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云伏波堡
陆介万万没有料到“黄方伦”竟是武林三英中的人物,他心中感到一阵迷糊,真分不出是喜悦还是害怕。
“是他?……竟是他?……”
他喃喃自语,竟忘了身在酒肆,那镖师惊问道:“怎么?老弟你识得黄方伦?”
陆介陡然一震,支吾道:“没有,没有,我……觉得这……名字好熟。”
那镖师奇异地望了伙伴一眼,陆介已带着醉意跄踉付账,走出了酒肆。
天色渐渐暗了,荒野官道上没有一个人影,陆介扯开襟幅,任凉风拂着他火热的胸膛,白天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情景又印入眼帘。
山风吹着,他站在石岩上,呆望着丈外地上的尸身,霎时之间,他的血液像是冻结了,胸口中像是塞着一块大石头,逼得他透不过气来,过了半晌,他突然意识到:“呀!我杀了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幽香冲进他的鼻子,一只温暖的手轻轻从后面替他除去了脸上的蒙巾,他一回头,正碰上那一双清亮的大眼睛。
那真是值得记忆的一刹那,那个女孩子瞪着眼睛,稚气中带着一种奇怪的严肃,似惊似怨地看着他,他像是鼓足了勇气,又像是极其自然地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费力地道:“我——我不该,杀了他。”
于是他偷偷看她的脸色,她凝视着地上的尸身,小嘴露出一个动人心扉的笑容,然而,霎时之间,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那苹果般的小脸颊落了下来,一滴落在石地上,另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感到一阵激动,紧捏着她的手,反复他说道:“我不该杀死他,我不该杀死他……”
她大声叫道:“不——不!”
他看了看她的脸孔,用力摇着头:“我不知道……”
突然她倒在他的怀中大哭起来,他不知所措地,让开也不是,闪躲也不是,一阵慌乱的结果,反而紧紧地抱住她。
他诧异地想着:“她不是说被这师兄逼得走头无路吗?怎么又哭得这么伤心?”
微风吹起她的秀发,轻轻地拂他的下颚,一种非兰非麝的清香散发在空中气中。
怀中的女孩子稚气地把眼泪揩在他的肩膊上,悄悄地抬起头来,蓦然之间,那双红红的大眼睛下绽开一个娇丽的笑靥。
他有些迷糊,于是也跟着一笑,怀中的姑娘却悄声道:“咱们快走吧。”
他看了看地上的尸身,轻叹一声,抱着小姑娘,牵着那两匹马,心不在焉地走下山坡……
他心中一直想不通的是:“干么她又哭又笑?……她笑起来,那模样真好看。”
“我真不明白,我杀她的师哥,她究竟是喜欢还是气愤……”
然后他自作聪明地判断忖道:“也许都有一点儿。”
直到走下了山坡,他才想到大白天抱着这么一个年轻姑娘实在不妥,低头一看,这女孩子竟蜷伏着睡着了,小嘴角上挂着安慰的微笑,睫毛上还留着泪珠哩!
陆介沉醉在这些思维中,马蹄有规律地敲在地面上,他不时下意识地抖出一鞭,“噼啪”之声在恬静的夜中清越地送出去。
于是他接着想下去……
他抱着怀中的小女孩,牵着两匹马,一直走回到路上斜停着的车厢,幸好这一路荒凉,并没有碰到行人。
等到他把马车修好,开始扬鞭发动的时候,车中的小姑娘才算醒来,她有些惊慌地自言自语:“咦,这是什么地方?”
立刻,她发现这是在那辆马车中,于是她掀开门帘,悄声道:“喂,大……大哥,咱们这到哪儿去啊?”
陆介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回答道:“当然是到水口去啊。”
那小姑娘想了想,喜孜孜地道:“你这人真会装,那么好的武功却假装赶车的,我瞧你必是高人弟子……对啦,你叫什么名字?”
陆介道:“我叫陆介。姑娘你呢?”
“我叫姚畹。你还没说你是什么名门弟子呢?”
陆介听她喜意盈然,似乎对师哥之死早已忘怀,心中不禁有些轻松的感觉,笑道:“不瞒姚姑娘说,我连师父姓什么都不知道呢。”
姚畹轻摇着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别骗我。”
陆介道:“真的我不知道师父的来历,你到了水口之后,就……”
姚畹抢着道:“我哥哥就在水口,只要我到了哥哥家里,哼,师父追来我也不怕。”
陆介道:“你哥哥是谁?”
姚畹像是十分骄傲地瞪眼道:“你不知道‘伏波堡’主姚百森?”
他没有说什么,只用力抖出一鞭。
车到水口,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伏波堡。”
伏波堡依山而建,墙高三丈,气势极是雄伟,陆介看着姚畹下了车,快活地跑上前去敲门。看门老头一开大门,喜叫道:“呀,小姐你回采啦!”
姚畹回过身来,同陆介招手;但是她发现陆介正凝视着天空,脸色有如罩了一层寒霜。
姚畹不禁大是奇怪,忍不住叫道:“喂,陆介。”
陆介的目光从“伏波堡”屋顶角上一支小旗上缓缓地收回,姚畹原想说什么的,见了他那模样,不禁止住了。
陆介一瞬不眨地望着她,使她感到一阵心慌,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脸色变得这么难看,她轻轻退了两步,张口说了声:“谢谢你,再见……”说完立刻退缩到门里面,看门老头惊异地望了望衣着楼褴的陆介,“碰”一声,关上了门。
姚畹不解而略带害怕地从门缝中瞧去,只见陆介抖着马鞭滚滚地去了。
“得得”“得得”……
马蹄响着,车轮毅毅作声。
陆介的思维回到现实,他茫然望着黑压压的地平线,轻声自语:“那旗儿,那旗儿,一点也不错……难道‘伏波堡’竟是毁我家园的点儿?那么——”
他眼前浮起那娇丽而带稚气的面孔,乌黑的大眼睛中闪动着荡人心魄的光彩。
“唉……”他烦恼地轻叹一声,敲了敲脑袋,自忖道:“还有十一天,等师父回来,就一切都能知道了。”
陆介的车子一回到“福禄客栈”,立刻被人围拢住了,那些人虽然一窝蜂般涌了出来,但是可怪的是并不喧嚷,带着奇异的脸色,齐齐望着陆介。
陆介冷冷地环视了一眼,静待他们开口。
那马胖子挤鼻弄脸地搞了好半天才算开口道:“陆小哥一路没——没事?”
陆介木然摇了摇头,霎时周围群众嘈杂声起,议论纷纷,陆介仍然耐性地缄默着。
“你可知道神拳金刚昨天吩咐下来,一个背上绣着梅花的姑娘乃是他师门逃犯,要俺们发现了立刻通报,你却专送她逃走,岂不……”
陆介用力点点头,表示早就知道了。
马胖子道:“你路上可碰上那神拳金刚?”
陆介摇头道:“没有!”
胖子大声道:“告你一事,那神拳金刚得知你驾车送那姑娘之后,急急忙忙赶将下去,哪知,嘿,在路上竟让人给宰啦!否则——你这场祸事可大了。”
陆介仍是点了点头,马胖子觉得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干咳了两声,走回栈房,众人也七嘴八舌地散了。
陆介把车停放在街角上,也走进了栈房。
十天的日子,一晃就过了。
夜里,陆介躺在床上,但是满耳是窃窃私语,而且谈的仍是他,有的人说他透着古怪,有人说他鸿运齐天,也有的说他不识好歹,还有几个不干不净他说他是为了看人家姑娘生得漂亮才舍命相送……
他气闷地起床,悄悄走出栈房,天上明星荧荧,街上一片寂静。
他拖着自己瘦长的影子,从街心踱到街角,他想:“陆介,你真是一个冷血石心的人吗?你的赤子之心随着那一把火烧去你的家园,你的一切随大火而去了吗?”
他茫然爬上自己的车厢,懒散地靠在坐椅上,缓缓闭上了眼。
蓦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却停在他的车旁,他凭听觉估计,至少有四五人。
他隔着门幕,听得一人道:“方兄,那华山的黄方伦死得着实古怪。”
另一人道:“黄方伦出道较早,江湖上万儿虽大,却未见得尽得华山凌霜姥姥的真传,小弟前年碰过他一次。”
只听又一人道:“听说黄方伦死状似为最上乘的先天气功所伤,据小弟所知,自昔年塞北一役,武林各派精华无一生还之后,似乎再无人能有这等气功。”
原先说话的人道:“以小弟愚见,杀黄方伦者,不是少林传人就是全真弟子,昔日天下擅此绝顶气功者仅少林天一大师及全真青木道长二人而已。”
车厢中的陆介陡然吃了一惊,暗忖道:“师父他老人家正是道家全真,难道就是——”
陆介连忙专心听下去,只听一人道:“你们猜猜看,崆峒派会派哪个弟子前来?”
一人答道:“我猜必是‘神龙剑客’何摩。”
另几人也附和道:“何摩下山出道不到三个月,却连败陇南‘天全教’四大堂主,只怕要算崆峒近十年来第一高弟子。”
先前答话的道:“据何摩力挫‘天全教’白虎堂主的情形看来,何某的剑术分明已达剑气吞吐自如的地步,这个连小弟亦觉不如。”
另几人笑道:“方兄何必过谦,九华派‘火文剑’方平的万儿天下谁人不知?”
那人却道:“不是咱们夸口,就凭咱们四人再加上崆峒何摩,那‘伏波堡’就算是龙潭虎穴,好歹也叫它冰消瓦解。”
陆介听得“伏波堡”三字,心中一震,身子一个不留神,发出“吱”的一声。
“谁?谁躲在里面?”
陆介心一横,索性扯开门幕走了出来,只见车旁共是四个汉子,那四人盯着他,怔了一怔,忽然齐声恍然笑道:“阁下想必是‘神龙剑客’何兄了,哈,何兄端的称得上神龙不见首尾,原来早就在车中等俺们了,俺们还在等何兄哩。”
陆介不由大吃一惊,作声不得,那四人中一个高个子已开口道:“在下点苍吴飞,这位是九华方平。”
陆介瞧那方平年约二十上下,剑眉虎目,极是雄壮,方平向他一揖,他一时不知怎么是好,只好也回了一辑。
那点苍吴飞续指着左边一个白衫少年道:“这位是吕梁派‘散手书生’龚百安。”
那龚百安儒衫青巾,长得俊美潇洒,对陆介一揖道:“何兄英名久仰。”
陆介只得又还了一揖,吕梁又指着右边一个粗豪汉子道:“这位是雁荡的‘铁蛟龙’温嘉,前天在皖南大演身手,空手败了江南绿林总舵手,你们多亲近。”
那温嘉大笑道:“吴兄莫要往我脸上贴金,哈哈——”
陆介见这四人个个年纪轻轻,却是个个太阳穴隆起,神光逼人,心想:“这几个全是名门高弟,看来都是内外兼修的好手,不知……”
蓦然“伏波堡”三字飘上他的脑海,他忖道:“他们既把我认成什么何摩,我就索性冒充一下,瞧他们去‘伏波堡’干什么?”
一念及此,他插口道:“小弟路上来也听到有人谈起‘神拳金刚’被人击毙的事,这一下子,武林三英的其他两个怕不肯甘休。”
“铁蛟龙”温嘉道:“黄方伦我会过,这人仗着他师门威名,挤身武林三英之列,其实真功夫比三英中老大老二要差多了,这一下,只怕老大和老二说不得要设法查凶报仇的了。”
陆介像是有那么回事地点了点头,道:“伏波堡的姚百森堡主这人似乎有点……”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住,等人家接下去说,因为他只从姚畹的口中得知姚百森的姓名,其他一概不知。
果然那九华“火文剑”万平接口道:“这厮的确有点深藏不露,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大功夫。”
吴飞点头道:“有的人说他功力卓绝,脾气怪僻,也有人说他极是仗义疏财,暗中救助朋友,不过这人委实透着古怪。”
陆介一面装着点头点脑,一面用心聆听他们的每一句话,因为他要扮演那何摩,就得先摸清这些人的关系和企图。
“散手书生”龚百安道:“要不是为了那……有关咱们五派师门大事,咱们和姓姚的素不相识,也不去架这梁子了。”
陆介抢着应了一声:“是呀!”
心中却是猛然一震,龚百安说的“那……”却没有说清楚“那什么”,心忖道:“大约这龚百安所含糊的那什么就是这其中的关键了。”
那点苍派的吴飞道:“咱们既是到齐,这就开始行动如何?”
散手书生道:“如此最好。”
雁荡派的“铁蛟龙”温嘉道:“咱们请何兄发号施令。”
吴飞拍手道:“在下也是这个意思。”
陆介一听大急,心想自己若要主持此事,只怕立刻就得露出马脚,连忙道:“小弟何德何能,岂敢有僧。”
九华派“火文剑”方平道:“何兄剑挑‘天全教’四大堂主,这分武功豪气,俺们佩服得很。”
陆介大声道:“不成,不成,我看还是请方兄主持来得恰当。”
方平正要推让,陆介忙抢着道:“方兄不可推辞,瞧天都快亮了。”
方平瞧出破绽,一急之下施出全力,呼呼两声,已从温嘉身旁超过。
温嘉吃了一惊,暗道:“这何摩好俊的轻功。”
当下无形之中,脚程逐渐加快,赶了几丈,抬目前看,只见“何摩”已和吴飞奔得首尾相接。
陆介猛然想起不宜过分显露,连忙放慢了一些,和龚百安并肩而奔。
陆介心中暗忖:“这几人端的个个身怀绝学,全是名门高手,倒不知夜探伏波堡究是何为?瞧他们倒像是早就约好了哩。还有那真正的何摩要是待会儿来了的话,只怕要不知所云。”
这几人轻功展将开来,在短时程内瑞的疾逾奔马,足足奔了大半个时辰,地势陡高,伏波堡已隐约在望。
陆介见几个人轻功虽佳,但这一程急奔,脚程已渐渐缓了一些,而陆介如均匀地呼吸着,不即不离地跑在吴飞的后面,他暗暗忖道:“师父他老人家的这手‘御风换气’端的神妙,我若这样跑下去,就算再跑上几个时辰又有何妨?”
五条人影飞也似地腾跃在山石上,借着巨岩的掩蔽,一会儿就到了堡前。
黑夜中,伏波堡雄伟的建筑物便更显得庞然可怕,众人不约而同地突然止步。
方平轻声道:“这正是前门,何兄就从此入,咱们分散。”
说着从怀中掏出五个烟火筒,交给大家道:“不管发现珍藏室没有,一律到前庭会合,遭强敌遇险则放烟火,咱们走!”
陆介望着他们四人如四缕轻烟一般滚向左右而去,一时仰望着蔚然的围墙,不禁呆了一会儿。
蓦然,一股风声从后面直袭过来,陆介虽然只与人交过一次手,但是,十年来朝夕不断的苦练,使他具有异常的敏捷反应,他身形向左一转,看也不看地反手抓出。隐约中看见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那人一翻腕,续击下来,劲风之强,如刀如剪,他轻嘿一声,掌中吐劲,“啪”的一声,他身形微晃。
那人却是借势一个跟斗倒翻而出,霎时没入黑暗之中。
陆介一怔,发觉手中多了一个圈纸卷儿。
他不解地摊开纸团儿,藉着星光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歪斜的字:“切记!”下面写着:
“甲、双手合拢。
乙、拇指一外一内。
丙、相互旋转,双掌互击。
丁、回答:“在下插柳上山清,一外一内一条心,占龙。”
陆介不禁看得莫名其妙,心想:“这是什么啊?难道那蒙面人把这给我,要我‘切记’?”
他反复看了两遍,仍是不得其解,抬头一看,时辰不早,他把纸团朝怀中一塞,蛇行鹤步地潜到伏波堡围墙边,他长吸一口真气,身形不徐不疾地缓缓升了起来,刚刚达到墙顶的高度,他身形忽地一斜,贴着墙上的阻障物翻入了内院。
陆介这手轻功说不上快,但是妙就妙在“不快”两字,天下轻功莫不是讲究轻灵快捷,但像这种轻功却能一丝衣袂之声都不发出,使人绝难发现,陆介此时功力虽仍未臻炉火纯青,但凭这手身法已足以睥睨武林了。只是他自仍不清楚,因为他到现在连师尊的姓名来历都不知道,自己更不知道自己所学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了。
陆介像失去重量一般飘落伏波堡内,他四周看了看,果如那方平的师父“蓝石翁”所料,四面的布置和地图上画的差不多,陆介一面感佩,一面悄悄绕过一丛花圃。
前面黑暗得很,陆介不禁有一些紧张,他换了一口气,像一片枯叶般轻轻跨出一步,蓦然——
黑暗中人影一晃,一条黑影如鬼魁一般闪身而出,陆介心中一震,闪电般把跨出的腿收了回来。
那人手臂一动,一道光华盘绕一匝,敢情那人是抱刀而立。
黑暗中,那雄壮的大汉抱刀而立,刀光森森然,月光映在其上,放出一闪一烁的白光。
陆介收回跨出的右足,猛然那大汉刀子一振,沉声喝道:“这位大哥……”
陆介猛可一抬眼,瞥见那大汉满面紧张之色。
耳畔却听到那大汉低沉的声音接着道:“敢问老大是上什么路的?向外向内,有点无占?”
陆介一怔,心中暗道:“这儿规律真多,嘿,瞧这厮模佯分明是盘我的切口了,这倒如何是好……”
猛然一个念头一闪,陆介暗忖道:“原来如此——”当下双手一合,拇指一外一内,相互一个旋转,“啪”地轻脆互击一掌。
那大汉大刀一扬,陆介沉声道:“在下插柳上山清,一外一内一条心!占龙!”
那大汉霍地收下大刀,恭声接口道:“占虎!”
陆介微微一笑,心中暗忖道:“嘿,这叫做千载难逢,这样子混进去再好也没有!”
思索一定,挥了挥手,大踏步走去。
那大汉见对方切口答得不错,不再有疑心,反手收刀,又闪在那大树后。
陆介顺着路途走下去,前面黑幽幽一片,徒然“嗤”的一声微响,陆介内力深厚,入耳辨得那是夜行人衣袂破凤之声。
心中一动,不再迟疑,闪身隐在一株大树下。
果然不出所料,“呼”一声,一条人影从左侧窜了出来,左右一阵子张望,略一停步,又如飞而去。
陆介等地去了约摸五丈开外,一长身形,跟随而去。
前头那人轻身功夫相当高明,陆介几次几乎被他抛开,连忙吸足真气,稳稳吊住梢子。
一面奔跑,一面心中忖道:“这家伙鬼鬼祟祟的,分明是要和伏波堡作对,但伏波堡这等森严的戒备,不知切口怎能入内?”
这一点陆介百思不得其解。
沉吟间,那人身形陡然一顿,闪身闯向左方!
陆介小心翼翼,赶忙跟着停下身来,潜行在一堆青草之后,藏好身形,拔开一线,向外窥探。
却见有四个汉子坐在不远前一株大树下。
陆介此时内力造诣已然相当深厚,黑沉之中,仍然能够清楚看清这厢的情形:只见方才那个在前奔跑的人一步跨到另三人前,盘膝而坐,对左侧一个背面对着自己的人摆了摆手,黑暗中,陆介辨得分明,那背对着自己的汉子缓缓开口道:“喂,老三,有什么收获?”
那方才奔来的大汉恭恭敬敬的点点首,答道:“大哥,这倒是奇了。”
那老大似是生性很急,抢口问道:“什么,什么奇事?”
那老三吸一口气,低沉沉地道:“大哥,南方的罗立三罗老大你认识吧?”
突然坐在右首一个年约四旬上下的中年文土打扮的插口说道:“老三,你说是罗立三?”
那老三颔首道:“可不正是他,二哥,你知道?”
蓦然,那四人中一直尚未开口的一个中年剑士模样的人猛可轻吼一声,身形原式不动,竟自飘起五尺,一掠之下,口中轻声疾道:“什么人?”
暗伏着的陆介吃了一惊,他满心以为这家伙已发现了自己的行迹,一惊之下,便想后退。
蓦然,那剑士双掌一分,一撤之下,四周树叶一阵子翻飞,但敢情这家伙用的是柔劲,并没有发出声音。
劲风激荡处,黑暗中沉沉无声。
那刻士身形一掠,始终仍是盘坐之式,在空中滴溜溜打个弧形,又自落回原处。
黑暗中陆介暗暗吃了一惊,忖道:“这个中年文士功夫竟是如此高深!嘿,单瞧他这一手‘八步赶蝉’,竟是锻炼至可以在空中打圈的地步,乃可断知必悉昆仑高手。”
耳旁只听那四人道:“老四,怎么啦?”
那老四摇摇首问道:“三哥,你方才来时,有没有让人家吊上?”
那老三哼了一声道:“什么?吊梢子?哼,这倒没有!”
陆介心中暗暗一笑,心中奇道:“方才我也分明听得右方‘吱’了一声,那老四好俊的身法,差点吓我一跳,但仍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什么人有这等身法?”
他猜得不错,森森树荫中,不只陆介一人隐伏着,在树梢上也有一人,小心翼翼地窃听着。
那老三想了想又道:“二哥,那罗立三罗老大,哼哼,他不够朋友,昨夜孤身双剑入堡,结果——”
老大性子甚是急躁,急口道:“怎么?”
老三声音一沉,冷冷道:“直着进来,跛着出去啦!”
“啊!”是那老二惊呼的声音。
老三咳一声又道:“不过这家伙,总算他有种,临行前尚独剑连挑伏波堡三道关卡,连那什么金梭辛云辛总管也给他毁啦!”
老大沉声“嗤”了一声说道:“什么话?姓罗的自今保管不会再在江湖上闯了!”
蓦然,那刻士打扮的老四开口道:“三哥,真有你的,伏波堡这等戒备,你仍能进出自如?”
那老三干笑一声道:“说来惭愧,我今日倒是捡了一桩便宜哩!”
老大奇道:“什么?”
“左堡三道卡子个个给人吹了灯!”
老三阴阴他说道!
黑暗中,陆介不由打了一个寒噗,他一年来混迹车马之间,江湖隐语尚知一二,他知道所谓“吹灯”便是挖眼珠的意思。瞧那老三说三道卡子全被吹了灯,嘿,那起码也有十个人遭罹惨祸,那是谁下这等毒手?
“嘿!”老三干笑一声,接口又道:“是以我捡了便宜啦!”
黑暗中,沉默了一阵子,猛可是那老二的声音道:“老三,罗立三是毁在什么人手上?”
那老三冷哼道:“我是今早遇上罗老大,他吞吞吐吐不说,后来问急了,才知道,伤他的乃是——”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老二忍不住,疾声道:“谁?”
老三倒吸口气,闷声不语,猛然开口叫声:“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姓查的。”
黑暗中猛可一阵暴响,一条人影冲天而起,百忙中,还沉声“嘿嘿”一阵长笑,含劲而发,声震云霄!
那席地而坐的四人一齐大吃一惊,四人都是江湖高手,“呼”的一声立起身来,突然左侧丛林中黑影一晃,一条人影如飞而去。
这一下更是仓促,急切间再也顾不得,哗啦啦但闻花树枝叶一声暴响,后起的人影竟自渺去。
四个兄弟面面相觑,他们可料不到这区区花丛四周竟还伏下两个高手,而自己四人一无所知,这个跟斗可真是栽惨了。
那个老四放开握着剑柄的右手,长喟道:“伏波堡果是卧虎藏龙之地,咱们认栽了!”
说着当先走出丛木。
其余三人可不是心凉已极,一念微转,也都随着走出花丛,这且不表。
却说那第二条人影暴出,自然便是陆介了。
陆介方纵出丛木,一掠而出,却见前方人影已渺,陆介猛吃一惊,暗暗忖道:“师父说我这式‘一泻千里’身法虽然不求美妙,但速度却奇快无比,方才我情急之下施出,比常日自是更见功夫,可是那人却似比我更快,连他人影都瞥不着。”
别看他平日沉默寡言,这时却是急加星火,一跺脚,身形真个有若一条轻烟,急奔而去。
边行边忖道:“一剑双夺震神州?方才那四个昆仑的人只这么说。”
他自己再一次询问自己,敢情他认定方才那四人是昆仑高弟。
“啊!查汝安?姓查是对的,怎么,怎么我那半截玉环上——玉环上刻的是查汝明?”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陆介身形可并不丝毫缓慢,猛可他瞥见左侧树丛中人影一闪,赶紧一折身形,硬生生向右移了数尺。霎时间,但觉劲凤之声大作,距离甚近,已然及体,陆介料不到对方身手如此之快,大吼一声,左臂自肩猛可一塌,右臂一翻反手招出。
“呼”一声锐响,这一下强撞强,硬对硬,陆介陡觉身形一零,努力吸气横技半尺,才站定下来。
仓促间急忙偷眼瞧那偷袭者时,却见那人轻啸一声,反身疾走。
陆介何等自力,一扫之下,断定这人正是那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吃了一惊,心中暗暗忖道:“这姓查的好快的身法,一瞬间躲在这树丛中,难怪我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心中沉吟,口中却叫道:“喂!”
诸方出口,那查汝安身形却丝毫不留,一掠而过。
陆介大急,猛吸一口真气,双足交相一剪,疾飞而过,呼呼两声,一个疾挺,竟然落在查汝安面前。
查汝安似也吃了一惊,一顿足,收下步来。
陆介抱抱拳,沉声道:“敢问阁下是姓查吗?”
查汝安一怔,点点头,心中却惊忖道:“这陌生少年好纯的功夫,可不知他是友是敌……”
陆介吸口气,平静一下紧张的心,又造:“阁下大名可否见赐?”
查汝安双眉一挑,冷冷笑道:“这位兄台,你是存心盘审在下来着?”
陆介搓搓手,摇了摇头,忍怒道:“阁下不必误会,小可——小可实有难言之隐。”
查汝安又是一怔,没好气地道:“在下查汝安。”
陆介哦了一声,开口又想问话。
查汝安似是甚为不耐,疾声道:“这位兄台可是打何处来?夜闯伏波堡有何重事?查某要务在身,阁下请吧,在下失陪。”
说着双足一点,一纵掠过陆介,如飞而去。
陆介怔了一怔,正想相拦,那查汝安已然远去,急忙中高声道:“等一等!”
查汝安头也不回,一溜烟飞过、姜时隐在重重黑暗中。陆介身子方待纵起,又自废然忖道:“算啦,人家不愿见我,唉,查汝安,怎么——怎么只相差一字?”
想着想着,不由伸手入怀,探出贴身放着的一枚玉环,在月光下仔细观着。
却见这玉环乃是半截,只有一个半圆,但质料恁地高贵,古玉莹莹然,暗淡光滑似有一层淡淡的光华包在其外,其上花纹斑然,入眼便知并非凡品。
陆介仔细瞧着玉环中央,端端刻着三字:“查汝明”。
他始终不明白这三字是什么意思,像名字又像是一句短句,今日偶而听说一个人叫查汝安,那么这“查汝明”大概也是一个人的姓名了。
这一点发现,陆介倒并不怎么重视,沉吟半刻,心中思潮起伏不定,头脑烦杂一片,猛可他一顿足,狠狠忖道:“管他的,是人名也罢,总之,和这什么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必定有着关连。”
这一点本来是再简单不过的想法,陆介想到这里,聊胜于无地下了这个决定,总算定下心来。
过了片刻,他突然想起了此来的目的,自己好不容易混入堡来,竟自平白耽搁了这久,想来那龚百安等人已必各想办法入堡了。
心念一定,不再耽搁,陆介长身一望,那伏波堡的前厅距此尚不太远,于是身形一纵,如飞奔去。
来到近处,只见那前厅是一座极大的建筑物,尤其是厅前一段园地,更是空旷得紧。
陆介停下身来,四下打量一下,已知龚百安、方平等人都尚未到,突然他心中想起一事,忖道:“这伏波堡这几日是怎么回事?个个堡中人物都是刀出鞘,箭在弦,戒备森严,而且气氛多少地透出一股子古怪,那方平曾说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可惜我没有听真。啊,对了,那查汝安不知是否是前来和伏波堡作对的?”
想到这里,陆介不由暗暗着急:“假若果是如此,查汝安可不是好惹的,功夫之强,方才我和他对一掌,多少还吃了亏,姚家不知——唉!不知有否能人?”
其实他和伏波堡素昧平生,非亲非故,而且此行还是来打探人家隐密的,但不知怎的心中对堡中却始终系有若干的关心。
正思索间,呼的一声微响,陆介陡然惊觉,“刷”的一个反身,只见花丛中人影一闪,连袂走出两人来。
陆介认得,正是吕梁的散手书生龚百安和点苍的吴飞。两人快步走出,见陆介已到,笑笑道:“何兄好快足程!”
陆介谦让一番,那龚百安匆匆道:“伏波堡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单说堡中守卫的人士,个个都是身手矫捷,反应灵敏,小弟真还差一点被他们困下呢,方才在后边才遇着吴兄。”
陆介点点头,龚百安又问道:“吴兄!你一路进来可也是连逢劲敌?”
吴飞点点头,微笑道:“是啦,何兄从正门攻入,想必更是困难了吧?”
陆介含糊应了一下。
正在这时,厅顶上人影一闪,陆介眼尖,已看明乃是雁荡的高手铁蛟龙温嘉,只见他一个起伏,落下地来。
龚、吴二人迎上前去,陆介只见温嘉鬓角见汗,微微喘气,口中连连说道:“好险!好险!”
吴飞皱皱眉,温嘉吸口气平定平定太急促的呼吸,才道:“兄弟碰见了那什么神笔王天,竟在堡中权充守卫——”
他话未说完,龚百安已惊道:“什么?王天?”
温嘉点点头,接口说道:“兄弟本不是王天对手,疾战中突然有一条人影在圈外一闪而逸,王天立刻舍下我追去——”
龚百安和吴飞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温嘉顿一顿才道:“王天这等人物都到伏波堡来听差,那姚百森必是盖世奇人啦!”
一阵阴影一齐罩过龚、吴两人的心田,寂静中,听那温嘉急促的喘声,陆介不由暗暗笑道:“亏你们这一个个硬闯进来,瞧累成这样,我只是两句话便大大方方走人。”
大家沉默了一下,吴飞咦了一声道:“怎么方兄还未见到?”
他话未说完,猛可东方“嗤”的一声,一道蓝焰冲起,到达相当高度,轻响一声,爆炸开来,甚是美丽。
四人一怔,温嘉沉声道:“方兄遇险了……”
吴飞沉吟一下,疾声道:“何兄,看这模样,距此并不甚远,咱们……”
陆介蓦然插口道:“吴兄!咱们不必去了。”
吴飞一怔,龚百安忍不住道:“何兄有什么高见?”
陆介微微一笑,轻声道:“不,没有,只是——只是我瞧见方兄火文剑的光华,似乎安然无恙。”
龚百安吃了一惊,温嘉问道:“何兄,你竟能瞥见火文剑上的光华?”
陆介点点头道:“嗯,兄弟方才确实瞥见……啊,方兄这不就来了!”
其余三人一齐回首一看,果见方平如飞而至。
龚百安和吴飞相对一眼,心中骇然忖道:“姓何的功夫竟是如此精深?这神龙剑客之名当之无愧了。”
火文剑方平纵到近处,只见他衣衫松散,模样有点儿狼狈,四人都不由吃了一惊。
方平呐呐道:“累各位久候了!”
温嘉忍不住问道:“方兄,点子爪子硬?”
方平摇摇头,淡然道:“没有,没有!啊——没有什么!”
众人见他言不由衷,不由对视一眼,他们虽然都是年轻的少年人,但心中却同时升起一个念头:“火文剑藏了私。”
火文剑方平不大好意思地摇摇头又道:“该到堡中心去了吧?”
四人都默不作声,好一会儿陆介才打破僵局道:“是啦!”
话才出口,人已领空飞去。
大伙儿一起纵身跟去。
他们五人除了陆介以外,都是第一次到伏波堡来,陆介也装着不曾来过的样子,东张西望,好一会儿才走到中堂来。
五人鱼贯落下天井,猛可左厢院中一人暴喝道:“打!”
五人都是一等功夫,反应自是灵敏无比,呼的一声,立刻散开,黑暗中,只见精光闪闪,对手敢情是打出暗青子。
龚百安首当其冲,冷哼道:“什么人?”
随手劈出一掌,击落十多颗铁菩提子。
只见人影一晃,随着暗器才被拨落,一个人已穿窗而出,轻飘飘落在地上。
龚百安定神一看,只见那人年约五旬,双目炯炯有神,双手当胸而立,猛然一惊,脱口道:“神笔王天!”
神笔王天冷冷一笑道:“温蛟龙,咱们又朝相啦!”
温嘉怒火上升,但心中一动,强自忍下一口怒气,恶狠狠地道:“王老前辈好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王天仰首大笑道:“妙极!妙极!”
原来这老者姓王名天,成名虽迟,但一杆铁笔打遍天下,功夫古怪已极,一向未逢敌手,是以老一辈成名早的,对于他仍不能不另眼相待。
龚百安他们在出师之前,都听师门长辈道:“目前武林中,高一辈的,启塞北一战,精华尽去,只有这神笔王天,可算是佼佼者。”
这便可见王天所负盛名之一般。
且说陆介倒也听说过王天名头,此刻不由多打量几眼,只见人家银发银须,精神矍烁,果是一代高手之相,心中不由暗暗敬佩。
龚百安怔了一怔,只听温嘉说道:“王老前辈侠驾向无定所,今日怎地两番在伏波堡中出现?”
他这可叫作明知故问,哪知王天哈哈道:“没有没有,老夫此来乃是到这伏波堡参观各派名门的精英,到底能够有多大道行?”
这番话将在场的五人全部损了,龚百安耐不住冷冷哼了一声,神笔王天口舌上可不饶人,接口道:“这位少年英侠口中哼哼哈哈,可是受了伤吗?老朽对此一道尚有三分研究,伤势如何可否见告,哈哈!”
龚百安脸色铁青,暗暗忖道:“这老几口舌这等缺德,可偏就功夫如此高强。”
思索不定,王天双手负立,冷冷激道:“阁下瞧模样倒像是英华内敛,还佩上一柄长剑……”
龚百安再也忍受不住,跨前一步道:“姓王的,在下尊你武林之长,可不是畏你功夫神妙,老实说,王前辈一支铁笔虽是神奇无方,嘿嘿,在我龚某目中……”
他说到这里,蓦然一顿,猛可声色俱厉叱道:“未必称得上神笔两字。”
话声方出,反手一振,身法疾跨两步,长剑叮然脱鞘,虹光一闪,猛然挫腕一剑。
说时迟,那时快,神笔王天冷冷一笑,但见虹光中一道乌光冲天而起,一圈之下,虹光尽敛,王天早已抱笔而立。
陆介疾看,只见王天可不愧称神笔两字,一支铁笔一动之下,已自封住龚百安长剑。
龚百安心中一震,咬咬牙,长剑疾然左荡有挑,哪知王天一支铁笔每在他一动之际,竟自凌空划个半圆,雄浑内力疾涌而出,龚百安但觉手中一震,长剑几乎脱手。
王天冷冷一嗤道:“这一式‘三环套月’乃是吕梁的起手剑式,阁下自是吕梁的好手了。”
龚百安闷哼一声,心中羞愧难当,他本称散手书生,拳脚上功夫甚佳,一怒之下,左拳闪电击出。
王天似不防有此,疾伸左手一对,龚百安不愧名家高弟,拳式陡收,抢在半空,呼地直劈而下。
王天吃了一惊,皆因他发觉对方这一拳竟隐带风雷之声,右笔一松,龚百安一抽长剑,心一横,不退反进,森森剑光中,已点出七剑之多。
这一式乃是吕梁的绝学,唤作“七星追月”,但见虹光陡然吞吐大作,王天神笔连对,足下仍不断后退!
点苍的吴飞和龚百安交情最好,不由脱口道:“龚兄好神威!”
陆介一旁相见,也不觉暗暗佩服龚百安的剑法。
蓦然,他瞥见王天虽然连连倒败,但笔上招式丝毫不乱,足下步法也神妙无方,左右跳动,化开龚百安狠恶的攻势。
他陡然想起一事,心中飞快忖道:“不好,这王天足下好似倒踩七星,师父上次说,这种步法乃是以守为攻最佳招式,只要等对方一缓,立刻可以反攻,王老儿左拳右笔都似重力凝然,龚兄攻势一慢,笔招必中反击……”
想到这里,不由心中暗暗焦急,默默数道:“一、二、三、四……六……还有一剑……”
情急之下,脱口道:“龚兄,走中庭,踏偏锋,倒转七斗!”
蓦然他想起这一式是师父再三叫自己不可轻易施出,否则,对方一眼便可观明自己身属何派,皆因这招普天之下只有本门有此绝学。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陆介不由大急,但话已出口,情急之下,大吼一声,身形有若一支脱弦利箭,一掠而出。
身形尚在空中,陡然见袭百安长剑一压,由下而上,反把挑出一剑,连先前六剑,正好是式“七星追月!”
陆介猛叫道:“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漫天虹光一敛,乌光有若天崩地裂般反震过来,果是一分不差,笔招必有反击。
龚百安吃一惊,猛踩一脚,身形如飞而退,却见乌光星星点点,有若附骨之蛆,紧迫而至。
陆介身形一领,双掌交错,虚空现得清切,猛可打出一掌。
呼一声,内力其重如山,王天笔式有若江河,滔滔不绝,却是猛然一震缓得一缓。
龚百安长剑一封,后退数步。
陆介闪电也似圈指一弹,“咄”一声,王天右腕一震,也自后退一步,陆介也紧跟着落下地来。
陆介心中甚感不安,抱拳一揖,却见王天仰首观天,似有什么不解之事,回首一瞥龚百安,却见他满脸又惊又怒之色。
陆介心中一转,暗暗道:“糟了!糟了!他们这种名门侠土最爱惜声名,纵使一败涂地,也决不肯以众敌寡,假丢他人,我方才一心焦急怕有人识出师门绝招,却忽略这一点,这却如何是好?”
怔怔间,又瞥王天一眼,心头不由大震。
只见王天满面惊疑之色,左拳前探,右足倒转,瞧样像是在依自己方才说的演那一招,这一急,陆介可是心内如焚,暗暗忖道:“王天可是老江湖,一旦他摆对架式,一定可以认出师门。”
情急不由乱叫道:“听!那边打起来了!”
当先使如飞越去。
迎面微风一吹,果然隐隐带着兵刃交击之声,心中不由暗自庆幸:“我信口胡吹,却正巧凑上那,这一来……”
想到这里,回首一看,果然,龚百安等人已如飞而来,就是神笔王天也是一样,满面紧张之色,如飞离去。
来得近了,循声寻去,却是一个小圈子,花草树木,很是雅致。此时交战似已停止,人声鼎沸,火光熊熊,似是有很多人正在僵持的模样。
五人商量一番,决定正大光明走入战圈,于是鱼贯进入,只见眼前一亮,左左右有站着好多人。
他们五人这一进入,又是一阵骚动,迎面一个精明干练的汉子走来,抱拳当胸一揖道:“这五位少侠,敢问是作何而来——”
龚百安还一礼道:“不敢,不敢,俺们可是来一开眼界的。”
那汉子面上犹豫了一下才道:“好吧!就跟小可来。”
五人一齐跟着走入花丛,花木中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很是广阔,只见草坪上杂七乱八站着好多人。
陆介很快,瞥见正东站着四个人,个个磨拳擦掌,月光下看的分明,正是那方才所见的昆仑四人。
南方站着的却只有两个人,但却都是英气勃勃,甚觉眼生,识不出来。
那人带他们走入草坪,微微一拱手道:“请便!”
便走过去和那南方站着的两人交谈。
吴飞看了一看,“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伏波堡的总管摘星手程松。”
龚百安和方平一齐点首,四周望望,方平道:“姚堡主并不在场!”
一边温嘉已连珠说道:“啊,金鞭铁尺,戟断寒骨掌……襄阳的王老七,他们消息敢情比我们还快,哟,怎么——怎么昆仑四剑也到了?”
说着指指点点,陆介顺着他手指一一打量一番,暗暗忖道:“要冒充何摩,好歹要将这些汉子的万儿记下了——啊,这四人果不出所料,是昆仑的……”
正沉吟间,那摘星手程松已听完了方才带路那人的报告,微微一怔,抬头朝这边望了一望。
左厢金鞭铁尺的孙氏兄弟早嚷起来:“龚兄、吴兄、温兄,啊,你们也到了!”
敢情他们是旧相识。
程松皱皱眉,洪声道:“这五位少年英侠,恕在下眼拙,大名可否见告?”
方平沉声一一说了。
说到前面几人倒没怎样,介绍陆介说是“神龙剑客何摩”,大家可猛可一阵子喧哗。
陆介暗暗忖道:“这何摩看来名头可大了,否则这许多人必不会如此霍然色变,我既是充他名儿,可不好有报他的令誉。”
想到这里,不由一阵子振奋。
程松倒满不在乎地点点头道:“啊,各位倒是一支混合精锐。”
龚百安哼了一声,倒也没有怎么发作。
人群中猛然一人大喝道:“程松你怎么啦,方才叫大家住手,此刻却闲起来了,呸,这可是缓兵之计!”
陆介循声一看,却是什么戟断寒骨掌陶一江。
程松猛可洪声叱道:“我程某人跑江湖,混海子可久啦,姓陶的你可别太狂,是汉子的方才也不会挂彩啦!”
陆介等一看,果见陶一江左手似乎不便,猜想敢情是方才一战受伤的。
陶一江可忍不住程松的话,尖声道:“俺们是来找伏波堡主的,姓程的是什么东西,难道伏波堡只有这等货色来现眼吗?”
他这话见太过尖刻,四周的人倒有大半对他生有反感,金鞭铁尺中的金鞭孙老大冷冷道:“姓陶的你可别太狂。”
程松气得面上变色,只是不住冷笑。
僵持一阵,温嘉叫道:“程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松一阵笑,还来不及答话,猛然一个苍劲的口音答腔说道:“姓温的狂什么,这儿豪杰英雄有若罗星撤沙,再轮也轮不上你姓温的……”
温嘉大怒,黑暗中一人飘然走入,却正是神笔王天。
温嘉一怔,猛然那朝断寒骨掌仰天大笑,温嘉不由大怒,暴吼道:“姓陶的!笑什么?”
陶一江理也不理,狂笑不已。
温嘉猛可上前一步,伸足在陶一江面前一划,直直的拉出一条线来,沉声道:“陶一江,你敢跨过这条线吗?”
陶一江尖声大笑,一步走出。
温嘉行动有若闪电,呼地扫出一足,逼得陶一江收回脚步,温嘉冷然一笑,瞪着陶一江。
陶一江大怒,猛吼一声,“戟断寒骨掌”推出,和温嘉打作一起,摘星手程松冷冷道:“程某本以为在场的都是江湖武林上的好汉,英雄,嘿,哪知这等无理的人,也在其中的。”
金鞭铁尺的老二本对程松就不甚友善,冷然道:“是吗?”
程松用力点点头,又道:“老实说,在下私心对孙氏兄弟一向是钦敬的。”
孙氏兄弟一齐道:“是吗?”
程松嗤一声:“今日却是不然。”
孙氏昆仲对看一眼,一持金鞭,一持铁尺,就准备上前去碰碰摘星手。
程松可满不在乎,四周看看,大有不可一世之感。
昆仑四剑倒底忍不住了,老大叫道:“程松,你招子放明点,说话客气些。”
程松又是一声冷笑道:“我姓程的招子够明啦,足够打量四位剑客侠士了!”
昆仑四剑岂能忍受,一齐上前,陡然人影一闪,一个人当前而立,却是王天。
王天抱笔而立,冷冷道:“久闻昆仑一刀四剑,甚是了得,今日幸会,果是如此,接招吧!”
话声方落,扬笔攻去,四剑之首正想招架,身边风声一响,老四已一剑挑出,和王天打在一起。
霎时,孙氏兄弟也出了手,草坪上又展开一场恶战,陆介等人观察四周情势,分不出何方占上风。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仍是不胜不败之局。
蓦然,前厅屋顶上人影一闪,一个身形有若大鸟般如飞而来,其速度之快,身法之佳,处处透出一股灵巧而稳重的昧道,陆介一瞥,心中一震,忖道:“此人不知是谁,身法之佳,比在场诸子都有高无低,尤其是那股稳重,起码也要有上三十年的功力。”
正思索间,那人一个箭步,来到草坪,身形却是丝毫不停,一晃身形,竟欺至战场中间。
方平等人大惊喝道:“又是何方人物?”
那人不答,左右一阵子晃动,双手不断交相而击,一股股强劲的掌力撤出,四处拼斗登时被阻了下来。
陆介猛吃一惊,只见那人身形陡然一定,火光下看得分明,乃是一个年约四旬,面如重枣的汉子,举止之下,自然流露一股令人心折的威仪!
那人定下身来,猛可长吸一口气,大声道:“程松,住手!”
程松闻声慌忙停下将发的一拳,却听那什么襄阳的王老七吼叫道:“这位是什么人?”
那汉子冷冷一哂,长声叫道:“在下姚百森!”
这姚百森三字一出,众皆惊醒,由于伏波堡主一向绝迹武林,是以大家都没有见过,却都料不到姓姚的是如此年轻。
姚百森凝目四周一扫,沉声说道:“伏波堡夜来贵客,个个都是一方巨子,程松,你怎么不懂待客之道,还不肃客人厅?”
程松唯唯应喏,抱拳向四方作了罗圈揖,大声道:“各位好汉请随在下走吧,前厅就在这儿!”
说着当先走去。
大家本意就是要见这姚百森,自然没有异议,一齐跟着走入厅子。
姚百森到底是一代宗师,风度甚佳,立刻命人奉茶,半晌才安置好大家在厅中。
这厅子甚是宽广,灯火辉煌。又过了半盏茶时分,戟断寒骨掌陶一江尖声叫道:“姚堡主好大架子!”
此人生性如此,口舌过于尖刻,姚百森闻言,怔了一怔,仅仅微微一笑道:“是姚某之过,姚某方才急务缠身,累各位久等。”
此言一出,陶一江再横也不好意思再说。众豪暗暗敬佩这伏波堡主的气度,对于陶一江,大家都生出极端厌恶的感觉。
又过了片刻,姚百森再道:“诸位驾临敝堡的目的,在下也有一个耳闻,此事不必再多说,不知各位有什么意见?”
群豪都是一怔,他们可真不明白姚百森是什么意思。
方平撞撞陆介,低声道:“姓姚的真是人物,可不好惹!”
陆介点点头,大厅中陡然升起一阵子嘈杂,敢情是大家认为姚百森这一句话交待得不够清楚。
姚百森朗声一笑,正待说话,蓦然,厅外微微一阵骚动,两个堡中壮士人厅报告道:“有两个少年要见堡主。”
姚百森想不出何人,蓦然大厅铁口一响,开启处端端正正走入两个少年。
姚百森目光如电,一瞥之下心中一惊。
那两人好大气派,昂头走入,像似识得姚百森,冲着他一揖,齐声道:“姚堡主好!”
姚百森遥遥还了一揖,大厅之中立刻又是一阵子骚动,大家齐声叫道:“武林三英!”
陆介吃了一惊,暗暗忖道:“武林三英?是了,必是老大和老二了。”
那两个少年时四周的群豪似乎毫不在意,右首一个朗声道:“姚堡主,俺们此来,是要想见见令妹!”
姚百森心中一凛,微微笑道:“程老弟那里话,夜半驾临,还恕姚某有失远迎呀。”
敢情发话的正是“三英”之首“铁笔秀士”程绰。
陆介但觉心跳加速,血液沸腾,忖道:“这却怎么是好!黄方伦是我所杀,不晓得他们知也不知?”
程绰点点首,沉吟一下又道:“黄三弟黄方伦的死,堡主是知道的了——”
他说到这里故意一挫声调。
“神拳金刚”黄方伦的死讯,虽是早已传遍,但这事重由三英之首亲口提起,大家不由又是一阵喧哗。
陆介静静站立,努力保持内心平静,双拳紧捏。
姚百森点了点头,程绰干咳一声,身旁“追云狒”罗迪宇沉声接口说道:“杀死黄三弟的,令妹必然知晓。”
姚百森神色自若,微笑道:“大概如此,令妹理当见告。”
程绰颔首一揖道:“俺们兄弟先在这儿谢谢堡主了。”
姚百森摇摇首,轻声道:“不过——不过舍妹肯否见告,在下却不敢断言。”
罗迪宇面色一变,问道:“堡主此话怎讲?”
姚百森摇摇头,心中忖道:“这两人来意不善,哼,我岂是怕事之人!”
思念一定,沉声道:“等会儿两位便知。”
程绰和罗迪宇互望一眼,姚百森倒满不在乎地站在一边。
他们三人的对话清清楚楚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大家都料不到“三英”竟是来找伏波堡的碴。陆介心中突突乱跳,立场决定忖道:“假若这两人想赖姚堡主,我一定——一定要出头!”
这个念头印过他的心版,他深吸一口气,反倒感觉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蓦然,厅外一声暴吼,紧接着便是花木攀折之声。
群豪一怔,只听又是一声暴吼,大家都感到一震,敢情这发声之人气功高强,是以吼声洪亮已极。
“喀嚓”,是一株大树被打折的声音!
大家立刻想到这伏波堡乃有鬼神莫测之机,听声音必定是什么人被困在花木所布的阵中。只是从这两声暴吼,大家都惊疑什么人有这等深厚的内力?
“呼”,“呼”,“喀”,“嚓”,暴声连连传来。
只见姚百森脸色蓦然一变,朗声道:“凌霜老前辈既来之则安之,何必寻花树草木的晦气?”敢情姚百森已在喝声中认出来人是谁?
只听得一声怒叱,一条人影从奇门阵法中跃将起来,竟然高达四丈,远远看去宛如凌空步虚,只见那人直执一根长杖,如黎山老母自天而降,长枝一挥,那般百花异木霎时满天飞舞。
那人身形不落,长杖一压,陡然又冲天而起,一连几下,好好一座花木布成的阵势,立时被击得乱七八糟,那人身形仍不落地,杖端在地上连点,就如凌空御风般飞了过来!
除了陆介以外,旁的全是老江湖,每个人心中都暗道:“华山的‘步步高升’!”
只听得顶上呼的一声,那人已飞身而入,众人看得清楚,原来竟是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太婆。
伏波堡主姚百森面色虽然不悦,但仍恭敬地道:“不知前辈驾临,有失迎迟。”
那老太婆好大架子,冷笑一声道:“有你这等英雄哥哥撑腰,自是不必理会俺们这种脓包师父的了。”
众人都听得莫名其妙,只有陆介知道这老姬是指姚畹的事,他暗道:“原来是姚畹的师父寻来了!”
却听那老太婆续道:“这也罢,谁教俺们华山派自己不成呢?可是——嘿,姚百森,你干么要杀了我的徒儿?”
她说时脸带杀气,声色俱厉。
那姚百森道:“舍妹私自放走那‘崆峒’何摩,确是有违师旨,但是在情理上说,前辈擅自拘禁何摩,晚辈也不敢苟同。”
那老太婆大怒道:“好,好,你这小子……”
姚百森侃侃续道:“再者,前辈指我姚百森杀害令徒,晚辈何德何能,岂敢持武林三英之虎须?”
他这话说得极有分量,老太婆怔了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众人见这姚百森的妹子既是老太婆的徒弟,那么姚百森自是晚辈了,怎地言辞这等强硬?都不由暗暗称奇。
那老太婆急怒之下,终于大喝道:“姚百森,我眼你立刻把畹儿送出来,由老身带回山师规处置,哼,你这伏波堡在别人眼中自是龙潭虎穴,在我老人家眼下,哼,一文不值!”
姚百森脸色涨红,似乎气极,他向后面大声道:“畹妹,你出来!”
后面帘幕一开,姚畹低头走了出来,她怯怯地站在姚百森后面,不敢抬头。
姚百森的雄伟身躯益衬出姚畹的娇小苗条。
这时候,方平、吴飞、龚百安、温嘉四人心中都在思索同一个问题:“方才那姚百森说他妹子乃是因为擅自放走崆峒何摩才得罪师门的,那么,现下何摩(其实是陆介)和老太婆朝了相,怎么却无动静?”
他们永远想不到这个“何摩”根本不是何摩!
那老太婆见姚百森叫姚畹出来,以为他已为自己威势所伏,正待开口,姚百森陡然朗声道:“谁敢碰我妹子一下,就先吃我姚百森一掌!”
他这句话声音洪亮无比,直震得每个人耳膜欲裂,大家暗忖:“伏波堡主名不虚传。”
那老太婆一顿手中长杖,怒声道:“好小子,你竟敢如此猖狂?”
那模样直像是受气受得吃不消了,她长杖一摆,陡然伸手便向姚畹抓去。
姚百森单掌一立,横切而出,出手之快,令人感到一种不可捉摸的感觉。
老太婆呼地收掌,切齿道:“小子你要犯上?”
姚百森浓眉一掀,道:“晚辈不敢!”
老太婆道:“那你就快快滚开!”
姚百森脸上肌肉抽搐着,像是痛苦不堪地迸出这句话来:“凌霜前辈,你不要逼人太甚。”
凌霜姥姥乖戾地大笑道:“今日我便宰了你,瞧姚文亘这老鬼会不会变鬼来找我?”
姚百森脸色陡然大变,气结地道:“家父……家父……”
昆仑四剑等人都知”姚文亘”正是伏波堡主——姚百森的父亲的名字,他们都觉这华山凌霜姥姥只怕和姚家有极大的牵连,但是却不明其详。
于是周遭突然静了下来,只见凌霜姥姥举着长杖,双目如鹰如鹫地盯着姚百森,姚百森却双手静重,双脚不丁不八,暗含子午。
正是一触即发的当儿,忽然——
“喂,黄方伦——是我杀的!”
陆介从人丛中走了出来,那句话的声音仍一字一字飘在空中。
这一来,满堂皆惊,然而最惊的,莫过于姚畹了。
凌箱姥姥斜睨了陆介一眼,不待开口,忽然,一声暴吼,两条人影抢将进来,一个大叫道:“那个狗厮鸟害我兄弟?”
另一个叫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众人一看,正是名满天下的武林三英中的“铁笔秀士”程绰和“追云狒”罗迪宇。
陆介置身这许多天下一流身手的名家中,一股豪气从中直升上来,他挺直了身躯,缓缓斜脱着武林二英!
低头畏缩在哥哥身后的小姑娘姚畹,这时悄悄地抬起头,那个赶车的陆大哥正凛然立在她眼前,小姑娘的芳心又一次为那凛凛丈夫气概深深地打动。在这一刹那中,陆介像是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真有“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的不可一世之态。
“铁笔秀士”程绰冷冷地打量了陆介两眼,朝着他褛褴的衣衫哼了一声,一字一字地道:“你——凭你能杀了俺三弟?”
陆介还没有考虑到怎么回答,那狂傲的凌霜姥姥已大喝道:“你们让开,这小子杀我徒儿的事要让我老人家先解决。”
武林三英在武林中名头虽响,但是碰上凌霜姥姥这种怪物仍得恭敬地道声前辈。
凌霜姥姥沉着脸,狠狠地问陆介:“你是什么东西?”
陆介厌恶地翻了翻眼,算是答复。
“火文剑”方平茫然地问吴飞及温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何摩兄是从华山逃出的吗,怎地凌霜姥不认识何兄了?”
龚百安想了一想,忽然自作聪明地呵了一声:“是了,何兄神龙不见首尾,久闻崆峒易容术天下无对,只怕何兄一直变易了容貌,是以凌霜姥认不出来了。”
方、吴等人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凌霜姥姥见陆介一身破烂,完全不似武林中人,不由疑心大起,喝道:“你莫要想在我老人家面前弄乖,凭你这臭小子也能打……打败我的徒儿?”
陆介心中极是厌恶这老姐,什么原因他可也说不上,当下尖刻地道:“我也在奇怪,怎么搞的堂堂华山的高弟会三招两式就丧命在臭小子手下?奇怪!”
他倒像是第三者的口吻评论一般,直气得凌霜姥姥勃然大怒。
然而他这几句话却也挑起方平等人的怀疑:“不对,黄方伦若是被这何摩所杀,这何摩已练成‘先天气功’不成?……”
凌霜姥姥怒喝道:“你倒说说怎么三招两式就杀了我徒儿?你——你……”
她气息之下,话都说不清楚,陆介却冷冷道:“也没什么,我瞧他在路上发横,一时瞧得不顺眼,就把他杀了。”
此言一出,武林三英的“铁笔秀士”和“追云狒”再也忍耐不住,齐声大喝扑向陆介。
那边凌霜姥姥又何尝不是暴跳如雷,她自己昔年有一段伤心事,从此性情乖戾,一身功夫又高,武林中人对她真是又敬又怕,几曾吃过陆介这等狂言讥刺,当下也是大喝一声,一杖横扫过来。她功夫端的硬极,虽然后发动,反而抢在程、罗之先,程、罗二人见她争着动手,武林三英是何等名望,岂能再插入以三攻一?
那凌霜姥姥长杖宛如出洞蛟龙一般横扫过来,杖上所挟的风声,吹得全堂烛火欲灭,陆介却气闲神定地站在当中,身上褴褛的衣衫都没有动一下。
姚百森可是大吃一惊,暗忖道:“这老婆子好狠,竟想一杖击毙此人,这少年如此托大必是不知厉害,我且——”
当下大喝一声,双掌一翻,极快地拍出两掌,一取凌霜,一推陆介,免得陆介被击中要害。
果然不出姚百森所料,凌霜这一杖唤作“即缓即达”,乃是华山七十二路杖法中最阴毒的一招,但此时被姚百森先发制人,攻其所必备,凌霜姥姥怒吼一声,退后半步。
但是姚百森也是大吃一惊,原来他推陆介的一掌却如推入棉堆,被人一化而消,他险些跟跄前倒!
他不禁惊诧无比地注视了陆介一眼,只觉得这古怪的少年也正瞧着他。
凌霜姥姥一顿长杖,地上登时裂了几块青砖,她颤声道:“姚百森,你接我一杖!”
姚百森退了一步,忽然软言道:“晚辈岂是老前辈对手。”
凌霜怒道:“不行!难道你还想仗你过世老子的威风吗?”
姚百森赫然变色,但他仍然退了一步。
凌霜姥姥一股怒气全发在姚百森身上,只见她长杖一抡一抖,化作一片乌光卷向姚百森。
姚百森身形一晃,如脱兔一般闪躲开去,凌霜姥姥又是一扭身。直劈下来。
那庞大沉重的长杖在她手中轻灵如剑,而杖身所涌出的劲风,令丈外的人都感到如刃割面。
伏波堡主从不涉足江湖,令人有高深莫测之感,这时大家都拼住呼吸,瞧瞧姚百森究竟有多少能耐,连“铁笔秀士”和“追云狒”也一时忘了找陆介寻仇。
姚百森一连闪了十招,那凌霜姥姥的杖却越来越凌厉,每一招都是极上乘的狠毒之作,姚百森登时陷入危境。
凌霜姥姥脑海中陡然显出另一幅情景:那是华山上吧,天沉沉的,也许是黄昏时分吧,暮霭盘绕着山峦。
凌霜姥姥挥着长杖,也同样地攻击着一个少年,那时她还不是姥姥,她仍是个轻盈的大姑娘,长发飞舞着,散发着青春的芬芳。
那个少年也是不停地退着,央求她停手,但是她手中杖却愈舞取急……
就像现在这情景一模一样,对手的人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那宽阔的肩阔,高大的身躯……
于是,凌霜姥姥像是发狂了,一枚一杖地扫向姚百森,姚百森的身法虽然妙极,但也愈来愈险。
只见凌霜姥姥一记“月苦星涩”,分成三截杖影扫向姚百森,姚百森在无可逃敌的情形下,仍是没有反击之意,眼看就得——
蓦然,一声大喝,一条人影如闪电般飞了下来,整个身形在杖影中扑去。
凌霜姥冷哼一声,长杖一带,众人不禁惊呼出口中,却见那人身形如一根鹅毫般随着杖风左右盘旋飘荡,久久不落。
尽管众人全是武林一等的角色,施不禁为这等绝世身法惊得口呆目瞪。陆介看清这人,忍不住叫出口:“查汝安!”
众人怔了一怔,几乎同时地喝出一声:“一剑双夺震神州!”
原来来人乃是和陆介碰过一掌的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
凌霜姥姥惊怒之下,右手一带长杖,左掌一掌推出。
查汝安也一飘落地,右掌反手拍出。
“砰”一声,两人一正一反地各碰一掌,竟然不分轩轻,各自钉立不动。
众人这才看清楚,名满武林“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竟是一个气度威猛的少年!
陆介虽知今夜天下英杰集中伏波堡必有一番事故,但是他却不知其详,不过他知道,这凌霜姥姥完全是为了姚畹而来的。
他不禁抬头看那姚畹一眼,可巧的是姚畹也正瞧着他,于是,四只眼睛也分不开来了。
但是陆介忽然像惊醒一般想道:“伏波堡是敌是友尚不知,那……旗儿……陆介啊,姓姚的也许是你的血海大仇人呢……”
他的耳边像是浮起凌霜的怒吼声,他可没听清楚在吼什么,也许是在吼骂查汝安吧,他想到:“若是……姚畹落入这老婆子手中,那真不堪设想。”
于是他再看那姑娘,忽然——
他发现那姚畹的小脸变成一幅惊骇的模样,他下意识地一转身,果然武林二英程绰和罗迪宇已到他身后。
火文剑方平报名时,武林二英尚未到,是以程绰冷冷地道:“阁下既有胆架俺们这个梁,难道是无名之辈?”
陆介一怔,那边铁蛟龙温嘉对陆介颇有好感,闻言也冷冷道:“程兄可看走眼啦,人家可是咬炯的‘神龙剑客’何摩……”
“哈……哈……”是凌霜姥姥的怪笑声压住了温嘉的话,大约这老婆子又有什么事令她勃然大怒了。
陆介放松了一口气,因为只要凌霜姥姥一听到他是“何摩”这句话,他的西洋镜立刻就得拆穿。
“铁笔秀士”程绰道:“原来是神龙剑客,那么俺们更要讨教几手了!”
陆介根本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他暗暗盘算道:“久留这里,必然要被发现我这冒牌货,不如一走了之。”
于是他悄悄往左移了两步。
身边猛听那程绰大喝一声,一拳袭了过来。
陆介急切往左一晃,反手还了一掌,“啪”的一声,二人对了一掌,竟是各退半步。
陆介暗道:“这姓程的比那黄方伦高明多了。”
他自失手击毙神拳金刚之后,心中虽极后悔,但是着实增加了不少临敌经验,只见他信手连挥,全是妙人毫厘的神奇招式,程绰不禁暗暗称奇:“从没听说崆峒派有这么一套拳法啊……”
陆介忽一抬眼,猛然瞧见姚畹,她正皱着眉瞧看自己,似乎不胜焦急,那边杖风虎虎,似乎凌霜姥又和查汝安干上了,他心中忽然一动,猛往姚畹那边连跨三步,反手一拳打出,又跨出三步,程绰刚刚追上,他陡施师父绝技,一时漫天都是他的拳影,程绰这等功力也迫得连退两步。
方平、温嘉等人见“何摩”拳法如此了得,正自高兴,忽然发觉一人对“何摩”凝视半天,呵一声,仔细一看,原来是那“神笔”王天。
陆介知良机不再,反身要牵住姚畹,正叫出:“姚……姚畹,快跟我走——”
忽然,脚下一空,不知怎地猛然一个翻跌下去,顿时不省人事。
陆介醒来时,立刻发觉自己身在一个黑暗的地下室中,他暗忖这伏波堡端的机关重重,自己糊里糊涂就跌了下来,也不知姚畹怎么了?
他看了看四周,毫无出口,心中不禁大急起来,猛可他想到天亮后,师父就要到福禄客栈找自己,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一急之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暗道:“怎么办呢?怎么办?
他拼命地敲脑袋,却是愈想愈急,愈急愈烦。
事实上,从他跌入机关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大厅上,仍是一片乱七八糟,直到大家发觉有一个道士像鬼魅一般出现在厅口,所有的人才骇然静了下来。
霎时,百十只眼睛一齐集中在这道人身上,试想这许多一等一的好手群集之地,这道人陡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怎不奇怪?
那道人白髯飘飘,看不出他真实年龄,对着大家歉然一笑,像是说:“有扰各位清兴了。”
每一个人都在思索着同一个问题:“这道士是谁?是谁有这等功力?”
那道上终于开口了:“贫道相向各位打听一个人,打听一个人在不在贵堡。”
姚百森上前道:“敢问道长打听何人?”
那道长道:“小徒陆介!”
陆介?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名字——除了姚畹!
姚畹闪烁着乌黑的大眼睛,正要说话,猛可一个沉沉的声音道:“敢问道长可是昔年天下第一高手神州一奇,法号上青下木?”
白髯老道猛然目中精光暴射,瞪着那发话之人,众人随着看去,却是“神笔”王天!
半晌,老道士长眉一束,精光顿敛,点头低声道:“正是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