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仇海两孤
日正中午,少林古刹,大门大开。
当今掌门方丈净心大师,身着玄色袈裟,宝像庄严,由四名灰衣小弥陀伴随着,首先步出山门。
身后紧跟着便是“四金刚”,以及“禅”字辈的另外十名高僧,一律红色袈裟。
再后,便是着灰色僧衣的“参、天、地”三辈弟子,依次排列,每辈均为十五人,相继而出。
净心大师来在山门前迎风而立,身后排列着“禅、参、天、地”四辈门人,行列整齐有序。这位一代武林宗师的出现,委实排场威严壮观!
不到片刻工夫,少室峰下,长啸之声起处,犹如流矢般的三十余人纵上峰来,眨眼间,已来至少林寺前的广场,一字儿摆开。
来人之中,道俗均有,男女混杂,各携兵刃,雄纠纠,气昂昂,似是不怀善意。
净心大师双掌台什,两目微垂,低宣了声佛号。
身后群僧,看得齐都讶然一怔!
但见长蛇队里,走出了五人,为首一个羽巾道袍,长髯飘飘,背插宝剑,高颧骨,鹰鼻子,两眼神光慑人,正是武当派现任掌门——青虚道长!
净心大师合掌当胸,宣道:“南无阿弥陀佛,青虚道友以及各位掌门远来敝山,老僧未能速迎,尚祈当面恕罪。”
青虚道长前行几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贫道同峨嵋、点苍、青城、昆仑各派掌门人,前来贵刹,想向掌门大师讨个人情,不知大师可肯吗?”
净心大师双目神光电射,瞟过五大门派掌门一眼,声音放得甚为低沉,缓缓说道:“青虚道友何事见教,不妨明说,只要贫僧力能所及,无不答应。”
青虚道长冷哼声道:“这事恐怕已经由不了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说着,向身旁四派掌门人看了一眼,接道:“请将妖人飞云堡主立即交出,并当我们各大门派掌门之面,将与妖人勾结之阴谋宣布出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净心大师高宣了这声令人震撼心弦的佛号出来,把青虚道长的话硬生生给截止,紧接着哈哈一笑,道:“青虚道友,除此之外,对敝派还有没有罪名再加啦?”
青虚道长勃然怒道:“净心老秃,时至今日,还想强词夺理,推卸罪责吗?嘿嘿!本派祖师手笔‘仙家易筋经’,被你令那妖人飞云堡主窃走,倒还不算,又杀六名守殿弟子。武林同道,哪个不知你那位老疯子师弟,与妖人为伍,复在开封城外,仗左道旁门妖术,杀了本掌门师弟清真道长,以及三名门人……”说至此,戛然而止,须发猬张,似是怒极难言。
净心大师道:“贵派这些事情,贫僧已略知一二。”
望了望其余四派掌门道:“各位同来敝山,难道说也是为了此事,给武当青虚道友撑腰吗?”
但见一个身躯修伟,背插双剑的青袍老者,当先答道:“可以如此说,亦可以说各为各事而来。”
净心大师识得此人,正是青城派当今掌门青城一剑顾天南,当即问道:“顾大掌门之言,令老僧不解,能否直言见告?”
青城一剑顾天南,是当代十二剑手中杰出人才,沉潜有素,武功高强,为人心胸磊落,行事持重,日前虽因门中失窃重宝,曾派得意女弟子夏侯芝馨姑娘,率领门人追捉窃宝之人——飞云堡主,而夏侯芝馨因龙亭之会,败于徐玉麟手下,一气而走,未返青城覆命,但据门人禀报经过之后,情知此中大有文章。
此番他应武当之约,前来嵩山,一则是寻找爱徒夏侯芝馨,二来也想会会门人口中所描述的那个武功绝伦,打败爱徒的少年,一窥究竟,藉以观察是否即为窃宝之飞云堡主。
因此顾天南虽与青虚道长同行,但对少林派却无敌意,更不相信以少林之威名盛誉,会勾结什么妖人之事。
故略微沉忖,答道:“贵掌门大师有所不知,敝派祖传镇山之宝——‘青城锈剑’,被留名为飞云堡主之人窃去,日前曾派人搜寻无着,故想出来走走,唉!这件事情,说起来真是丢脸至极,深望贵掌门大师万勿耻笑才是。”
净心大师双目微张,状似吃惊地道:“贵派竟然也发生了这种事情,看来……”
他稍微一停,又向一位光头大脑,手持禅杖,身着金衣的老僧问道:“昆仑掌门空空老友,宝驾莅临敝刹,莫非贵山也发生了武当、青城同样大事?”
这位昆仑掌门空空长老,与净心大师,乃当代有数得道高僧,轻易不出山门,此番率两位师弟——“昆仑双杰”东来,实为追踪西域图克兰宫密宗僧侣之故,顺道拜访少林掌门,恰与青虚道长相遇少室峰下,经青虚老道一番危言耸听,心存疑忌,故允同行。
空空长老目睹此景,情知武当、少林之间,仇怨深结,势必水火难容,但在真相未明之前,自不愿轻举妄动,得罪任何一方,尤其与净心大师,因为三宝门下多年老友,自不能听信偏面之词,反目成仇。
只见他在净心大师相问之下,光光的大脑袋晃了几晃,意态悠闲地笑道:“贫僧此番远道东来,虽与中原武林有关,但却与此事毫无干连,而且莅临宝刹,实乃见诚相访,绝无他意。”
净心大师笑道:“空空老友既是观光寒山,多年不见,理应一叙,让贫僧略尽地主微忱,那么请……”
“请”字出口,身后闪出了“四金刚”向前对空空长老合掌为礼,道:“恭请空空掌门师伯,寒寺待茶。”
空空长老合掌还礼道:“四位免礼。”接着反身对相隔五丈之外三十余人的排列,招招手道:“二位师弟请过来吧。”
只见两名金衣老僧,应声而出,正是“昆仑双杰”。
情势至为明显,青城掌门顾天南言词之间,不愿与少林为敌,昆仑三僧,复为少林坐上客,武当派联合的五大门派阵容,无形中已是去了两拨生力军。
青虚道长眼见情势如此,心中咕嘟道:“若不趁此机会撩起众怒,再让净心老和尚向峨嵋、点苍两派掌门询问下去,说不定联合阵线就要全部瓦解!”
忖念及此,不由喝道:“空空掌门且慢,贫道还有话要说。”
空空方丈与“昆仑双杰”二师弟,并未立即进寺,只是站于净心大师身旁,准备事了之后,一同进刹。故在青虚道长言毕,空空长老和颜笑道:“道长请便,贫僧愿闻高见!”
青虚道长面色一沉,戟指净心大师,切齿数落道:“净心老秃,暗结妖人飞云堡主.主使盗取各大门派宝物,杀戮门下弟子,祸心深具,证据确凿,凡我武林同道,均应高举义旗,共讨妖孽。今既不但不愿将妖人交出,反而施计挑拨离间,非贫道危言耸听,我等时下如不同心一德,一旦老秃阴谋得逞,那时势必噬脐莫及,后悔迟矣!”
少林群僧直听得一阵愤然!
净心大师却从容笑道:“妙哉此言!青虚道友,想不到你们武当掌门之尊,竟能说出这种连三岁儿童都瞒不过的话来,殊令贫僧惋惜!……”
说至此,微喟一声,又道:“道友雄才大略,贫道早知,你既想领袖武林,尽管好自为之,本派绝无争胜好强之意,又何必硬要找个借口出来,给本派加上个莫须有的罪名呢?贫僧言尽于斯,犹望道友能冷静思之!”竟自垂目不言。
青虚道长的心事,竟被净心大师一语揭穿,羞愤交集之下,怒喝道,“老秃驴,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谅你也不会认罪!”
话落,竟自运集功力,就要出手。
猛可中,一位瘦长个细眼睛,年约六十几岁的老道,闪身拦住青虚道长,道:“青虚道兄,身系数派发号施令之重任,何必轻自出手,待贫道来试试这位武林宗师究竟有多大道行。”
少林群僧凝目望去,说话之人正是峨嵋派掌门紫阳真人,为当代十二剑手之首。
净心大师双目微睁,念道:“阿弥陀佛!紫阳道友不在峨嵋潜修,远来敝刹,敢情是也与青虚掌门人同一雄图?”
紫阳真人脸色一凝,正待答话,只见身旁瘦骨鳞嶙,个子高高的端木齐天,前跨半步,冷哼道:“天下武林领袖地位,惟有德者方能居之,而少林名为正大派别,暗结妖孽,对我诸派视若草芥,横加污辱,居心何在?”
净心大师看了看瘦长老人端木齐天,缓缓说道:“点苍掌门端木老友,此言由何说起?”
这点苍派掌门人端木齐天,绰号“枯竹叟”,乃是当代有名怪杰之一,行事狠辣,但尚不失为一个豪侠之士。
枯竹叟端木齐天敞声笑道:“老和尚你是真不知,还是故意装佯?”
净心大师面色微沉,答道:“贫僧身为三宝弟子,少林掌门,出言岂能儿戏?”
枯竹叟端木齐天沉吟半晌,正待说话,却听青虚道长说道:“老秃,不要装佯,难道说点苍派的掌门令符被你指使下的飞云堡主盗去,你还不知吗?”
净心禅师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微震,暗道:“这些事情怎的都一起发生?看来一场武林浩劫,势必难免!”
想到这里,不由轻喟一声,道:“武当、青城、点苍三派,有的失宝,有的人宝俱伤,如今找到敝山来讨什么妖人飞云堡主,这也难怪,因为贫僧师弟,确曾与此人同来嵩山,但武当玄真道长对此人去向当该明白,而且敝寺藏经楼上失窃‘达摩十三式’,两名弟子被杀,昨夜大雄宝殿佛祖手上佛珠,又复被人窃走,本派之耻,本振之物,待向何人去索还?”
“呸!老秃,不要藉词掩饰,故弄玄虚,谁能信你!”
青虚道长说罢,脚下微滑,迳向净心大师欺近。
“四金刚”同时闪身而出,挡在了净心大师之前。
武当派高手二十余人,在玄真道长率领之下,个个长剑出鞘。
危机四伏,一场门户恶斗,一触即发。
净心大师双目精光暴射,高宣声佛号,语音沉痛地说道:“贫僧最后一言:本派无意争名斗胜,领袖武林,青虚道长既有此雄心,尽管多做几件大快人心的江湖义举,到时势之所趋,自可领导群伦,又何必出此下策,与……”
“老秃,闭你的乌嘴!今日血洗少林寺,就是大快人心的义举……”
青虚道长此言甫毕,宝剑“嗡”然离鞘,一个箭步,迳向净心大师扑上。
玄真道长领导下的二十几名武当高手,也同时虎吼一片,纷纷发难。
一代高僧净心大师,深深地叹息一声,道:“茫茫苦海,回头是岸!”说罢,由四名灰衣小弥陀护卫着,退往旁处。
禅心和尚推出雄浑无比的两掌,接上了青虚掌门。
玄真道长则由禅同大师接住,禅日、禅月率领“参”
字辈的十五名门人,堵住了武当众道士。
于是——
少林古刹之前,展开了一场两大门派的龙争虎斗!
青城派掌门顾天南,率领五名门下高手,退往斗场一旁,冷眼旁观,保持中立态度。
枯竹叟端木齐天虽来势汹汹,但经净心大师最后之言说得疑信参半起来,是以率领着四名派中高手,暂持冷静。
两派恶斗爆发之后,峨嵋掌门紫阳真人,却退出战圈之外,撮口长啸,倏然间,少室峰下,人声鼎沸,涌上了八九十人,各个手持兵刃,列于紫阳真人身后,排成了一座方阵。
紫阳真人招来门下,向斗场上瞟了瞟,脸孔上抹过一丝诡异的微笑,竟也观战起来。
此老,不但剑术造诣深奥,武功超群,在心智上,也是诡计多端。
他早已有意与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一争雄长,但苦于门下能手不多,且无良机,此番被青虚道长邀来,尽起徒众,表面上是为武当助拳,骨子里却另有他的谋算。
既见少林、武当已正面冲突,惨杀难免,灵机一转,计上心来——以待两败俱伤,则坐收渔人之利。
殊不知玄真道长也是个机伶老道,既见紫阳真人招来门下人手,竟在一旁坐山观虎斗,就知其意如何了。
忖念间,一剑挥出,将禅同大师略微迫退,闪身跃出斗圈,亦如法长啸一阵。
蓦地——
山峰之下,又涌上了二百多青袍道士,正是武当门下弟子。
为首一个眉目清秀,背插长剑的少年,浑身蓝色劲装,器宇轩昂,一表人材,闪身跃至玄真面前,抱拳行礼:“请师叔谕下……”
玄真道长把手一挥,道:“暂时要他们勿动,看我眼色行事。”
劲装少年应声:“遵命。”猿臂一挥,两百多个武当道士,隧形整肃,退在一旁,竟与峨嵋派距离十丈左右,遥相并峙。
这出乎意料之外的武当来众,直使紫阳真人暗中骇然一惊,心想眼下情势,预谋必难达成。
玄真道长向紫阳真人睥睨地掠过一眼,道:“时机已到,请掌门下令贵派门人动手吧!”
紫阳真人嚅嚅片刻,竟未说出话来,突闻少林寺内,钟声齐鸣!
只听净心大师敞声宣道:“阿弥陀佛,罪孽,罪孽!”
宣声高昂,犹如沉雷,山谷回应,几将那钟声压住!
在场人众,虽然俱都是当代武林高手,定力过人,也不禁心弦震荡,骇然吃惊,齐都为之一怔!
但是,双方狠拼恶斗,依然继续不停……
没有月亮,乌云遮盖了蓝天。
夜,像个黑黝黝、阴沉沉的巨灵,以奇大无伦的魔爪,攫取了整个大地!
山风如虎,松涛雷鸣,交织成一曲悲壮而恐怖的乐章,益发增加了夜之巨灵的淫威。
这地点是伏牛山中的一处绝壑,深达百丈,林木阴森!
突地,在这绝壑山壁的半腰间,传出了两声震天长笑,此起彼伏,直似要与山风抗拒。
笑声历达半个时辰,但是余音回荡山谷,经久甫绝。
笑声发处,原是一所不太大的山壁岩洞。
此际,在岩洞里翻身爬坐起来一个白衣弱冠少年,怔怔地瞧了瞧身旁蹲伏的一只白猿,向乌黑的岩洞外张望一下,像是自言自语的道:“啊!我怎么到了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
他摸摸脑袋,似是沉浸于回忆之中……
他仿佛记得:在武当派的“七星剑阵”之中,眼见秦伯父被一名武当道人长剑刺上肩头的瞬间,他不顾生死地跃身驰救……
之后,他便一切浑然不知了。
他仿佛还记得;就在他秦伯父生死须臾的同时,半空里似是传来一阵破天长笑……
“啊!怎的这笑声犹仿佛在耳际?……”
“哈哈!小娃儿你可醒过来啦!大概已经饿了吧?这个拿去吃吧!”
白衣少年被此话音蓦然一惊,纵目向洞内望去,只见团团一物,迎面飞来,顺手抓住,嗅到香味扑鼻,原来竟是只烤熟的山鸡!
他在武当派的“七星剑阵”中,由黑夜困到天明,由天明而至日色沉西,算起来整整一天未进饭食。
而此刻又已黑夜沉沉,何止一天呢?
他的确饥了,虽然由于充足的睡眠,已使他毫无倦意,可是饥肠辘辘,颇感难耐。
他几乎是丝毫没加以思索,竟然把一只肥大的山鸡,狼吞虎咽撕嚼下肚。
至此,这白衣少年是谁?笔者相信已用不着多作交代了。
徐玉麟吃罢烤鸡,正想站起,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又自洞底传来,道:“小娃儿,渴了吧,这个给你!”
随着话音,又飞来了一只红红的葫芦。
徐玉麟眼明手快,迅疾接着,拔开葫芦堵塞,芳香沁人,把头一仰,“咕都都”喝了数口,但觉入口生津,犹如琼浆五液,味儿甜美极了。
虽然仅是几口,但渴意全消,竟自舍不得再喝了。
忽然,他想起这甜美味道,似是曾经尝过,但那仿佛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小娃儿,这千年灵芝液还不错吧?哈哈!这一葫芦全送你啦!”
“啊!千年灵芝液!”
徐玉麟说完这句话,似是若有所悟,大步向岩洞深处迈去。
这岩洞虽甚黑暗,但他视力大异常人,走不多远,便看到在洞底壁前,坐着两位老人。
右边一位稍高,白发萧萧,长髯垂地;左面一位较矮的老人,却是黑发黑髯,面如满月。
同样的两个老人俱都是太阳穴高高隆起,两眼神光似电,丰采奕奕,骨格不凡!
徐玉麟何等聪明,心知眼下老人必是两位性命交修的奇人异士。随即急跨数步,长揖跪拜道:“晚辈徐玉麟,拜谢两位老前辈搭救之恩,尚请赐上尊姓高名,晚辈永铭不忘。”
只见右边白发白髯的老人.展颜微笑道:“二弟,我说得不错吧?上清牛鼻子调教出来的门人,多懂礼貌,逗人喜爱哩!”
徐玉麟听得心中既乐又讶,暗自咕嘟,这两位老人怎会知道自己的师尊?
“哈哈哈!大哥如此说来,我那葫芦千年灵芝液,还赠得适得其人哩!”右边黑发黑髯老人,把手一摆,道:“小娃儿快起来,对我们这两个老而不死的山野林下之人,用不着这多礼数。”
徐玉麟却依然跪地未起,似是在等待什么。
黑髯老人似已窥知其心意一般,竟又敞声笑声:“小娃儿起来吧,我们两个山林老鬼,活得年岁太多啦,早已把姓名忘记了。”
徐玉麟但觉一股突来劲力,竟将他跪地的身子缓缓托起,却并未看见两位老人有什么动作。
这种“以意御力”的功夫,真使徐玉麟把两位老人视作神明一般。
白髯老人向徐玉麟电射般地瞟过一眼,感慨似地自言自语道:“集天地灵秀之气于一身,英华内蕴,神清骨奇,福缘厚相,实百年难遇之武学良材也!”
“大哥,你是不是觉得对这小娃儿有些相逢恨晚?”
黑髯老人道:“好事情都被上清老牛鼻子占尽,你我就找不到像这样出落的一个徒弟,看来我们这点儿三脚猫的把式,恐怕是要跟着这具臭皮囊埋葬九泉了!”
白髯老人忽然笑道:“我就偏不让它埋葬九泉,又待怎样?”
“你可是想传他套武艺吗?”
“二弟所猜不错,说来这也是一种缘份。”
黑髯老人哈哈笑道:“我也有此意。”
白髯老人道:“你传他什么?”
黑髯老人不答反问道:“你传他什么?”
两人略微沉思,倏地——
白髯老人伸出了一只手掌,黑髯老人则抬起了一条腿。
两人相顾之下,竟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直震得岩洞中碎石纷落!
徐玉麟怔呆呆地瞧着两位老人,一问一答,一个伸掌,一个举腿,觉得甚是好笑,但心中却已经明白他们是何用意。
两老笑罢,黑髯老人道:“小娃儿,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想各传一套武林绝学与你,你可是愿意吗?”
徐玉麟喜不自胜的答道:“多谢两位老前辈栽培之恩,晚辈甚愿学习,不过……”说到这里,倏然住口。
他心里却在想着:我自出道以来,所遇当世高手已是不少,惟独对武当派的“七星剑阵”,怎么也无法破得……
白髯老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缓声说道:“小娃儿,你可是觉得武当派的‘七星剑阵’,无法可破吗?”
徐玉麟暗自一惊,方待开口,只听黑髯老人敞声笑道:“小娃儿你可造化不浅哩,我大哥的十二式‘风雷掌’,你只要练成,慢说‘七星剑阵’,就是八星、九星剑阵也无可奈何于你的,至于我要传你的一套二十四式‘翻天腿’,妙用你将来便会知道。”
徐玉麟听罢,喜之不尽,自是长揖跪拜不迭。
从此,徐玉麟在两位老人调教之下,专心练习“风雷掌”与“翻天腿”,晃眼十日过去。
他本是个聪明绝顶,武学素养深厚之人,两套武林绝学,旬日之间,已是练得滚瓜烂熟。
一日清晨醒来,白猿狒狒叽叽喳喳向洞外指手划脚,赶紧整好衣衫,跑在洞口一望,但见遍山铺白,茫茫一片,天已降下了瑞雪。
再返身入洞时,始发现两位老人已不知于何时离去,仅在右壁上,以大力金刚指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腊月十五日赶到嵩山去。”
他屈指一算,距离十五还有数日,随连忙收拾妥当,向两个老人盘坐之处,拜了三拜,神情黯然,带着狒狒,向洞外走去。
忽地脚下一绊,低头看时,原来是黑髯老人所赠的那只红葫芦,几乎把它忘了。
捡起来摇了摇,尚有多半葫芦灵芝液,心中大喜,携在身边,复向岩洞投下留恋的一瞥,便长啸一声,径朝洞外纵去。
他泻落深壑,也不辨南北东西,竟放步狂奔起来。
此际.他觉得直如驭风飞行,轻功又超出了旬日前好多,心知必是饮下千年灵芝液之故。
心中一喜,两位老人的面容,又浮现脑际……
他本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深觉两位老人平白相遇,非但救他出了“七垦剑阵”之险,复传以武功,又赠千年灵芝液,真可谓恩重如山,但自己却连两位老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想到千年灵芝液,不由又将那红色小葫芦随手取出,把玩之下,发现葫芦上刻着“玉华洞”三个蝇头小字,不由心中一震,暗道:难道是他们两位老人家?……
必定是的,否则,当世武林中哪有这等高人?
“腊月十五日赶到嵩山去。”这又是为了什么?
嵩山自是必去之地,但要在十五日赶到,可就猜想不到是何原因。
不管如何,徐玉麟深信两位老人所示,必是重大玄机。
于是,脚步又加快了一倍。
深山,白雪,月夜,寒风中。
突地,两个彩衣飘飘,犹如嫦娥奔月般的丽人,在幽谷雪地上出现,是恁般地飘忽,轻巧,纤俏!
似是有意,或许无意,两个彩衣丽人,竟然与一条疾纵而驰的白影,撞了个“满怀堂”!
“哎哟!你这人怎的走路不长眼,可把姑娘撞坏啦!”
一个彩衣丽人由雪地上爬起。
另一个彩衣丽人,眉目含俏,两只秋瞳,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倏停的白衣人。
这白衣人正是徐玉麟,他因心中有事,低头奔驰,由于身法奇快,一不留神,竟然撞上了这两个娇媚的女子。
徐玉麟满面羞惭,张口结舌地嚅嚅说道:“在下实因赶路太急,万请两位姑娘恕罪,这……这实在是出于无心的错误。”说罢,深深一揖。
那个从雪地上爬起的彩衣丽人,故作娇嗔地道:“哟!幸亏还是无心,要是有心的话,恐怕要把姑娘的肚皮撞破,钻进来啦!”
这彩衣女子,言语间,神情冶荡,满睑媚态,毫无约束。
另一个直盯着徐玉麟的彩衣女子,忽地吃吃笑道:“鸾姐姐,他撞破你的肚皮,不是更好吗?”言下亦是妖媚至极!
那被呼做莺姐姐的女子,啐道:“呸!凤丫头,你想把我骂死,独享块肉,看你能不能有这口福?”
她嗔罢,竟向徐玉麟问道:“小弟弟,年纪这么轻,黑夜深山里乱跑,不害怕吗?要是害怕,我姊妹两个可以陪你一起走。”
徐玉麟见这两个彩衣女子,妖冶媚荡,越说越不像话,已自有些恶心。
“黑夜深山……”彩衣女一言提醒了梦中人。
徐玉麟机伶伶打了个寒噤,身不由主地往后倒退了一步,暗自警惕道:是呀!黑夜深山,两个年轻轻的女子……哼!一定不是好人!
他这思绪一闪而过,连忙抱拳一礼,道:“两位姑娘请便,在下要走啦!”
此言甫出,那个叫做鸾姐姐的彩衣女,竟然闪身凑近,伸出一只玉腕,就向他肩头搭来,并且娇笑道:“唷!你这人好大的架子,人家好意地想陪陪你……”
“站住!”徐玉麟开声后退,道:“请姑娘放尊重些!”
说时,正欲举步走开,但见身旁彩影一闪,那个被叫做凤妹妹的彩衣女,又已来到身后。
两个彩衣女一前一后,竟将徐玉麟夹在当中,前进不能,后退不得,不由着恼道:“两位拦住在下,意欲何为?”
站在他面前的彩衣女,忽的面色一整,媚态尽敛,肃容道:“看你这样子就像要吃人似的,好凶!哼!告诉你吧,这里是伏牛山‘饿狼谷’,你往前走的方向,正是狼群聚居的绝地,我姊妹两个看你是外来的人,好心好意想不叫你走去喂狼,你却反而误会起来,把我们当做不正经的女子,唉!真是好人难做!”言下竟自流露着无限幽怨。
“鸾姐,何必多管这些闲事,让他去喂狼算啦!”
这是身后的彩衣女子话音。
徐玉麟暗自一凛,咕嘟道:伏牛山“饿狼谷”,这地方倒是听说过,但不知到嵩山去要朝哪个方向走?如此乱闯,不分南北东西,岂不要耽误了行程!
猛可中,几声隐约的狼嗥,更使他对面前彩衣女的话,增加了可信性。
其实,他倒并非是畏狼惧虎,只是怕迷失方向,延误了行程而已。
面前彩衣女,见徐玉麟沉思不语,心中窃喜,俏脸上抹过一阵神秘的微笑,讪讪说道:“小弟弟,你这般慌张赶路,可是到哪里去呀?”
徐玉麟答道:“在下要去嵩山,但不知方向对不对,姑娘如果此间路经熟悉,能否指引一下?”
彩衣女道:“啊呀!这你可就大错而特错啦!往嵩山是要朝东方走,而你却是背道而行,岂不愈走愈远吗?”
“多谢姑娘指点,在下就此别过。”
徐五麟深施一礼,掉头就要往回走。
彩衣女急忙说道,“看你这人,怎么如此慌急?要走也不用那样快呀!”
徐玉麟复将举起的脚步停住,惑然不解地问道:“不知姑娘尚有何指教?”
彩衣女“噗嗤”一笑,道:“你可知道这‘饿狼谷’中,错综复杂,岔径甚多,一走错了,便休想出得伏牛山去,唉!常言说得好,做人做到底。反正我和凤妹妹也要到那边去,就带你一同走吧,看你小小年纪,一个人行路,寂寂寞寞的,万一走错了路,遇上那凶狼群,岂不要白送小命一条!”
她这番话说得既带有几分玩笑意味,复又含含糊糊,徐玉麟一时也弄不清楚。
不过,他想:和你们两个女儿家一道走,还怕你们能吃了我不成。
想到这里,于是答道:“既是如此,那就快走吧,在下还有要紧的事情哩!”言毕,竟自往前走去。
两个彩衣女子,也没再说什么,便也放步跟来。
徐玉麟轻功已臻大乘化境,行动起来,自是轻灵快捷至极。
走不多远,只听身后娇滴滴的喊道:“小弟,你放慢些,这样走法,我姊妹两个怎能跟上呢?”
徐玉麟似是忽然想起这两位夜行女子似是不会武功之人,既然答应与她们同行,总不好意思半途把人家丢下,何况人家还是一番好意。
随停下脚步,回头一望,但见两个彩衣女,袅袅娜娜,姗姗而行,已拉下了两三丈远,看样子确是不懂武功。
他既然确定了这两个女子不懂武功,戒惧之心,便也随之消失。
待到她们姗姗行近,乃歉然问道:“两位姑娘高姓芳名,怎么称呼?可是不会武功吗?”
当先一名彩衣女笑道:“我姓金,金银的金,我叫金鸾,我妹妹叫金凤,就住在这‘饿狼谷’的出口上,我家快要到啦!你想山野民女,哪里还会什么武功呢!”
“唔——原来是金姑娘。”徐玉麟又问道:“这座‘饿狼谷’里,据说有成千上万的饿狼,两位姑娘黑夜到谷里来,不怕被狼群所伤吗?”
金鸾“格格”笑道:“‘饿狼谷’里的人,怎的会怕饿狼呢?”
那个名叫金凤的彩衣女,忽然搭腔道:“我鸾姊姊不但不怕饿狼,还特别喜欢它们哪!”
金鸾瞅了金凤一眼,不依道:“凤丫头,你多嘴饶舌,看我不拧你才怪!哼!姐姐喜欢饿狼,难道说你不喜欢吗?”
“喜欢饿狼?”徐玉麟惊疑的道:“两位姑娘之言,在下实在不懂。”
金鸾笑道:“你不要听那鬼丫头胡扯,谁喜欢什么饿狼,我们只是不怕它们就是了。”
徐玉麟更加不解地道:“不怕狼,难道说狼不敢咬你们吗?”
“是的,我们不怕狼。”金鸾说着,从身边掏出了一块药饼,递给徐玉麟道:“因为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这个。”
徐玉麟接过一看,见是块圆形的药饼,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金鸾道:“这就叫做‘狼饼’,饿狼闻到这饼的香味,就乖乖的俯首听命于我们。”
“叼!这药饼竟有这等效用,我倒不太相信。”
徐玉麟说着,竟将药饼凑近鼻端,嗅了几嗅。
但觉一股芬芳香味,钻进鼻孔,直达丹田之中。
金鸾忽的夺过药饼,“格格”笑道:“你也不是狼,怎么可以嗅呢?万一这药发生了效力,你能俯首听命姐姐使唤吗?”
徐玉麟爽朗一笑,答道:“这药饼倘如像你说的那般效力,我……”
金鸾忽的凑近徐玉麟的身边,玉腕搭上他的脖子,忖耳亲呢地笑道:“你就听姐姐的,是吗?”
徐玉麟在这刹那间,顿举丹田之内,升起一股热流,冲激着浑身血脉,急剧循环,心脏跳动得几乎清晰可闻,口发干,睑发燥……
一种强烈地冲动的欲火,几将他仅有的一线灵明淹没,蓦然一惊,正待推开金鸾偎依的一条软绵绵、香馥馥的娇躯,金凤的一只玉腕,又搀上了他的腰际。
他想抗拒,但也不想抗拒。
他想挣脱,但又无力,甚至不忍,或者说是不舍更好!
总之,他脑海中的一线灵明,正和着某种企求作着强烈的斗争……
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他被两个妖冶的彩衣女子,搀搀扶扶,不知走到了一个什么处所。
真的,这时徐玉麟已成了只“饿狼”;而此“饿狼”却正落于两个妖冶而“慈悲”的女猎人手里,其命运自不难以想象!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他只觉得一条身子不由自主地,如驾云行舟,飘飘荡荡,悠悠忽忽,像是脚不着地的跑了好远。
忽的,眼前一亮,他凭着那若断若续的一丝理智,观察到已进入一座幽长的山洞。
洞内火烛辉煌,照耀得他的两只模糊的眼睛几于难睁!
不久,他仿佛像是被架进一所绿光黯淡,兰麝扑鼻,软玉温香的石室,一条身子被抬上了软绵舒适的绣榻!
猛的,胸口上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么最好还是不喘也罢,因为接着就有一只吐气若兰的樱唇,压上了他的嘴巴……
突的,一阵冶荡的笑声响起,徐玉麟如释重负,耳际仿佛听到:“鬼丫头,怎么这般心急,姊姊还没有尝鲜,你倒先下手为强啦,看我不打你才怪!”
紧接着就是两个女子“吃吃”“格格”的浪笑,盈于满室。
“凤丫头,来,快帮我的忙,把他……”话音戛然而止。
但是徐玉麟的衣服,却在一阵悉索声音之下,被剥得精光!
他,已由“饿狼”而变成了条“死狼”,任由“猎人”摆布与宰割了!
他已四肢软绵无力,一股曾经有过这般经验的强烈欲火,熊熊地燃烧着;燃烧得他血脉贲张,口干舌焦!
脑海中仅存的一丝理性的灵明,已渐渐地被那孽海怒浪,淹没,淹没……
终于——
他所企求而也畏惧的事情来了!
像两条溜滑的鳗鱼,也像两只久未得食的“饿狼”
迅疾缠上了他的身躯……
徐玉麟强自控制着自己,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良久,那叫凤丫头的似是想起了一件事来,看了看中间躺着的像是死去一般的猎物,做了个会心的微笑,竟自翻身溜下榻去。
不一会,她拿来了一只小巧的红葫芦,摇了几摇,拔掉堵塞,嗅了嗅,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唉!味道好香!他哪里弄来这种香酒?”
酒能乱性,亦可提神,这是人人都有的常识。
只见她凝思片时,又姗姗走近榻前,把那猎物嘴巴撬开,竟将葫芦里的液汁往他口里倒了许多。
然后,她自己也喝了一口,惊诧的自语道:“唉!原来这不是酒,怎的这般甜美芬芳?……”
就在此时,她忽然看见那个赤条条的猎物,四肢微微抽动了一下,心中不由大喜,迭将葫芦堵好,放到原处,像头急食的“饿狼”,张开玉臂,就向猎物扑上!
她只觉得这怀中的猎物,在浑身一阵微微颤抖之后,已由凉转热,呼吸也逐渐沉浊起来。
然而——
也就在这天崩地裂之前的同时,她那条颤栗的,像曳满了弓弦的娇躯,猛地往一旁翻滚下去。
一只玉腕,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紧紧的扣住。
“啪啪!”两记清脆的耳光响起!
“哎呀!你这人好没良心!”
沉睡中的另一只“饿狼”,猛的翻起,惺忪的睡眼,闪过一阵贪婪的神光,玉臂伸张,竟向猎物搂抱上去!
“无耻的贱人,给我滚!”
随此宏亮的喝声,“叭”的一响,这只“饿狼”又被摔下榻去。
“啊呀!好狠心的乖乖,跌死我了!”
紧接着翻身跃起,又往榻上扑来。
她这一次进扑,已是不比同前,竟自掌指并用,迅捷无伦!
徐玉麟呼地拍出一掌,迫退开金鸾进击之势,沉声喝道:“你再敢向前纠缠,我就把她经脉扣断!”
金鸾被徐玉麟轻描淡写的挥出一掌,震退开去,凛然大惊之下,果已停住不动,两只妖冶媚荡的凤目,闪动着惊异之光。
“啊呀!你这没良心的人,快放开我吧,我的手臂快要断掉啦!”
徐玉麟撮口轻啸一声,只见一条快捷的白影,跃入石室,正是白猿狒狒。
白猿狒狒在徐玉麟被二女以药物迷昏,架进石室之后,始终守候在门外,它虽是个千年灵兽;颇通人性,但因二女对主人似是并无恶意,故而未加干涉。
此际,它被召入室,两只闪闪金睛,在淡绿的灯光之下,放射着惑然不解的神情,直盯着两个惊惶惶的女子。
徐玉麟瞧瞧灵猿,说道:“狒狒,给我把她们两个看住。”
狒狒点点头,聚精会神地盯住二女。
徐玉麟把扣住金凤的手掌松开,向二女喝道:“我先警告你们两个无耻贱人,它是只千年灵兽,即是武林一流高手,也非其敌,你们要命的话,就休想妄动一动。”
他因此刻已经发觉两个妖冶女子身怀武功,故有此言,此举。
徐玉麟见二女果然听命不动,迭忙跃下床去,找着衣服,迅速结束停当,又把那只被金凤拿过的红葫芦寻到,系在身边。
然后,又把二女的罗裳丢了过去,喝道:“无耻的贱人。穿上吧,这次少爷饶过你们,下次遇到,休想活命!”
言毕,就要放步向室外走。
只见金鸾腰间系上了一条罗纱,轻捷地跃到门口,堵住了去路。
那年纪较轻的金凤,也在同时披上件彩衣,一跃而起。
徐玉麟后退半步,沉声喝道:“你们两个贱人,打算怎样?”
只见金鸾一双凤目泛射出怨毒的神光,怒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想走吗,哼!可没有这么容易!”
徐玉麟微微一怔,不屑地笑道:“少爷姑念你们是些女流之辈,不然,早就把你们一掌劈死,还不赶快让开,难道真的要找死不成?”
“哎呀!真想不到你这个人,年轻轻的心比狼虎还狠!”
金凤满目幽怨地道:“早知如此,我何必把你救活,还不如趁你半死的时候,丢进‘饿狼谷’去喂狼算啦!”
徐玉麟微作沉吟道:“你怎么把我救活的?”
“我把你那葫芦里的酒给你灌了几口,你不是就活了吗?是啦,那葫芦里的酒,味道可真好呢!”
金凤言来,竟是一片憨真,似不像个冶荡女子。
徐玉麟听罢,似是陷于回忆中……
他犹自模糊地记得,当他心中那仅存的一线灵明,几将被欲火烧没的紧要关头,他施展了“般若禅功”,将一股真气,闭于丹田,霎时,即达于“物我两忘”之境,浑然犹如死去。
倘若那时这两个女子果有害己之心,只要一根手指点上他的“百合穴”,便即没命。
后来,他忽然在悠悠中醒来,才……
他当然明白,何以能醒转,实是因金凤给他灌下千年灵芝液之故。
但他毕竟是个心地纯洁的少年,金凤何以会给他喂下千年灵芝液?他却茫无所知!
他也明白:他之所以失去了抗拒,是因嗅过那“狼饼”的原故。千年灵芝液非但能起死回生,犹有解百毒之效,是以服下之后,立即灵智恢复,否则,那真……
如此想来.这两个女子,虽具冶荡之性,尚无大恶之心。
徐玉麟想到这里,容色肃整地对金凤道:“你喝过那葫芦里的液汁,这样在下算是谢过你啦。”
金凤疑惑不解地问道:“那是什么?味儿可真好!”
徐玉麟答道:“那就是世所难求的千年灵芝草的液汁。”
金凤惊呼出声道:“啊!千年灵芝液!”
就在此时,挡在门口的金鸾,突地暴起发难,一把抓向徐玉麟腰间的那只红葫芦。
徐玉麟想不到这名叫金鸾的女子猝然出手,功力还真的不弱哩!
他迭忙往旁滑出一步,闪电似的挥出一掌。
一股强猛劲风,如怒涛排浪,竟将金鸾跃至的身形撞退回去。
“本来我想叫你们利益均等,你既如此贪心,休想半滴到口!”
徐玉麟话落,突见石室门外,黑影一闪而至。
那黑影身法之快,出现之突兀,使他不由为之一震。
但见那黑影手握两柄明晃晃的长剑,停落门外,只因来人面蒙青纱,故而分不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秦岭二妖’,还不给我滚出来领死!”
徐玉麟听得暗自一怔,道:“这声音怎么好熟?好娇?又是个女子!”
金鸾反身向那黑衣蒙面女子劈出一掌,怒叱道:“上次念你同是女儿之身,放过了你,你却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找上门来,‘秦岭二妖’岂是好欺的!”
话落,身形随之掠出,动作快极,武功果是不弱!
那名叫金凤的女子,迅捷地由壁上摘下了两柄宝剑,紧跟在金鸾之后,向石室之外跃去。
石室中只剩下了徐玉麟同狒狒两个,他摆摆头,道:“狒狒,我们走吧。”
于是向石室外纵出。
徐玉麟同狒狒出得石洞,但见“秦岭二妖”各执宝剑,和那黑衣蒙面女子正在雪地上狠拼死斗起来。
黑衣蒙面女子剑法神奇,虽以一敌二,依然从容裕如。
金鸾、金凤姊妹两人,虽然不如那黑衣女子的剑术精奇,但走的乃是偏锋,招数诡异,狠辣。
二人斗约二十几回合,竟然未分胜负。
突地,那黑衣女子清叱一声,剑势大变,寒光突盛,直把“秦岭二妖”迫得连连后退!
“这不正是‘青城遁剑’吗?怎的是她?”
徐玉麟确定了黑衣女子的身份,接着舌绽春雷似的沉喝道:“三位姑娘住手!”
他这力贯丹田的一声沉喝,山谷响应,果把三人震得愕然愣住!
金凤向徐玉麟瞧了瞧,道:“唷,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人,是不是想来帮我们打架?”
那黑衣蒙面女子,原先并未发觉徐玉麟在石室之中,此时他突然现身出来,不由使她为之一怔。
只见她身躯微震,一句话也没说,竟自掉头疾驰而去。
徐玉麟未答金凤之言,高声喊道:“夏侯姑娘……”
便也急急追去。
他耳后犹自听到金凤骂声:“好个没心肝的人!”
“傻丫头,由他去吧,下次遇上,绝不饶过他……”
伏牛山“饿狼谷”中,迅快无伦的纵出了三条影子。
头前的那条黑影,在跃出了谷口之后,眼看就要被身后的两条白影追上。
倏地,头前那个黑影,转折进了道旁的一座树林,失去了踪影。
树林中,突地响起了一阵犹如夜枭悲啼的“桀桀”怪笑!
紧跟着又是尖锐的一声惊呼——是个遇上了什么恐怖景物的女子声音!
那林边白衣人影,蓦然暗凛,直向林中跃去!
树林里这时又响起了几声怪笑,和女子的娇叱声音。
白衣人闻声急急纵扑过去!
呀!呈现于面前的,竟然又是巧云掌邢刚的杰作——
五六棵大树上,尽都半悬的绑着个赤身裸体少女,散发垂面,似已死去。
每个裸女的足下都盘着条伸头吐信的巨蛇!
这光景,白衣少年徐玉麟曾经看到过,并不足以为奇。
而最奇怪的是:此刻在不远处,正和见到他掉头就跑的夏侯姑娘打斗之人,并非是巧云掌邢刚,却是短少了一条臂的百毒神君!
徐玉麟妒恶如仇之念油然而生,反手撤出宝剑,一阵斩杀,先将毒蛇除去,然后砍断绳索,放下了那五六个裸体少女——但她们都已气绝死去!
怒火中烧,他清啸一声,迳向百毒神君扑去。
哪知他还未接上手,夏侯芝馨的娇躯,却被百毒神君的一掌震飞!
半声惨叫,夏侯芝馨撞跌出老远,摔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徐玉麟目睹此景,更是热血沸腾,身形甫落,剑掌齐出。
剑走“清平世界”,幻起五六丈方圆的一片光幕,把百毒神君罩了个水泄不通。
掌出刚刚学会的“风雷掌”中的“风狂雨暴”、“春雷陡发”!
百毒神君凛然暗惊道:这小子几日不见,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忖念间,顿觉劲风袭体,方欲拿腿开溜,突听“轰”然雷鸣之声,“不……”字犹在心中,仅存的一条左臂,连肩带手卸去,身躯撞上了棵大树,脑浆进射,呜呼哀哉!
这——
一代毒君淫魔,恶贯满盈,由此,阳世三间,无复造孽了。
徐玉麟料不到这“风雷掌”竟有如此之大的威力,出手之间,便将恶魔除掉,窃喜之下,纵向夏侯芝馨的身旁。
俯首一瞧,但见夏侯芝馨胸口犹自微微起伏未停,可是已气若游丝!
他想看看她的脸色,究竟伤势如何,无奈她面蒙青纱!
情急之下,救人要紧,哪顾得了许多,稍一犹豫,竟自将那块罩面青纱揭开。
徐玉麟,目光触处,不由心中一震!暗道:原来她有这样一张天上少有,地下难寻的俏脸,怪不得她不愿意叫人看见!
可是,这张黛眉凤目瑶鼻樱唇衬托成的人间杰作,却没有半丝受伤的颜色!
奇怪?徐玉麟想不出这位夏侯芝馨姑娘,何以伤得频临死亡边缘,犹能保持如此容色?
他把那揭开的青纱,给她掩到瑶鼻,露出樱口,准备给她服药。
就在这时,他发现了那露于衣袖之外的玉手,已自变成了紫青!
忽然间,他想起了百毒神君的歹毒掌功,暗自骂道:我这傻瓜,几乎误了她的性命。
顺手取出葫芦,以口咬去堵塞,一手撬开她的樱唇,把千年灵芝液倒下了数滴。
这千年灵芝液功效无比,不一会工夫,夏侯芝馨呻吟出声,悠悠醒来,翻身坐起,吐出了口奇臭难闻的淤血!
徐玉麟大喜道:“夏侯姑娘你不碍事了吧?都是在下不好,把你追到这里,才……”
夏侯芝馨“哇”地哭出声来,打断了他方欲说下去的话。
徐玉麟愕然一怔,猜不透这夏侯姑娘为何要哭。
夏侯芝馨嘤嘤啜泣了半天,直把徐玉麟弄得走也不好,劝也不是,更不能追问她,愣愣的莫知所以。
突然,夏侯姑娘停下了哭泣,悠悠叹道:“你为什么救我?叫我就此死去多好!”
徐玉麟对夏侯姑娘这大异常理的问话,甚为诧异地答道:“我……我为何不能救你?难道说你让我做个见死不救的无义之人?”
他这话,可以说是光明正大,义正词严,当使夏侯芝馨无语以对。
然而,并不如此——
只见夏侯芝馨霍然跃起,由地上捡起了宝剑,语音幽怨地说道:“我恨你!”
徐玉麟更觉得这夏侯姑娘,出言悖逆常理,自己好心好意把她救醒来,反而落得被她怀恨,岂不怪极?
他凝思片刻,朗然而道:“在下自信行事光明正大,无负于人,无愧于心,且与姑娘往日无仇,近日无恨,即是龙亭之会,在下自信对姑娘亦无越理之处,不知姑娘何恨之有?”
夏侯芝馨道:“只因你救了我的命,所以我就恨你!”
夏侯芝馨深长地叹息道:“不明白也好……”停顿顷刻,又道:“我问你,你和‘秦岭二妖’钱月鸾、钱月凤,那两个淫妇荡娃,有什么关系?”
徐玉麟听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脸上热燥异常,嚅嚅答道:“没……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在下着了她们的道儿,几乎……她们不是姓金吗?怎的又姓钱?”
“没有关系就好,姓金的那是骗你,只因她们‘秦岭二妖’的荡名,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才把姓割掉半边,你想想看,金与钱有何不同?”
“早知是这两个妖女,悔不该没有好好惩治她们一番!”
“你已把她师父击毙,还怕她们不来找你吗?”
“哼!那我可就绝不饶……”
徐玉麟说到这里,突闻白猿狒狒“吱”的一声怪叫,敛目望去,只见一条黑衣人影,鬼魅般地向林中悄悄掩来!
他视力特佳,已自识出来人的面目,正是曾经和他在太乙门古墓附近斗剑败落的神行无影尚君。
神行无影尚君也已看到了徐玉麟,以及夏侯芝馨与五六个裸体女尸首,还有脑裂、臂断的百毒神君郝灵。
他前行几步,对徐玉麟喝问道:“百毒神君可是你杀死的吗?”
徐玉麟毅然而冷漠地答道:“是又怎样?”
出乎他意料之外,神行无影并未借口找岔,仅是向夏侯芝馨凝视了一下,冷哼道:“明年三月泰山再见!”
掉头就走。
夏侯芝馨望着神行无影转过去的背影,不由惊“咦”
出声,身形飞纵追去。
可是当她身形纵起之时,神行无影已自眨眼不见。
徐玉麟一掠跟上,望着怔怔的夏侯姑娘问道:“你认识他?”
夏侯芝馨未即答言,只是怔呆了片刻,唉叹道:“这人的身法好快!”
徐玉麟道:“既被誉为神行无影,怎能不快?”
“你认识他?”
“会过一面。”
“他有柄剑?”
“是的,而且剑术造诣颇高。”
“你和他打过?”
“打过一次。”
“胜败?”
“他败了一招。”
“他那柄剑是光的?锈的?”
徐玉麟觉得夏侯芝馨处处都透着些令人揣摸不透的奇怪,问起话来,更是不着边际,但又不好不理她,于是稍作回想,道:“他的剑好像是光的。”
“是不是方才背上的那柄?”
“这……在下并未留意。”
“那么……”夏侯芝馨倏然住口不语。
徐玉麟见夏侯芝馨住口不言,似是在凝思一件颇感困扰的事情,便也不去扰乱她的思绪,竟自站立不语。
久久,夏侯芝馨突的嘘了口长气,摇摇螓首,道:“徐少侠今后行踪何去?”
徐玉麟答道:“嵩山少林寺。”
“有何贵干?”
“唉!还不是为了那些被人移嫁的莫须有之罪名!”
徐玉麟若有所悟的问道:“姑娘可还怀疑在下窃去贵派宝物?”
夏侯芝馨摇头道:“在龙亭时,我已不作如是想,但不知家师如何看法。”
“那——姑娘可是未返青城?”
夏侯芝馨颔首默认。
“那是为何?”徐玉麟言下甚为惘然。
“我打不过你,捉不住你,而且……”倏然住口,夏侯芝馨幽幽一叹!
徐玉麟笑道:“这与你回不回青城,有何关系?”
夏侯芝馨沉思半晌,道:“我在掌门师父面前夸下大口,你想如何有脸回去?”
“然则,姑娘是非要捉住在下不肯回去的了?”
“现在我已改变初衷。”
“那么你可是以为仍然打不过我?”
夏侯芝馨摇头否认,又是幽幽深叹一声。
徐玉麟道:“那么姑娘今后行止何去?”
“天涯飘泊,了此残生!”
这话出自个妙龄少女之口,是多么的突兀,凄凉!
徐玉麟听得心中微凛,不由叹道:“姑娘貌若仙子,艺业超群,如此自处,岂非……唉!都是在下不好,害得你无门可投!”
夏侯芝馨突然“格格”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怆哀怨,令人听来,入耳心寒!
徐玉麟听得又自吃惊,不由问道:“姑娘所笑为何?”
夏侯芝馨笑声停止,无限伤感地道:“你看到了我的脸?”
“是的,在下甚感抱歉,不过那是要察看姑娘的伤势,情急而为。”
“你以为我美吗?”
“不但是美,而且有逾西子王嫱!”
夏侯芝馨忽又“格格”笑道:“你很喜欢我吗?”
她这种单刀直入的问话,大出徐玉麟的意料之外,不由一怔,但旋即答道:“是的,我很喜欢你,譬如说,我有你这么个姐姐或者是妹妹的话。”
夏侯芝馨道:“如果我不美呢?”
徐玉麟爽然答道:“这于我喜欢你与否,没有关系,因为在下并非是个以貌取人之人。”
他口里固然是如此说,但心里却在想:你分明是生得那般俊美,为什么又说不美呢!
“除了我的容色之外……”夏侯芝馨稍作凝思道:“你还喜欢我哪一点?”
“在下认万姑娘的心性,令人颇堪钦佩!”
夏侯芝馨深长地一叹:“你还是个没有使我失望的人,谢谢你,你可以走了。”说着,竟自转身向林外跃去。
徐玉麟急纵上前,拦住她道:“夏侯姑娘且慢……”
夏侯芝馨刹住纵起的身形,道:“少侠尚有何言?”
徐玉麟稍一犹豫,道:“因在下之故,令姑娘背离师门,天涯飘零,诚使在下负疚至甚,自今而后,必当寝食难安……”
他说到这里,稍一停顿,又道:“这样吧,待在下嵩山事毕,就成全姑娘志愿,由姑娘缚赴青城,听凭令师处置,大丈夫行事,问心无愧,死有何惧!”言下竟是豪气凌云。
夏侯芝馨听来,初则甚喜,终则叹道;“少侠为人,义薄云天,使我感激不尽!但是,我之不返青城,并非如少侠所猜想的那么简单!”
“敢问姑娘除此之外,还有何原因?”
夏侯芝馨凄然叹道:“我即使告诉了你,也于事无济……”
徐玉麟豪壮地抢问道:“只要在下力之所及,定当帮助姑娘,虽万死不辞!”
“唉!难得少侠一片侠义之心……”
夏侯芝馨凝思片刻,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可以简略地告诉你,我是个身负血海深仇之人,原以为做了青城掌门入室弟子,学得一身本领,便可报仇雪恨,哪知艺满出道,第一个对手就遇到了你,以你这般年纪,我都无法打过,而我那仇家,非但武功莫测,而且手下高手云集,我那报仇希望,岂不永难达成?若然,即返师门,又有何用?如此痛苦而生,何若一死!”
夏侯芝馨提起了“仇恨”二字,不由使徐玉麟感慨万千,而触发了他郁结于胸的父母家人,血海冤仇!
他,似是伤心已极,竟自星目含泪,道:“原来夏侯姑娘,也是个身负仇恨之人……”他微作凝思,倏地关切意坚的道:“不知夏侯姑娘看得起在下否?”
夏侯芝馨莫知所以的答道:“少侠,此话怎讲?”
“在下新近由两位异人之处,学了两套盖世绝学,倘若姑娘看得起在下,待我嵩山事毕,便把这两套武功,传授与你,我想你那仇人再强,便也不是姑娘敌手了,不知姑娘意下若何?”
夏侯芝馨凝思俄顷,道:“是两套什么武功?”
徐玉麟答道:“十二式‘风雷掌’,二十四路‘翻天腿’。”
“你可是要我拜你为师吗?”
“这倒大可不必,因为我也不知那两位前辈异人何名何姓,我再传你,自是没有什么门户派规所限了。”
“可是你那两套武功,定能打败我的深仇大敌吗?”
“姑娘若不相信,在下就此演练一遍,给你看看。”
徐玉麟说罢,未待夏侯芝馨首肯,竟自真气一凝,功贯双掌,脚步滑开,蓦地吐气开声,右掌推出一招“风调雨顺”,左掌拍作“雷霆四震”。
但见顺着他的右掌,吐出一股看似绵绵,实则强烈无伦的劲风,把地上积雪连带着砂石,暴然卷飞出五六丈外,满天飞舞。
紧跟着又是了声沉雷似的巨响,左掌劲道吐处,一棵双人合抱的白杨大树,齐地斩断,木屑纷裂中,向外倒去。
他正待运功再发第三掌,突听夏侯芝馨惊呼道:“我不要看啦!”
徐玉麟停下手来,笑道:“这就是两招‘风雷掌’,要不要再瞧几招‘翻天腿’?”
“不要啦!”夏侯芝馨喜道:“我相信你这两套绝学就是。你真的愿意教我吗?”
徐玉麟朗然答道:“武林中,千金一诺,何能儿戏!”
夏侯芝馨高兴的道:“那我们走吧!”
“到哪里去?”
“跟你到嵩山,不可以吗?”
十八年前,也是雪飞满天的腊月。
“东平一尊”苏则徐大侠,身赶济南府,一去未返。
之后不久,苏文彪——苏则徐的胞弟——由外归来,杀了他的寡嫂,以及满门老幼三十余人。
苏文彪一手遮天,掩盖武林耳目,做下了这件灭绝伦常的恶行,顺理成章,作了“逍遥山庄”的主人翁。
可怜苏则徐唯一后祠爱女——苏小燕,刚满三岁,嗽嗷待哺之龄,被砍数刀,丢进了东平湖。
也许是真的天无绝人之路,这个仇海孤雏,却被苏则徐的一个老家人暗中救起,而保全性命。
老义仆夏侯一夫,把苏小燕抚养长大,而苏小燕也就变成了夏侯芝馨。
夏侯芝馨十岁那年,夏侯一夫始将其身世血仇说出,然后把她送往青城门下,拜师学艺,望她能为父母报仇雪恨。
可是苏小燕的义父——夏侯一夫,竟然撞山而死,了绝残生!……
在奔赴嵩山的大道上,夏侯芝馨一口气说了上面这段惨绝人寰的故事,已自泣不成声。
她的同伴——飞云堡主徐玉麟,也是个仇海断肠人,竟亦跟着簌簌泪下!
仇海两孤,各悲身世,同路共泣,谁也不知道要安慰谁!
不过,徐玉麟获知了夏侯芝馨的身世与仇恨之后,却凭添了另外一层沉重心事……
徐玉麟、夏侯芝馨兼程前进,不日来到嵩山的少室峰下。
他屈指算来,恰好是十二月十五日,望望日色,天正晌午。
蓦然间,只听少室峰上钟声齐鸣,喊杀震天!
徐玉瞬大惊变色,凛然一怔,向夏侯芝馨道:“走!我们赶快上去吧!”
话落,身形纵起,犹如离弦之矢,径向少室峰上驰去……
少林寺山门之前的广场中。
此刻,武当派的二十名高手,正自和少林寺的禅同、禅日、禅月三位大师,死拼狠斗,青虚道长则独斗禅心大师。
武当道士上至掌门,下至群众弟子,一律都是青钢剑;而少林寺僧,则个个赤手空拳,和那寒光森森,冷气逼人的宝剑交锋。
武当剑法领袖武林,是江湖中人人所知之事,可是少林派自达摩祖师所创之七十二手神拳,历经参研精进,时至今日,自亦有其独特威猛过人之处,是以能为武林之拳术正宗。
在表面上看,徒手与宝剑对垒,似乎是吃亏不少,然而任何一种武术,只要练到炉火纯青之时,对付任何一种兵刃,自必有其抵挡之妙用。其理至为明显,譬如短剑之对长枪,看起来长枪应该占优,然而事实上决定胜负者,仍须要靠各人的武功造诣。
“参”字辈的少林寺僧,正当年富力强,也都是在当今江湖中时常出现的一辈人物,武功成就,仅仅稍逊于“禅”字辈的大师。所以武当派的二十名十三代高手弟子,虽有宝剑,却是半点也占不到便宜。
青虚道长以武当掌门之尊,手中青钢剑虽是游刃非凡,锐利无伦,但他的对手,却是位功力深厚,为少林派掌门下的首座弟子。
玄真道长为了保存实力,并监视峨嵋派的趁火打劫,只好暂时一旁掠阵。
少林寺的钟声响过之后,不到片刻时间,山门内又走出了四百寺僧,分作四队,每队百人。
第一队由“三长老”中的“悟玄长老”率领,第二队是“悟机长老”,第三队是“悟因长老”,第四队则是位俗家弟子万里疯侠程百康。
这四队和尚,却是个个手持兵刃。第一队是“降魔杖”,第二队是“方便铲”,第三队是“青钢剑”,第四队是“拨火棒”。队形整齐,号令严明,的确不愧为名门大派,武术之正统。
谁都知道,少林寺的“三长老”乃是前辈掌门人的师兄弟,哪一个都已百余高龄,早就绝迹江湖,不问世事。
此刻,亲率群僧出阵,可见事态之严重性了!
斗场中酣战剧烈,斗场外双方人手虎视眈眈,只要任何一方的领袖一声令下,更大也更激烈的战斗,一触即发。
双方实力,如以数计,箅是均等,然而武当派与峨嵋派的联合阵容,却是因峨嵋掌门紫阳道长的袖手旁观,心存异志,裂痕早生。
倘以少林独斗武当,那么武当败局已定,如果峨嵋参战,则双声胜负之数均等。是以,峨嵋派的两百人手,实已成了决定这场门户斗争的重大力量。
紫阳道长老谋深算,岂有看不出眼下局势之理?但因他一则有坐收渔利之预谋,二则衡度实力,即使挥戈站于武当一边,也未必能有致胜把握。若然,岂不落个两败俱伤,太不划算?
由于他有这些顾虑,所以举棋不定,虽在玄真道长数次催迫之下,依然藉词搪塞,而不肯令属下出手。
少林派掌门净心大师,乃是位心存慈悲的有道高僧,自不愿多造杀劫,故在武当、峨嵋调集人手上山之前,虽然亦鸣钟召来四百门人,既见对方增调人马没有出手,以少林派的地位,自是不能轻举妄动,而被人视作以多凌寡。
就在此已打将起来,但却未骤下决心大打的微妙局势中,斗场里已自惨嚎迭起,场外人众,循声望去,见有五个少林僧人中剑倒下,武当道士也有三人像受了极重的内伤,伏地动不起了!
净心掌门面色凝重,低低的宣声佛号,语音沉痛已极!
青虚道长久战禅心不下,早已颇感不耐,剑势倏变,迫退禅心两步,回头对武当、峨嵋两派观阵之众喝道:“你们还不下手,更待何时?”
只见二百多个武当道士,锋地分作两队,一队由一个眉目清秀,身着蓝衣的英挺少年率领,跃入战圈,另一队则仍站于玄真道长身后未动。
这边少林寺僧,未待掌门下令,由悟玄长老率领的一队“降魔杖”手,亦同时出动。
悟玄长老身份尊崇,值此大敌当前,有关少林存亡之战,自可相机制宜,无须掌门之令。
净心大师观,察眼下情势,心知一场门户之间的惨杀已无法避免,既是如此,倒不如早作了断。
于是心念一横,传掌门符令,命悟因长老剑队中分拨二十名弟子,接下“参”字辈的徒手,以免门人吃亏。
这时寺前的广场上,已是喊声震天,兵刃交击,“叮当”一片!
一场两大门派的剧搏,已展开了序幕!
紫阳道长仍然约众观战,成竹在胸,不肯出手。
倒是点苍派掌门人枯竹叟端木齐天心下甚为焦急,原来此老胸无城府,惟恐武当惨败之下,少林派不会饶过自己。
激战中,又有十数人惨死当场,双方各半。
青虚道长既见峨嵋派袖手旁观,不肯听命于己,气忿之下,长啸一声,撇下了禅心大师,迳向紫阳真人奔去。
紫阳真人见青虚掌门挟怒而来,灵机稍转,笑道:“青虚道兄,来意为何?”
青虚道长青钢剑戟指道:“贵派何以不听吾令,违背前约?”
紫阳真人沉着应道:“道兄息怒,只因道兄亲自出战,来从衡度眼下情势,当局者迷……”
青虚道长怒极狂笑道:“你可是以为武当必败,故不愿与少林为敌,想保存实力吗?嘿嘿!那你算盘已经打错啦!本掌门早已料知你心存异志,此来乃是同床异梦,故而比你棋高一着,预先分派门下高手,将你峨嵋总舵严密包围,只要我这里发出信鸽,那边即行动手,把你峨嵋基业毁掉……”
紫阳真人因见武当门人中,确曾带有十数只信鸽,是以信以为真,勃然怒道:“想不到你武当派用心如此险狠,既是这样,大家那就同归于尽吧!”
青虚道长还以为捏造之心计得逞,心中方自一喜,哪知紫阳真人宝剑一挥,两百名门下弟子竟向玄真道长率领的百名武当道士骤然围攻上去!
这骤然突兀的变化,非但使青虚道长大出意料之外,而颇感弄巧成拙,竟使少林掌门净心大师,也觉得事出突兀,莫知所因。
峨嵋派的两百高手,暴然围攻武当,搏斗局势立即大变!
紫阳真人乃当代有名的十二剑手之一,挟恨之下,对武当门人出手绝不留情,宝剑连挥,当者披靡!
其实,紫阳真人此举,依然不失为老谋深算,在他想来,如助武当,固可保存基业,但依然无胜少林之把握,那时门中精锐丧尽,更不合算;倒不如以现有实力,先对武当派来个落井下石,然后,少林派必然念其相助之力,总会帮他重整基业。
青虚道长初则错估了少林实力,以致轻举妄动,铸成大错;终则弄巧成拙,化友为敌,变生肘腋!
眼看着武当门众、腹背受敌,纷纷惨嚎倒下,可是一着之差,已势成骑虎,而不堪设想的惨败,已成定局!
他原是个心胸偏狭,性情暴烈,却反而雄心勃勃的人,眼见大势已去,悲愤交集之下,蓦的发出了一声哀怆凄凉的长啸,手中宝剑缓缓举起!
只见他面孔微微抽搐了一阵,两眼尽赤,望着这场因其一念之差而起的门派恶斗、惨杀,像是忏悔,又像是不胜惋惜的,意味深长的一声浩叹!
倏地,青虚道长手中剑寒光闪现,竟向自己咽喉抹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一缕白光犹如从天泻落!
“呛”的一声,青虚道长手中青钢剑落在地上,他手里仅握着连带护手的一把剑柄!
只见一位英俊潇洒的白衣少年,带着只灵巧的白猿,如玉树临风似的,仗剑卓立于青虚道长面前。
青虚道长因为并不认识白猿秀士徐玉麟,不由怔呆了一下,喝道:“你是什么人,竟然管起道爷的事来?”
徐玉麟并未答复青虚道长的问话,只是对他微微一笑,便即流目环扫了斗场一匝,力贯丹田,高声喝道:“请大家住手!”
由于他内力深厚,这喝声震得所有在场之人耳鸣心悸,愣怔中不欺然各自停下手来。
连净心大师那种功高莫测的老僧,也不禁为之凛然暗惊道:此人年纪轻轻,竟有这般深厚的内力,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少林寺的“三长老”定力岂属等闲,但也为徐玉麟这声沉喝,蓦然一惊!
搏斗既已停止,场上一片鸦雀无声,千百道冷电似的目光,齐都集中在这位如从天降的白衣少年身上。
万里疯侠程百康,倏地由斗场的人头顶上,跃落徐玉麟面前,“哈哈”笑道:“小兄弟来得恰是时机,不然……”
说着,抓了抓那满头蓬发,又道:“不然这一场拼斗,还不知要有多少人流血丧命哩!”
徐玉麟见疯侠已到嵩山,随问道:“老哥哥,秦伯父和‘了因’大师,也都到了吗?”
他因为被两位异人救出“七星剑阵”,以后的情况不得而知,故有此问。
疯侠答道:“他们都已经来了,现在寺中养息。”
疯侠说罢,又将眼下情形,对徐玉麟大略说了一遍。
至此,徐玉麟始才明白,这场正大门派的惨杀起因,原都是为了一个“飞云堡主”!
他稍作沉思,高声宣道:“在下就是飞云堡主,也就是江湖上呼为白猿秀士的徐玉麟。各大门派既是为了在下而互相惨杀,在下现在已到,一切责任自应由在下承担,故请各派掌门前辈,暂时将门下弟子约束一边,在下有话要说。”
在场豪雄,除了疯侠、玄真道长、“四金刚”以及武当派极少数的几名弟子之外,没有人识得这位像天神般的英俊少年,故在听完他这篇豪壮的语音之后,齐都为之一震!
青虚掌门在羞愤中的一刹那,想自了余生,但当那瞬间过去,却又对生命有了无限的留恋,如今冤家对头既已现身,自然给了他几乎无法挽救的惨败命运一个良好下台的阶梯。
于是他微作凝思,首先命令武当门众退往一边。
接着就是少林僧人的收旗息鼓。
峨嵋掌门紫阳真人见此情状,也只好将两百名门下,约束到广场的一边,静观事态的发展,以便相机行事。
这时斗场上的死伤人众,也被各派自行抬去。
青虚道长缓缓走出几步,对徐玉麟沉声问道:“你就是妖人飞云堡主吗?”
徐玉麟爽朗一笑,道:“是的,在下就是妖人飞云堡主。”
青虚道长又问道:“那么你对于盗窃本派祖师手笔‘仙家易筋经’,以及杀死六个守殿弟子,复在元始尊神像之后,留言对本教横加污辱之事,已经全部承认啦?”
徐玉麟点点头道:“岂但贵派之事在下全部承认,就是少林,青城、点苍三大门派,盗物杀人之事,也都是全部系在下所为!”言下竟是一派从容,毫无畏惧与推诿之态。
万里疯侠程百康,惊“啊”一声,尚未说话,但见青城掌门顾天南身边,一个身插长剑面垂青纱的青衣劲服人,闪身跃到徐玉麟的跟前,急道:“你……这怎么可能?”
徐玉麟向疯侠微敞一笑,又对青衣蒙面人道:“夏侯姑娘,请勿为在下担心……”
青虚道长沉喝声道:“本掌门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可敢当众答复吗?”
徐玉麟笑道:“贵掌门只管发问,只要在下所知道的事,无不答复。”
青虚道长稍一犹豫,故意将声音放高,好让在场所有人众听见,说道:“你做这些恶行,可都是受了少林派掌门人净心老和尚的主使吗?”
徐玉麟先是仰天一阵哈哈长笑,继之朗然而道,“在下是个武林后辈,既无煊赫之名,更无所属人手,但自信还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所作所为,除非己愿,岂能俯首听命于人?”
青虚道长面色一沉,喝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妖人飞云堡主,你既敢作敢为,那么今日可该还我们个公道了吧?”
话音甫落,峨嵋,点苍,青城三派掌门人,当先跃落场中,把徐玉麟围在中央,加上青虚道长,八道冷电似的目光,齐都投望在他的身上。
徐玉麟抱剑肃立,气定神凝,豪壮地说道:“各位掌门来得正好,在下既是当众承认一切,自当对各位有个交代……”
枯竹叟端木齐天,向来性情乖异,暴躁如火,哪容他再从容说将下去,“桀桀”笑声道:“小子,先把本派符令交出,然后再留遗言!”
夏侯芝馨向顾天南急道:“师父,不要听他胡说,弟子敢说他没有做那些事情……”
“住口!”青虚道长望望夏侯芝馨,转向顾天南道:“顾掌门,这人可是令徒吗?”
顾天南心知青虚道长对爱徒出口多言甚为不满,随出声喝道:“馨儿,还不快给我退到一边去,这种场合,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他口虽如此说,但对青虚道长那般疾言厉色,近乎藐视的发问,却甚为不满。
夏侯芝馨凛于掌门师尊严令,欲言又止地唉叹一声,径向一旁跃去。
“馨儿回来!”顾天南忽然问道:“你叹什么气?”
夏侯芝馨只好将纵起的身形复又折回,答道:“弟子乃是叹息他不明不白的,甘心代人受过。”
顾天南疑惑地问道:“你怎敢断定他是代人受过?”
夏侯芝馨不答反问,道:“师父可曾问过他究竟窃去本派何物?”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他既肯承认一切作为,当然也敢承认窃去本派何物,师父可问问他,看他能否答出?”说罢,竟自跃开。
顾天南若有所悟似的,正待开言发问,只听徐玉麟宏声道:“各派所失之物,已被在下送往飞云堡去了,如果此刻相逼,一件也没有!”
青虚道长怒道;“那就只好先留下你的性命啦!”
“杀人自当偿命。”徐玉麟瞧瞧青虚道长,毅然说道:“不过在下今有一言奉告,不知各位掌门愿听与否?”
枯竹叟端木齐天不耐烦地喝道:“时间无多,那你就赶快说吧,反正你已是行将就死之人。”
徐玉麟冷哼一声,神情肃穆地说道:“在下虽然窃走各派重物,但是却无据有之贪心。各位掌门当已知悉,在下已相约天下武林同道,于明年三月三日到泰山印证武学,以决定‘紫玉狸’之归属……”
紫阳真人抢道:“这个我们都已知道,但与今日之事,有何相干?”
徐玉麟答道:“在下对当今武林九大门派,素所仰慕,但也深知各大门派行事公正沉稳,不贪虚名浮利,惟恐届时泰山之会,缺少名重江湖的九大门派高手,减少生色,所以……”
青虚道长接道:“所以你就先窃各派重物,再杀门人,藉以激怒各派掌门,到时非派高手参与泰山之会不可?”
徐玉麟点头答道:“贵掌门聪明过人,真乃一语中的!只要各大门派到时出席捧场,在下必先还失物,后偿人命。”
忽的,枯竹叟“桀桀”大笑一阵,道:“真是好主意!只可惜你的算盘打得并不一定正确,我们现下就要叫你偿命!”说毕,竟自蓄势待发。
青城一剑顾天南,虽行事沉稳持重,又被爱徒说得心存疑惑,但徐玉麟却言之铿锵,而且亦颇合情理,故而原想发问之事,已自打消,而准备出手了。
徐玉麟眼见各掌门已运集功力,蓄势待发,不由朗声问道:“各位掌门,既是眼下就要了结此事,在下自无话可说,但不知是要单打独斗,还是联手群殴?”
他此言一出,不由使四个掌门人全都为之一怔。
要知道身为名门正派的一代掌门之尊,地位何等崇高,各人心术虽异,但要他们对付一个仇敌采取绿林强寇惯施的末流的联手群殴行径,他们谁也不屑而为。
枯竹叟端木齐天勃然怒道;“你把我们各派掌门看成什么人物,要留下你这后生小辈之命,自是单打独斗方式,你既是口出狂言,本掌门和你动手,自非以老压小,这第一仗就先由我来吧!”
此人个性爽直,说打就打,话毕,呼地一掌向徐玉麟拍出,狂飙滚滚,威势惊人!
徐玉麟迭忙身形一跃,避开枯竹叟雷霆似的猝然一掌,高声说道;“老前辈且慢,让在下把话说完,再打不迟!”
枯竹叟住手喝道:“你这小子,太罗嗦了,有什么话快说!”
徐玉麟应道:“既是单打独斗,在下有个条件,不知贵掌门能否见允?”
枯竹叟道:“什么条件,你且说说看?”
徐玉麟沉思片晌,道:“各位掌门都是当代顶尖高手,各怀绝艺,不管拳、腿、掌、剑,在下自然无不奉陪,但是,在下与各位掌门交锋,每人仅限二十招。”
枯竹叟笑道:“倒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心机还真灵活,你怕我们使用车轮战术不成?”
徐玉麟答道:“这倒不然。”
枯竹叟望了望青虚道长、紫阳真人、顾天南三个掌门,说道:“三位意下如何?”
三人齐声应道:“就依他。”
当然,在他们三人的心目中,就是徐玉麟打从娘胎儿就练武功,到现在也不过是十八九年,那么任何一个掌门的二十招,他也无法接得下来。
枯竹叟望了望徐玉麟又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徐玉麟道;“贵掌门共是四位,但任何一位若在二十招之内胜得在下,在下即任凭如置,倘若在下胜了你们一位,他就得立即率领门下离去,要是四位都败于在下之手,那么各派对在下的梁子,只有泰山之会时再行解决,否则,在下出手绝不留情。在下言尽如此,请贵掌门征求他们的意见吧。”
枯竹叟哈哈笑道:“天下的狂言都被你卖尽!只恐怕你连和他们动手的机会都没有了,哈哈!本掌门首先答应你。”
接着,青虚道长、紫阳真人、顾天南,也都同声允诺。
徐玉麟宝剑还鞘,摒掌当胸,对枯竹叟躬身笑道:“老前辈既不用兵刃,在下也只好徒手奉陪啦。”
“哈哈哈……”
枯竹叟纵声狂笑一阵,沉声喝道:“你可要注意啦!”
话落,双掌平胸推出。
只听闷雷似的一声沉响,一股劲飙,如浪似涌,径向徐玉麟撞去。
徐玉麟身形微侧,左手施展了个“卸”字诀,将对方掌劲化去了大半,右手一招“雨打残荷”疾向枯竹叟“百会穴”拍下。
枯竹叟迭将既瘦又长的脑袋往旁一侧,右掌疾翻,“天王托塔”,迎向对手下击掌势。
但闻“砰”的声响,两掌已然接实,双方齐都闷哼半声,噔噔噔向后各退三大步,始才拿桩站稳。
由这接实的一掌,双方都已测知对手功力,俱各为之一怔!
枯竹叟挟数十年之功力修为,想不到竟被对手少年硬自接下,不由心中微凛!
只见他呼的又向徐玉麟发出第三招的一掌之后,身形前冲半步,掌势倏然大变,五指箕张,幻作层层掌影,迳向对手当头罩下。
要知枯竹叟端木齐天,为当代有名的“四大怪杰”之一,虽已耄耋之年,但精神矍铄,功力超群。
点苍派的武功路数,向以诡异猛烈见称,枯竹叟身为点苍掌门,自是集该派之长于一身,既测知对手少年功力不弱,已自使出了他那威震江河的“天罡掌法”。
“天罡掌法”共有三十六式,暗合三十六“天罡”之数,出手乖异,罡劲猛烈绝伦。
此刻,他已然施展了“天罡掌”中最具攻敌威力的一招——“满天星斗”,三丈方圆的周围,尽被他那变幻如山的掌影所笼罩,直把场外人众看得惊叹不已!
徐玉麟一着之差,被枯竹叟抢去先机,陡感浑身周围,劲风激荡,压力大增,几于无法呼吸!
他心中微然一凛之下,周身三十六处大穴,已被那漫天掌影所笼罩。
危机瞬间,他暗运真气,发出“佛门玄罡”,护住身子,飘飘白衣,骤然鼓涨,浑身尺许之外,筑成一道无形的气墙。
说时迟,那时快,枯竹叟一着占先,岂肯饶人。
但见他那竹竿也似的瘦长身躯,蓦地一个巧妙旋折,右掌向徐玉麟头盖顶拍下,左掌则倏地齐腹推向对方“坚络三焦”。
徐玉麟虽然身怀绝学,总是临敌经验不够。枯竹叟这上拍下推,电光石火的一招两式,大出他的意外。
他匆忙中左掌疾翻,迎拒枯竹叟下拍之势;右手骈指如戟,倏点对手胸前。
只听“砰”然一声,两人又已接实了一掌。
枯竹叟顿觉右臂酸麻,内腑气血翻腾,凛惧之下,推向徐玉麟“坚络三焦”的左掌,又已触实,但如击败革,一条左臂却被一种反弹的巨力,震得软软垂下,不能再举!
他应敌经验何等老辣,就在顿感苗头不对的瞬间,双足滑动,疾然暴退。
枯竹叟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可是徐玉麟的身法却比他更快了半着,两只坚逾精钢的手指,直似冷电进射,逼至前胸“玄玑”要穴。
就在枯竹叟大惊失色,情知难免一指之危的眨眼间,徐玉麟微一犹豫,二指上下一划,身形疾然后跃三尺。
枯竹叟惊出了浑身冷汗,只听对手低声说道:“承蒙老前辈相让,在下感激不尽!”言下甚为谦虚有礼。
枯竹叟虽然性情乖僻,但却是个善恶分明之人,情知对手少年有意留情。否则,即使不死,亦必当场重伤!
他低头看了看胸前衣襟,裂开了一条三寸长的细缝,但却未伤及半丝肌肤,稍微沉吟,不由“哈哈”笑道:“阁下艺业超群,本掌门甘拜下风……”
说至此,若有所悟的又道:“请问阁下与‘九龙剑客’方天玑,有何渊源?”
徐玉麟不解的答道,“在下不识此人。”
“那么……我们明年泰山再见!”
枯竹叟说罢,长啸一声,径往少室峰下跃去,几个门人也紧跟着离开。
在少林群僧一片喝彩声中,徐玉麟甚觉枯竹叟之为人尚不失为个光明磊落,颇识时务的老豪士,心中已暗起敬意。
忖念间,突见峨嵋派掌门紫阳真人,一跃来至身前。
紫阳真人身形停住,话也不答,竟自“锵”地抽出了宝剑。
徐玉麟抱拳为礼道:“贵掌门可是要和在下走上二十招吗?”
紫阳真人冷哼道:“废话少说,亮你的兵刃吧!”言下甚为睥睨。
徐玉麟转身向疯侠程百康喊道:“程老哥哥,请向少林大师们借柄剑来,给小弟一用。”
在场数百人,对他这一举动无不大为诧异,分明他背上有柄长剑,怎的却又要问别人去借?
紫阳真人虽然城府深沉,一时竟也搞不清眼下少年又是在捣什么鬼。
“小兄弟接住!”
随此话音,只见疯侠果然脱手掷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带着破空啸声,竟向徐玉麟头顶掼来。
只见他两肩未晃,人已平地拔起两丈之高,伸手一捞,恰好握住了那柄如飞矢般的剑柄,半空里一式“玄鸟划沙”,轻轻落地,点无声息。
他这无意中流露的一手轻功身法,直使在场人众,无不暗自赞叹!
徐玉麟双足点地,犹如渊停岳峙,朗然道:“在下以这柄普通钢剑,与贵掌门决一雌雄,胜败当两无怨言。”
言毕,两目注视剑光,气定神凝。
场上围观各派人手以及紫阳真人,这时才明白他身后长剑必是把神剑。
徐玉麟这种不愿占人分毫便宜的磊落气度,非但使与搏斗无关之人心折,就是紫阳真人也觉得这位年轻对手,实是个心术正直之士。
紫阳真人横剑肃立,双目微垂,峨嵋派的剑法门户亮出。
可是谁也看不出那位飞云堡主徐玉麟此时是列的哪家路数。
然而,行家眼中一望便知,这两人都是驭剑圣手。
场上,那么多的人,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每个人两眼瞪得一般大,摒息静气,等待着一场罕绝武林的剑斗。
但见这一老一少两名对手,距离两丈之远,互相抱剑对峙,久久未见动手。
不过,凡是擅于剑者,谁都知道这乃是“以气驭气”,以剑持敌的上乘剑术心法,静若处于,动若脱兔!
在这种静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相持态势之后,那必将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激斗啊!
空气崩紧得直似张拉满了弦的巨弓,令人感到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
蓦地,同时两声冷哼,但见两条人影,在微晃之间,被两团青芒罩住。
人影不见了,青芒大盛之下,倏地由二合一,在日光照射中,翻翻滚滚地旋转不停。
围观人众,有的惊呼出声,有的大气都不敢喘。
但是,武学造诣高深的人,已自看出,这两人名虽斗剑,实则是将无穷内力导于三尺青锋,藉剑以斗力。
他们何以如此?在紫阳真人的算盘上打的是:对手年仅弱冠,功力再高,终必有限。如此,“以剑驭力”,寓力无形,必将其一举而击毙!
可是,一加一等于二,算盘虽打得正确,但他遇上了个例外的“一”。
这个“一”,何止超出他预料的百倍?
徐玉麟一见紫阳真人“藉剑驭力”,情知其用心之狠毒,故也“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力聚左臂,导注剑锋,居心与其一较上下。
两团青芒滚动中,突然一声金铁撞震,青芒倏敛,两条人影打个照面,各自缓缓后退开去。
但见紫阳真人面包难看已极,退了几步之后,“哇”
地喷出口鲜血,倒坐在地上,闭目调息起来。
徐玉麟也是头冒热气,神情凝重,但他却依然停立当场,并未跌坐下去。
啊!两人手中俱都是仅有一把剑柄,而那三尺青锋,却碎成片片,撒落地上。
原来两人仅在一招的击实上,彼此手中宝剑,同被内力相触而震碎,这种拼斗方式,的确罕见,骇人之至!
两人一坐一立,胜负已至为明显。
当代十二名剑手之一的紫阳真人,身兼峨嵋掌门之尊,纵横江湖数十年,几曾遇上过这种惨败?其心境之悲愤,不言可知!
徐玉麟虽然在这场剑斗上又占了上风,但是却未获得围观人众的喝彩,因为谁都被这种罕见的情况,震骇得楞呆了。
紫阳真人尚未调息完毕,只见峨嵋门人队中,一阵搔动之后,群吼出声,两百名高手弟子,竟向徐玉麟围拢上来,纷纷动手。
少林掌门净心大师,念声“阿弥陀佛!”正要出言制止这种违犯比武规矩的惨斗,只听春雷乍惊似的一声沉吼,紧接着“轰隆”大震,广场上尘土飞扬,令人双目难睁,身躯摇晃。……
一切又趋于平静,广场上多出了个三尺见方的大窟窿!
峨嵋派两百余手持兵刃的门人,浑身尘土,齐都怔呆在当场!
飞云堡主徐玉麟双目冷电一般,环扫了峨嵋门人一眼,宏声道:“在下原为避免一场无为杀劫而与贵派掌门个人比斗,点到即止,今贵派掌门已败于在下,尔等何以不遵武林规矩,徒逞匹夫之勇?你们哪个不服,尽管上宋,试试能否接下我一掌?”
话音甫停,紫阳真人霍地跃起,向其门人喝道:“你们这些废材,还不跟我走,呆在那里做甚?”说罢,头也不回,竟自往少室峰下走去。
两百余名峨嵋门人,犹如泄了气的皮球,彼此相顾之下,也只好莫可奈何地一同离去。
青虚道长心中正自不住的打鼓,但见青城一剑顾天南闪身跃近徐玉麟,双拳一抱,笑道:“请问徐少侠与两位前辈异人‘神州二奇’,怎么称呼?”
徐玉麟微微一怔,迭忙还礼,尚不知如何作答,却见少林掌门净心大师在四个灰衣小弥陀护拥之下,缓缓走上场来。
以少林掌门之尊,这突然的行动,直使青虚道长以及所有门下,颇为错愕,竟自摒气凝神,严阵以待!
却见净心大师低头绕着那三尺见方的大窟窿走了一匝,然后踱近徐玉麟身边,向他那只红色小葫芦,抛过一瞥,合掌当胸道:“睹技触物,益使贫僧缅怀故人!请问少施主,几时做了钟离二老的门下?”
徐玉麟并不识得净心大师,仅从疯侠口中,略知其容貌,今儿这位光头大脑,满面慈祥的胖和尚,雍容庄肃,宝象万千,料知必为少林掌门,是以迭忙行礼道:“晚辈徐玉麟见过掌门大师。”
净心大师合掌还礼道:“贫僧原知少施主乃是上清道长高足,但今日一见,却技出钟离二老,这就使贫僧颇感不解了!”
徐玉麟微一沉思,答道:“晚辈这招‘风雷掌’,是日前于伏牛山向两位老人学来的,不知掌门大师所指是否为此?”
净心大师复又颔首问道:“你那只红葫芦上面可有‘玉华洞’三字吗?”
徐玉麟点头默认。
倏地,净心大师神色微凝,肃然而道:“普天之下,近百年来,除钟离二老之外,无人能此旷世绝学。贫僧昔年曾与二老有一面之缘,而结莫逆,但从此再未晤面,晃眼六十余年,贫僧还以为二老已了却尘缘,想不到……”
他说到这里,微作凝思,双目精光电射,向徐玉麟注视了一眼,接道:“眉蕴煞气,血仇在身,情、杀两孽并浓,集数门旷古武学之长,怀叱咤风云之志.傲视天下武林,自今而后,江湖变色,为祸为福,全在少施主一念之系!”
徐玉麟对净心大师满含禅机之言,似懂非懂,默然无语。
青城一剑顾天南沉思片刻,向净心大师问道:“贵掌门大师所谓钟离二老,敢问是否就是‘神州二奇’两位前辈异人?”
净心大师道:“正是。”
顾天南转向徐玉麟问道:“请问徐少侠能叫出敝派所失宝物之名吗?”
徐玉麟微微一怔,沉吟道:“这个……请问贵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顾天南忽然“哈哈”笑道:“老夫与徐少侠的一场比试,就此取消。”言毕,向徐玉麟与净心大师,抱拳一礼,竟自退往场边门人之处。
净心大师念声“阿弥陀佛”转向徐玉麟道:“看来这场无为杀劫,或可避免,少施主好自为之。”竟亦率领四个灰衣弥陀,走向少林寺门之前。
眼下局势,到此已至为明显,以武当为首,联合的五大门派共讨少林之阵容,如今是:昆仑走向少林,青城中立,点苍败走,峨嵋与武当反目成仇,复被徐玉麟击败而离去,剩下只有武当一派人手了。
青虚道长见大势已去,以自己的力量,即使孤注一掷,亦难与少林抗拒。本来他是企图借口将少林毁去,以称霸武林。
可是他料想不到,在这种紧要关头,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被他指为妖人的飞去堡主,及时而至,一口将全部罪恶承担起来,这对其图谋来说,无异是釜底抽薪!
因此,青虚道长念回百转之下,竟将一股怒火,全部转移到徐玉麟的身上,虽然自忖功力,以单打独斗方式,绝难胜过这位武林新手,但如就此不了了之,武当派的招牌岂不从此砸碎?
玄真道长心知掌门师兄此刻处境与心情,灵机转动,计上心来,随向青虚道长附耳如此这般了一番。
只见青虚道长向场中犹自巍然停立的徐玉麟缓行几步,高声说道:“你以妖术胜了点苍、峨嵋掌门,这算不了什么英雄好汉,今日之局,如要本派退出嵩山,除非你放弃妖术,与本派任何一个弟子,各凭真章,取得胜利!”
徐玉麟虽觉这位武当掌门之尊的青虚道长,出言反复无常,并诬其以妖术取胜,心中甚为不满,然而既是安心要遏止这场武林杀劫,也就只好忍耐一时,而为大局着想了。
他在青虚道长说完之后,剑眉微轩,哂然笑道:“不知贵掌门所指妖术为何?如何才算是各凭真章?”
青虚道长答道:“‘金钟罩’、‘铁布衫’等横练功夫,为名门正派所不取,岂非妖术为何?”
徐玉麟已猜知他所指妖术,必为其由“无垢头陀”处所学来的已失传江湖多年的“佛门玄罡”,是以怒道:“贵掌门孤陋寡闻已极,在下宁愿放弃使用护体罡气,但佛门正宗心法,岂容受辱?不过在下暂不计较这些,那就请道长划出个道儿,在下无不奉陪。”
“不管你罡气不罡气,只要你肯放弃使用,还不失为是个硬汉……”
青虚道长说到这里,稍微一停,转身向武当门人阵中喊道:“元三青,你来和这位飞云堡主见个真章吧。”
徐玉麟放眼看去,只见武当道士阵前,人影一闪,一个背插长剑,眉清目秀,猿臂蜂腰,气宇轩昂的蓝衣少年,最多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一个箭步,应声而到。
蓝衣少年向青虚道长稽首为礼道:“弟子元三青,听候掌门师父谕下。”言毕,垂手肃立。
青虚道长袍袖微拂,肃容说道:“武当派今后前途声誉,全在此一战,三青,你对这位身怀绝艺的飞云堡主,尽情施为吧。”
他这话,分明是在暗中提醒元三青,要他出手绝不留情,徐玉麟何等聪敏,岂有不明之理?
蓝衣少年应道:“弟子元三青谨遵谕命。”
青虚道长闪身让开,喝道:“你们开始吧!”
徐玉麟因对这位名叫元三青的蓝衣少年,见面之下,就心存好感,不由一派斯文地笑道:“元兄,可是青虚掌门道长高徒吗?”
元三青不屑地答道;“是又怎样?”
徐玉麟依然和颜悦色地道:“不知元兄要和在下比试哪一种武功?”
元三青直截了当地迸出了四个字:“综合比试!”反手抽出了柄蓝光闪闪的长剑。
徐玉麟见对手这柄透射蓝芒的长剑绝非凡品,也不再考虑,“嗡”的一声龙吟,“九龙剑”握在手中,在西斜的阳光照射下,青芒闪烁,犹如长虹乍现!
元三青似是被徐玉麟这柄上古神兵,震慑得心神为之一怔,但旋即左手剑诀一领,列出了冠绝武林的武当派剑法起手式。
“元兄请——”
徐玉麟“请”字甫出,元三青身形拧进,剑走“笑指南天”,倏地欺近。
招式未满,忽又变作“横江截浪”,“直捣黄龙”,“力劈华山”,唰唰唰!一连三招,迅疾无伦!
徐玉麟滑步侧身,避开正锋,疾挥长剑,立即还以颜色。
不过他挥出的三招,乃是上清剑法与太乙门的十二式,混杂使用,以致看来甚是不成章法。
元三青心中暗自笑道:原来这鼎鼎大名的飞云堡主,剑术造诣,也不过如此而已!
于是剑势一沉,走中锋,出全招,领袖武林的“七星剑法”,绵绵递出,一阵疾攻猛打。
徐玉麟出道虽然不久,但却遇上了好多名重武林的剑手,临敌经验,日精月异。
他居心要试探试探这位被武当掌门指定出来与自己交锋的对手,究竟武学素养如何,故而依然是招式零乱,信手弹出。
斗场四周的围观人众,此刻最耽心徐玉麟胜负的,莫过于疯侠与夏侯芝馨。
这两人同时觉得徐玉麟此番出手,剑法零乱无章,大不如前,心中正感纳闷。
疯侠尤其觉得元三青手中那柄蓝光泛射的宝剑透着些奇怪。
要说是柄宝刃,似不甚像?要说是经过剧毒淬练过吧,以武当名门来说,似乎又不可能?可是……
疯侠正自咕嘟中,突闻一声清叱,但见元三青剑势倏变,蓝芒大盛,怪招迭出,竟然抢了先机!
反观武功卓绝的徐玉瞵,此际仍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不由心中暗自以一怔!
蓦地——
龙吟似的一声长啸,只见徐玉麟已自脱出了那层层蓝芒,宝剑抖动出万道银蛇,上下飞舞,霎眼间将那闪闪青芒压住。
万里疯侠不由暗自笑道:这才是我那小兄弟的真才实学哩,看来我是多耽心啦!
原来徐玉麟已自测知对手在剑术上颇有深奥的造诣,非但武当派冠绝江湖的七星剑法已达炉火纯青之境,而且有时怪招迭出,云诡波谲,竟自看不出是何路数。
为求自保,进而克敌致胜,哪敢再稍存轻敌之念,所以,师门绝学,已自施展,而扳回了先机。
转眼之间,两人已是五十余招过去,出手也逾迅逾狠!
终至,逐渐的进入只见光影,不见人踪的阶段。
徐玉麟虽然一时扳回了失去了的先机,“上清奇门剑法”反复施为,但却无法将对手击败。
“七星剑法”的门路,虽已被他窥得堂奥,但每次煞手递出,总是被元三青一招怪式封住,不克奏功。
且战中,他暗自惊叹元三青的剑术素养,实为其出道以来所遇的强手;颇感武当派中有此高手,殊为难能可贵,而对元三青的好感,又复增加不少。
观阵之人,谁也看出,这两位武林后生,恰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要想分个胜负,绝非三五百招可能之事!
夏侯芝馨自觉一套“青城遁剑”必可傲视江湖,此时,看了徐玉麟与元三青的剑法,始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而自己所能,实不过是沧海之一粟!
因此,她芳心中,对徐玉麟的钦慕,正自直线上升不已。
猛可中,斗场上人影交撞,乍合倏分之下,元三青脱手打出了支银镖,带着划空锐啸,径向徐玉麟面门袭至。
但见徐玉麟宝剑往上一格,“当”的声响,那支银镖被格飞出老远,恰好落在夏侯芝馨身前不远处。
她凝目望去,但见那支落地银镖,体形小巧,宛若一只银色乳燕。
就在这时,元三青沉喝一声,左手一扬,同时打出三支燕镖,分作“品”字形,又向徐玉麟飞来。
两人相距,原不过三五丈远,镖出虽疾,但以徐玉麟的轻功身法来说,要想躲避,自非难事。
然而他却不想在这多武林人物面前有失体面,致损英名。
说时迟,那时快,三支银色燕镖瞬息即至,待到渐渐袭上他的面门、左肩、胸前的刹那间,只见他右剑右掌齐挥,一支用剑击落,一支以手抓住,而袭上面门的一支,却恰恰钉上他的虎口!
“啊呀!”夏侯芝馨惊叫出声,娇躯摇晃,几乎昏倒!
“呸——还你的去!”
随此声音,但见两支燕尾银镖,一从徐玉麟的口出,一从手中脱飞。
亦是一阵破空锐啸,反射向元三青而去!
去势疾猛至极,元三青哪敢效颦,只好疾然旁跃,闪避开去。
夏侯芝馨这才放下了一颗惊骇狂跃的芳心,闪身将面前的一支银镖捡起,纳入袖中。
广场周围,无分少林、武当观众,暴起一片掌声如雷!
元三青一手连出三支镖,在暗器学上说,已是够得上个“绝艺”二字,然而徐玉麟这种借镖还击的方式,却是罕见罕闻之至!
以手捞镖,尚不足为奇;而以口咬镖,复用内力呵出,同时反击敌人,此种差之毫厘,即穿喉而死的危险,试向有谁敢?而又有谁能?
元三青似是万难料到对手竟然有此一着,心中骇然,脸上却闪过一丝神秘的微笑!
倏地——
两条人影又疾然欺近,青光、蓝芒搅成一片!
此番出手,较前尤为激烈。
两人已是掌剑并用,拳指齐施,各展绝学。
疯侠搜遍枯肠,怎么也想不出武当派中竟然有此少年能手,江湖上未曾露过一面,更没有听说过青虚道长有这么个俗家弟子,看来此人武功,除在内力上不及之外,其余与徐玉麟似在伯仲之中。而他那一手暗器工夫,更非武当派中所有。
此人为谁?是何人门下?……竟然冒充武当弟子
这一连串的问题,在疯侠脑中翻腾着……
徐玉麟由和元三青交手开始,直到此际再次动手之前,始发现这位少年对手,清秀的面容上抹过一闪即逝的微笑,除此,都是阴沉沉的狠鸷之色。
现下,元三青嘴角紧抿,那隐含的鹰鹫狠鸷之气,更是溢于眉宇。
徐玉麟在化招解式,抢机反击之间,冷眼瞧着对手那副使他越看越觉心冷的面色,原先的那种莫明其妙的好感,已自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戒慎警惕。
他想不出这位器宇不凡的英俊少年,怎的会有那种令人心寒的面色?
这时,两人的招式,已经是逾演逾奇,元三青竟自摒弃了武当正宗剑术,尽出怪招异式,疾、准、狠、辣,兼而有之。
徐玉麟虽将两种剑法混杂施为,出手亦是诡谲莫测,但仍被元三青一阵疾攻猛进,招呼得手忙脚乱。
直到此刻,他才深深地觉得,已是遇上了出道以来最强的敌手!
青光闪闪,蓝芒灼灼,两支长虹搅成的一团光影,犹如一朵灿烂瑰丽的彩云,在广场中忽浮忽沉,忽疾忽速,忽静忽动,令人看来,简直不像是斗剑,而是在玩什么神奇的幻术。
在场观战的六七百人,无不为此剑影幻作的彩虹所吸引,而进入一种神妙的境界。
忽的,这团瑰丽的彩虹乍敛,两条人影交错分开。
但在拉至丈远距离,俱各倏然煞住,转身对面峙立,抱剑凝视,既不则声,也不出手。
徐玉麟依然是姿态悠闲,神情自若,一派潇洒斯文。
元三青却是额角沁出了汗水,呼吸沉重,看样子似是内力渐渐不支。
夏侯芝馨关心徐玉麟的胜负比谁犹切,因为他们同是仇海两孤,而他对她报仇雪恨的关系,尤为重大。
但她想不出,徐玉麟与元三青交锋,为何始终未展露要传她的两套旷世绝学?
她更想不出徐玉麟在此紧要关头,竟让对手有喘息机会,而不将其一举击败?
其实徐玉麟何尝不甚感到对手的扎手而欲将其击败呢?只不过他要凭自己师门所学,将元三青制服,使其败得口服心服,无话可说而已。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约莫盏茶时间,但见元三青脚下微滑,倒踩“七星步法”,向徐玉麟缓缓刺出了一剑。
他这缓缓的一剑,既不威猛,更不凌厉,看似毫无章法可言,但在行家眼中,已然看出,实是一招诡谲奥妙的武学!
徐玉麟一见元三青此番出剑,一改迅疾威凌之势,而是一招缓缓的剑术,不由一怔!
在他武学根基素养上,实在看不出对手这招不起眼的剑法出自何来。
然而,他却不敢稍存轻视之念,迭忙施出师门剑法的起手式——“清风撩月”,也是缓缓刺出。
元三青仍是招式未满,便疾然撤换,身形微旋,已自游至徐玉麟的左侧,手中剑抖动出三朵蓝花,巧妙地递向对手肋下。
徐玉麟藉“清风拂柳”身法的一式“柳浪掷莺”,在别人看来极不可能的角度上,而他却轻灵曼妙地闪身避开,并反手递出“清风徐徐”,送往元三青背后“膏肓”、“神堂”两大要穴。
两人这种由快捷无伦而转为缓慢的过招拆式,看似轻描淡写,没有惊人之势,但是谁都知道,愈是招式缓慢,愈是奇奥难测,暗藏杀机!
徐玉麟刺向元三青的一招“清风徐徐”渐渐逼近,就在差以毫厘之间,元三青身形滴溜溜一旋,不知他使用的何种身法,竟然轻轻避开。
徐玉麟撤招改式中,只见对手一式怪招,迅捷无匹的向其右臂斜斜劈来。
由于元三青避招还击从慢转速的动作至为巧妙迅疾,出人意外,颇使徐玉麟吃惊变色!
他连忙游身滑步,运剑转对那闪电似的来势。
蓦地——
“克嚓”一声,两柄青锋已自击实。
就在此迅若电奔的瞬间,元三青左手一扬,一支蓝色小物,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上徐玉麟的胯间!
这种近距离的搏斗中打出的暗器,委实令人防不胜防!
只听一声阴鸷的狞笑响起,元三青握断剑,疾然暴退。
此迟彼快,只见徐玉麟身形平地飞掠而起,半空里沉雷似的一声怒喝,呼的一掌拍向暴退中的元三青。
又是一声“轰”然巨震,砂石飞扬中,元三青的一条身子,直似只断了线的风筝,飞出了十丈开外。
蓦地,一条人影纵向元三育尚未落地的身躯,双手接去。
尘沙过后,广场上多出了条长达丈余,深约半尺的土沟。
徐玉麟身形落地,连晃数晃,身躯颤抖,殷红鲜血,沿大腿流出,胯上钉着蓝光闪闪的小燕尾镖!
万里疯侠、夏侯芝馨二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跃落他的身旁!
“哎呀!这……这……”
夏侯芝馨望着徐玉麟睑上在瞬间变成铁青的颜色,以及豆大汗珠滚滚而下的情景,不由惊呼出声,莫知所措。
疯侠凝目瞧瞧那支犹自钉在徐玉麟胯上的暗器,也不禁勃然变色!
但见徐玉麟咬牙发抖,从腰间取下了只红色小葫芦,拿在手中,夏侯芝馨有所悟地连忙帮他拔开堵塞,送上嘴唇,“咕嘟嘟”喝下几口。
疯侠扶着徐玉麟的身躯,使他勉强支持住。
大约过了片刻时间,徐玉麟睑上颜色逐渐转为红润,痛苦消失。
疯侠连忙扯下一片衣襟,喝道:“小兄弟,忍耐些,老哥要给你拔出毒镖来啦!”
说毕,将手中衣襟折为数层,按于那只蓝镖之上,猛力一拔!
徐玉麟闷哼一声,身躯在夏侯芝馨搀扶下,连晃数晃。
原来这支毒镖已穿肉入骨,其痛楚不言可知!
毒镖取出,一股黑紫血水,突突地冒出。
徐玉麟吁出了口大气,两眼闪动着感激的神光,向夏侯芝馨与疯侠道:“谢谢两位,我已无碍啦!”
言毕,又从怀中摸出“万应灵丹”,吞下一粒,一粒捏碎,敷于紫血已止的创口。
疯侠手捏毒镖审视了一番,倏然神色大变,迳向怀中犹自抱着元三青的身体之玄真道长走去。
这时元三青双目紧闭,两臂软软下垂,气若游丝,奄奄待毙。
向以游戏风尘,诙谐百出的万里疯侠,此刻,竟然一改常态,神色凝重,两目冷电似的盯射着玄真道长,将手中毒镖迎风一晃,怒极而笑道:“好哇!你们武当派自诩为名门正宗,竟然允许门下使用这种歹毒暗器,哈哈哈!在老疯子看来,真还不如黑道上杀人放火的绿林强寇哩!好吧,老疯子倒要试试你们有多少这种高手弟子?”
他向来是说打就打,绝不含糊,话毕,竟自向玄真道长一拳捣去。
玄真道长怀抱垂死的元三青,如何能出手抵挡?只好闪身让退。
“程老疯子,有本掌门在此,休得卖狂!”
话落,青虚道长挡住了疯侠进击玄真之势。
疯侠讥笑道:“牛鼻子好不要脸,武当派有你这个掌门,可谓幸甚!幸甚!”
不由分说,又是一拳捣向青虚道长。
青虚道长往旁一滑,避开拳风,勃然怒道:“本掌门惟恐沾上你那浑身臭气,你以为是怕你不成?”
“哈哈哈!放屁,哪个要你怕来?”疯侠说罢,又是一拳。
“老哥哥暂请息怒,这件事情由小弟来和他理论。”
疯侠回头看时,见系徐玉麟飞身跃至,脚步轻捷,似是并未受伤一般。
要知元三青那支淬毒燕尾镖,歹毒无比,身中之人,如无其独门解药,两个时辰之内,必然剧毒攻心,七孔流血而死!但徐玉麟身带“万应灵丹”,又有千年灵芝液,这两种起死回生的珍宝,自然一服立愈。
疯侠既见徐玉麟健复无恙,又给青虚、玄真二人当面以羞辱,怒气已自渐消,随道:“好吧,那就让他们多活上几天吧!”竟自闪身退开。
青虚道长冷哼一声,正想出言反讥,只听徐玉麟朗然说道:“贵掌门人可是已经承认令徒落败吗?”
青虚道长老睑上抹过一阵阴晴不定,道:“败了又待怎样?”
“那么贵掌门当还记得我们的约言,率领门下离开少室峰了吧?”
青虚道长微作沉思,方要出口,只听徐玉麟忽又道:“令徒乃是中了在下的五行掌,如不立即施救,性命难保,这是颗‘佛首秘丹’,给他服下之后,当即无碍。”
“佛首秘丹”乃是“无垢头陀”遗赠之物,他自得来未用过,此番赠与元三青服用,实是想救他一命,藉以减轻其内心歉疚。
因为他击向元三青那一掌师门绝学——“土裂山崩”,虽仅用上了五六成功力,但料其已臂断骨折,就是服丹不死,亦将残废!
青虚道长迟疑半晌,终于伸手接过。
就在此际,一阵长啸破空而来,广场上泻落一条灰衣人影。
在场之人齐都凝目望去,不由心惊肉跳,骇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