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唇枪舌剑

  李秋鸿泛起一个苦笑道:“事前我把情况想得太简单了,幸好无情考虑周详,想出了更好的办法。”

  “是怎么样的办法呢?”

  “天机不可泄漏,现在告诉你不得,无情他的计划的确比我周详得多,我慢慢再跟你说吧!”

  一行人人山道,人越来越多了,等到进入较技场时,但见满坑满谷都是人,来参观较技的人固然不少,隶属于四霸天的帮手更多。

  李秋鸿没有说错,他们这点人马与声势跟其余三家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四霸天各按他们的方位占定了位置,李秋鸿是北霸天,北边的位置给他空了出来,但却小得可怜,只有五六丈见方的一块空地,旁边的地方都被看热闹的人占去了,似乎大家早知道李秋鸿的人不多,而侵入了他的地盘。不过就是这么小的地盘,对他们来说还是绰绰有余。

  同时,楚无情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秋鸿山庄的门客要以一面旗子来作为身份的代表,因为场上飘满了旗帜,大家都在这方面做气势的比较。

  东霸天白玉棠的部属最多,旗帜也最多,白底子,旗作方形,一面绣着闪电的图形,那是白家霹雳剑的标志;另一面则是白玉棠个人的标志,一丛盛开的绛紫海棠花。天日山青蜂寨的旗帜色彩鲜明,最为夺目,用翠绿作底,一面绣着鲜红色的大黄蜂,张翅奋爪,状极威武,尾刺是一支长剑;另一面则用嫩黄色绣了个柳字。

  可是他们都没有九玄剑客乐九玄显得特殊,他们的旗号是最少的,只有一面,却是最大的,足足有三丈多宽,两丈高,飘扬在一根粗大的毛竹杆上。

  旗身整个用杏黄色,那是帝王的颜色,而旗上绣的字也狂得刺眼,那是墨绿色的五个大字:“天下第一剑”。

  旗上还飘着一条尺许宽、丈来长的绸带,山风劲烈,将绸带吹得挺直,可以看见两边都是一连串九个玄字,那才是乐九玄的名号,代表九玄剑客的意思。

  东西南霸天都是自备的设施,按照与会的人数带来了座椅以及架设好遮阳的顶篷,最前面还设了条案铺上了台布,另有从人在侍候茶水酒食等。

  李娇娇为这等显赫的声势看得傻了眼,左顾右盼,目不暇接。

  李秋鸿却微微一笑道:“素娟,看起来我们最可怜,连小板凳都没带一张,只好席地而坐了。”

  白素娟也微笑道:“没关系,马包中有毯子,我们铺在地下,累了还可以躺下来休息,比他们舒服多了。我还叫李忠带了茶水干粮,饿不着我们。”

  李秋鸿道:“你设想倒是很周到,只希望天公别来一场大雨,否则我们都会成落汤鸡了。”

  白素娟笑道:“不会的,我出门看过天色,万里无云,至少今天是个大晴天,何况我们还带着油布。”

  马匹留在山口外,他们都步行过去,有一个中年人迎面而来,李娇娇道:“那是我二舅舅白金龙,我最讨厌他,人小气不说,而且嘴皮子最刻薄,句句话带钩子。”

  那是对楚无情说的,因为他对任何人都不认识。

  楚无情问道:“你有几个舅舅?你外公家的人真不少。”

  “我有六个舅舅,都是金字排行,以蛟龙虎豹鹏鲲为名,只有大舅金蛟最忠厚,外公却最不喜欢他,去年我随外公在密室中练剑,他闯了进来,被外公骂了一顿,以后就一直没见过他,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告诉了爹,爹叫我跟娘说,多半是不在人世了。”

  楚无情微诧道:“为什么呢,难道你外公杀了他?”

  李娇娇默然道:“不晓得,就是外公不杀他,其他几个舅舅也不会让他舒服的,因为他常跟他们作对管束他们,抓住了他的过错,他们自然要打击他了。”

  正说着,白金龙已来到面前,李秋鸿夫妇都叫了声二哥,白金龙却笑道:“秋鸿,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李秋鸿道:“不算迟呀,还没有到约定的时辰呢,剑会不是在正午方才开始吗?我已经提早半个时辰来到了。”

  白金龙笑道:“这次不同,剑会改成了公开的方式,大家都早点来亮相,了解一下对方的实力,老爷子对你很不满意,说你在任何地方都落在最后。”

  李秋鸿微微一笑,毫不介意他的讥讽,李娇娇却忍不住道:“二舅,到得早有什么用,只要不是下去得最早就行,今天又不是比谁来得早的。”

  白金龙笑道:“小丫头,看你这张嘴,别对我发横,今天下得最早的一个就是你。”

  李娇娇道:“何以见得呢?”

  “因为你第一个出场挑战乐九玄,还讨得了好吗?”

  “为什么要我第一个出场呢?”

  白金龙笑道:“我们三家合力训练你,就是要试探一下乐九玄的进境如何,所以才千方百计,打听到乐九玄的剑路招式,把破解的方法教给你。”

  “那我不是能击败乐九玄了吗?”

  白金龙微笑道:“丫头!你别做这个梦了,我不相信你爹没跟你说过,凭你这点本事还不够资格跟四霸天争雄。”

  李娇娇微笑道:“爹没说过这种话,爹只说我一定能在今天出人头地,击败乐九玄。”

  白金龙哈哈大笑道:“那好极了,乐九玄那面天下第一剑的旗子可以换上你的名字了。”

  李娇娇道:“那倒不敢当,我只想击败乐九玄,四霸天中,一个是我外公,一个是我爹,另一个是我师父,说什么也轮不到我站到第一位去。”

  白金龙笑道:“只要你有本事击败乐九玄,我相信另外三个人都不会跟你争的,但不是我这个做长辈的给你浇冷水,你今天能在乐九玄手中走上四十招就算好的了,更别说是击败他。现在我不跟你说废话,秋鸿,我来问问你的意思究竟如何?到时候你还不表明……”

  李秋鸿摇头道:“我的意思上次在信中表示得很明白,泰山论剑只是几个人的事,不必牵得太广。”

  白金龙道:“可是你看得很清楚,大家都做了准备。”

  李秋鸿道:“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白金龙想了一下道:“那也好,不过今天早上我们三家已经作了一个协议,把四霸天的争雄之战,压到最后才举行,先由各方的助拳朋友露脸。”

  李秋鸿连忙道:“这是什么意思?”

  白金龙道:“这是乐九玄提议的,他见我们的人数最多,他占不到便宜,所以才提出这个建议,想在事先作个了断,以免闹得不可收拾。”

  李秋鸿道:“那也得问问我的意见呀!”

  白金龙道:“三个人都同意了,你不同意也没用,除非你退出竞技。我想你总不会退出吧!”

  李秋鸿想了一下道:“我绝不退出。”

  白金龙笑道:“我知道你不会退出的,但是这个办法对你太吃亏,因为乐九玄提议每一次出场,每边以一人为限,先是两两对比,然后再由两个胜者交手,最后得胜可得一点,收场时以得点多寡计胜负。”

  李娇娇道:“那我们不是吃亏太大了。”

  白金龙笑道:“是啊,我们是自己人,当然不会叫你们吃亏,所以爹作了个协议,就是由四霸天亲自出阵的,输了自然没话说,胜了得点加倍计,所以你爹只要多辛苦一点,所得的点数一定比别人占优势,因为这些帮场的人,剑技绝不会优于你爹的。”

  李娇娇冷笑道:“说得倒轻松,我爹经过一连串的战斗后,不但体力损耗,而且剑法的路数也被人摸熟了。”

  白金龙耸耸肩笑道:“那是没办法的事,老早我就跟你爹说过,要他多找几个好帮手,他总不理会,不过我看了一下,今天来旁观的人里面,有不少江湖名家,跟你爹的交情都不错,临时找他们帮帮忙,总还可以做到。”

  李秋鸿淡淡地道:“不必了,我们一共来了六个人,徐彪他们只是来看看热闹,不会上场的。这六个人中,一个是李忠,他只能侍候我们,派不了用场。素娟与郝思文在必要时可以接接手。主要的是我与娇娇,还有我这个弟子楚无情,我相信人手足够了,不必再麻烦别人。”

  白金龙道:“输的人不能再出场的。”

  李秋鸿笑道:“我知道,在这场合,能保全性命已经算运气了,还能继续上场丢人吗?”

  白金龙笑笑道:“正因为如此,我特别前来打个招呼,同时老爷子也不愿意你太丢脸要我来问一声,假如你实在找不到人,我们匀调几个高手来给你。”

  李秋鸿道:“多谢岳父大人的爱护,请二哥转告一下,就说我这番只为应约,并不想夺魁,胜负无足为虑。”

  白金龙道:“爹知道你希望不大,但也不愿意你太难看,无论如何你总是四霸天之一;又是自家的女婿,总得像个样子。而且听说你跟柳叶青闹翻了,那是很失策的事。”

  李秋鸿道:“她的外甥方明在我庄上行为不端,我还没有处分他,他自己先溜了,这可怪不得我。”

  白金龙放低声音道:“柳叶青为这事很生气,说你太不给她面子了,因此这次剑会如果还是乐九玄夺魁,她不会有何举动,如果是我家占了先,她很可能会联合乐九玄,跟我们过不去。”

  李秋鸿道:“是我跟她闹翻了脸,与岳父有什么相干?”

  白金龙道:“她当然是先找你的麻烦,但我们是亲戚,你想老爷子会坐视不管吗?所以……”

  李秋鸿笑道:“我明白了,岳父是叫我小心提防柳叶青。”

  白金龙忙道:“爹叫你安心,我们是自己人,他老人家绝不会叫你吃亏的。无论如何,我们总是站在你这一边。”

  李秋鸿拱拱手道:“二哥请替我谢谢岳父,拳头朝外打,胳臂往里弯,自己人总是自己人。”

  白金龙满意地笑道:“你明白了就好,四霸天前两度争雄是秘密的,但乐九玄居然公开以天下第一剑自居,分明是告诉人家他得了胜,因为我们以前太让他了,只得由他吹牛去,但这次一定要把他整得惨惨的,爹登上了第一位,你少不得也是第二位,所以大家都该尽点心。”

  李秋鸿只是点头微笑,白金龙转身想走,白素娟道:“二哥,等一下,我跟你一起看看爹去。”

  白金龙回头道:“不必了,爹特别关照,在剑会之前,你们谁都别去看他,否则给柳叶青看见了,她以为我们两家联了手,更要站到乐九玄那边去了。”

  白素娟道:“难道我探视自己的父亲也要背嫌疑吗?”

  白金龙笑道:“爹倒不是怕嫌疑,否则也不会叫我先来打招呼了,他实在怕你噜苏,在剑会之前,他要集中全副精力来准备,不想有任何烦心的事,所以他躲在帐篷里休息连面都不照,你去也见不到的。”

  说完转头走了。

  李娇娇愤然道:“外公分明是要我们帮他对付乐九玄与柳家的人,却说是来照顾我们。”

  李秋鸿连忙道:“娇娇,不可胡说。外公并不知道我有几手剑法秘而不宣,以我从前的表现,是我的实力最差,他说照顾我,是真心的照顾我。”

  李娇娇道:“难道他完全没有要您帮忙的意思吗?”

  李秋鸿道:“我是他的女婿,这本是应该的。”

  李娇娇一怔,李秋鸿又道:“外公是怕夺魁后,乐九玄与柳叶青要联手对付他,站在自己人的立场,我应该帮他老人家,反之如果乐九玄夺了魁,他也可能发动群殴,那时我就不能帮忙了,但也不便加入阻挠,最好的结果,莫如你夺了魁,谁也不好意思争了。”

  李娇娇道:“那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难道你对爹的剑法没有信心?”

  李娇娇道:“我对爹的剑法具有绝对的信心,但现在方式改变了,我们就是这几个人,每次出场,至少要胜两次才能得一胜点,像这样轮流下去,我们的人都要累死,而且剑法全泄了底,还有什么混头?”

  李秋鸿道:“你别担心这个,除非我们在事先被刷了下来,否则绝不会轮到你,因此你只要好好地把握住机会,在最后那一战上多作努力就行了。”

  李娇娇愕然道:“您是说我到最后才出现。”

  李秋鸿道:“是的!我跟无情轮流打前阵,实在接不过力时,由你母亲跟郝大叔替一下手,尽量不要你出去。”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就是这几个人。”

  李娇娇道:“我是说您为什么要同意这个办法。”

  李秋鸿道:“他们三对一早就决定了,我反对有什么用,何况我还很支持这个办法,他们三边各拥有庞大的帮手,万一演成群殴,局面更难收拾,倒不如事先一场场的公平了结,乐九玄毕竟是个性情中人,不愿造下太多的杀孽,才有这个建议,我自然衷心赞成。”

  这时他们已走到自己的范围内,徐彪找了很多的竹竿,将旗帜插了起来,而且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四把椅子与一副条桌,安排好了请他们入座。

  李秋鸿问道:“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徐彪道:“是从山下庙里借来的,小的太糊涂,事前没想到他们都是这样排场,叫庄主受屈了。”

  李娇娇道:“那你们怎么办?”

  徐彪道:“小的们在地上铺张毯子就行了。”

  李秋鸿道:“你们能席地而坐,为什么我们就该特别呢,把桌椅搬开,我们一起坐在地下。”

  徐彪忙道:“那看起来太寒酸了。”

  李秋鸿微笑道:“徐彪,你怎么也是这种势利眼,坐在地上难道就失了我的身份不成?今天的剑会,不是讲排场,假如剑术不如人,即使你把皇帝的龙椅搬来也不见得光彩。快拿开,别惹我生气了。”

  徐彪诺诺答应,李忠把带来的毯子铺开,李秋鸿与白素娟并肩而坐,左边是楚无情,右边是李娇娇,夫妇父女师徒坐在一起,喝着水壶里的茶水,吃着干粮,谈笑自若,一派自得其乐之状,完全不像是将要参加战斗的样子。

  楚无情吃得很少,谈话也不多,大部分的时间是在沉思,李秋鸿笑问道:“无情,跟着我这个师父你感到委屈吧,事事都不如人,尤其在这种比较的情形下……”

  楚无情忙道:“老师说哪里话,老师淡泊的胸怀,弟子心折万分,能坐此地,弟子觉得无上光荣。”

  “那你为什么不开口,而且眉头老是皱着呢?”

  楚无情一笑道:“弟子是在想事情。”

  “你在想什么?”

  “今天的情形颇出弟子预料,看来三方面都势在必得,而且都做了充分的准备,想要化解这场杀劫很不容易。”

  李秋鸿一叹道:“我也有此同感,虽然我事先得到过消息,但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楚无情忙问道:“老师对今天的事有什么打算呢?”

  李秋鸿道:“我实在没有什么完善的打算,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你想如何才能解开这个僵局呢?”

  楚无情想想道:“弟子以为惟一的办法是先声夺人,尽量争取每一场的胜利,将大家的目标都转移到我们身上来,使他们相互之间,化去敌视之心。”

  李秋鸿道:“我也是这个想法,所以我才把娇娇放在最后出场,由你跟我先出去挡下去。”

  楚无情道:“不,老师的想法有一点地方不妥善,老师绝不能出去,否则娇娇最后就是胜利了,人家也不会罢休的,因为娇娇的能力大家全清楚,虽说她身兼三家之长,但另外两家并没有教她什么,她的成就仍是老师教诲之功,假如她夺了魁,不仅乐九玄与柳叶青不服气,连白老爷子对老师与师母都不会谅解,认为老师是故意轻视作弄他们。今天最后夺魁的人,非由老师担任不可,这样他们的心里会好过一点,所以今天老师一定不能先出场。”

  李秋鸿道:“那不行,如果娇娇在我之先出场……”

  楚无情不等他说完就抢着接口道:“弟子知道,娇娇也不能出场太多,她最多只能在开始的时候亮个相,如果出场次数太多,她的剑法全泄了底,对老师最后的决斗就大有影响了。”

  李娇娇道:“楚大哥,你太瞧不起我了。”

  楚无情笑道:“你别误会,我绝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而是对你的脾气了解得较为深入,你天性要强,不耐久战,求胜心切,碰上一个较为顽强的对手,你十招之内不能取胜,就忍不住要把精招都使出来。”

  李秋鸿笑道:“我就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不让她出去,再精妙的招式连用三次之后也就不灵了。”

  楚无情道:“因此弟子想前面的几场都由弟子一人挑了。”

  李秋鸿叹气一笑道:“无情!我相信你不是傻瓜,你也不看看那三边的人有多少,要斗多少场,你挑得了吗?”

  楚无情微笑道:“弟子看见了,正因为他们人多,弟子才有这个想法,不管他们的人数有多少,但总不会高于四霸天吧,真正的主角还是您四位,这些人既不会高出四霸天,弟子上去失败的机会应不多。”

  李秋鸿道:“一场场的单比,你应该过得去,但你不是铁打的,几场累下来,你会支持不住。”

  楚无情微笑道:“不会有很多场的,假如每一场都是我们这边得点,用不了几场,他们就沉不住气而想亲自出场了,因为他们怕我们的胜点太多了,就是击败了您,他们也得不到霸主的名位。”

  李秋鸿想了一下,才点头笑道:“无情!你投身江湖实在太可惜了,你应该到军旅中去求发展,因为你不仅天资过人,而且善于谋略,实在是个大将之材。”

  楚无情淡淡地道:“弟子志不在富贵,何况在仕途宦海求胜,要紧的不是才具,而是机缘与钻营,钻营非弟子所愿为,机缘可遇不可求,从古到今,不知埋没了多少的将才,李广、李陵,论才具远在卫青、霍去病之上,以功名论,却不如卫霍。这条路不是我这种人走的,倒不如在江湖上,有多少能力,得多少成就。像老师这样,北霸天名重天下,如果身在仕途,您恐怕连个千总都巴不到手呢!”

  李秋鸿轻声一叹,没有话说,怀才不遇的例子太多,千秋的事业一半在人,一半在命,青史上名将固然多,但被埋没的人才,更多如恒河沙数,这是千古英雄的慨叹。

  关于出阵的问题,谈到这儿就搁住了,李秋鸿不再反对由楚无情独挑大梁,这使得李娇娇很扫兴,噘着嘴道:“我苦练了多少年,就是等这个机会,找人好好斗一下,没想到都被楚大哥一个人揽了去。”

  楚无情微笑道:“娇娇!我不是爱抢风头,只是先替你铺路,真正临到大场面,还是由你出头,三霸天中有一个人出了场,就轮到你表演了,我的光芒盖不过你的。”

  李娇娇连忙道:“楚大哥!你别误会,我只是怕闷得发慌,绝没有跟你争名的意思!”

  楚无情笑道:“你也不好意思跟我争,江湖上提起你火娘子,已经无人不知了,也应该让让我。”

  这句话总算把李娇娇逗笑了道:“大哥!你虽然才露脸江湖几天,水郎君这三个字已经挺出名了。”

  楚无情面带愠色道:“我虽然不认为这是个讽刺,但为我起这个绰号的人,并不是真正瞧得起我,所以我必须在剑会表现一下,证明我不是个脓包。”

  李娇娇看他有点生气了,正想解释两句,忽然李秋鸿站起道:

  “红蜂子来了,不知她要干些什么?”

  红蜂子柳叶青果然气势雍容地走过来,白素娟忙着起立相迎,两个年轻人也跟着起立。

  她是个性格坚毅的女人,鼻骨微耸,眼角略呈上吊,嘴唇很薄,两耳密贴,具有这种相貌的女子多半是能干,聪明而缺少温柔,名利心切,占有欲重。她年轻的时候,可能也是个美人坯子,但岁月对她不如对白素娟那样宽厚,虽然年龄差不多,她显然比实际的岁数要老上五六岁,而白素娟却像是借到了十年青春,一出一人,两人就有了十五六岁的距离。

  李秋鸿很客气地拱拱手叫了声:“柳寨主!”

  白素娟也叫了声大姐,李娇娇才上前参见师父。

  柳叶青冷漠地道:“娇娇,我是特别来关照你一声,以后别叫我师父了,我教你的那些剑法根本就不能认真。”

  李娇娇无可无不可地答应。

  白素娟却道:“柳大姐,这是何苦呢。娇娇跟你学艺有好几年了……”

  柳叶青冷笑道:“李夫人,你心里清楚得很,我们柳家的剑法从来不传外姓,但到了我手中,柳家竟绝了代,我只好把一个姨甥过到名下,因为家姐也只有一个儿子,一肩双挑,所以没改性,但方明迟早是我青蜂寨的主人,我收娇娇为徒,原是想将来她能嫁给方明的,这件事你丈夫曾经同意过……”

  李秋鸿道:“柳寨主,我可没有同意,只是说儿女的事,将来由她自己去决定。”

  柳叶青怒道:“那不是等于同意了。”

  李秋鸿微怒道:“这怎么能算同意呢?”

  柳叶青冷哼道:“婚姻之事,只有同意与反对两个答复,你不反对,自然就是同意了。”

  白素娟却微笑道:“柳大姐,如果这样就算同意,未免太牵强了,外子跟我谈起过这件事,我就跟他说了,我们只有一个女儿,终身大事我们不替她做主,一切看她自己的意思,她跟令甥也相处了几年,却始终建不起感情来。”

  柳叶青怒道:“你们居中破坏,怎么建得起感情?”

  李秋鸿怫然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几时破坏过?”

  柳叶青道:“你们若有意促成,就不该让不三不四的人插进来,尤其这姓楚的,只是一个下人……”

  李秋鸿怒道:“无情是我的弟子,不是下人。”

  柳叶青冷冷一笑道:“他不是你家的马夫吗?”

  楚无情突然插口道:“柳寨主说得不错,我的确是在秋鸿山庄做马夫,现在仍然是马夫,因为马夫是我的职业,虽然老师已经收我为弟子,也没有改变我的职业,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下人。”

  柳叶青冷笑道:“你吃姓李的饭,替他干活儿,不是下人是什么,算你会巴结让李秋鸿收归门下。”

  楚无情微笑道:“原来寨主是这样定上下的,那我倒不反对,可是令甥方明也在秋鸿山庄待过一阵,吃的也是家师的饭,也受家师差遣做过一些事,他算不算下人呢?”

  柳叶青怒道:“我的外甥会到李家去做下人?”

  楚无情笑道:“令甥在秋鸿山庄一住几年,没有自带伙食来,照寨主的话说,跟我并没有差别。秋鸿山庄没有下人,但寨主一定要分上下,则除了家师与师母师妹外,都是下人了,令甥也不能例外。”

  柳叶青语为之塞,怒声道:“李秋鸿,这是你教出来的弟子,居然敢对我这种态度。”

  李秋鸿一笑道:“小徒据理而辩,并无不对之处,言词方面也并无失礼。”

  柳叶青脸色一沉道:“好!这可是你说的,回头你最好别给他上阵,否则只要碰到我这边的人就有他好看的。”

  楚无情一笑道:“晚辈追随家师习艺,还不到两个月,哪里够资格上阵,只是碰到不屑一顾的泛泛之辈,才由晚辈代为打发。像寨主那边的高手,晚辈不是对手,真要碰上了,只有不战而退。”

  柳叶青怒道:“你少跟我来这一套,谁不知道你会装佯,但是今天你小心点,别为了妄图高枝而送了命。”

  楚无情仍然微微含笑,李秋鸿却忍不住了道:“柳寨主,无情现在是我的弟子,而且是正式收录的惟一弟子,我不敢说他的技艺有多高,但绝不会比你的那个外甥差,如果方明回去后对你说了实话,你就该知道,无情在没有经我授艺前就有过击败他的纪录。”

  柳叶青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道:“真有这回事吗?”

  李秋鸿笑道:“你为什么不去问方明呢?”

  柳叶青愤然转身而去。

  白素娟道:“秋鸿!你也是的,何必那样刺她呢,当着这么多的人,叫她多下不了台。”

  李秋鸿道:“我不是存心想刺她,但实在看不惯她盛气凌人的样子,尤其是她对无情的那种态度。”

  白素娟道:“她是个最要强的人,仇心又重,你伤了她的自尊,她绝不会跟你干休的,二十多年来,你都让着她,今天又何苦去撩拨她呢?”

  李秋鸿道:“正因为我今天不准备再让了,所以我必须给她一个教训,她瞧不起我还可以忍受,她欺侮无情,我就不能接受,多少年来,我为了息事宁人,让他们把我排在四霸天之末,我都可以不在乎,但不能叫无情受委屈。”

  白素娟一叹道:“秋鸿!你是怎么了?”

  李秋鸿笑道:“素娟!你别误会,我本人的名心早淡,今天出来竞技还是为了武林的安宁,因为局势很明显,这一次无论是哪一边得势,结果都会很糟,只有我挑起这个担子,或能省去一场大械斗。

  但是我多年来只收了无情这一个弟子,总得表示一下,我是为了什么而收他的,否则真让人误会无情是为了攀龙附凤才投到我门下,这叫我怎对得起无情呢!”

  给他这一说,白素娟倒是不便再埋怨他了,楚无情却微笑道:

  “老师言重了,弟子受老师提拔授艺之德,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

  李秋鸿却正色道:“不,无情,我只教给你几手剑法而已,真正靠得住的还是你的底子。相信你不跟我学,一样也能出人头地,我为有你这个弟子而骄傲,但也很惭愧,因为我只是坐享其成,假若不是你限于规戒,不愿泄露你以前的底蕴,我真不好意思掠人之美。”

  楚无情笑道:“就这一点已经使弟子感激莫名,因为除了老师之外,谁也不会有这种度量与魄力。何况弟子在老师这儿的确学到不少东西,虽然只有一个多月,弟子所得,已超过别人毕生的研练。”

  李秋鸿道:“那是你客气,我教给你的只是一些招式,主要的成就还在于你本身的修为。”

  楚无情道:“不然,技艺之道,最宝贵的还是诀窍,拿打石这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几乎人人都会,人人都具此能力,但由古人钻木以迄懂得击石燃绒而取火,中间经过了近千年,那个最先用两片火石敲击得火的人,才是最伟大的先知者……”

  李秋鸿笑道:“给你这一说,我倒是有点轻飘飘的了。”

  楚无情道:“事实本来如此,弟子幼时受教的那位隐名异人,虽然传了弟子基本功夫,却不善于技击,因此他命弟子到中原来另投明师,虽则为了学以致用,主要还是要弟子多学施展功力的方法,这也是他不愿居功的理由。”

  正说着,在西霸天大旗下,出来一个身躯伟岸的中年人,身着道装,别具一股飘逸之态,白素娟连忙用手一指道:“这就是九玄剑客乐九玄。”

  虽然他悬出天下第一剑的大旗,但中原武林中见过他的人并不多,所以有很多人对他指指点点。

  李娇娇对他也很注意,看了一下才道:“他怎么出家做老道了,看样子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神气。”

  李秋鸿笑道:“他并没有正式出家,第二次论剑时,他就以道装出现,大概是表示他要斩断尘缘的意思吧!”

  白素娟白了丈夫一眼,似乎怪他言语有失忠厚,李秋鸿不在意地笑道:“他尘心虽淡,名心却有增无减,否则也不会悬出天下第一剑的招牌来自夸了,可见一个人除非真的是六根清净,才可以求道问禅,如果是为了一种失意的刺激而出世,到底还是把持不住的。”

  乐九玄在旗下朗声道:“午时已届,请三位剑主出场。”

  这一句话中气十足,山鸣谷应,使每一个人有耳鼓震响的感觉,可见他内力之强。

  红蜂子柳叶青是第一个出场,接着东霸天霹雳剑白玉棠,精神矍铄,飘着银白长髯,更特殊的是他前面有个人替他掌着一面大旗,旗上居然也打着天下第一剑的字样,白素娟一皱眉道:“爹是怎么了?”

  李秋鸿笑道:“老太爷怎肯人后呢,剑会没开始,人人都可以天下第一自居,这也不算什么。”

  李娇娇却道:“掌旗的是大舅舅,他怎么出来了?”

  李秋鸿先前没看清楚,听说之后,才仔细地一瞧道:“不错,果然是老大,奇怪了。”

  白素娟道:“大哥是长子,自然由他掌旗,有什么奇怪的?”

  李秋鸿不便说出白金蛟曾经一度失踪之事,只笑了一笑,白玉棠已走到较技场的中央不耐烦地叫道:“秋鸿,大家都出场了,你还搭什么架子?”

  这一声如同闷雷,分明是在向乐九玄较劲,震得每个人的耳朵都有被刺之感,李秋鸿忙道:“来了!来了。”

  缓步而出,从容自然,四人聚齐后,白玉棠开口道:“老夫也撑出天下第一剑的旗号,你们不认为太狂妄吗?”

  乐九玄与柳叶青都没开口,李秋鸿笑道:“这是应该的,看您老的龙马精神,的确比我们强多了。”

  白玉棠哈哈大笑道:“秋鸿,你是我的女婿,奉承我没有用,我想听听另外两位的意见。”

  柳叶青尖酸地道:“天下第一剑似乎太多了。”

  白玉棠哼了一声道:“上次论剑九玄剑客略胜一筹,但这次老夫有充分信心击败他,所以预先准备。”

  乐九玄淡淡地道:“在下并未以天下第一剑自居,只是今年的论剑方式不同,成为组队计点,在下才准备了一面旗子,原是打算赠给得胜的那一边作为彩头的。”

  白玉堂哼了一声道:“你倒说得好听,既是准备作为赠彩之用,为什么上面又冠你九玄的称号呢?”

  乐九玄笑道:“那条丝带才是在下的标志,只因为找不到竹竿了,才悬在一起,回头如果我这一边输了,把丝带扯下来就行了。”

  柳叶青微诧道:“扯下名号,你不在江湖上混了?”

  乐九玄道:“人生有几个二十年,我侥幸在前两届论剑时没输,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这一次我不能夺魁,也是应该的,因为天下没有一成不变的事,英雄出少年,我可没有白老英雄那般的精神,是想退出江湖了。”

  柳叶青听了没做声,白玉棠却勃然怒道:“乐九玄,你别瞧不起我,今天我非击败你不可。”

  乐九玄微微一怔道:“我也没说今天必胜,老英雄何必生气呢,天下第一剑并不是闭门自己上封号就可以得到的,必须要大家承认才行。”

  白玉棠接过儿子手中的大旗往地下一插,大声道:“虽然老夫今天志在必得,但也准备万一技不如人时,必须留个退步,所以在这面旗子上没作任何记号,谁要是胜了,谁就把它拔回去,作为真正天下第一剑的表征。”

  乐九玄道:“这个在下已经准备了。”

  白玉棠怒道:“你准备你的,我准备我的,不拔走我的这面旗,我姓白的绝不承认他第一的地位。”

  乐九玄正待开口,李秋鸿道:“乐兄!兄弟不是帮着家岳,天下第一剑的封号虽要经过我们公认,但赠彩之物还是以家岳这一面为妥,因为乐兄的那一面还挂在你自己的地方舍不得拿出,何况上面还飘着乐兄的大号,乐兄是否以为天下第一剑还要居于乐兄之下呢?”

  这番话使大家都为之一愕,乐九玄道:“那是自然。”白玉棠差点没跳起来,还是李秋鸿比较沉着,微微一笑道:“乐兄能否说详细一点?”

  乐九玄道:“那很简单,今天是以得胜点为计胜负的标准,兄弟有把握在没出场前,我的那些朋友已能掌握住绝对的优势,承他们抬爱以兄弟为尊,因此我想天下第一剑不致旁落,但我也不好意思跟自己人竞争。”

  李秋鸿笑道:“话虽如此说,但这不是乐兄一个人能想象的事,等乐兄真得胜了再自由处置也不迟,目前还是以家岳的这面旗子为胜彩吧!”

  乐九玄道:“我宁可要自己的。”

  白玉棠怒道:“放屁,凭什么要用你的?”

  李秋鸿笑道:“老爷子,现在就争有什么意思?假如乐兄胜了,这面旗子送给他,您也不甘心;反之您胜了,您也不会要他的。但现在胜负未定,争来争去都没用。不过小的可以担保,如果胜者在二位之外必然以您的这面旗子为取胜之彩。”

  白玉棠这才哼了一声,表示满意道:“天下第一剑如果不用我的彩旗,老头子就剥下他的皮。”

  乐九玄立刻反唇相讥道:“如果我得了那个名位,就用那面旗子来做洗脚布。”

  白玉棠又横起眼睛,他大儿子白金蛟在旁道:“爹,秋鸿说得对,胜负未决之前,争也没意思;等胜负决定后,他的那面旗子也收不回去了,您怎么处置都行。”

  白玉棠哼道:“我要他那块破布干吗?”

  白金蛟笑道:“您不要赏给儿子好了,前月您不是又添了两个孙子吗,用来做尿片倒是挺合适的。”

  李秋鸿微笑道:“上个月是哪位内兄又添丁了,我怎么没听说呀?而且娇娇回来也没说起过。”

  白玉棠笑道:“就是你这大舅爷,别看他快六十了,临老还不正经,偷偷地在外面娶了个小的。”

  李秋鸿一怔道:“真看不出来,大哥还有这一手儿。”

  “他本事大着呢,那一边儿是苏州丁得山的女儿,老丁不知看上他的哪一点,硬要把个二十多岁小女儿嫁给他做二房,不过这老小子也挺有出息的居然一举双雄,上个月才送信到家,老丁自己也来了,他因为没有后嗣,要求分一个到他的名下。”

  李秋鸿笑笑道:“丁得山是太极门名家,您又攀上了这门亲,倒是个好帮手,您有十几个孙儿了,分出一个也没关系,想来您一定答应了。”

  白玉棠笑道:“岂止答应呢!丁得山是太极门的掌门人,要他的女儿给金蛟做二房实在不太好意思,尤其是老丁亲自上门来求,我干脆叫金蛟入赘给他,两个孩子都算是他们丁家的。老丁感激之下不但自己来捧场,而且把他同门的三个老兄弟也邀来了。”

  这个消息对其余三人都是一种新的刺激,柳叶青道:“什么?

  太极四老都来了。”

  白玉棠傲然道:“不错,除了他们老一辈四兄弟,第二代高手也来了不少,所以今年的剑会,我不作第二人选了。”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实力,太极门是历史悠久的剑派,声势之大,仅次于武当而已,但武当属道家,他们的剑手多半是修真的道士,不大在江湖上活动,因此在江湖上太极剑的实力允推首位。

  因为他们是成了名的正式剑派,所以不参加四霸天的角逐,大家没想到他们。四霸天没有真正的组织,能拉拢的只是那些自成一家的武师,现在白玉棠能把太极门邀来作后盾,无怪乎信心十足,傲态形诸于色了。

  乐九玄不作任何表示,柳叶青却冷笑道:“白老可真沉得住气,邀到这么强的帮手,脸都没露。”

  白玉棠哈哈一笑道:“你们邀了些什么人,还不是十分保密,今天这场剑会不仅是技与艺之争,也是智与力之斗,姜是老的辣,老头子岂会输给你们。”

  乐九玄听说白家有太极门撑腰后,虽然没有惊慌失措之状,但他的傲态却收敛了不少,因为太极门毕竟是值得重视的,顿了一顿才道:“比试方法大家都同意了吧?”

  李秋鸿微笑道:“你们都做了准备,临时决定了通知我,以实力而言,我简直是微不足道,好在我来此仅为观摩切磋,得失之心很淡,也没有反对的能力……”

  柳叶青冷笑道:“李庄主,你有个好丈人,不会吃亏的。”

  李秋鸿忙道:“我与家岳虽有翁婿之谊,但在这种场合上却是分开的,绝不能沾家岳一点光。”

  乐九玄却较为诚恳地道:“邀人助场虽是我所建议,但我却是被动的,你们都做准备,我不得不应付,因为大家都拥有一批好帮手,不再是纯粹的比剑了。”

  李秋鸿忙道:“这可不包括我在内。”

  柳叶青冷冷地道:“连你老丈人都没把你计算在内,当然更不能怪我了,何况在四霸天中,你是最没有雄心的一个,参不参加都无所谓,你又争个什么劲儿?”

  李秋鸿淡淡一笑道:“四霸天中有我一份,我当然尽力而争,得胜与否是另一回事。”

  乐九玄道:“四霸天的名称大概只能维持到今天为止,今后将是一人独霸的局面了,所以我提议各派代表,以胜点多寡计高下,只是想把场面变得平和一点,免得形成混战,反正技艺高低是有目共睹的,真正的天下第一剑,未必能稳操胜券,李兄的盛名并不会受多大影响。”

  他因为得知白玉棠的助阵人物太扎手,不再像先前那样充满信心,所以口气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