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柳青儿也因为韩宏差点说漏了,忙阻止他道:“爷!这位军爷说得也是,想那大燕王已有长安,就等於是一统了江山,人要识时务,别使性子了。咱们一起去见大燕王吧!我想咱们没做什麽亏心事,上天有眼会保佑我们的,谅那大燕王也不会对我们如何的。”

  那胡人笑道:

  “还是这位小娘子明白,韩先生,大燕王虽是把你老婆列上美人榜,那是因为他在长安时,你老婆是最有名的美人,可不知道後来成了你的老婆,你们去见了大燕王後,他不见得一定会要你老婆,他现在女人多得很,伸手抓上一大把,个个都美如天仙,那里就会看上你老婆了?”

  这一个胡人说话还比较中听些,另一个家伙,开口就刺耳多了,他哈哈一笑道:“韩先生,大燕王现在要女人可太方便了,要多少有多少,他即便看上了你老婆,也不会叫你吃亏的,除赏你一个大官儿外,还可能赏你十个老婆,你可不是赚死了?”

  韩宏气得又要骂人,柳青儿忙道:“爷!他们胡俗视妻子如货物,本来就可以交换的,你不必为这个生气。而你跟他们说也没用,他们作不了主,你该跟上面的人去作商量。”

  她这是第二次用手向上指,暗示韩宏要与树上的许俊配合,不可过於冲动。韩宏终於明白,由於情势紧张以及那两个胡人的蛮横态度,韩宏几乎已经忘了还有许俊躲在树上了,经柳青儿提醒後,他才恍然。

  柳青儿绝不可落入安禄山之手,自己也绝不可被他们找到,否则只有非死即降两条路可走,而这两条路都是绝路,安禄山所建伪燕声势虽大,可是安禄山粗鲁不文,兵骄将悍,谁都看得出必难持久,等到王师东旋,那时这降贼的罪名就难以洗脱了。

  不但韩宏自己不愿意,许俊也不会让他去的,但目前却必须敷衍一下,所以他向前走了几步道:

  “好吧!我跟你们去走一趟。不过这儿离长安还远得很,我们总不能走了去,你们可得去找两顶轿子来。”

  那胡人笑道:“韩先生,这个穷乡僻村,连骡子都找不出一头,那来的轿子?委屈一下骑马去吧!”

  “马匹也没有啊!”

  胡人笑笑道:“马全那狗头已经不用骑马了。他的坐骑可以给你乘坐,至於这位韩家小娘子,爷们带著她就是。”

  柳青儿立刻道:

  “那不行。我不习惯与人共骑,尤其是叫一个男人搂在怀中,那成何体统?连我丈夫带我都不行,你得给我找一匹马来,你们村中还有同伴吗?”

  “没有了,就是我们两个人,由马全带来的。”

  柳青儿毕竟是经过世面的女人,她虽因一时的惊慌而呆了一阵子,现在已逐渐恢复了冷静,她知道要脱身,必须把这两名胡儿放倒下来,而树上的许俊凌空下击,只能及於一人。

  另一个却要提防他脱逃及反抗,或是召来了同伴,因此,先用话套了一阵,得知对方并无同伴,她就更放心了,居然还姣媚地笑了一下道:

  “两位军爷,奴家是绝不与人共骑的,我家相公的骑术不精,也无法与人共骑,而马匹却又不够,依奴家想,二位不妨先回去,再带了马匹或车轿,回来接我们好了。”

  那胡人笑道:“韩家娘子,你倒是打好主意,咱们哥儿两个一走,你们後脚跟著一溜,我们找鬼去?”

  “这怎么会呢!起先我们是躲躲懒,想遇几天安静的生活,既然二位找到了,也就只有认了,我们若是一走,岂不是要连累到庵里的老师太?”

  那胡人冷笑道:“韩大娘子,你明知道这所庵里的老师太的家里,跟咱们大燕王有点交情,大燕王下过口谕,吩咐我们不得打扰她清修,所以你躲在里面,才没被我们找到,否则长安城都几乎被翻过来了,榜上有名的人,只要没死,那一个不被我们给揪了出来?你既然被我们找到,就认了吧!别再打主意想溜了,你明知道我们奈何不了老师太,却拿她出来做幌子。”

  另一个胡人也道:

  “就算我们能找老师太吧!你溜了,咱们宰了她又有什麽用?大燕王要的是大美人,不是老尼姑,韩大娘子,你就请吧!”

  柳青儿的目的只是在把他们两个人挤到一堆去,她也明知道那些是废话,绝对不会有效的,但她还是要说,要将对方诱进圈套中去。

  因此,她装作无奈地道:

  “但马匹不够怎麽办呢?咱们中间必须有一个人要跑路,奴家走不动,我家相公是个读书人,也走不动的,两位军爷难道……”

  那胡人笑道:“咱们可没那麽娇贵,再说也无须跑路,我们两人合骑一匹马好了。韩夫人,这下可没得挑剔了吧?还有,我可是把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以为爷们两人一骑,你可以脱身逃走,那就错了。这两匹马都是咱们养熟了的,只要一声口哨,它就能把你从马上掀下来。”

  他为了表示不是吹嘘,撮口吹了一声口哨,马全骑的那一头不动,他们两人的马匹却都人立而起,扬蹄长嘶,倒是训练有素。

  他们把自己的两匹马让了出来,自乘了马全的那一匹,柳青儿朝韩宏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做出了无可奈何之状,慢慢地向马匹行去。

  柳青儿的主意打得很好,她以为许俊必可一击而击倒两人,才把他们两人硬弄到一块儿去。

  但韩宏却知道,这两个胡儿都是好功夫,单看他们一刀斩落马全人头的俐落劲儿,就是两个绝顶好手。

  而当初,安禄山的近卫,在长安就以功夫札实而知名,他们跟长安城中各公府的家将竞技比武,无论是射箭、兵刃、角力等等,从未落过败绩。

  韩宏知道许俊固然了得,但是要一举击杀两人,恐伯有点困难,还得为他制造点机会。

  所以他跨上了马後,抖缰就把马往树下走去,到了树下,他故意在马腹上踢了一脚,马匹负痛长嘶,那两个胡人忙催马过来,一人还骂道:

  “韩先生,你别打歪主意。”

  韩宏将马缰勒得紧紧的,使马匹不住地打转,口中叫道:“不行!木行!这畜牲很不听话,救命啊!我要摔下来了,二位快来扶我一下,哎呀……”

  不会骑马的人,经常犯这个毛病,身子一晃动,就拚命地收紧缰绳,结果则使得马匹吃痛,乱蹦乱跳,更加不平稳了。

  那两个胡人以为他是初初学骑,带马过来,坐在後面的那人道:“你放松手,别拉太紧,不会骑马,为什麽早不说呢?瞧你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你老婆呐!”

  他夺过韩宏手上的缰绳,弯腰去抓马锁,意在安抚马儿。那知韩宏身子一歪,装作控制不稳跌了下去,双手抱住了那个胡人,一起往下跌去。

  树上的许俊瞧得真切,知道机会不再,空中跳落下来,尚未落地,双脚就作鸳鸯飞踢而出。

  一脚踢在那胡人的颈子上,一脚踢在头上,两脚都用足了劲力,那胡人碎不及防之下,连一声都来不及叫出,半声闷哼,已经跌出死去。

  另一个在马上的胡人却也机警,掉转马头,腰刀已出鞘,对准许俊砍去,又快又狠。

  许俊才稳住身子,由於赤手空拳,只能就地滚下避开。

  那胡人一刀劈空,动作极为迅速,回手又是一刀回扫,势急如风,只听得克擦一声,血光冒起,把个人砍成了两截,柳青儿吓得大叫起来:

  “许兄弟……”

  只听得许俊的声音道:“大嫂,兄弟好得很,没事。”

  原来他见那胡人刀法凌厉,若是一味躲闪,被他一刀刀连著砍来,却是危险得很,必须阻他一阻,再找件刀器才能与他一父手。

  入城时,他乔装为乡农,要通过搜查,自然不能带兵器,此刻只有那胡人身边有武器,因此,他滚地时,已滚到被踢死的胡人身旁,弯刀砍来时,他抱起胡人的尸体往上一迎,使那胡人把自己的同伴砍成两截。

  也趁著对方一愕之际,他迅速地从半截残尸上抽出了弯刀,跳出一步,横刀待敌。

  那胡人兜马过来喝道:“兀那汉子,你好大胆子,居然敢杀死爷们的弟兄,你知道爷们是什麽人?”

  许俊冷笑道:

  “安禄山的走狗爪牙而已,现在更是叛贼,谁不想杀你们。”

  “好!好!你知道爷们的身份还敢行凶,想必是有预谋的了,你是什麽人?”

  许俊傲然道:“堂堂天朝大唐子民,对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用不著提名道姓。”

  那胡人冷笑道:

  “你不说没关系,我听那婆娘叫你许兄弟,你又叫她嫂子,想必一定是认得的,我问她去。”

  许俊跳出一步道:“你不如问我手里的刀。”

  许俊知道祸已闯下了,势必不能善罢,必须要迅速解决这个家伙,一面说话,一面已蓄势待发,那胡人动作也不慢,不待许俊出手,先已一刀劈来。

  这次许俊却不怕了,挥刀迎了上去,锵然急响,火星四冒,那胡人手中的刀,已飞了出去。

  他在马上本不易使力,再加许俊是蓄足了势,臂力也比他强,两下一较,高低立分。

  这胡儿手中没了兵刃,想是知道许俊的厉害,冷笑一声道:

  “好!有种的别走!”

  他拍马往斜里窜出,许俊忙叫道:“不能让他走掉!”

  摇刀急追而上,却已落後几步,幸得柳青儿驱马上来,朝他硬冲过去,两匹马跌成了一堆,两人也摔了下来,许俊已经赶上,挥刀一劈,却忙反收回。

  原来那胡人学了他的样儿,抓住了柳青儿,挡在自己身前,许俊一刀总不能对柳青儿砍落下去,硬生生地收刀势,人也冲过了头。

  这胡儿也了得,一手挽住了柳青儿,另一手已拉住柳青儿所骑的那匹马,将马头提了起来,喝了一声,马儿往前急跑,他挟了柳青儿,跟著跑了几步,飞身上了马。

  韩宏拍马追上叫道:“放下我的妻子!”

  那胡儿将柳青儿横在自己面前,一手按住她的腰,一手运掌如刃,比著她的咽喉,厉声道:“谁要是敢上来,我就一掌砍落她的脑袋!”

  韩宏知道这一掌下来,倒未必能真把脑袋砍落,但柳青儿却绝对活不成了。

  可是要他放开柳青儿,却无论如何做不到的,许俊也骑了马全的座骑追上来叫道:“番狗!放下我嫂子,饶你一条狗命。”

  那胡人却冷笑道:

  “没那麽容易,你们要放过爷们,爷们还不想放过你们呢!四面都是大军封锁下,你们插了翅膀也难飞,回头就有你们好受的。”

  他抓住了柳青儿,使两个男人投鼠忌器,但又不敢硬上前争夺,只有紧追在後,胡人要分神抓住柳青儿,马行不速,不过後面两个人也不敢逼近。

  倒是柳青儿叫道:“爷!趁这个机会,你跟许兄弟还有机会逃走,别管我了。”

  那胡人也冷笑道:

  “你们趁此刻逃,或许还有一分逃生之望,因为爷们还没传出警报,等爷们找到了同伴,传出了消息,你们两人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因为二人紧追不舍,心中倒也著急,因此口气也软了,虽是提出警告,却也想摆脱二人的纠缠。

  韩宏道:

  “放屁!你不放下我妻子,今天我就跟你拚到底了,反正大家活不成了,至少也找个垫底的。”

  他不顾一切地拍马向一刖,许俊连忙追上来,那胡儿也著了慌;再度举起手,脚下催马叫道:“你们再要上来,爷们可就要下杀手了。”

  这次韩宏红了眼,根本不理会了,他知道到了前面村子里,柳青儿就永无脱身之望了。

  韩宏也知道自己虽然练过几下粗浅功夫拳脚,但是跟这身手矫捷,身材高大的胡儿相较量,还是差了很多,不过只要能缠住他一下子,许俊就足可以对付他了。

  所以韩宏不顾一切的拍马前冲,在马上,他已做好了准备,马到临近,他就舍命的扑抱过去。

  那胡人没想到韩宏会不顾柳青儿,吓阻无效,倒是慌了手脚,当然,他只是做个样子,不会真杀死柳青儿的,他是大燕王的贴身近卫,知道大燕王每说起这个女人,总是十分的神往,若把这个女人献上去,更不知有多大的奖赏呢!

  若是真的杀了她,大燕王很可能会砍下自己的脑袋,也因为有此顾忌,他心中多少也有个准备,韩宏来得虽猛,但他却以精湛的骑术,将马匹略微调转,人立而起,挡在身前。

  韩宏一扑一抱,却抱住了马颈,等到马蹄落地,韩宏兀自不放手,被马匹拖著向前走。

  这当然走不快,那胡人不免焦躁,而且许俊也策马扬刀追了上来,胡人大为急怒,蓦地一探手,从靴筒中掏出一柄匕首,举起直往韩宏手上削落,韩宏自己没看见,倒是横在马上的柳青儿看见了,厉声叫道:

  “君平!放手!”

  韩宏在仓促中听见叫声,直觉地放开了手,而柳青儿却耽心韩宏,喊了一声之後,又急抱住那胡人的手臂,照说她身体横倒仰卧在马背上,弯腰起来才能抱到骑老的手,而那种姿势,做起极为不易。

  可是人在危急中常有一种意想不到的超常体能。

  柳青儿这一抱居然迅若闪电,及时地赶上了。

  那胡人被柳青儿一扯之下,削势落偏,刺在马颈上,那匹马被韩宏抱住了颈子,拖著奔跑,已经根不耐烦,但它是一匹久经训练的战马,更兼主人在它背上,尚能遏制它的野性,现在被这一刺,性子终於发出来。

  但见它的头一低,口中连声长嘶,後蹄扬起,乱蹦乱跳,那胡人骑术虽精,却因双手都没握缰,而且还带著一个柳青儿,无法稳住,虽连声吆喝,却也无法把马匹叫得安静下来。

  终於,一个失去平衡控制时,恰好被马弓背一掀,连同柳青儿一起,被抛上了半天空。

  许俊也赶上了,看见两个人摔上天空,他自然要以救人为要,否则柳青儿由这几丈高的空中落下,一定会摔断脖子而死於非命。

  但他伸手若是按住了柳青儿,那胡儿落地之後了必然抢马逃走,而且立刻就会召集人马前来围捕,那时插翅也难逃了。光是韩宏一个人,他还能照顾,再加一个柳青儿,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虽是考虑了很多,却只是刹那间的事,眼看著柳青儿已经落下,那胡人却还是翻滚,那是一种控制身体平衡的方法,以筋斗调整一局度,减缓落地的速度,可知这家伙的身手的确不凡。

  许俊当机立断,电疾地射出了手中的刀,空出双手,才能恰好来得及接住了掉下的柳青儿。

  然後只听得一声惨呼,那胡儿的胸前透出了一截刀尖。

  虽是双脚落地,但只踉跄走了两步,又仰天倒下,插在他背上的刀柄经地面一撞,没柄而入,在胸前冒出了半截刀身,鲜血直喷,眼看是活不成了。

  惊魂乍定,一场风险总算过去了,韩宏从地上爬起来,虽然一身是泥,却十分高兴地道说:“这下子可以安心了,苍天有眼,总算脱过了一劫。”

  许俊这时才慢慢地把柳青儿放落地下,低头道:“兄弟惭愧,叫兄嫂受了不少惊吓。”

  说著屈腿跪了下去,韩宏忙拉住他道:

  “兄弟!你这是做什麽?祸是由我们自己惹出来的,幸亏有你在,否则我跟你嫂子都完了。”

  柳青儿也道:“可不是吗?我被马匹抛到空中时,还没想到吓怕,一心都在悬念著爷,看到他平安,我也安了心,那时才知道自己在往下落,我想这下子完了,那知竟落在许兄弟的手上。”

  她倒是很从容,说话时也不惊惶,叙说生死一发的危急状况,她竟像是在话家常一般。

  韩宏十分感动,因为柳青儿一心全放在他身上,所以才不知道害怕,而忽略了本身的危险。

  他拍著自己的胸口道:“青娘,你自己不觉得,我却紧张得差点没倒下来,眼看著你从那麽高的空中落下,我想过去接住你,偏偏人跌在地下,没法爬起来,一直到许兄弟接住了你,我才吁了口气。”

  他们夫妇互相关怀,只有许俊捏了一大把的汗。也只有他看见韩宏的处境多危险,韩宏虽然放开了手,从马颈上落在地下,身形未稳,半躺半坐,而马匹却受激性发低头乱踢,不止一次地冲向韩宏,前蹄以些微之差,落在韩宏身上。

  但韩宏却因为悬念柳青儿,根本没去注意,有时马匹挡住了他,他居然还根自然地伸手椎开马头,握住了马缰。到现在还没放开呢!也亏得他这份镇静,降住了马儿,马也安定下来了。

  受伤发性的狂马是最危险的,许俊虽然有一身本事,也只有远避的份,但韩宏却能从容处之,这不是养气的工夫,而是爱情的力量。

  不过,许俊不敢说出来,若是现在一说当时的危况,韩宏可能会吓软了腿,连马也不敢骑了。

  因此,他只四下一望道:“此为危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快点离开的好?”

  韩宏也道:“是的。青娘,你们在这儿也不能耽了,还是赶快叫玉芹收拾一下细软离开吧!”

  许俊却沉吟道:

  “大哥,小弟不知道安贼求大嫂如此之切,现在四处都有关卡,搜查进出的行人,大嫂想要离开长安,恐怕是不容易。”

  韩宏道:

  “那便如何是好?这儿出了三条人命,迟早会被人发现的,那时一定会追查到庵里,青娘如果不走,不是会被找到,打上人命官司吗?”

  柳青儿道:“就算我能撇开杀人的牵连,也不得平安。”

  许俊却道:“不!大哥!你没听那两个胡儿说吗?这庵主的家人跟安禄山尚有交情,所以这所家庵,已得安赅曰谕不得打扰,所以大嫂藏身在内,一直无人知晓。”

  柳青儿道:“是的,以前连巡骑都不到门口来的。”

  许俊道:

  “这是小弟不好,小弟看见有巡骑进村,急著来警告大哥,因而露了形迹,被他们追寻而来的,这事别人尚不知悉,他们自然不会再找过来,只要大嫂以後小心一点,倒还是很安全的。”

  柳青儿道:“若是不出事,自然还安全的,如今出了人命,那就不敢说了。这儿只此一所庵堂,邻近别无人家,在此地出了人命,马全倒不去说了,安贼的两名近卫被杀,事清就非同小可。”

  许俊看了一下地上那胡儿的尸体,见他腰间还悬著一块腰牌,不由得笑了道:“有了,这块腰牌我认得,是安禄山贴身近卫的标志,以前在长安市上,别人见了腰牌,也都让他们几分,现在自然更神气了。”

  韩宏道:“挂在他们身上才神气,若是落在一个死人身上,那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许俊笑道:“挂在我们身上也不错呀!”

  韩宏一怔道:“挂在我们身上?我们冒充他们?不行吧!认识他们的人根多。”

  “不会!这两个人都是新调来的,你没听他们自己说过的吗?不然他们也会认得大嫂了。

  安禄山的近卫,以前都是平康里巷的常客。”

  柳青儿也道:

  “这倒是,安禄山以前在长安时,十二近卫在平康里巷如狼似虎。就是在我家不敢放肆,那是因为安禄山会经召我到他家去出过一次堂会,他好像对我颇为留心,不遇後来没多久,他就悄悄离开了。”

  韩宏道:

  “难怪他对你念念不忘,原来早就看中你了,幸亏他在宫中闹了事逃走,否则後来一直纠缠你,麻烦可大了。他如执意要接你出去,谁也拦不住。”

  柳青儿白了丈夫一眼,但也明白这是实话,那时连朝廷都在对他著意奉承,谁会去逆他的允息呢?若是他决心要强娶自己为妾,恐怕开国侯李存信也无可奈何呢!

  许俊觉得很好笑,这两口子在此时此刻,竟然还有心情谈这些,毕竟不是寻常儿女。

  但他却没这份绮情,忙说出自己的计划道:“我与大哥穿上这两个胡儿的衣服,略事改装,骑了他们的马,出长安而去,故意留下一些形迹,然後再丢弃衣马,这样一来,别人就不会怀疑此地了,大嫂也可以在此安居了。”

  柳青儿道:“这倒是个办法。”

  许俊道:

  “太子在灵武已宣诏监国,号召勤王之师,天下多表响应,想来打回长安之日不会太远,大嫂在此也等不了多久,目前要离开长安是绝对没办法,关卡上对每一个出去的人都要搜查,为了怕人易容,女人不但要洗脸,而且还要脱衣。”

  柳青儿一怔道:“会有这麽严。”

  “因为有人乔装老妇想混出去,被查了出来。”

  柳青儿沉思片刻,终於道:

  “这是不行的,别说不易混过去,即使能混过去,我也不能脱了衣服,叫人在身上乱摸,我还是留在这儿!”

  韩宏道:“可是你在长安总是很危险。”

  柳青儿道:

  “目前我还是在庵中避避风头,等这一阵锋势过去後,再想法子混出城去,我有个很要好的姐妹,嫁在终南山麓种田,我可以上那儿避避去。”

  韩宏虽是十分不愿分离,但为情势所迫,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道:“青娘,你可要千万保重!”

  柳青儿正色道:“爷请放心好了,妾身虽是以落花残体事君,然此心耿耿,却是全注君心……”

  韩宏连忙道:“这我是信得过的。”

  柳青儿又道:“以前妾身在青楼,为势所迫,无以自洁,今後已为君妇,自然当恪守妇节,如不能全贞,妾即一死以报君。”

  韩宏叹了口气道:“青娘,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所以才特别提出来跟你说个明白,你到现在,还是不够了解我,我爱的是你的人、你的心,不是那空无著落的名节,我要伴著一个活生生的人到老,不是一个悲痛的回忆,因此,我要求你,不管遭遇到什麽,你都要活下去。”

  柳青儿哽声道:“爷!有时活著比死更痛苦。”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求你,不!是恳求你活下去,为了我活下去,否则你撇下我一个人就太残忍了。”

  柳青儿默然无语,韩栩著急地道:“青娘!你必须答应我这一点,否则我就不走了,咱们窝在长安,要死也死在一块儿去。”

  柳青儿忙道:“那怎麽行!爷!你一身系著多少人的希望,怎麽能够为了一个女人而自轻!”

  韩宏庄然道:

  “这个女人是我的妻子,是我最爱的一个,是我活著的希望,我之离开长安,不是为了功名,而是为了求得与你作长久的相聚,若是没有了你,我的生命里将一无所有了。青娘,答应我活下去。”

  柳青儿为他的深情深深地感动了,但她只能点点头这:“好的。爷!我答应你,一定好好的活下去。”

  韩宏似乎放心了,点点头道。

  “还有,你不管到那里,一定要设法留下你的准著落,不是在庵里,就是在曹二虎那里,因为我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来接你们的。”

  柳青儿道:

  “记得了,我若是离开庵里,必然要找曹二爷来帮忙的,我的去向,他也会知道的,爷!

  人到患难,才见真情,自从城破之後,还是这些朋友帮了我们不少忙,这所庵堂,是一个青楼姐妹带我来的,你的栖身之处,也是曹二爷找的,你的那些斯文朋友,当初受了你不少好处,後来我们投了去,他们唯恐受了牵连。”

  韩宏却笑笑道:

  “也难怪,他们跟我时有来往,安禄山要找我,一定会找上他们那儿去的,倒是曹二虎他们,很少有人知道跟我有交情。”

  “但曹二爷确是担著性命干系收留你呀!”

  韩宏道:“这我会领情的,有机会也会报答他的。”

  这时许俊已把两具尸体的衣服都剥了下来,而玉芹也从庵里,哭哭啼啼的出来,先看见柳青儿和韩宏无恙,才破啼为笑道:“娘子!爷!你们没被抓去啊?刚才可吓死我了,我不知道外面有人,冒然叫了一声,那知就闯了祸,幸亏还好,你们都没什么,否则我可不想活了。”

  她一眼又看见了地下的死人,不由吓得叫了起来:

  “哎呀!我的妈呀,杀了人了!”

  许俊急得跳了起来,一把掩住了她的口道:“姑奶奶,你再叫两声,把人引了来,我们可全是死路一条。”

  柳青儿也斥道:“死丫头!刚才你闯的祸还不够,还想再把大家送上死路去。”

  许俊一手是血,抹在玉芹的嘴上,吓得她差点没晕过去,韩翻却温言道:“玉芹,你可不能再大惊小怪了,这两个人是安禄山的近卫,被他们发现了,若不杀他们,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许俊放开了玉芹道:“芹姑娘,你快到庵里去拿柄锄头出来,我们得赶快把死人掩埋起来。”

  玉芹点头要走,那个老师太却荷了一柄锄头出来,合什道:“阿弥陀佛,劫数!劫数!

  劫数!在劫难逃,韩施主、许施主!尸体埋在这儿是不行的,後庵有日枯井,你们把尸体丢进井里去,再把旁边的土墙折了填满枯并,才不易为人发觉,而且也不会有异味透出,更没有人到庵中来查问。快点,贫尼在前面去望著,若有人来,贫尼就阻延他们一下,但是动作还是要快。”

  玉芹吓白了脸道:“什麽?老师太,那日枯井就在菜园子里,埋了死人,那不是吓死人了?”

  老师太正色道:

  “有什么好吓的,像这种恶人,死後戾气不散,只有佛光普照之下,才能镇压得住,若是埋在别处,反倒会作祟害人。”

  玉芹更是害怕,老师太又沉下脸道:“玉芹,这几条人命都是你惹下来的,本来韩施主与韩夫人劫难已过,却叫你那一声喊,把人又叫了回来,事由尔起,孽由尔造,我们都是在为你消孽,从今天起,你每天在枯井前,早晚各烧一灶香,为他们念经生咒,香尽为止。”

  玉芹几乎要哭出来了道:“老师太,早上倒还没什麽,可是晚上要我一个人念经,我实在不敢。”

  老师太笑道:“你会念经生咒吗?”

  “我!我不会,我只会阿弥陀佛。”

  老师太道:“那少不得还要贫尼领著你在旁一起念。”

  柳青儿道:“师太!弟子亦当在旁伺候。”

  老师太点了头道:

  “我已经把清风明月打发在大士像前跪经三炷香,小孩子还是少知道这些的好,这是後门钥匙,打开後门,把人抬进去後,立刻动手。”

  她把一柄铜钥匙交在玉芹手中,自顾向庵门而去,韩宏忙道:“多谢师太,韩某惭愧,扰了佛门清净。”

  老师太淡然道:“佛门本净地,无物能染污,否则即非真净,佛法无边,广被一切。”

  “是!是!韩某将有远行,拙荆尚要麻烦师太一阵子!”

  老师太却淡然道:“诸缘皆法,诸缘皆法,尊夫人与吾佛合该有此一段缘份,何云照顾,再说贫尼虽入空门,到底身在俗尘之中,与两个小徒衣履皆已破旧,却不谙缝纫之术;是贫尼麻烦尊夫人之处多,施主也不必说什麽将来致酬的话了。”

  韩宏倒是一怔,他正想说他日归来接眷,当再致酬,那知却被对方抢先封住了口,看来这老尼姑倒还是有点神通,心中既敬佩又高兴地道:

  “拙荆得师太如此高人照拂,韩某十分放心了,多谢师太!面对高人,韩某也不再多说那些俗套了。”

  他作了一揖,要去帮忙许俊搬运尸体,老师太却又站住脚步道:“韩施主!”

  韩宏忙道,“师太有何指示?”

  老师太想了一下才道:“贫尼亦没有什麽神通,只是在静修之暇,偶尔也习弄一下先天易数。”

  韩翻道:“周易乃道家之学,师太佛门高士,也会涉猎此道吗?”

  老师太轻轻一叹道:“易理乃穷究宇宙奥秘之学,并无释道之分,是道家的人把周易列为道法之一种,并非周易属道,想文王创周易之时,尚无道家这一门,即三教九流十家,也是春秋之後的事……”

  韩宏对道家包罗些什麽,并无十分详尽的研究,只是照一般的说法略有所闻而已。这时一听老师太的话,倒是万分佩服,因而恭身道:“多谢师太教诲!”

  老师太又道:“易者三昧,施主想必是知道的?”、韩宏没想到老师太此时会考他的学问,不过老师太平素沉默寡言,韩宏来此探访柳青儿多次,只见到一次面,今天突然话多起来,想必是有原因的,是以恭恭敬敬地道:

  “可是简易、变易与不易?”

  老师太道:“此三者相互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呢?”

  韩宏道:“这个弟子无所知,不敢妄言。”

  老师太叹了口气:

  “你们读书人都是被孔夫子哄了,孔夫子说他到了百经俱通,明性见理之後,仍有馀力,则以学易,遂使得大家都以为易理艰深,不去钻研了,其实易者虽有三体,实为一也,即以简易之方法,解变易之道,而明不易之真理。”

  “是!多谢师太教诲!”韩宏恭敬地道。

  老师太看出他的态度十分虔诚,不似在虚伪敷衍,乃笑了一笑道:“施主如此诚心,贫尼才多说两句,贫厄於静中参悟周易,倒是了解了许多道理,静中生慧,对身边一些人的未来,都预测了一番,以後的尚不得而知,但以前的却无一不验,因此,贫尼也为尊夫人作了一番推断。”

  这才是正题,韩翻忙道:“请师太见示。”

  老师太道:“贫尼非比寻常卜者之流,不会危言耸听,也不会阿谀所好,完全是直言论断,施主若是不以为信口胡演,贫尼就说给施主听一下。”

  韩宏心中怦怦乱跳,因为老师太这样拐弯抹角,绕了半天才说出口,显然是凶多吉少。

  但他是个读书人,对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训言,倒是一向服膺的,因此他并没有十分的惊惶,只是颇为不自然地道:“老师太但言不妨,弟子夫妇二人俱都问心无愧,一生中从未存害人之心,但有馀力,一定尽力帮助他人,若云有天理在,天不当负我,一定要有不幸,想是天数使然,命中注定了。”

  老师太点点头道:

  “施主能如此达观,贫尼就放胆直言了,不过先请施主放心的是,贫尼看尊夫人的相格以及推算她的将来,都是夫荣子贵,白头到老之相,後福无穷,只是命中多灾,早岁饱受颠沛,中年犹有几大灾劫,是浪遂浮萍,分而复合之兆。”

  韩宏心中一沉道:“我们目前已有分离之趋势,师太是说将来必可复合?”

  老师太点点头道:“是的,卜象显示是如此。”

  韩宏有点难以相信了,老师太又道:“韩施主,贫尼在两天前,已经把那座枯并旁的杂物清除了一下,又把後门那把锁换了过来,旧有的锁年久生锈,无法打开,贫尼特地找了个铁匠把它撬断了,换上一把新的,这就是在易理中预料到今日合当有血光之劫,施主如若不信,可以去问尊夫人。”

  韩宏对老师太倒是十分崇敬,连忙道:“不必问了,弟子相信师太的神通,并求指示迷津。”

  老师太道:“贫尼只是在卜象中见到这些而已,因此劝施主不必为将来悬心,也没有什麽可指示你的,只有一点可相信的,便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教锲而不舍,终有成功之日。”

  这只是一般勉励之言,听不出什麽玄虚,可是由於出自一个出家人之口,倒是别有一番深意。

  因此韩宏恭敬地道:“弟子紧记在心,师太还有什麽指示?”

  老师太想了一下才又道:“人生有许多不如意,更有许多不得已,施主宜往宽处想,施主是达人,尊夫人虽出身风尘,然未减其冰雪之质,施主能得斯妇为侣,该是人间至福,尚祈多予珍重。”

  韩宏听不懂她的话,但也知道此类禅机,往往只是一点机锋,连说话的人也未必能解,因此也只有含混地道:“弟子只望能与拙荆长相厮守,相伴终身,其馀一概都不在心上,只要能换得拙荆平安,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

  老师太想是很满意这个答案,连连点头道:“这样好!这样好!你们都是聪明人,当知道自求多福之理。好了,时光不早了,你们早点走吧!把马匹带走,使此地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趁著还没被人发现,这是最难得的机会。”

  韩宏答应了,忙来到後面,只见许俊已经把三具尸体都丢进了枯并,而且也把土墙推倒了下来,正用斧头敲劈并栏,要堆平这口井。

  韩宏要上前帮忙,许俊道:“大哥,兄弟一个人就够了,你快把这套衣服换上,我们好脱身出去。”

  原来他已换好了燕军的胡装。

  说也凑巧,这两套服装也恰好配合他们的身材,胡人多半比较高大,偏生其中一个较为消瘦,与韩宏相似,而许俊身形雄伟,像巨灵天神,而其中一个胡儿也是巨无霸型,两人穿上了衣服,各骑了一匹马,带著一匹马,只朝柳青儿她们挥挥手,立即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