声道:“这是鱼龙十八变啊!”
彩云忙道:“厉害不厉害?”
青灵道姑正色道:“极厉害的绝学!”
师徒问答声中,忽见场中光影一闪,田天籁,人影已失,蓦地一团光影闪动,但闻一串掌声,两人身影一分,又各钻眉怒目,对立在相距丈余之远。
青灵道姑不禁叫出一声:“七彩神功?”
田天籁听得有人喝彩,不禁在老脸上飞起一丝微笑,崔卧龙见对方得意的神色,怒叱一声:“七彩神功又怎么样?”
田天籁笑道:“七彩神功就专破你鱼龙十八变!”
崔卧龙说一声:“不见得!”
但见他身躯一动,立又化作十几条身影疾向田天籁进击。
田天籁的“七彩神功”也是武林一绝,岂容崔卧龙一招打着?身子一旋,一团光影又反将崔卧龙的身影裹在垓心。
然而,崔卧龙的身影在一闪间,又脱颖而出。
这两名高手对招,场外的青灵道姑略能看出两人的身影,余下五女只能看见两团光影在谷地上追逐。
彩云看了片刻,并未看出一个所以然来,妙目暗瞟,却向罗端看去。见他虽然一身劲装,但身材不高不矮、不肥不瘦,不但没有一般武林人物那种蜂腰猿背、虎额鸢肩的威武形貌,反而文绉绉带有点书生的气息。
心想:“这人这般斯文,不知他刚才对人家的鱼龙十八变怎生破法?”
敢情这位情窦初开的少女,已被对面那少年的神奇武功吸引,而掷出她唯一的一朵心花;也可能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恨不得上前问讯。
罗端虽然关注在为了争名位高低,不惜以惊人武学相搏的两位老人,心里暗自忖度能敌这样多少高手,但青灵道姑和诸女的神态,仍然落在他目光范围以内,此时发觉彩云望了过来,不觉也报以微微一笑。
笑,是最神秘的表情,尤其是少年与少女间的微笑。
罗端这一微笑,在他来说不过人家投之以桃,他便报之以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用意。
然而,彩云自幼就由青灵道姑收养,除了和三位师姐日间练剑艺,夜里读黄庭之外;便是山间明月,江上清风,伴她度过十来个寒暑,几时有这样俊美的少年对她笑过?
罗端这么轻微一笑,却如一个千斤铁锤在她心扉里猛地一撞,也好像一支利剑直贯穿她的心花,害得她急急把头一低,暗地嗔怪道:“你怎么要对人家笑嘛!”
但罗端恰好因发觉目光里有个螓首晃动,又看了过去,接着微微一笑。
这一笑直将小道姑笑得满面通红,心头猛跳,连再看一眼的勇气也飞往九霄云外,不觉暗自“呸”一声道:“死眉死眼的瞄着人家,不知有多少好看那?”
青灵道姑被两位第一流高手的武功引走了她的神思,而且门下弟子站在她的身后,自然也无法看到彩云那份羞赧的神情。
但她四位爱徒艺业俱不相上下,彩云既然只看出两团光影滚动,其余的人也只看到光影滚成两团,也起不了兴趣,彩云把头一低,她身旁的轻云即刻发觉,眼见她那付神情,不禁笑出声来。
这一来把彩云一个小脸蛋笑得一直垂到酥胸,诸女见状,不觉也泛起会意的微笑,八道目光全向罗端身上投射,旋又对望一眼。
轻云既已笑出声来,青灵道姑怎能未觉?但她认为“鱼龙十八变”和“七彩神功”俱是武林一绝,尤其更难得两种绝学碰在一起,正想截其所长舍其所短,揉合在本门里面,怎舍得回头瞻顾?但她被轻云这么一笑,也分扰她一部份心神,不觉喃喃薄责道:“那样好的武功不看,有什么好笑的?”
轻云在身后扮个鬼脸,彩云也如梦初醒,茫然举首。
远在十丈外的萝端,时而似有所思,时而目注场内,时而看看日影,似乎显得有点焦急,正缓步走向青灵道姑,场内两团光影忽然一分,齐叫一声:“小子!休走!”
罗端停步笑道:“你打你的,我走我的,彼此并不相干。”
田天籁长眉一轩,两道精芒由双目射出,看样子非即动手不可,但旋又一剑精芒,说一声:“老夫只想问问方不平那怪物说我什么坏话,和排在第几位而已!”
崔卧龙等不得罗端说:“当然是排在第二十四位!”
青灵道姑并无若何表情,诸女却因两位年登耄耋的高人为了争取上下名次,竟如三岁少童争板凳坐那样认真,不觉笑出声来。
田天籁怒道:“方才比划,我七彩神功略胜你鱼龙十八变一筹……”
崔卧龙冷哼一声道:“向自己脸上贴金!”
田天籁喝一声:“你敢不敢再比比内劲?”
罗端心想:“两人功力相若,一比内劲定是两败俱伤,本来死活与我无关,无奈要延误我的行程,不得不管一管了!”他心念一定,忙唤一声:“两位前辈且慢!”
田天籁喜道:“老夫可是第二十一?”
崔卧龙喝一声:“胡说,你最多也只能到二十四!”
罗端忙道:“两位前辈先用不着争执,先师确是排列田前辈为……”
田天籁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崔卧龙却愁罗端说出使他丧气的话,大喝一声:“先吃我一掌再说!”
话声未落,崔卧龙已向罗端猛劈一掌。
田天籁一掌封出,叫一声:“小哥尽管说!”
因他仓卒招架,又说话分神,竟被崔卧龙一掌扣得他踉跄一步。
崔卧龙胜了一掌,得意起来,不觉纵声大笑道:“如何?二十四!”
那知声音犹自缭绕,即感到一股极大的潜劲直奔小腹,崔卧龙叫声:“不好!”
急坐桩封掌,但仍嫌缓了一着,只听“蓬”一声巨响,在沙石飞扬中,崔卧龙蹬蹬蹬连退三步。
“我是二十一!”田天籁叫了起来,旁边诸女不禁失声娇笑。
崔卧龙脸色红得像一团炽热的木炭,怒喝一声:“你乘人不备,算是老几。”
田天籁笑道:“你做初一,怎怪得我做十五?”
罗端在两位老人剑拔弩张中,叫出一声:“田前辈果是二十一,但眼前却不分轩轾,究竟是田前辈退步,还是崔前辈进步快,那就不是区区所知!”
两位老人同时到达罗端面前,喝一声:“胡说!”
看二老的样子,敢情要强迫罗端分个上下。
罗端从容道:“小哥说的不假,先师留言中,曾说田天籁为人拘谨,艺业定是拘泥。”
田天籁长笑一声道:“评得老夫心服口服,但你小哥怎说崔老儿赶上了我?”
“赶上你?我早就超过你!”
崔卧龙话声一落,即向远距十丈的一块巨石遥击一掌,“乒”一声响,但见石尘飞扬,那巨石整块被击得粉碎。
这一份击石成粉的功劲,能远及十丈,若非百年修行,有谁能做到?青灵道姑与红蜂娘子相顾失色。
若非罗端在场,崔卧龙可真傲然雄视,由于如此,他仍免不了哈哈一笑道:“田舍翁!你不妨也来一个东施效颦!”
田舍翁呵呵大笑道:“你这条冬眠蛇儿到底也有两手。”
他目射xx精光,向四周一扫,突然猛伸一指,即见十三四丈外一个合抱石卵冒出一缕飞灰。
红蜂娘子轻叹一声:“这位老前辈竟练到指石成灰的地步,看来又胜崔老前辈一筹了!”
但那崔卧龙却叫,一声:“还是我胜一筹!”
田老怒道:“分明是我指力比你强而且远,怎能胡说胡赖?”
崔差冷笑道:“谁不知指力是聚于一点,利于及远,老夫眼里还容得你揉进沙子么?”
各人经崔卧龙这么一说,果然又怀疑田天籁占了人家的便宜。
但见罗端却满面笑容道:“依区区看来,两位前辈功力悉敌。”
语甫毕,两老俱厉喝一声:“胡说!”
罗端笑道:“区区并非胡说,而是有好方法不妨一试!”
田天霸道:“如何试法?”
崔卧龙急道:“可试得个公平来!”
罗端笑道:“请前辈放心!区区是以身试法!”
两老不禁愕然相向,又带着迷惑的目光,朝着罗端望去。
罗端从容道:“因为不论山石、树木,都因大小不同,而坚实的程度也不同,如果同是一块山石,前人已经震碎,后人怎能再震?”
两老人不由得齐说一声:“有理!”
罗端续道:“只有练过武艺的人,周身骨肉同样坚实,所以,区区愿以命试法,请两位前辈各站在区区一侧十丈处,同时发掌,打向区区身上……”
此话一出,糜虹、闲云、彩云,俱惊急得大声骂出一声:“你疯了!”
青灵道姑也在暗猜:“这姓罗的少年真个狂到目无余子,二老的掌劲直可摧金烁石,两侧压来,那怕不把他挤扁?”
二老也各暗骂一句:“这小子简直找死,就是方不平那怪物到来,也不敢对我两人说这大话。”
罗端耳听三女惊叫,心灵上猛可一震,感激地向她三人投下一眼,又微微一笑,回顾二老朗声道:“区区也自知以身承受两种威力极大的掌劲,是最不明智之事,但除此之外,确难替两位前辈分出高低。”
田天籁老眼一闪,拱手道:“小哥有这份胆量,老夫先尊称你为天下第一,就让崔老儿胜我一些儿罢!”
崔卧龙也趋前一揖道:“田舍翁既这般说,老夫也甘让你胜我一筹!”
好清脆的一声:“无量寿佛!”由彩云口中发出,却惹起诸少女一阵娇笑。
青灵道姑薄斥道:“你这妮子可是疯了,怎地在人前失仪!”
彩云虽被师尊斥得低下了头,但心里犹自念佛不已。
糜虹心想:“休看这妮子年纪还小,春心可比别人动得早哩!”
但她也因二老甘愿罢战,喜得暗叫:“好人那!你就别再生枝节了!”
那知罗端不理会别人替他着急,依然从容各还一揖,笑吟吟道:“区区话已出口,再不收回,还是请前辈各站一侧向区区发掌!”
崔卧龙道:“我已甘让,还不行么?”
罗端笑道:“因为有个‘让’字,便难见公平,若两位同时尽力向区区身上打出一掌,若能将区区上躯打得倒向一方,则这人便是胜过对方一筹。”
田天籁沉吟道:“这如何使得,你师虽与我有一点过节,也不该你以晚辈的性命来填上!”
崔卧龙接口道:“田舍翁这份气度,反使我觉得方才印证竟是错了,不比也罢,咱两人原是老搭挡,分别了六十年,也该找两口酒喝喝。”
罗端暗自好笑道:“这倒不错,原来竟拿我当耍子。”
他眼珠一转,便决定把这两位老人折服下来,好使他们向正派耆宿替自己师门解除部分宿怨,竟叫一声:“不行,如果两位前辈不愿区区受伤,能否各在十丈距离,同时受区区一掌?”
此话一出,连带青灵道姑也觉得这年轻人太过狂傲,要知当事人已经甘愿握手言欢,局外人为何定要发生枝节?果然,他说过之后,田天籁不禁呵呵大笑了一阵,蓦地一翻眼皮,正色道:“小哥这付德行,十足像令师当年,老夫隐晦六十年为的是什么?既然小哥愿代令师了结心愿,老夫也只好从命了!”
罗端道:“田前辈毋须客气,大凡武人名气最为要紧,区区此举,自知荒谬,但仍请两位一齐动手,好替两位分过席次。”
崔卧龙略一犹豫,旋道:“也罢!田舍翁和我各以一半真力发招便了!”
罗端笑道:“各以一半,必定有弊,倒不如全力为好!”
随即转向青灵道姑一揖,并道:“请青灵前辈作证,并请遣使一位师姐先量出二十丈的距离,定下三个站立的位置!”
青灵道姑被罗端称为“前辈”真个受宠若惊,又觉这位年轻人谦逊可喜,笑说一声:“好说!”便随手向站在身后四位爱徒一指,说一声:“彩云替小侠量量去!”
彩云陡然一惊,秀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更加艳丽无匹。生怕惹起同门笑料,急恭应一声,飞步而出,解下束腰的丝绦,面向二老朗声道:“晚辈这根丝绦恰是长有一丈,先从右起,量十丈作两点,各画一个圆圈,再从左边圈沿,向左量出十丈,也画一全圆圈,作为你们三人该站的位置,请两位前辈出来监量。”
崔、田二老虽然好胜,但要论起辈份,最少也比青灵道姑高出两代,怎好意思去监视一位晚辈量测?齐说一声:“你尽管量罢!”
彩云蛾眉微皱,向闲云招招手道:“师姐你也来啊!”
闲云随声而出,和彩云各执丝绦一端,彩云站在最右,先就地绘个圆圈,然后由左沿量出一丈,转来量第二丈,当她量到第十丈的时候,恰是到达罗端身侧。
这里,她一面低头量中央那圆圈,嘴里却幽幽吐出一句:“你要当心啊!”
她那话虽低,但罗端耳力最尖,已听得十分清楚,也低应一声:“多谢姑娘关心!”
简短六字,震响了一位少女的心弦。
彩云似是听到绝美妙的莺歌,又如饮下极芬芳的甘露,既觉十分舒适,又带几分迷惘,几乎震惊得拿不稳丝绦,执不住划地的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