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荒而逃的英雄
除了吕四海自己之外,谁都没有把他看为英雄,因为他身上没有一点英雄的气息,他的行为也没有一丝英雄气概,只有一点,那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他有个绝对英雄的外号飘泊英雄。但这外号是他自己取的。
英雄是年轻英俊洒的,他不是。
他比一个普通的人高一点,却不够雄壮,稀稀落落的十几根胡子还有长短,眼角经常含着两团黄黄的眼屎,黄瘦的脸皮,细如柴杆的胳臂,以及一副不惊人的外貌与身材,一身有补绽的粗布衣服,一双草鞋,连小孩子都吓不倒,他的胡子长不齐,就是被街上的顽童拨掉的。
英雄都有一身超群的武艺,他也不是,他虽然打架,打抱不平,却从来没有蠃过一次,在认识他的人们的记忆中,每次冲突,他总是被人打得落荒而逃。
英雄都有一个美丽的红粉知己,他倒是具有半点资格,艳噪京都的名妓“花国状元”八大胡同的第一枝名花江雪雪不管应酬多忙,每天都必须跟他盘桓半个时辰,一天不见他,那一天就浑身不对劲,但说穿了却又令人喷饭,因为这枝名花是天足,却又生了治不好的脚气病,一定要叫他去捏一次,才舒服,他捏脚的功夫倒是超人一等。
英雄都有一头名驹,他连小毛驴都没有一头,倒是常常被小孩儿们拉着当马骑,以及陪着小玩伴骑竹马。
英雄都有一枝宝剑,他也有一枝,整天挂在身上。却很少使用过,大概只有那么一两次,惹了许多笑话。
一次在荒郊,他陪着一群儿童捉迷藏。草堆里钻出一条蛇,他立刻拨剑,连砍了十几剑,蛇虽然死了,却是被砸扁脑袋死的,蛇身上伤痕累累,却还是完整不断,原来那是一枝钝剑,加上他的手劲太弱,蛇是被活活打死的。
另一次则是在天挢的赌摊上,他输光了。解下了身上的剑,硬要押十两银子,推庄的抽出剑来一看,发现这枝剑不但钝,而且还长了,当时照收不误,而且还让他蠃了,可是等他十两银子又输剩五钱时,推庄的混混儿助手便把他推出了赌棚,搜去他的五钱银子,把剑还给了他,博取了在场的赌客一阵哈哈大笑。
英雄们都有豪迈的谈吐,他也有,但说的都是别人,没有一件是他自己的,闲得无聊时,人们也请他喝两杯酒,听他海阔天空地吹嘘一番,然后把他抬出去,扔在酒馆外的水沟里,因为他一谈天就喜欢喝酒,而酒量又浅,不到两壶,必然醉得人事不醒,趴倒在桌子上。
英雄们多半是飘泊天涯,四海为家,连这点他都巴结不上。他的活动范围只在京师,还有一半是他进不去的,像王府井大街上,住的都是王公大臣,巡城的公人在街口就把他挡了驾,免得他前去惹眼,而不是怕他去惹麻烦。
吕四海是永远惹不出麻烦,虽然他常打架,常打不平,但从没有人找他寻仇,也从来没有人恨他,最多觉得他讨厌,因为安份的老百姓不会跟他打架,而跟他打过架的人也不算好汉,就像踢一条病狗一脚,显不出英雄一样。
吕四海活动的范围只有半个京师,那是龙蛇杂处,属于平民的天地,江湖客、商人、镖客、卖艺的地痞、流氓、娼妓们活动的地方,吕四海跻身其中,却不属于任何一类,他自号英雄,英雄不是行业,何况也没有人承认他的头街。
吕四海坐过两次牢,都是为了犯夜,挨过一次板子,那是为了冲撞了一位亲王的车驾,结果还是江雪雪托人情把他保了出来,因为她还要找他捏脚。
他不事生产,游手好闲,却从没挨过饿,除了江雪雪,他也没替第二个人捏过脚,因为他并不是以此为业。
他到京师来以前,江雪云的脚就在京师的下层圈子里出了名,不管她出多少酬银,也没人有兴趣去第二次。
而江雪雪对那些捏脚婆子师傅,也没一个中意的,直到吕四海毛遂自荐,去了一次之后,居然双方满意,一拍即合,他为江雪雪捏脚是不要分文的,正如他陪着那些孩子们玩儿,替他们捏精巧的泥人,制小巧的玩具,然后白白地送给他们一样,他说这是兴趣。
只有这一点,吕四海是有点英雄气,他做任何事都是为了兴趣,不合兴趣的事,他从来不干,杀他的头也不行,当然这只是他自己所说的,因为从来也没人要杀他,更没有人想尝试。
京中包含了最杂的人品,每天不知有多少打架闹事的纠纷,却很少出人命,因为在京师杀人是大事、是重罪,京师的捕快公人都是第一等的,在这儿杀了人,那怕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法网。
因此许多身怀绝技的江湖人,来到京师都变老实了,也因此,才能让吕四海这种人平安地混下去,因为有时他惹的麻烦都是一般人不敢惹的。
比如说,有一次,京师最大的镖局镇远镖局的总镖头,号称天下第一刀的赵镇远,骑马不小心碰倒了一个老太婆,赵镇远很通情理,下来马上扶起老婆婆,看看人家没受伤,吩咐手下人送五两银子压惊。
可是吕四海却要赵镇远给人叩头陪罪,结果惹恼了镇远镖局的人,一个叫孙三的趟子手冲上前来,三拳两脚,便把他打昏在地上,要不是赵镇远喝止,他的骨头至少得断上几根。
事后赵镇远叫人抬他到镖局里,请大夫要给他治伤,他却毫不领情,醒来就跑了。
他在京师不过半年,却无人不知,因为他打过六十七次架,输了六十六次,没输的一次是他找上了南城的拳师,铁沙掌名家马回回。
因为马回回走路时踩了他一脚,他连打了马回回三拳,对方连手都没回,笑笑走了,他没好意思打第四拳。
当然也没人认为马回回怕他,连自己都没这样想,否则他在吹嘘时,一定不会漏掉这一段。
他曾对人叙述马回回的英雄事迹,生平未露败迹。自然也包括了对他的这一战在内,因为这是在打过马回回以后说的。
惹不起的人他敢惹、惹得起人他也惹,连街上赶车的刘二怔子都跟他打过架,结果仍是他输。
吕四海就是这縻一个英雄,一个自己叫字号的英雄。
这个飘泊英雄名气很大,谁都认识他,却没有一个人会记得他,就像在街上看见了一条狗、一只猫,每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东西,却不会留在记忆里,除非在闲极无比的时候,或者发生了一件强欺弱的小事情,人们会说,吕四海在这儿就有戏看了,仅此而已。
吕四海从没有固定的住所,身边经常也有几两碎银子,所以他从不欠债,人们也从不去想他那些银子的来源,在京师有许多的方法,养活各种闲人,但没有人猜得到他的钱来源不正。有一次他在路上拾到一个褡裢,里面藏着一百多两银子,他守在原处,足足等了三天,始终没人前来认领,结果他送到京兆府衙门去入了官,连应得的两成赏格都不肯领取。
当然有人想去冒认,但都没有说对标记,不是褡裢的颜色不符,就是里面的银数不符,这证明他拾到这个钱包时没一个人看见,连这意外飞来的横财他都不苟取,自然不会去当盗贼了。所以人们常在闲得无聊时,猜测他银钱的来源,所得一个结论,是江雪雪私下给他的。
这个猜测无法证实,因为江雪雪在捏脚时,连侍奉她的贴身丫头都不愿意在旁边。
江雪雪艳绝一时,色艺俱佳,歌喉如珠走玉盘,词赋精通,大应酬的场合必少不了她,却从来没有人肯留她过宿,也是为了她那只脚。据说庆亲王已经付了五百两银子留她一宿,结果她脱下鞋子,就把庆亲王熏得吐了,除了吕四海之外,没有一个人受得了那股味儿。
吕四海为她捏脚时是关起房门的,但谁也没有对这两人之间作暧昧的揣测,关门只是为了防气味外溢,人们看那吕四海的长相,纵然他忍得住脚臭,江雪雪也不会看上他。
京师是卧虎藏龙之地,有着无数突出的人物,江雪雪与吕四海都算得上是其中之一,但却平凡得不足道。
吕四海是那儿的人?今年多大岁数?没人知道,也没人去问。直到有一天,赵镇远带了两个客人,由京头第一名捕快,带到他近日的宿处,一所破屋的空宅里,才提出这个问题。
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他们到的时候,吕四海恰恰洗过手,把一盆污水泼出门外,要不是四个人躲得快,差点没淋了满身。六扇门中的第一把好手,九门提督府中天字第一号总捕头,鹰眼高朋靴上沾了一点,把黑色的牛皮靴褪成了白色。吕四海跟着出来,连连作揖道歉:“哟,高爷,赵大英雄,稀客,稀客。什麻风把二位吹来了?”他口中称为英雄的人物,都确确实实是够得上份量的,他的江湖经很熟,江湖上知名人物他都有个耳闻,在谈论时,英雄二字也不轻易加在人家头上,只有他自己除外,尽管他逢人自道名号,也没人叫他一声飘泊英雄。
鹰眼高朋进了屋,看看他手中的瓦盆,又看看自己的靴子,沉声问道:“吕四海,你盆里是什么水呢?”吕四海笑道:“洗手的水,没溅着您吧?”高朋道:“可把我的靴子染白了!”吕四海忙道:“对不起,我在水里加了一点药!”高朋紧接着问道:“什磨药?你倒是很考究,连洗手还得加药?而且这药能把黑皮面子染白?”吕四海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学来的一个偏方,可不能告诉您。我刚给江姑娘捏脚回来,高爷,您是明白人,如果不清洗一下,简直无法见人,那药能去味脱色,却不伤皮后,您要是不怕肮脏,不妨试试。”说着把瓦盆往前一递,尽管盆里没一点气味了,但高朋想到江雪雪那双名闻京师的金莲,赶紧让开了道:“拿开一点,今天赵爷带了两个朋友来看你。”吕四海道:“那怎么敢当?屋子里窄,连个座儿都没有,我也不让了。赵爷,莫非发生了什么事么?”赵镇远那对精明的眼睛一亮道:“朋友怎么知道发生了事情?看来吕朋友的消息很灵通呀。”吕四海一笑道:“赵爷,你是天下第一等大英雄豪杰,突然光顾到我这无名小卒的下处来,而且还由九门提督衙门的高爷陪同,总不会是找我叙交情的吧!想来一定是有什么指教,您说是不是呢?”赵镇远又看了他一眼道:“是有一点小事,先给你介绍这两个朋友,这位是银剑丁鹤,这位是无影掌陈世骏。”吕四海连忙拱手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太极门的两位名家,南丁北陈,北剑南掌双杰。”丁鹤冷冷地道:“吕朋友认得我们?”吕四海笑笑道:“丁老师说笑了,在下怎么敢高攀呢?但二位的盛名轰传四海,谁人不知?”陈世骏哼了一声道:“知道南丁北陈的不少,但知道北剑南掌的人却很少,太极门分南北两支,剑掌兼修,优劣难分,只有圈子里的朋友才知道北擅于剑,南精于拳,朋友对江湖的情形倒是很清楚。”吕四海笑笑道:“这点倒不是在下夸口,江湖上知名人物,在下鲜有不知的,唯一遗憾的是我想挤进圈子里去,却始终没机会,还请二位多多提拨。”赵镇远道:“吕朋友,你这些江湖掌故是从那儿听来的?赵某虽身在江湖,却还没有你博闻呢!”吕四海道:“赵爷,在下难道不是身在江湖么?只是没有您那么高的身份而已,您是江湖上拨尖的人物,在下只在下五门里转,够得上入尊耳的人不多,然而在下的圈子里,人人都是大人物,自然知道得多一点。尤其是在京师,什么新鲜事都流传得很快,高爷是最清楚的。”鹰眼高朋道:“这倒是事实,光是八大胡同跟天挢两地方,就可以了解到整个江湖动静,因为那儿人来人往,什么事都会在那儿传开。不过,吕朋友,一件事经人言流传,多半与事实有了出入,可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事儿,却千真万确,很少是捕风捉影的。”吕四海道:“那是我比较留心,把几种说法拚合起来,加以研究分析,择其可信者信之。因此从我口中说出的故事,总是比别人正确一点,可是跟您高爷就不能比了。”高朋道:“我是为了职责,阁下为了什么?”吕四海淡然言道:“兴趣。高爷明鉴,在下的兴趣很多,而搜罗武林秘闻、江湖掌故,是最大的兴趣之一。”陈世骏追问道:“为什度你对这些感到兴趣?”吕四海笑道:“问得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江姑娘那对莲足一样,谁见谁怕,偏偏我不在乎。”丁鹤沉声道:“我一定要你说出个道理来。”吕四海双手一抱道:“对不起,丁老师,姓吕的没吃您的饭,没有侍候您的必要,我虽然没有阁下显赫的声名,但却有个臭毛病,我不感兴趣的事,宰了我都不干,我对您的问题没兴趣回答,现在连跟您谈话都没兴趣了。”丁鹤脸色一变,伸手就想抽腰间的剑,赵镇远拦住道:“丁兄,话不是这么说的,动蛮更不行。这位朋友的个性兄弟很了解,他是软硬都不吃。让兄弟来问吧。”丁鹤怒道;“九成九是这小子干的,还问他什么?”高朋一沉脸道:“丁大侠,这是兄弟的地面上,也是兄弟职责所在,你保的镖出了事,兄弟无论公私,都有责任查清楚,可不能由你这样胡乱指证,你如果一口认定是他,就请拿出证据来,兄弟立刻拘捕他归案。”丁鹤差一点就要发作了,但被赵镇远以眼色一瞄给压了下去,陪笑道:“高爷,丁兄失了重镖,不仅关系身家,更关系太极门的声誉,自然不免急躁,请看在兄弟份上,多多担待一下,吕朋友也请多多原谅。”高朋绷紧了脸道:“兄弟在六房门中多年,自问行事无亏道义,只本着良心二字,从不计个人利害。这姓吕的如果真是盗宝重犯,那怕是是玉皇大帝的女婿,兄弟也会绳之以法,假如不是他,也绝不让人冤枉他。”丁鹤铁青了脸,却没有再开口,赵镇远笑笑道:“吕朋友,丁陈二位受山西巡抚陈辉祖之托,送了一对水晶如意进京,昨天晚上在长辛店被一个蒙面人盗走了。”吕四海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这件事如果传到大家耳朵里,一定大快人心,陈辉祖在山西贪墨枉法,无恶不作,当地的士绅不堪苛虐,联名上了血书告到京师,指陈他二十四条罪状,他这对水晶如意大概是想送给那一位王公大臣,为他遮掩一下的,不知道那位大英雄出手行侠,取走了他这批赃货?”丁鹤沉声道:“高兄,这还有什么话说?”高朋也变色道:“吕四海!真是你干的吗?”吕四海一笑道:“高爷,您这不是开玩笑吗?我倒是想干,只可惜没这么大的本事,您怎么会想到我呢?”高朋道:“昨夜,丁陈二位和那个蒙面盗都照了面,只是被他的薰香所迷,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他得手而逃。那个蒙面盗临行之前还留下了四句歌谣:‘仗义惩奸凶,取宝济灾鸿,一剑扬四海,飘泊是英雄。’”吕四海笑道:“这就难怪了,这位英雄竟然如此看得起我,不但借用了我的大号,连我的大名也用上了。”陈世骏道:“而且身材口音都像。”吕四海道:“高爷与赵大英雄知道像不像我?”赵镇远道:
“吕朋友,府上是那儿?”“山西大同。虽然在下四海飘零,乡音早改,但有的时候总会带上一点儿,赵大英雄还会听不出来吗?”赵镇远点点头道:“大同府?赵某走镖经常经过那儿,难怪听到吕朋友的口音就觉得很熟。好了,吕朋友,今晚的事,赵某向你致歉,因为丁兄他们来找上了赵某,看在武林同道的份上,他们所提的线索,似乎都指着吕朋友,赵某不得不来问一下,现在赵某敢保证吕朋友没有嫌疑。”丁鹤颇感愕然道:“赵兄凭什么保证呢?”赵镇远道:“凭赵某人的一句话难道不够吗?”他等于是摆下脸来了,丁鹤如果再坚持,就是连赵镇远都不信任了,以赵镇远在京师的名气,丁鹤怎也不敢多说什么,陈世骏却急坏了道:“赵兄,我们的那笔红货就这么算了不成?太极门砸了无所谓,长辛店也是京师的范围,事情传出去,对赵兄的盛名也不太好吧?”赵镇远哈哈大笑,目泛精光道:“陈兄,二位如果是镖行的同业,在长辛店出了岔子,赵某以同业的道义,说什么也得给把这件事追究个水落石出,但陈辉祖失去的这对水晶如意,是二位以私人的关系承揽下来,赵某根本就可以不加过问,何况两位这种做法,已经是折了山西镖行同业的义气,若非二位与赵某有交情,赵某绝不会插手,现在赵某道义已尽,二位请回吧。”陈世骏听他话里有话,连忙道:“赵兄别误会,陈抚台事前曾问过山西十三家镖局,他们都拒绝了。”赵镇远哦了一声道:“山西十三家镖行的负责人都是名震一时的拨尖人物,他们拒绝承保这批买卖必然是有原因的,二位就更不该插手了。”丁鹤一叹道:“赵兄,我们并不是想跟贵同业抢生意,因为他们都拒绝在先,陈抚台才找到我们,更因为陈师兄是陈抚台的族兄,再三恳求,只有勉为其难了。”赵镇远笑笑道:“原来是这种关系,那倒是怪不得二位,不过陈兄与失主是自己人,一切都好商量的。
陈世骏道:“问题不在赔偿,而是这对东西关系敝亲的前程颇巨,而敝族子弟,多半是倚仗着敝亲的渊源,敝亲一倒,陈家子弟挣下的一点前程也就跟着倒了,因此无论如何,请赵兄鼎力赐助。”吕四海忽然冷笑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陈老师的子弟得意的时候,不知可曾听到山西百姓的怨声?”陈世骏怒道:“你说什么?”吕四海笑笑道:“我没说什么,我只听见市上传出大内的邸抄,山西六十五位士绅联名呈递京师的血书,字字血泪,俱是歌颂令亲的德政!”陈世骏怒极一掌拍出,印在吕四海的后背上,他哎呀一声,跌倒在地。
陈世骏冲上前还要发第二掌时,高朋忽然一伸手架住道:“陈大侠想干什么?”陈世骏沉声道:“高兄没听见他的话吗?”高朋冷冷地道:“听见了,而且不止一次听见,京师大街小巷,有千百人都在说,陈大侠是否打算每个人都赏他们一掌呢?”丁鹤立刻道:“高兄言重了,陈师兄不过是一时之愤,当面听见有人骂自己的亲戚,总是难以忍受的。”高朋冷冷地道:“陈抚台现在还是抚台,兄弟在公门,不便说什么,但也无权禁止别人批评他。吕朋友的嫌疑既经赵大侠洗清,我们不能再在这儿打扰,走吧!”吕四海由地上爬起来,用手擦擦嘴角的一丝血迹道:“高老总,难道他们打了我一巴掌,就这样走了?”高朋微微一笑道:“朋友的意思如何呢?如果要高某按公事手续处理,你可以找个大夫,验明伤单具状告到京兆尹来,高某一定秉公受理。不过我看朋友也是江湖中人,不会愿意告到官里的。你这一掌如果挨得委屈,可以私下找陈大侠理论,按照江湖规矩解决。”吕四海道:“我如有这个本事,也不会挨这一掌了。”高朋笑道:“那不结了,有多少本事说多少话,陈大侠已经表明他是抚台大人的亲戚,你说话就得留点分寸。”吕四海道:“我说的是事实!”高朋道:“你管的事却不是本分,朝廷有它司法的机关,封强大臣的政声,自有朝廷来考查。”
吕四海张口欲言,看见高朋那双精光湛湛的眸子正盯着他,乃改成一声苦笑道:“多谢高大人的教训!”高朋微笑道:“高某身任公事十余年,自问良心,已做到毋枉毋纵,但对江湖朋友的过节,有时只能装糊涂,朋友是明白人,想必不会叫我为难吧?”吕四海一听话中有话,连忙陪笑道:“高爷言重了,在下不过是无名的混混儿,那里敢给高爷添麻烦。”高朋笑道:“那你这一巴掌总不能指望我给你打回来。”吕四海拱手道:“高爷说的是,在下认了。”高朋笑了一笑,忽而又向赵镇远道:“赵大侠,丁陈二位既向兄弟报了失,在职责上兄弟不能不理,冲着大侠作了保,兄弟自然不能追究了,但也希望大侠给兄弟一个明确的答覆,使兄弟好交代。”赵镇远一怔道:“高兄要什么样的交代?”高朋道:“赵大侠是凭什么为他担保的?”赵镇远看看吕四海道:“为了他姓吕,也为了他是大同府的人,这两个理由够了吧?”高朋道:“这两个理由对兄弟可不够。”赵镇远道:“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在下只能这么说,在大同府有位退居的武林前辈,也是姓吕,且不管这位朋友与那位前辈有没有关系。但赵某知道,在大同府出来的姓吕的人,品行一定是靠得住,否则不必麻烦别人,那位前辈自己就会处理了。”高朋一怔道:“高某孤陋寡闻,竟不知有这么一位!”赵镇远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高朋脸色大变,立刻道:“那当然没有问题了,丁大侠,咱们走吧。失盗之事,兄弟一定再设法查访!”陈世骏见他与赵镇远鬼头鬼脑地耳语一阵后,态度就改变了,不禁大为怀疑。
陈世骏冷笑道:“兄弟是仰仗二位的盛名,才冒昧求助,如果二位有困难的话,就不必劳驾了。太极门在京师也有些门人,我们自己就设法查访吧,只求两位看在武林同道的份上,多多担待就是了。”高朋也淡淡地道:“高某也说句丑话在前面,京师是禁城,兄弟职责加身,贵门子弟在行动时,别让兄弟为难!”陈世骏道:“那当然,高兄是京师名捕,太极门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高兄呀,告辞了!”说完一拉丁鹤,二人扬长而去。高朋这才对吕四海道:“朋友,看来他们对你还未能释疑,如果你这儿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不妨就挪挪吧,姓高的吃的是皇家俸禄,可不能枉法循私,更不能派一批人整天守在这儿照顾你!”吕四海笑道:“高爷说笑话了,吕某那有什么不方便的,更不敢劳贵属照顾,你有公事就请便。”赵镇远道:“吕朋友是否有意到敝局去住几天?”他的语气很诚恳,但吕四海却一笑置之道:“不敢当,我就是喜欢这儿清静,还是这儿好。”赵镇远轻叹道:“吕朋友,赵某是一片诚心,太极门的弟子众多,南丁北陈剑掌功夫号称双绝!”吕四海道:“我知道他们高明,但吕某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不会蒙他们看得上眼的,盛情心领。”赵镇远道:“好吧,赵某的话到此为止,能尽力也只有这么多,朋友自己斟酌吧。”高朋也热情的笑笑道:“吕朋友,高某身在公门,却也是血性汉子,朋友如果有困难,京兆尹衙门朋友是认识的,只要你来,天大的事,高某也替你担了。”吕四海却笑着道:“高爷说的是什么话,像我姓吕的这种人还会有什么事?只不过是以后犯了夜,捉进官里的时候,请高爷高抬贵手,只关个一两天就放我出来,就足感盛情了。”高朋笑了一笑,跟着赵镇远走了,吕四海望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地点头道:“赵镇远不愧是条汉子,想不到鹰眼高朋也挺够意思,以后煮酒论英雄,多少得带上他一笔。”说完这句话,他又揣了几吊铜钱,到街上去找人赌钱了,先在个宝摊上押了几手,把钱输了一半,然后又到推牌九的档上,输光了另一半,却又舍不得罢手,呆在旁边看着,干替一个乡下土老儿出主意,指点着押那一门。
他自己赌运不佳,替人家看点子倒是挺准的,连押了七八副,足足为那土老儿蠃了七八两银子。若在平时,赌摊上抱膀子的哥儿们早就过来轰他了,但今天不知怎的,那些人都无可奈何的瞪视着他,却没有一个过来阻止。
蠃到十两时,连推庄的都粗了脖子,才有一个短装打扮的汉子过来轻轻地拍他的肩膀道:“吕爷,见好就收吧,这些苦哈哈们就指着这个档子吃饭,你不如劝这位老大也歇歇手吧,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手风并没有长顺的。”吕四海抬头一看,认得他是吴九,是京兆尹衙门的便衣差人,心知一定是高朋打了招呼,乃笑道:老大爷,你不但捞回了本儿,还赚了四两,可以歇手了!”那土老儿一怔道:“你怎么知道的?”吕四海笑道:“昨儿您在这儿输了七两,今儿一开始输了四两,现在蠃回来十七两,不是赚了?”土老儿道:“是啊,自从你老弟来了之后,俺的手气就转了。老弟,你再指点两手,俺蠃足了十两银子,就好替俺闺女儿赎身了,俺闺女儿押在八大胡同的梨香院……”吕四海笑道:“老大爷,您卖女儿来赌钱?”土老儿叹了口气道:“没办法,俺带着闺女儿是上京来投亲的,没想到那个亲戚却搬走了。俺连回家的盘缠都没有,就只好把闺女儿押给了梨香院,换了二十两银子。”吕四海一叹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土老儿道:“知道,那不是好地方。但是俺女儿还小,才十三岁,长得又丑,没人会看上眼的,她只是押去做丫头,,所以只押了二十两。”
吕四海朝吴九贬眨眼道:“九爷,这也是好事,梨香院里连母驴都能坑下去,何况是个小姑娘呢!大伙就再帮衬一下吧,让他再押一笔。”吴九无可奈何地道:“好吧,这一注算我的。”朝推庄的打了个手势,庄家推出了牌,土老儿却把前面连蠃带本的二十来两银子,分做三堆,押了三门。
庄家直了眼,吴九打了手势道:“全算我的。”庄家无可奈何地扔了个七点,然后叫道:“七对门,自摸三,末副上家扳,开啦!”土老头翻开自己的天门牌,是一个点;接着上下两家都翻了出来,一个两点,一个三点,不禁哭丧着脸道:“完了,完了这下子俺的闺女儿要坑在窑姐儿里了。”庄家正要翻牌,吴九却道:“庄家是瘪十,统赔!”庄家急了道:“九爷,牌还没开呢。”吴九一瞪道:“不是瘪十,明儿您就收档,说好了这注是我的,输蠃跟你没关系,赔钱。”庄家只得拨弄一阵,果然开出一张长二,一张长三,合起来刚好是个瘪十,土老儿不相信地道:“真有这种怪事,俺记得这是第四条庄,长三长二都出过了。”吴九道:“老大爷,这是你祖上积德,鬼神保佑,才让开过的牌又回去了。反正是蠃钱,你还问什么?”庄家苦着脸,把廿多两银子赔了出去,土老儿兴有未尽地道:“俺从来没有这么好运气,再押他一副。”吴九脸一沉,吕四海道:“老大爷,死牌再现,就是老天爷暗中向您下了警告,如果您再不收手,您闺女儿当了窑姐儿也是你自作自受,我可不管了。”土老儿捉摸了半天,才把银子装了起来道:“不错,应该收手了。谢谢你老弟,喏,这是送给你老弟买双鞋穿的,也谢谢你救了俺的闺女儿。”说着递过一块银子约摸有二钱重,自己一溜烟似的跑了,吴九冷笑道:“这老王八蛋可真是大手笔呀!”吕四海笑笑道:“九爷,让你破费了!”吴九道:“不关我事。是咱们头儿交代下来的,这二十多两银子也会开在他帐上。姓吕的,我真不知道你那一点对了头儿的眼,竟派给我这个差使,要我招呼你,否则以你今天的行为,不叫人揍扁了你才怪。”吕四海一笑道:“敢情是高爷打了招呼,我还以为是九爷您大发慈悲,这就可惜了!”吴九一怔道:“可惜什么?”吕四海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做好事一定不会吃亏的,如果刚才那二十两银子是您九爷掏的腰包,我指点您一条财路,准保可以捞回二百两来,既然是高爷自己的人情,我少不得要报答在高爷身上的。”吴九忙道:“吕四海,我土狗老九一向对你不错,否则头儿也不会要我招呼你了,有财路可别昧良心!”吕四海笑道:“笑话,我吕四海虽穷,可也是鼎鼎大名的飘泊英雄,几时贪过一文非分之财?上千两银子的珠宝,我捡到也是往衙门里送,我会赚抹良心的钱?”吴九忙道:“得了,吕爷。您的高风亮节,连咱们头儿都很敬佩,只是头儿不在乎一、二百两银子,落在我心里,可是一笔大财,我不会忘记你的。”吕四海一笑道:“这才像话,看在咱们往日交情份上,就让你发这票财吧,刚才蠃钱走的那个土老儿……”吴九道:“你说的外财在他身上?吕爷,别开玩笑,他一共才蠃不到五十两,还是从这儿刮去的。”吕四海笑道,:“他不值钱,可是他的女儿……”吴九道:“他的女儿才押了二十两,梨香院姑娘们出一次条子都不止此数,吕爷,别开玩笑了。”吕四海道:“你别急呀,他的女儿是在梨杳院,昨天我去给江姑娘捏脚的时候也看见了,又小又丑,还看见他们父女俩在谈话,所以今天才特别照应他。”吴九道:“吕爷,你的话我不懂。”吕四海道:“我依稀还记得去年庆亲王家失去了一串手镯,悬赏二百两银子,要抓赃犯,还没销案吧?”吴九道:“是啊!高爷去勘察过了,认定是碧眼狐狸邢玉春的手法,失盗的屋子四门紧闭,只有尺来宽的墙洞,是给猫狗出入的,只有碧眼狐狸练过缩骨法。咦!您不会说那个女孩儿就是邢玉春吧?”吕四海笑道:“谁也没有见过碧眼狐狸,我也不敢保证,但在梨香院的那个女孩眼睛是绿的,而且,昨夜她跟这老头儿在院子里说话时,个儿比我还高,待老头儿一走,她又矮下小半截,这就可疑了。”吴九眼睛一亮道:
“那一定是她,我找哥儿们去。”吕四海拉住他道:“赏银才二百两,你要找人来帮忙,自己还能分到多少?何况无凭无据,你不能就这么去抓人呀,高爷的规矩一向讲究真凭实据。”吴九道:“那女贼的眼睛是绿的,这不就够了吗?”吕四海道:“那是在夜里,我看见她眼中有绿光,白天去看她时,跟一个乡下蠢丫头没两样。碧眼狐狸的眼睛在正常时才发绿光,她行了缩骨功时,眼睛就变了!”吴九一怔道:“那可怎么办呢?”吕四海道:“悄悄盯着那老头儿,他们此来一定又有所图谋,到时候来个人赃俱获,您不但可以独得赏金,也大大的露脸了!”吴九对这个保证实是不敢尽信的,因为吕四海并不是一个能使人相信的人,何况吴九知道自己的份量,碧眼狐狸是有名的飞贼,提起邢玉春这三个字,黑道上可以说无人不知,也无人不恨,因为这婆娘一向独来独往,除了她自己的两个伙计,从不跟道上的同行连系,更不卖同道的交情,经常黑吃黑,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尽管黑白两道恨她入骨,可是她横行绿林多年谁也奈何不了她。一则她的行踪飘忽,再者她的武功卓绝,连京师名捕高朋自号鹰眼,也看不透这头狡狐的真相。吴九虽然急着想立这一大功,心里却也在嘀咕着,即使吕四海的消息完全正确,自己也拿不下碧眼狐狸。
但只要摸准了邢玉春的下落,也就够露脸了。
碧眼狐狸在各地积案如山,庆亲王的玉镯只是其中一项而已,真要拿住了她,那赏银又岂止是两百两呢?因此吴九想了一下道:“我这就去看看。”吕四海忙道:“吴爷,你可不能打草惊蛇!”吴九笑道:“这还要你关照,我吃了多年的公门饭,这点心眼还总是有的。
我也不真指望能抓住她,只要能摸准了她的下落,立刻就报告高爷处置。吕爷,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你的消息,我真还不敢相信,万一劳师动众,抓到的只是个苦女孩子,我就别想在京师的衙门里混了。”吕四海无可奈何地道:“那也好,吴爷,您去探探底子。不过话又说回来,碧眼狐狸闹了多年,京师等于是她的娘家,六扇门里的人,她差不多全认识。您吴爷又是高爷手下的能手,这张盘儿太熟了,您无缘无故地往梨香院一跑,岂不反而引起她的疑心?”吴九心一想,这也是实情,自己在提督衙门当的是便差,平时虽不穿公衣,但因为专管江湖朋友这一方面的事,四城的混混儿都认识他,贸然到梨香院去,对方若真是碧眼狐狸,这不是明着去打草惊蛇吗?因此他也显得没主意了。吕四海转转眼珠又道:“这样吧,干脆您约上那么几个知心儿的兄弟,手底下也要能够来两下子,今儿晚上去应雪姑娘的局,碧眼狐狸乔装的那个小丫头化名叫玉春,就派在雪姑娘屋里,她端茶送水的时候,您试她一下不就成了?假如玉春不是碧眼狐狸,找个小雏儿调调情,也无伤大雅,您看怎么样?”吴九道:“这倒是可行!不,吕爷,您又开玩笑了,雪姑娘咱们可叫不起,今天你做人情的几十两银,我还可以打马虎帐,梨香院这一笔可是赖不掉的!”吕四海一笑道:“吴爷,相信高爷一定有了吩咐,可以实报实销,您不过先填一下,还怕报不了帐吗?”吴九道:“高爷虽然有了吩咐,可也不能太离谱,何况江雪雪一个茶局下来,至少也得三四十两银子。”吕四海笑道:“那我先跟雪姑娘递个谱儿,到时候您最多开发一两的赏钱,雪姑娘那儿来个口惠实不至,就行了。”吴九眼睛一亮道:“雪姑娘肯吗?”吕四海笑道:“冲着您各位的面子,她好意思拒绝吗?何况我还可以打个招呼,她那双脚,总得有人给她捏吧?”吴九差点没打心里笑出来,这是平白得来的一笔外财,总头儿鹰眼高朋早已摆下话来,要他照顾一点吕四海,花钱上部领,实报实销,所以刚才在赌摊上,他硬是压着那些混混儿,不准蠃吕四海的银子,这三十多两银子,部里是可以照报的,至于对那些混混儿,能够付上一半,就算客气的了。”平白已赚了十多两,如果江雪雪那儿一个茶局下来,少说也可以报上三十两,吕四海能在江雪雪那儿递个招呼,这就是干落下了。
就算抓不到碧眼狐狸,这也是可观的入息,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心中尽管得意,他口中却未便答应得太痛快,正在支吾的时候,吕四海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谄笑道:“吴爷,就这么说定了,我得先上雪姑娘那儿去说一声,她的应酬多,无论如何,先得叫她推掉别的应酬,专诚等候着您的大驾。”吴九道:“好吧,吕爷,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高爷特别照顾你起来,而且差使派到我头上,赔钱赔银子也只好认了,见了高爷,你可少说两句。”吕四海一笑道:“那是当然,往后靠吴爷照应的地方还多着呢,总不能让吴爷吃亏,我一心巴结吴爷,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真要是能逮着了碧眼狐狸,我这飘泊英雄的字号乜可以在京师叫起来了,免得老让人从门缝里瞧我。”吴九一笑道:“吕爷,你已经够响亮了,四城之内,提起你吕四海三个字,那个不晓得呢?”吕四海讪然的一笑,临到分手时,他又郑重的关照道:“吴爷,那个老家伙您也得看着点,碧眼狐狸没老子,八成儿是她手下的伙计,必须要一网打尽,他就住在高升栈,您得先设法窝住他。”吴九道:“没问题,我这就找人盯住他。”吕四海道:“还有,碧眼狐狸那贼婆老练得很,您要试探她,可得拿准地方。”吴九笑道:“这还用你嘱咐,我在公门里混了十几年,有什縻调调儿不会,到时一定揪出她的狐狸尾巴来。”吕四海这才含笑的走了。
吴九想想,到底不敢做主,万一消息属实,自己手头那几下子,实在制不了碧眼狐狸,狐皮没扒着,惹了一身骚,可不上算,还是牢靠点,先向老总备个案吧。
他回到提督衙门,恰好看见高朋跟赵镇远一起进来,他上去行了礼,却有点不便启口。
高明很精明,立刻道:“吴九,如果是吕四海的事,你当着赵爷直说无妨,我们正在研究他。”吴九只得把吕四海的一番话全说了,高朋颇觉意外,哦了声才道:“没想到碧眼狐狸窝在京师一事,我们没捞着信,倒叫吕四海这头癞狗给嗅着了。”吴九不好意思的道:
“小的只是听他说,却没多大的把握,所以特地来请示一声。”高朋想想道:“晚上照他说的去做,到部里支五十两银子,说是你过生日,把四大金刚邀了去。”赵镇远道:“高兄,如果真是碧眼狐狸,恐怕您座下的四大金刚也不是她的对手,捕狐不易,制狐更难。”高朋皱皱眉头道:“可是我手下就这四个人拿得出去。”赵镇远点点头道:“不错,若要万全除非高兄亲自出马,但是您一去又太显眼了。这样吧,既是吴头儿生日,就便把敝局的镖头也邀两个过去,目前刚好万子渊跟马青雄都在局里,有了他们一刀一鞭,多少可以帮个小忙。”高朋连忙拱手道:“那太好了,万胜刀第一首徒,刀霸万子渊加上鞭豪马青雄,应该万无一失。只是兄弟这个手下面子似不够,还得赵兄招呼一声。”赵镇远道:“行,我回去告诉他们等着,吴头儿上梨香院去的时候,再来邀他们一下。”高朋又道:“吴九,领了银子你就通知四大金刚准备着,同时告诉班房里,先到高升栈去盯着那老头儿。”吴九应命而去,高朋把赵镇远邀进提督大堂的签押房里坐下,才低声问道:“赵兄,您看吕四海此人如何?”赵镇远轻叹道:“很不简单,咱们都看走眼了!”高朋道:“是啊!这才是真人不露相,他栖身京师两年多,我们居然都没看出他的真相来。要不是陈世骏今天那一掌,兄弟说什么也不相信此人身怀奇技。”赵镇远笑笑道:“他的做功虽佳,到底没逃过你的鹰眼,可见还是高兄的法眼高明。”高朋道:“太极掌为武林一绝,陈世骏更是个中翘楚,他全力一掌,连个铁人都能拍碎了,吕四海居然能硬挺下来,可见他真不简单!”赵镇远道:“会不会陈世骏没有用劲?”高朋摇头道:“不会,陈世骏发掌时,目中的杀机火炽,这一掌下得不轻。兄弟已经使劲想架住,仍是慢了一步,结果只挡住了第二掌,所以我觉得碧眼狐狸还是小问题,这位飘泊英雄才是问题人物。”赵镇远忙道:“这一点兄弟可以拍胸脯写保单,凭他是山西大同吕家的后人,就不会有违侠义的事情。”高朋正要开口,赵镇远道:“他是前辈英侠吕四娘的后人,吕四娘则是前明长平公主的弟子。”高朋道:“正是为了这个,兄弟才不放心。”赵镇远道:“高兄放心好了,事隔多年,大清气势犹盛,反清复明的老古话已经没人再提了,吕家的人最多在江湖上尽侠义本份,这正是吾辈最敬重的人。”高朋道:
“只要他不造反,不作乱,不在京师闹人命重案,兄弟决不难为他。”赵镇远笑道:“我相信不会的,他行事很慎重,陈祖辉的那一对水晶如意,多半是他下的手,而碧眼狐狸乔装到梨香院,也是在打那对水晶如意的算盘,所以他才要借重官方的力量来对付碧眼狐狸,就是想避免自己出手。”高朋道:“那碧眼狐狸该盯牢他才对呀!”赵镇远笑道:“高兄是老公事了,难道还没看出来,江雪雪那只脚臭得离奇,吕四海不怕臭的捏脚功夫也更离奇,他们还会是外人吗?水晶如意若真是吕四海下的手,自然是藏在江雪雪那儿。”高朋跳起来道:
“一言惊醒梦中人!看来兄弟这对照子是太不亮了,居然没看出江雪雪也是江湖奇人。”赵镇远道:“陈辉祖鱼肉百姓,已至天怨人怒的程度了,兄弟如果不是干了保镖这一行,连我都想下手,高兄也是性情中人……”高朋连忙道:“这问题,只要没有真凭实据落在丁鹤跟陈世骏手里,兄弟绝对会帮他们一个忙。同道行侠人间,惩奸儆贪,兄弟自愧不能明里支持,这点总要尽的。”赵镇远道:“今天晚上我们也在暗中去凑凑热闹吧。能够不揭穿吕四海的身分,我们就替他顶一下,还有一点,丁鹤跟陈世骏还对吕四海未能疑,必不会放弃在他身上追索,到时恐怕要高兄出面转圜一下,兄弟实有不便之处。”高朋笑笑道:“那还用说吗,兄弟已经跟太极门闹开了,就算以后没有磨擦,以那两个人的度量,也不会对兄弟罢休的,反正是豁出去了,要碰就碰吧,兄弟好在是无门无派,孑然一身,没什么顾虑。”赵镇远笑道:“高兄古道热肠,实在令人钦佩,山西镖业同行拒保陈辉祖这一票红镖,可见公道自在人心,真要闹开了,在江湖道义上,高兄是站得住脚的。”高朋哈哈大笑道:“兄弟倒不顾虑这些,但求心之所在,在六扇门里混了十多年,兄弟一直是本着这个原则,江湖朋友能了解最好,不了解也算了。”赵镇远拍了拍他道:“会了解的,否则任你高兄技艺盖世,也无法在京师太太平平地干十多年。”两人又说了一些闲话才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