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高战理会得黑龙驹的意思,从前他的老友“老黄”不服他的命令时也是这样的,他注视着那双赤红的xx眼,于是立刻又想起了“老黄”——那忠实的老牛,当他把老黄卖给牛贩时,老黄绝望的眼神又仿佛到了面前,一时之间,他觉得十分凄惨,好像是失掉了一切,他不由自主地扶紧了辛平,默默想道:“我命里是这么凶恶么?凡是和我有感情的,甚至是一只老牛,也都是过到悲惨的命运,爹爹妈妈是永远看不到了,小蕾也别了,这噩运看来是永远无法摆脱。”他轻轻叹着,转思又想道:“动物除了不会说话,也有一份真挚的情感,而且也许永远不会是虚伪的吧!”
忽然黑龙驹清啸一声,惊破高战沉思,他突然感到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低间一看,原来黑龙驹大发神威,凌空跃过了小溪。
薄暮冥冥,渐渐地马儿走进了山道,步法放缓,辛平高声道:“大哥,再赶几十里就是鲁伯伯家啦,咱们大概初更时分便可赶到,把那件事告诉鲁伯伯,吃顿晚饭,立刻起程赶回,不要等天亮,就回家了。”
高战道:“不用这么急呀,这马已跑了快大半天了,如果再连夜赶回,恐怕这可迟不可求的千里马要活生生累倒了。”
辛平得意一笑道:“大哥你也太小视龙儿了,这来回几百里在龙儿眼里原算不了什么。”
他摸摸马鬃过:“龙儿,你说是么?”黑龙驹长鸣一声,似乎在替主人作证,高战觉得好笑,心境开朗一些。
两人又行了半个时辰,此时天已全黑,但见漫天繁星,月色朦胧,山道愈来愈险,得得蹄声中又转了个弯。
前面地势豁然而开是一片柏树林子,远远灯火明灭,林外寒山冽风,更显得孤灯之昏暗,辛平道:“前面就是鲁伯伯住的地方了,咱们快赶去。”他一夹两腿,座骑似箭一般疾射而去,高战暗暗赞道:“这马儿果然丝毫不见倦意,与师父那匹关外第一骏马飞云驻并真可并驾齐驱,只是那飞云驻马齿已长,这黑龙驹年事尚幼,日后只怕宇内再难找出如此骏马。”
一出林,忽见一条黑影从前面木篱闪出,辛平以为是秦岭一鹤鲁道生,赶紧催马上去,那黑影如一溜轻烟隐入林中,高战问道:“那是鲁大侠吧?”
金童辛平摇头道:“不是,不是,鲁伯伯是华山派高手,那黑影轻身功夫不是华山派的。”
高战点点头,两人骑近木篱,高战翻身下马,上前叩门。辛平等待不及,高声叫道:“鲁伯伯,有要紧的事情,请快开门。”
门里一个沉厚声应道:“是辛平吗?”语音方停,身形已近大门,高战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三十旬五六左右清里中年当门而立,心知必是威震西北的秦岭一鹤鲁道生,当下揖道:“晚辈高战拜见前辈鲁大侠。”
鲁道生见高战神采弈弈,站着凝若泰山,竟似有几十年内功似的,可是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心中不禁大是奇怪,便也还了一揖道:“这位兄弟年纪轻轻,已得内家真传,到达‘五心归一’的地步,真是叫人好生叹服。”
高战连声谦虚道:“鲁大侠,您千万别这样称呼,晚辈奉辛婶婶之命有要事相告。”
鲁道生一惊,随即平和地道:“咱们进屋再谈。”
金童辛平笑道:“是啊,我们老远跑来,连饭没吃。”
秦岭一鹤鲁道生连忙引着辛、高两人进了屋,那屋子是用木板钉成,外貌虽然甚为粗糙,里面却是一尘不染,布置得清雅异常,当中挂了一幅中堂,上面写着“鹤唳青云”四字,笔走龙蛇,苍劲挺拔之气奔于纸上,高战仔细一看,竟是梅香神剑辛捷写的。
原来这秦岭一鹤鲁道生是近年来北方倔起的英雄,一身华山功夫很是了得。华山百余年前当明季中业之时,第十五代弟子师兄弟二人为了争夺掌门人大位而火拼,终于两败俱伤,死于华山幽谷之中,自此以后,华山武功精要内家秘笈也跟着失传,华山派在江湖上竟然不能占一席之地,直传到这鲁道生,他立志恢复祖师爷昔日雄风,遍走华山寻长祖师父遗骸所在,想要发现找到那本内家秘笈。
总算他苦心没有白费,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下,找到第十五代祖师练功的山洞,在两堆枯骨旁,寻着华山派历代武功精华所在的内家秘笈,鲁道生大喜若狂,当下恭恭敬敬把祖师爷埋了,就在那洞中练起功来。
这样练了五年,鲁道生功力大进,比起华山其他弟子不知高出多少倍,就是他师父也大不如他。他把内家秘笈练完,有一天他正想离开山洞,把秘箕交给他师父——华山派掌门人,好光大华山派门户,在整理行囊时,无意磨落一大块壁上青苔,发现壁上竟然记载了一大篇文字。
鲁道生好奇心起,仔细一读,直乐得在地上连翻筋斗,原来壁上所载的是当年两位祖师拼斗得筋疲力尽时,两人均知是内伤沉重,生意绝望,想到为了虚名竟然同室操戈,华山一派恐怕从此间断,两人不禁大感彷惶无计。
在这临死的一刻,师兄弟俩灵台间但觉一片空明,心中又惭又悔,做师兄的想到师弟从小就和自己在一块学艺,一切都由自己照顾,昔日是多知友爱,做师弟的想到师兄对自己的诸般好处,自己竟然想争夺师兄应得的位置,真是禽兽不如。两人不约而同抬眼一望,昔日友情又复活了,泪珠不知在什么时候流了下来,做师兄悄悄伸出热情的手,紧握在他师弟的手上。
两人自知生意已绝飞临死之前能够和好如初,心内很觉坦然。做师兄的突然闪起一个念头,他此时已经不能讲话,便鼓足最后真力运起一指禅,在墙上写出华山剑法的唯一破绽处,待到写完,已然灯烬油过,手指还伸在空中,便离开了他师弟。
做师弟的凝目看着师兄的动作,他心中明白师兄的用意,他一向好胜,此时犹然未改,便也若思另一招的破绽,但是想来想去总是想不出,而且气力愈来愈不成了。他叹口气,心想这最后一次就让师兄胜吧“忽然他眼前一晃,一只大蜘蛛荡着一根丝去追击一只甲虫,眼看已经越过目标,那蜘蛛突然在空中打了一个转,正落在甲虫身上,大嚼起来。他当时只觉眼前一亮,弥补另一招华山剑术的方法已然想通,当下不敢怠慢,也用指刻在墙上,并把这经过也写下来,希望昔日能有华山弟子发现。
鲁道生当下就照着墙上所写,把一套华山剑术练得天衣无缝,凌厉无比。华山派自开派以来,一直与少林、武当、崆峒、峨嵋并胜齐驱,历代弟子对于剑术上独有造诣都记载在内家秘笈之上,招式端的精妙,层出不穷,此时两大绝顶高手以同门绝艺生死相拼,终于发觉其中最不易发觉的破绽,错非如此,如果与别派的高手较量,别人固然难以找出破绽,自己也必定以非为是,这鲁道生能得到一部再无缺陷的剑法,真可谓造化不浅了。
鲁道生下了华山,一直在西北一带行侠,辛挺出道甚早,此时已是闻名天下的大侠,对于鲁道生的功夫及人品甚是仰慕,于是结为至交。辛捷还亲自写了“鹤唳青云”四字送给他,赞他行为清高,功夫深不可测,鲁道生捧此自是满怀得志,卜居秦岭之阳,数年之后,秦岭一鹤名满西北,俨然已为北五省侠义道之盟主了。
古道生待高战辛平坐定,便启口问道:“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连辛大侠都应付不了,凭我这块料怎样行呀?”
终南一鹤鲁道生因辛捷成名已久,自己年龄虽长他的几岁,可是一直以晚辈自居,辛捷多次向他说起兄弟相称,可是他对辛捷敬仰异常,在外人面前一向还是尊称辛捷“大侠”,从不称兄道弟。
高战正待回答,辛平抢着反问道:“鲁伯伯,北方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
鲁道生略一沉吟道:“听说山东济南大豪给人宰哪!不过济南大豪名头虽大,那是全凭他急公仗义,武功也不见得怎样高明。”
高战心中一酸,一时间又想起了姬蕾,胸中大是惨然。
辛平想了想道:“鲁伯伯,我爹爹功夫怎样?”
鲁道生正色道:“辛大侠年岁虽只三十出头,照理说最多只有二十余年修为,内力尚不能到达登峰造极地步,可是辛大侠是人中之龙,天纵之才,他的成就自不能以常情来推测,据他平日有时指点我的过招身法看来,内力比起修为一甲子的前辈,并无半点逊色。”
辛平很是得意,便道:“您是说现今江湖上再难找到爹爹那样的高手了?”
秦岭一鹤肯定的点点头,辛平懊丧地道:“爹爹被人打败了,你知道吗?”
此言一出,鲁道生固然大吃一惊,就连高战也不敢相信,他想到辛捷在雁荡大侠寿宴时,出手击败功力深不可测的天煞星君,真是神威凛凛,恐怕比自己师父风柏杨也不多让,不料天下还有如此高手,能将辛叔叔打败,想来一定是平凡上人所说的那三个魔头了。
秦岭一鹤沉声问道:“是什么人?你爹爹怎样了?”
辛平见他神色紧张已极,知他担心父亲有何意外,当下连忙说明道:“爹爹现在在少林寺,想要合武林之秀孙倚重叔叔和吴凌风叔叔之力,去挡一挡那三个老魔的来势。”
秦岭一鹤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原来他一听到辛捷被人击败,想到他那宁折不屈的性儿,真是心急如焚,只怕有甚意外,也没想到如果辛捷遭到什么危险,辛平怎能言笑如常哩!
鲁道生道:“有三个人?”
辛平道:“这三个老魔是昔年平凡上人的仇家,他们寻上人不着,所以遍找同道晦气。”
高战接口道:“那济南大豪也是这三人杀的,平凡上人也知道这事了,他着晚辈去请辛叔叔告诉武林同道一个法子,可以避免那三个老魔找麻烦,恰巧辛叔叔远在嵩山,是以辛婶婶就着晚辈与平弟来报告您。”
当下高战便把平凡上人所吩咐的都说了出来,秦岭一鹤沉吟不决,半晌道:“适才你们来时,刚好山东金刀李来找我助拳,那龙门毒丐倾全力欲制老李于死地,我已答应就赶去与毒丐周旋,只是目前这事非同小可,事关武林气数,万万迟延不得,这倒教人为难了。”
高战急问道:“你说的可是昔日关外方家牧场场主,白山剑客方平的岳父母金刀李么?”
鲁道生点点头,高战突然毅然道:“前辈不必为难,晚辈这就赶去山东,晚辈功夫虽则不成,但那毒丐只要不是三头六臂的人,我想总有办法对付的。”
原来高战忽然想起师父说过方家牧场方平场主之孤女投奔她外祖金刀李,自己背时孤身入关时,曾蒙她父女照顾赠粮,此时她家破人亡,又将遭难,当下再也忍耐不住,便欲立刻赴援。
秦岭一鹤大喜道:“老弟肯去助拳那是再好没有的了,老弟两眼神光充足,分明是内家高手,你这去比我这劳伴子秦岭一鹤去更有效哩!”
高战谦然道:“那龙门毒丐是怎样人物,晚辈一概不知,还须请鲁大侠多多指点。”
鲁道生叹口气道:“这恶叫化本事倒也并不怎样了不起,只是他善养毒物,而且为人寸仇必报,手段狠辣已极,听说他近年来培养了一种异种蜈蚣,难够飞扑咬人,而且毒性甚烈,不易解救,老弟此去千万留意他背后所背大葫芦,一上手便出杀手迫得他无暇抽空去解葫芦,放出‘飞天蜈蚣’。”
高战虑头称是,秦岭一鹤又道:“此事甚为急迫,高老弟明日一早就请动身到山东去,辛平你也赶紧回去,告诉你妈妈说我己奉命去转告西北武林同道。”
辛平不乐,他很想跟着高战一块去凑势闹,显显身手,高战劝道:“平弟你要看热闹,将来有的是机会,这次如果你也跟着去的话,辛婶婶见我们不回来,只道发生了什么意外哩!”
金童辛平无奈,只得答应了,吃过晚饭也不再逗留,快快向两人告别,满心不高兴,骑着骏马赶回沙龙坪。
且说,次晨高战天一亮便动身启程,他想快快赶到山东,便避开正道,专拣山路捷径而行。他此时对于北方路已经很熟悉,
轻身功夫也突飞猛进,空山无人,他放足飞奔,遇到地势险恶之处,都是一跃而过,朔风扑面,高战精神抖擞,胸中豪迈之气大增,那相思的苦恼,渐渐离了他的心房。
直到中午,他已行了百里左右,便拣一处清泉处,吃了顿干粮,盘坐泉边,运起先天内功的内视之法,恢复疲乏,过了一会,真气从全身各个穴道转了一周,高战只觉小腹丹田之处一股暖气直往上升,心知功力又有精进,一跃而起。突然一阵笛声轻飘飘地顺风传来,高战听了片刻,觉得悦耳之极,当下好奇心起,心想这等荒僻之林,居然还有人隐居,倒真是件怪事。
那音乐渐渐高亮,而且间杂着几声清亮的鸟鸣,真是又脆又匀,高战不禁颊孕笑意,宛如置身春日原野,但见风光明媚,鸟语花香,万物欣然以向荣。
突然,一个高昂音节,仿佛冲天流星,直达霄汉,接着寂然无声。高战一惊之下,定一定神,暗自忖道:“这音乐怎的如此好听,简直令人想放弃一切要紧的事,而去凝神听它。”转念又想道:“我的定力也太差了一些,如果和敌人交手之时,听到这音乐,一定会放下一切来听,岂不是任人宰割么?”
他本想循声去识奏乐的人,可是要事在身,略一定神,准备离林而去。那音乐又幽幽的奏了起来,高战一怔,随即听出这是一曲“迎宾曲”,他师父边寨大侠风柏杨对于乐理造诣甚深,高战天性好学,在跟师父学习先天气功时。对各种曲调和乐器也曾研究过一番,此刻听起来是平常不过的“迎宾曲”,可是音调取舍之间,与自己平日熟悉调子,大大记异,声音中透出无限欢乐,似乎是蓦见多年好友。
高战收起好奇心,向前走了数步,那乐音忽然调子一转,声音凄凄切切,已非方才行云流水一般顺畅,似乎是焦急宾客又将离走,虽然还是一首“迎宾曲”,可是已然没有半点好友相逢的欢乐,音调愈来愈低,最后只剩呜呜之音,仿佛那奏乐的人绝望已极,竟忍不住哭泣起来。
高战不由大为心动,心想此人寂寞已极,好友又走,我倒去安慰安慰他。此念一起终于忍不住,心一横便循声前寻,走不多远,只见树林当中,一块枯草地上,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微笑着向他点头。
高战一抬头,发觉四周树上停满了禽鸟,有乌鸦,喜鹊,老鹰,枯黄的草上的站满了动物,小白兔呀,花鹿和长嘴的狐狸,奇怪的是那专吃白兔的狐狸,此时一个个和驯地躺着,仰着他们的那面充满奸诈念头的脑袋,呆呆的看着那少年。
那少年口边放着一根短笛,还在不停吹着,肩上停着一只金黄色的大鸟,长得有点像八哥的模样,不住用嘴啄毛,神情甚为高傲,俯视下面那群动物。
高战瞧着这幅情景,真是又惊又好笑,暗忖:“天下竟有如此怪事,这少年音乐魔力真大,连世上最狡猾的狐狸都乖乖地听他吹奏。”
他不由注视的看了少年两眼,但觉那少年儒巾儒服,长得非常俊秀,心想金童辛平长得虽俊,只怕也不见俊过这少年书生。
那少年忽然把短笛移开口边,收进袖中,站起身向高战招招手,欣然一笑,高战只觉有如百花盛放,好看已极。
少年道:“喂,我老早就看到你啦,你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像老和尚打坐一样,所以不敢惊动你。”
高战心中一惊,暗忖:“我运起先天功内视之法,这方圆十丈之内,就是枯叶落地,也必惊觉,这少年难道轻功如此高强?”
少年见高战满脸惊异之色,十分得意的道:“喂,你别多疑,我老早就在林中呀,我躲在这,你自然看不见。我却可以从这东西中把你看得一清二楚。”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铁制圆筒来,交给高战道:“喂,你看看,那边那棵大树,是不是就在你的眼前。”
高战依言看去,十几丈外的景物,果然就如在眼前一般,高战惊异得口都合不拢来,连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沙年道:“这叫做千里镜,整个天……下……只有我爹爹有两架,我觉得它很好玩,就偷了出来。”
高战道:“真是千里镜,我听师父说过西藏密宗僧人,有一种叫水晶球的东西,行起法来可以观视周圆数百丈,可是比起这玩意来,可真差得多啦。”
那少年点点头道:“我本来想多邀些朋友来,等你打完坐再请你来玩,谁知道现在冬天,好看的鸟儿都飞走啦,会唱歌的小黄莺也飞光了,请了半天,只请来这些难看的东西,只有小白免比较可爱一点。”
高战见他说得天真,大生亲切之感,便问道:“你吹笛吹得好极了,不但是人听了深深感动,你瞧这般扁毛畜牲也都听得懂哩,是谁教你的呀?”
那少年道:“这是雪山白婆婆教的,她只教我几曲失传了的古曲,后来我听得腻了,便把自己所见所听的都慢慢吹了进去,到了后来,心里想的事也能吹进调子里去。”
高战大为佩服,赞道:“你真聪明。”
少年笑了笑,脸上显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又道:“我用笛子招来这许多宝贝,只道你也会循声而来,便吹一曲‘迎宾曲’来引道你,想不到你反向外走,我心里一急,吹出的调子也悲哀地很,这些老鹰呀,小白兔呀,喜鹊呀都受不了啦,如果你再不来,我继续吹下去,这些动物都恐怕会悲哀的死去,我也会……也会哭……”
他说到此,脸上有些羞愧,高战见他颊上犹有泪痕,心中暗道:“这少年天真得很,喜怒哀乐都形于色。”
少年问道:“你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我们便一块走吧,也许我可以帮你一点忙也说不定。”
高战摇头道:“我这事很紧急危险,你跟去没有好处,我们得马上别过。”
那少年嘴一嘟,他肩上的金色大鸟也呱呱的叫着,似乎对于高战轻看他主人很感不满。
高战大悟,忖道:“原来适才音乐中夹着鸟鸣,就是这头大鸟,不知是何处所产灵禽,鸣声如此清亮!”
那少年沉吟一会道:“好,我不跟你去就是,喂,我想起来了,你叫什么呀,咱们相交一场,总该通个姓名。”
高战道:“我叫高战。”
少年道:“我叫金英,你比我大,我就叫你高大哥可好?”
高战喜道:“那太好了,有你这样一个聪明的弟弟,真是高兴极啦,啊,对了,我还有一个弟弟,他和你年龄差不多,将来他见着你,一定会喜欢得不得了。”
少年也是欣喜非常,时露笑意,高战道:“英弟,我得走了,你告诉我住在那儿,我将来事完之后好来看你。”
少年忽然神色黯然,高战暗忖这少年感情如此丰富,日后只怕苦恼的事多得很,少年道:“我就在这林中等你,你一定要来呀。”
高战点头答应,那少年把怀中那只千里镜取出,交给高战道:“高大哥,你把这个拿去,我知道你此去必定是和别人交手,这千里镜对你或许有些好处,可以窥查坏人的埋伏,而且,而且你见着这镜子,便会如同见着我一般,这样便不会忘记来看我啦。”
高战见他愈说愈低,神气很是悲哀,心想:“我如不要他这镜子,只怕要伤他心,这人年纪虽小,倒是性情中人,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竟然依恋如斯。”
少年又道:“高大哥,你走吧,我在这儿等你,如果你一辈子不来看我,我就等一辈子。”
他说到最后,声音虽低,可是坚定已极。高战心中大奇,心想:“这人怎对我如此好法。”他看看少年脸上尽是愁苦之色,不由大生怜爱,打着他肩道:“英弟,你别伤心,大哥就会来看你。”
那金色大禽飞离少年右肩,好让高战扶持。
高战也满怀依恋地和少年告别,他知再一耽搁,非得坏事不可,便抛除杂思,拼命赶路。
走了十来天,进入鲁省边界,向鲁南沂州连夜赶去,又走了几天,这才进了沂州城,算算日子,离开秦岭已经十五天,心想今夜便是龙门恶丐寻仇之日,当下不敢延迟,便向路人询问明全刀李的住所,那金刀李老在沂州设场授徒已久,而且仗义疏财,是以大大有名。
高战找到金刀李的院子,便敲门求见,等了半晌,大门呀然而开,一个高大姑娘秀眉微皱道:“金刀李老师父有要事,今天不能会客。”
高战见她英气毕露,眉目依希有点像昔日关外所遇白山剑客方平,心中一震,不由盯着她看了两眼,那姑娘双眉皱得更紧了,不说道:“壮士有什么事请明天再来,如果……如果李老师父能够解决今夜之事,明儿你要求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她说话时鼻子上耸,说到后来声音竟然颤抖,高战从她声音中忽然找出了昔日的影子,那十多年前,骑着小小胭脂马,小辫子一晃一晃的顽皮姑娘的模样,站在身前这个高大女郎脸上还保留几分,他正想开口,那姑娘见高战瞪着眼看她,心内一恼,便把门关上了。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高战脑海,他唇角带着笑意,慢慢走开了。
“是她,是她,十多年啦,真像一个梦一样,彼此都不相识,再相逢的时候,就如初相逢一样地陌生。”高战默默想着,“就算是一生又有几个十多年啊!”
他走远了,脸上笑意渐浓,心下盘算已定。月白如水,寒光照林。
初更时分,一条黑影翻过了金刀李的后园高墙,轻盈的闪身在一丛竹林中。
不多久,从围墙上又桃进四条黑彤,忽然屋中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好朋友都来齐了吗?老夫久待了。”
那四人之中,站在最前的沉声道:“姓李的,快快滚出来,老子给你半个月时间准备后事,此刻应该老早安排就绪死而无憾了吧!”
那屋内老者哈哈一笑道:“龙门五杰一向砣不离秤,怎么今儿少了一个。”
此话的确正中那四人隐痛,四人齐声喝道:“老鬼再不出来,莫怪我兄弟打将进来。”
忽然两声怒叱,从屋顶上跃下两个青年,一男一女,手执长剑,那男的骂道:“龙门五杰恶贯满盈,今日叫你见见少爷们的功夫。”
正在此时,那先前在屋中的老者,也穿了出来,对那双青年男女怒道:“谷儿颖儿怎么不听我话,快去陪你师母外婆去,这里的事千万不得过问。”
那青年悲声道:“"祖师爹,他们四个人呀,让我与颖妹一块儿和他们拼吧。”
老者怒旧而视,叱道:“好哇,我还没有死,你们就敢不听我话了,快快走吧,为师也不见得今夜毁在这几个朋友之手哩!”
龙门五杰中老大毒丐鱼鲲不耐道:“姓李的,别婆婆妈妈了,快划下道儿来。”
原来这老者正是金刀李,他明知今夜之事不能善罢,非得见真章不可,是以遣开家小徒孙,不料徒孙和外孙女竞早就埋伏在屋上,而且公然显身向龙门五杰索战,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自己所仰仗的大帮手秦岭一鹤鲁道生迟迟不来,今夜只怕凶多吉少了。
他沉吟片刻,知道小徒孙郑君谷那执拗的脾气,此时要他离师独逃,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当下一领金刀,刀上金环叮叮作响,金刀李凝目注视着刀上发出的淡淡光彩,一时间来气陡生,少年时痛饮高歌的情景都又出现眼前,于是他迈开大步,一抖那会过无数高人的金刀对一双青年男女道:“谷儿,颖儿退在一旁,看为师的会会大名鼎鼎的龙门五杰。”
毒丐鱼鲲冷嗤一声道:“卅年前,我兄弟与你这老几无怨无仇,你竟专找我兄弟麻烦,仗着八卦刀法,何曾将我兄弟放在眼内,俗语道:“光棍不挡财’,老儿你却专坏我们财路,当时我们五兄弟功夫未成,忍辱退出湖海,想不到几十年后,老儿竟也不跑江湖,闭门纳起福来,哈哈!”
鱼鲲狞然长笑,神态得意已极,似乎金刀李征已如网中之鱼,掌握自己手中。
郑君谷见见师父被毒丐冷嘲热讽,他年青气盛,忍耐不住,正想破口怒骂,金刀老沉声道:“朋友废话少说,就请动手吧!”
毒丐鱼鲲冷然道:“龙门五杰对敌一向联手,老几年老力衰,就给你占个便宜,破例由老子一个人来取你性命。”
鱼鲲身后一个道装中年插口道:“李老儿,秦岭一鹤,鲁道生来了!”
金刀李徽闻言大喜,一回头但见黑压压一片,根本不见人影,心中正自奇怪,那道装汉子狂笑道:“李老儿,姓鲁的来是来了,只是见到我兄弟又吓得夹着尾巴滚啦!”
金刀老一怔,立刻明白龙门五杰老三道遥道人许真诡计,心内暗自骂自己道:“我真是愈老愈糊涂啦,这厮鸟分明忌惮鲁老弟,而来探探口风的,我竟然相信他的鬼话,这一来可露底了。”
原来龙门五杰丐、僧、道、农、士,是五个结义绿林,年轻时横行大河两岸,手辣心黑,势力又大,端的霸道非常,后来在六盘山与金刀李一场大战,那时金刀李外号还是叫“无双八卦刀,”,这无双八卦刀李征连显绝招,金光闪耀中,龙门五杰都挂了彩,从此丐僧道农士退出大河南北,卜居龙门瀑布,廿年后,各人都练就一套阴毒厉害绝技,这就重入湖海,此时北方大侠昔道生已然成名,五杰先后暗中试探过秦岭一鹤的功力,都杀羽而归!是时对秦岭一鹤甚是忌惮。龙门五杰知道金刀李与鲁道生师门华山派渊源甚深,而且与鲁道生本人是出了名的忘年交,因此道遥道人用言语骗出了金刀李底细,当下大喜过望。
道遥道人许真道:“大哥快料理了这老儿,咱们还有事哩。”
那另外一僧一俗,也齐声催毒丐快快动手宰掉金刀李,金刀老李征涵养功夫很深,凝神注视敌人,并未露出愤怒。
毒丐鱼鲲喝声道:好,从腰际拔出两根铁棒,身子一拔,便如一头大鸟一般向金刀李头部点去。金刀李足下不丁不八,紫金八卦刀向上一封,金光连闪,在一刹那间己挽了三个刀花,把面门及头部护得严密已极。
毒丐身在空中,只见敌人遍体金光,并无半点破绽之处,心中暗忖八卦刀果然名不虚传,一吐真气,暴然下海,手中铁棒左上右下,连攻三招。
金刀李退了一步,金刀李一封身子一闪,避过了对方向上攻击的如式,忽然宝刀一反,刀背崩向毒丐袭向下盘的短棒,叮当一声,刀上小环一齐抖动,声威很是威猛,毒丐只觉手一麻,兵器几乎把持不住。当下大为羞怒,冷哼了半声,攻势缓缓递出。
金刀老李征心中也自惊吓,暗忖这厮功力精进如此,竟可以轻兵器抗拒自己这招“反背击鼓”而不脱手,看来这卅年这龙门五杰果真下了苦功。
其实毒丐鱼绳武功固然增高,金刀李他本人一生只练外功,在这垂暮之年,自是气血渐衰,当然不能和昔日相比了。
毒丐见敌人毫无败相,心想如果连这行将就木的老儿都奈何不得,如何能在五杰中称长,当下气纳丹田,身形东移西走,手中镇铁短棒漫天飞舞,金刀李只觉周围白灰灰的全是敌人兵器和影子,一时之间他参悟不透敌人究竟是何身法,但知身隐危阵,一个疏忽便得丧命棒下,当下不及思索,八卦紫金刀缓缓向周围波动地挥了一圈,施出了生平仅用过数次的八卦刀救命三绝招的头一招“云山苍苍”。
此招一出,毒丐鱼鲲感到一股极大压力直通过来,对方身前似乎有一道墙一般,挡住自己进手招式,他略一吃惊,抽回双棒,掂住全身,只听见金刀老李征开声吐气,金刀忽上忽下,刀影纷飞,也施出八卦刀法中连环救命三招中第二招“江水港茫”。
毒丐鱼鲲不敢怠慢,瞧准来势,一振右臂,贯起一口真气,就往金刀背崩去,金刀李一反刀背,快若闪电的以刀锋直撩过去,卡察一声,削去毒丐一条铁棒头,原来他这紫金刀是家传之宝,是紫金砂和白炼精钢铸成,功能削铁如泥。
鱼鲲又羞又怒,哼了一声,身形一滞,突然滴溜溜绕着金刀李打圈子,金刀李凝神接招,严守门户,两人一来一往,打得十分热闹。
打了百余招,毒丐正当盛年,竟是愈战愈猛,金刀李年纪已迈,刀法已不如起初凌厉,毒丐招式中力道愈见沉重,金刀李奋力招架,只是所守圈子愈来愈小,紫金宝刀竟然渐被毒丐封住。
那龙门五杰另外三人,僧、道、农指指点点好不得意,金刀老李征徒孙郑君俗焦急万分,一边注视四方,看看救星秦岭一鹤来没有,一方面又得注意师父一遍危招,立刻舍命拯救,他身旁那个高大女郎,正是金刀老外孙女,关外方家牧场场主白山剑客方平的独生女方颖,此刻也执剑瞪着大眼睛看着清朗的天际,神情呆若木鸡,好像正在深思一个难题。
突然一惊暴喝,方颖心内一惊,就如被人当胸击了一下,她几乎不敢往场中去看,待到一定神,只见外祖父身子不住向后倒退,宝刀已然脱手,那毒丐纵声狞笑,两棒跟着递到,她惊呼一声,忽觉身旁一阵风声,原来郑君谷已经仗剑出手,挡住毒丐攻击。
方颖立刻加入战局,那毒丐何等功力,不数招就把她通得团团乱转。金刀李发眉皆张,脸色惨然,龙门五杰借、道、农已站在他身后,防他逃走,他长叹一声,正待喝退徒孙外孙女,忽见方颖已遇险招,毒丐一根铁棒己点近方颖眉心。
金刀李眼见抢救不及,当时急痛攻心,闭眼不忍再看,蓦然叮的一声,他一睁眼只见毒丐右手短棒脱手飞向天空,毒丐倒穿一步,转身向后看去,一条黑影从竹林穿去,身形疾若流星,十数丈之距离,只点地二下就到面前,众人都不禁向那人看去,只见那人眉清目秀,是个廿左右俊雅少年。
毒丐叫道:“小子,你是有意来挑这根梁了。”
那少年点点头道:“龙门五杰,以众凌寡,以少欺长,岂是好汉行径,在下路见不平,自然要伸手臂啦。”
毒丐暴跳如雷,也不说话便一拳捣去,那少年待他欺身已近,脚下一滑,众人连看都没有清,他便闪到毒丐身后,一手按着毒丐鱼鲲后心要穴。
毒丐一时轻敌,一出手便吃来人制住,他三个拜弟僧、道、农见兄长性命操于敌人之手,敌人掌劲一吐,毒丐便得心脉破碎而死,当下不敢妄动,呆呆望着来人。
那少年微笑不语,道遥道人一向诡计多端,此时也闹得束手无策,沉吟一会,硬着头皮对少年道:“我兄弟来清算旧时梁子,不知何处冒犯少侠,尚祈告知。”
他见少年虽幼,功夫深不可测,必是大有来历之人,是以言语甚为谦卑。那少年笑道:“四位不念从前李老前辈不杀之德反而想致他老人家死命,小可倒想见识见识龙门五杰究竟是何等人?”
逍遥道人身旁那个肥大和尚似乎按耐不住,张口欲骂,他后面那个庄稼汉装束的人一拉他肥大僧袍,示意息怒。
逍遥道人道:“姓李的既是阁下好朋友,咱们冲着阁下,今日之事就算了结也罢。”
逍遥道人心思细密,智虑老到,此时己方完全落于下风,干脆故示大方,日后再来寻仇,再说此人一身功夫,自己兄弟之中就可说无人能敌。
少年道:“如此正好,各位如有不服,只管找小可就是。”
他松手一送,毒丐鱼鲲倒退数步,他见事情如此轻易解决,心中不愿给毒丐太过难甚,道遥道人正想扶,毒丐一挺身站定,原来那少年心地厚道,一送之力竟然还含着向后放的劲道,是以毒丐才免于跌倒。
龙门毒丐鱼鲲举目一看,见众人都似笑非笑看着他,当下羞愧难当,伸手向后抓去,少年大吃一惊,右掌向前轻轻一按!毒丐见对方毫无声息的一掌递到胸前,不由大吓,连忙双手平推,护住前胸,两人又动起手来。
方颖瞪着少年看来看去,他身旁郑君俗有些不乐搭讪了几句,方颖都似没有听见,忽然方颖失声道:“呀,是他,是他,他姓高呀!”
郑君谷不乐问道:“你是说那少年姓高,你认得他么?”
方颖点点头道:“也许认得的!”
郑君谷见她很是神秘,和往前大刀阔爷的的脾气大大不同,眼角喜悦透出,心中一紫,暗暗叫苦,忖道:“颖颖莫要爱上这小子了。”
此时场中毒丐和少年几招过后,强弱立分,那少年轻描淡写的打着,每招都蕴藏着极强内力,只把毒丐迫得险象横生,满面冷汗直流。
道遥道人高声喊道:“且慢!”
少年势子一缓,毒丐跳出圈外,方颖叫道:“喂,你是不是姓高呀?”
少年只向她微笑着点点头,登时她有如迷途游子,忽然投入亲人怀抱一般,热泪控制不住,直流下来,哭道:“高大哥,高大哥……”她原来想告诉少年她父亲已死,只是激动得半句话也说不出。
郑君谷见这情景,只觉心内一凉,嗔然道:“颖妹,别打扰他心思,他还要和这四个恶贼拼斗哩!”
方颖果然止住哭泣,少年不时向她微笑,表示安慰,郑君谷见师妹脸上喜色洋溢,两颊红得甚是可爱,含情脉脉的踪着少年,他心中有如刀绞,这表情正是他日夕希望师妹对他瞧的,他等了很久很久,今天终于看到了——只是那是对另外一个人——那少年正是高战,他隐身竹林,原想等到金刀李遇险再出来,这样也可看看龙门毒丐到底怎样,他见金刀李起初并未占下风,是以略略疏忽,脑中只是想破解毒丐背后大葫芦“飞天蜈蚣”,对付龙门五杰联手的法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正在此时,金刀李宝刀被毒丐封掉,方颖又遇险招,高战见时机已迫,扬手打出一石子,击落毒丐铁棒,这才施展“平沙落雁”轻功,凌空飞出。
高战对道遥道人道:“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道遥道人道:“我师兄龙门毒丐,长醉酒僧,师弟壶口归农,天稽秀士加上我这不成材的邋遢道人一共是五块料,从来对敌同出同进,不管敌人是一千一万也好,是一个人也好,今日幸会阁下,实是生平未见高人,天稽师弟有要事牵身,不能参与盛会,阁下只要能将我师兄弟四人一举击败,那么不但金刀李这段梁子就此搁下,而且……而且嘛……”
金刀李听他们竟然想联手除去这少年,心中大怒,不待他说完,便道:“无耻之辈,惯能以多欺少,少侠莫要着了贼子道儿。”
高战心中暗笑,忖道:“这道士说了半天,就是为了想联手和我打,其实要联手只管上来就是,我正想试试我功夫进展到何地步,何须找一大堆歪理,真是死要面子。”
道遥道人面色铁青对金刀李道:“老儿你要参加也可以呀!”
高战一摆手道:“道长说得甚是,如果在下输了,就任凭阁下处置,但若在下胜个一招半式,今日此事请揭过。”
他行走江湖数月,说话处事较前大为老练,这番话他自己甚感满意,不由得意的笑了。
金刀李见少年一口答应,他不便阻止,但却暗暗叫苦,心想龙门五杰任一个已甚难惹,何况四人联手,这少年功夫再高,只怕也难抵挡,说不得如果情势危急,只有把这条老命也拼进去了。
高战想要速战速决,喝声“看招”,便向壶口归农面门击去,壶口归农双掌一张一合,竟然直上来,高战心想试试他功力也好,运了七成内功,壶口归农感到自己发出力道完全被挡了回来,连忙运劲双足,想要立住不退,以免丢人现眼,只是对方力道缓缓不绝,再也支持不住,无奈之下,后退数步,这才化解,高战心中暗道:“这人打扮得土里土气,倒看不出有此神力,龙门五杰中,功夫恐怕数他最高。”
当下丐、僧、道、农站定四个方位,一齐向高战发掌袭击,高战运起先天气功护身,展开狂肢拳法,劲道七分发,三分收,周旋四人之中,游刃有余,神态大是洒脱。
金刀李老怀大安,暗道:“原来是风大侠徒儿,怪道如此了得,这狂肢拳在中原已卅多年不见,日后只怕又要扬威关内了。”
方颖颖看得眉飞色舞,心神俱醉,郑君谷自哀自怜,天上月光如镜,他看着,心中也在想着:“如果能到月亮上去,那么人世间一切的烦恼不会再有了吧!”
双方战于卅多合,高战出师以来,初逢强敌,精神陡长,狂飚拳是天池镇派之宝,龙门四杰又岂能识得,四人只有各自严守自己门户,待到一有机会便联手反攻,高战边战边注意毒丐,防他突放毒娱蚣。
又走了数招,高战一掌拍向壶口归农右肩,他这一长身,背后故意露出破绽,道遥道人大喜,运尽生平之力猛击高战后心,高战突然打个转,双掌疾往前推,沾上了道遥道人双掌,高战一运真力,劲力缓缓发出,他这一招叫“风吹弱柳”,是风柏杨大侠自己所创,其势虚虚实实,令人琢磨不定。
道遥道人只觉对方内力从双臂透上来,心知要糟,又不能开口呼援,壶口归农见状连忙举掌搭在道遥道人肩上,发出内力助他抗敌。
高战闻声闪过背后毒丐和醉僧攻式,连头也不曾回过一下,醉僧见道遥道人、壶口归农已显不支之态,他知这较内功,棋差一着便得受重伤,他一向重义气,一拉毒丐,双双搭手壶口归农左右盾上,高战只觉对方力道大增,他脸上微带笑容,功力也自发出九成。
如此坚持片刻,毒丐心念一转,右掌拼命一使力,身形倒穿丈余,他知高战一时之间也不易取胜脱身,解开背上葫芦,迎风一挥,嗡嗡之声大作,漫天金色娱蚣向高战等飞来。
高战心中大悔,心想自己为了试探内功深浅和敌人对掌,竟然着了道儿,眼前并无破解之法,只有自保再说,于是猛一运力,震开三人,转身向后连纵数次,和已经后退的金刀李等人会合。
那飞天蜈蚣是产于华山之阴异种,专门吸噬人畜之血为食,飞行极速,高战才一停足,飞天蜈蚣也至当头,一股腐尸之气冲鼻而来,高战一呕心,连忙止住呼吸,看看身旁方颖及郑君谷也然摇摇欲坠,知道己中了金蜈蚣之毒。
高战怒叱一声,呼呼两掌向上击去,只见周围流旋转得很是厉害,竟然发出呜呜之声,敢情是无坚不摧的先天气功发出了。
上面飞天蜈蚣因为气流激转,无法飞翔,只随着气流上下浮沉,队形渐渐呈混乱,毒丐取出一个竹哨,呜呜的吹了几声,声音凄厉已极,那飞天蜈蚣闻声又首尾相连,排得整整齐齐,向下攻击。
“呼”高战又发出一掌,这先天气功对于毫不受力的毒蚣,竟是无可奈何,飞天蜈蚣受着哨音操纵,只要一有空隙,立刻便钻进气围,金刀李挥动大刀,把四人背后护住,那偷隙而入的蜈蚣,只要一近入圈影,马上身首两处,落在地上。
渐渐地上蜈蚣尸体增多,腐臭之气越浓,方郑两人支持不住,双双坐地调息,金刀李胸中一闷一个跄踉,宝刀几乎握持不住,心知毒己侵入,他一看高战,脸上汗珠已显,犹目一掌掌向上抗拒着。
金刀李叫道:“高老弟,咱们认栽吧,鱼化子,你快把蜈蚣收开,老夫任你等处置便是。”敢情方颖颖已告诉他这少年姓高。
毒丐冷笑连连,他好不容易将高战这高手困住,心中早就算好,藉此良机一网打尽,如何肯撤走蜈蚣,金刀李是出了名的直性汉子,眼见高战为了自己的事,陷此危境,当下忍耐不住,便对高战道:“高老弟,你快走,这里的事你不要管了,我祖孙三人命丧龙门四杰之手,倒也心安理得,如果老弟有什么损害,老夫死难瞑目。”
高战向他笑笑,只是眼角透着一丝凄凉的味道,心想:“你劝我临危逃走,我高战岂是这等人,大丈夫头断则可,为朋友双肋插刀亦可,如果说是舍友独逃,遇穷困祸患而相弃,这却万万不能。”
他一阵凛然之色闪过他的脸颊,隆准代表正直,深眶代表着智慧,高战迎风而立,庄严得有如一尊石像,此进他早已把生死置于度外,抱着“生固欣然死亦荣”的无畏精神了。
金刀李看了他一眼,忽然想通一件事,心中不由暗骂该死,他想:“我刚才劝他自个儿逃走,这不是等于骂他吗?但瞧他并没生气,这少年不但武功惊人,而且气度也自不凡,假使能够脱得今日之危,老夫要好好和他结交结交。”
高战一掌推出,忽觉头脑微晕,心知真力快要消耗殆尽,想到师父一心想由自己光大关外天池派门户,不意一时大意命丧于此,真是懊丧已极,但转念又想到死了之后,倒说不定可以和姬蕾相会,神仙之说虽然虚无飘渺,但一个人在绝望之时,末始不是唯一的安慰。
他这一胡思乱想,发出功力自然减弱,飞天娱蚣慢慢向下逼进,嗡嗡声有如千万蛟蚋鸣叫,刺人耳目,方颖颖睁目一看,情势大大不妙,她一惊后随即坦然,心想:“和高大哥死在一块儿也好,黄泉路上有他相陪,也定然不会觉得寂寞可怕了。”
高战发出力道愈见衰弱,他想了很多,林汶幽怨含嗔的眼光又浮起了,他心想:“如果我死了,林波姐姐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快乐的,啊,对了,还有那路上林中结识的英弟,我不是答应去看他吗?他说如果我一辈子不去看他,他就一辈子等着,高战啊,你不能就此死的,这样英弟岂不是要等一辈子?”
他勇气百倍,鼓起最后内力,猛向空中击了几掌,向金刀李打了个招呼,一人扶着一个,向后跑去。
龙门四杰站得远远的,因为除了毒丐外,其他三大也受不住飞天蜈蚣气息。道遥道人见高战逃走,蜈蚣又被高战击起气圈包围,不能追击,当下大叫道:“不好,咱们快追。”
毒丐鲁鲲挥手止住,他一吹竹哨,尖声直冲霄汉,那漫天金蜈蚣,果然受竹哨所催,争先恐后向前飞去,高战等人跑得虽快,但那蜈蚣端的是异种,飞行一瞬千里,不一会又临高战等人头顶。
方颖颖叫道:“完啦——”
就在千钧一发时,蓦然从竹林中飞起一只大鸟,月光之下,只见它遍体羽毛,披如金甲,神态威猛,“呷”“呷”清亮的鸣了两声,高战觉到声音甚是熟悉,抬头一看,猛然记起这鸟就是途中所遇少年肩上灵禽。
高战心想:“难道英弟来了,这里情势危险——”
他正想在此,忽然方颖颖欢声叫道:“高大哥,看啊,那鸟儿真厉害得紧!”
高战一看,只见那金色大鸟飞入飞天蜈蚣群中,长啄在空中一点一点,一个个蜈蚣像落雨一般掉将下来,那娱松似乎遇着克星,威风尽丧,任凭金鸟施威,金鸟飞来飞去,蜈蚣四下逃散,任凭毒丐哨声如嚎,也不收效果。
那金色大鸟对于四下逃走的飞天蜈蚣看都不一看一眼,待到消灭完中央蜈蚣,这才展动双翼,向四周扫荡,飞天蜈蚣飞行虽快,但金马更快,不到一盏茶功夫,遍地都是蜈蚣尸体,那龙门四杰惊得呆若木鸡,毒丐眼见费了五年心血培育而成的毒物,在一刻之间便被金鸟啄得干干净净,真是欲哭无泪。道遥道人忽地想起一人,向三人一说,四人脸色大变,齐齐没命逃走。
方颖颖童心未涡,见金马大展威风,只喜得眉开眼笑,金刀李一生也没见过如此怪事,心想世上物物相克,飞天蜈蚣何等厉害,可是对这金鸟却服服贴贴,任其宰割,不敢反抗。
郑君谷忽道:“那四个奸贼走啦。”
高战其实早就发觉,他心存厚道,心想这四人多半不敢再来,便任由他们走了。
高战道:“龙门四杰今夜惨败而回,仗以横行的毒物又被消灭,日后再也不敢来寻仇了。”
金刀老点点头,暗赞这少年厚道,那金马啄除蜈蚣完毕,两翅一收,竟然落在高战肩上。
方颖颖是北国儿女,长得虽然高大,其实还未满十八岁,看到这情景如何不喜,当下欢叫一声,伸手去摸金鸟,金鸟一反鸟头,作势欲啄,只吓得方颖颖惦忙缩手,口中连道:“这鸟儿好凶。”她愈看愈爱,毕竟忍耐不住,乘着那鸟不注意,偷偷抚摸了一下。
那金鸟不住用鸟啄拉高战衣襟,高战明白它意思,便向金刀李说道:“这是我一个朋友养的灵禽,它在叫我去见那朋友哩!”
方颖颖喜道:“我也去!”那金鸟回头看了方颖一眼,似乎怪她多事。
高战道:“好啦,颖妹就跟我去吧!”
郑君谷很不高兴,但碍着师祖面前不敢开口,心中暗暗骂道:“什么颖妹的,颖妹是你叫得的么?”
高战、方颖颖跟着金鸟走到高战适才隐身的竹林,高战心想:“英弟真是神通广大,竟知我是到这里来,刚才我一出竹林,他恐怕就躲进来了。”
那岛忽然停在一枝粗如海碗的竹尖上,高战上前一瞧,只见竹皮被人用小刀括去一大片,上面用极细的针歪歪斜斜的刻了一大篇。
方颖颖、高战凑凑细看,此时月白如水,竹林中并不太昏暗,字迹虽细也瞧得清楚,只见上面写着:“高大哥,你一走,我就忍不住也跟了去,那五个坏蛋我在路上碰到过,给他们吃了一些苦头。白婆婆找我有要紧的事,所以我得马上就走。这金鸟是雪山所产的金色雪雉,是各种毒虫毒蛇克星,事毕后,就请大哥把它放回,它自己会来找我。
高大哥,你武功真好,我很高兴,你也不必来找我,我事完后自会来寻你。”
高战看完刻在竹上之字,心中仿然若有所失,方颖颖想起一件事,问道:“高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叫方颖颖。”
高战笑道:“我听见你公公喊你什么颖儿,英儿,也就跟着喊啦,其实我也不知道是那个字哩!”
方颖颖抿嘴一笑,道:“昨天我开门一见你,就好像见到一个很是亲近的人,只是左想右想也想不出,后来你出来替外公解围,我见你一笑,这才想了起来,高大哥,你还是跟从前小时一样,笑的时候总爱耸耸鼻子。”
高战道:“我见你的得很,害怕极了,吓得转头就溜。”
方颖颖开杯大笑,忽然低声道:“说真的,我常常想你,可是总把你还是想成从前那小孩模样,所以一见面倒认不出了。”
高战见她凑近自己低声说话,只觉吐气如兰,心内一怔,脚步加快,走出竹林。
高战对金刀李道:“晚辈姓高名战,是奉秦岭一鹤鲁大侠之命,来和前辈一同对付那四个人的。”
金刀李呀呀笑道:“我说鲁老弟一向做事老成,怎么会说好的事,突然变卦,原来他请老弟来助拳,说实话,就是鲁老弟亲临,功力与你也只在伯仲之间。”
方颖颖插口问道:“你师又是谁,怎样这等厉害?”
金刀李接口道:“令师风大侠可好,十多年前老夫在锦州见过令师一面,那时他声势如日中天。连败长白三熊,兴安岭大小双怪。想到不到十多年后,又见故人高弟英风飒爽,真是叫人快慰得很。”
高战恭身答道:“家师目下恐怕正在关内。”
金刀李奇道:“令师生平一向甚少入关,可是近年来常听江湖朋友说起,令师侠踪竟及江南一带,这倒令人不解。”
高战便略略把师父二赴无恨生之约之事说出,金刀李听得悠然神往,拍腿说道:“东海三仙无恨生威震环宇,也只有令师才配和他一争长短。”
高战忽间方颖颖道:“方伯伯是不是被天煞星君害的?”
方颖颖听他提起伤心惨事,想起全家除自己之外在一夜之间被那魔头杀光,眼眶一红,泪如雨下。
金刀李是目眦皆裂,高战连忙道:“老前辈,颖妹快别伤心,家师此次就是为方伯伯的事,和天煞星君约在华山比武,以便清算旧账。”
金刀李虎目中闪着泪光,高战见他鬓髯皆白,立在那里犹自有如铁塔一般,甚是威猛,心想他年青年时大名满天下,实是良有以也。
方颖颖伤心哭着,郑君谷乘机柔声安慰,高战暗暗一笑,心想颖妹有此体贴的师兄照顾,很幸福吧!
金刀李忽道:“天煞星君的功夫端的强极,令师为敝婿之事千里奔波,真是令人好生不安。”
高战知他担心师父,便道:“李老前辈只管放心,家师先天气功已然炼至寒暑百毒不浸不害的地步,那天煞星君功夫晚辈也见识过。要伤家师那是万万不能。”
金刀李连连点头,高战便向金刀李说明秦岭一鹤不能来的原因,金刀李忧心不已。
次晨高战想起与平凡上人的之约,便对金刀李告辞,方颖颖想尽方法挽留他,最后干脆哭了起来,高战无奈,答应留下三天,方颖颖欢天喜地,磨着高战陪她到城郊游山玩水,郑君谷不舍,也跟在一起闲荡。
第二天下午,高战推说不适,不愿愿外游,其实是他发觉郑君谷与方颖颖之间的关系,那郑君谷是个诚朴少年,痴爱着方颖颖,可是方颖颖似乎不喜欢理会于他,反而处处向自己表示好感。
冬目的太阳,漫暖得令人想抱着不放,假石山后坐着一个少女,淡淡阳光的影子照着她一头秀发,微风吹得她衣裙取曳。
她面前放着一个小篮子,正在聚精会神的剥着风干栗子,身后那个少年正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
她轻轻咬一口,然后熟练的用纤细的白匀的手指划开壳子,把黄澄的栗肉一个个放入篮中。
轻盈的微笑不知从何时又悄悄地布在她脸上,虽然轻微得几乎让人觉察不到,然而却有一种青春的欢乐气氛流露出来,剥栗子难道是这么好玩的么?
她身旁那少年似乎忍耐不住了,冷笑一声道:“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地心思,你这样小心的剥栗子,还不是想讨那小子的好,送给他吃。”
少女脸色一红,仿佛心事被人戳穿,但立刻倔强的道:“我要请谁吃你可管不着,告诉你吧,这些栗子正是要请高大哥吃的,你别想碰一下。”
少年被激得脸色通红,不知所云,良久,他才黯然的道:“你要请谁吃,我自然管不住。”
他一步步走开了,四周的空气冷得像寒冰——至少他感觉是如此,暖暖的冬阳,温暖着大地,却温暖不了他破碎的心。
少女仍然剥着栗子,过了一会,剥完后装了满满一小篮,她站起挺了一下久曲的腰,深深的叹了口气,像从一个美梦中惊醒一样,幸福的微笑还挂在颊边。
她可不知道一颗赤诚的心被她伤害了,为她破碎了,她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屋里去。
她一进屋,从一棵大树后,又走出一个雅俊少年,他双眉凝注,口中喃喃地道:“高战啊,高战,汶姐对你的情意,你此生只怕都无法报答,千万不能在此再惹下情债了。”
一阵清风,吹动一块絮云,天色一暗,太阳钻进了云层。
“颖妹,颖妹,我永远记得你,感激你,如果你有什么要我出力,就是千山万水,就是赴汤蹈火,我也一定替你完成的,只是,只是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高战心中软软说道:“因为我的感情已经枯寂了,是么?已经随着另一个女孩子的消失而消失了,别了,别了,颖妹,你别伤心。”
“拍”的一声,他手中捧着的一卷书落在地上,他振笔留书,像来时一样地突然,没有向任何一个人告别,悄悄地走了。满怀伤感的走了——
浊浪排空,朔风怒号,阴沉沉的天。
大戢岛这挺立在东海外的孤岛,被薄薄的一层雾罩盖着,更显出它的神秘。
这孤岛地势甚是怪异,后岛是一片黄沙,寸草不生,一派大漠风光,前岛却是平原土壤,林木茂盛,而且地气奇暖,一些热带植物也蔓生着,中央横着一座山脉,山城靠海处,长着几棵高逾十丈的大树,粗可十数人合抱,横枝突出海面老远。
在一棵最大的树的两根横枝中央,安置着一间用木板钉成的小屋,制作的非常粗糙不雅,可是钉得却十分坚固,东南西北四方都还开了个大小不一,高低不平的窗子,门前还有几梯木级,直通大树中央。
大树上每隔几尺就钉着一根木桩,作为下树的梯子,那木桩根根都是小碗粗细,齐头断处,整整齐齐,甚至比刀砍得更整齐,原来竟是被人用掌力震断的。
木屋正下方埋着一根和树差不多高的大竹子,屋中的人如果有急事来不及下梯子,就可顺着竹子滑下,从这里可以看出,造屋的人虽则手艺不够纯熟,可是设想得倒还十分周到。
浪头愈来愈高,放眼一望,白茫茫的一片浪花冲向海岸岩石,一个接着一个,似乎永无歇止。
在那小小木屋的窗口旁,倚着一个秀丽的姑娘,她无聊地把一粒粒小石子投入千丈巨涛中。
小石子落下了,没有一点声音,也不曾激起一点水花,立刻被怒涛吞没,于是她的心也像小石子一样激荡不已。
这姑娘正是随平凡上人回大城岛的姬蕾,她每天都在希望高战来大戢岛,可是又痛恨他的负心无情,所以心中很是矛盾。
“女娃儿,快下来吃饭啊!”一个轻微但清晰的声音传来,姬蕾知是平凡上人叫唤,连忙顺竹子滑下,几步就跑到山坡下的屋子去。
平凡上人脸色一板,怒道:“女娃儿,你要我带你到这大戢岛前说的是什么?”
姬蕾一怔,立刻明白他发怒的原因,笑道:“我说平凡上人,您老人家一个人在孤岛上也很寂寞,我就陪着您替您老人家烧饭哟,煮菜扫地哟,服侍得您老人家包管满意。”
平凡上人面色铁青,连声道:“你没忘记就好,可是现在呢,是你在服侍我老人家,还是我老人家服侍你,你自己想想,连吃饭也得由我亲自动手了。”
姬蕾吐吐舌头,装得害怕的样子道:“平凡上人,真对不住您老人家,蕾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平凡上人见好收场,脸色稍露道:“你快去作碗樱桃汤,下次再这样,可莫怪我老人家无情,要撵你出岛。”
姬蕾知他想吃自己拿手好菜樱桃汤,是以借题发挥,心中不由暗暗好笑,连忙洗手下厨,用心的煮了一碗,煮得色香味俱全,平凡上人赞口不绝。
姬蕾忽然问道:“上人,我没有来以前,您老人家每天自己弄饭吗?”
平凡上人满面羞愧地道:“是啊,我老人家什么都成,就是对弄饭却是永远做不好,当我初到这岛上的时候,那是多少年前的事,让我想想看——
平凡上人摸着又宽又光的额门,口中不停地数算着,忽然“啊”了一声道:“那是二甲子以前的事了,喂,女娃儿,你那时可没生下来,你爹爹也没生,就是你祖爹爹只怕也还是个小娃,哈哈女娃儿,你说久不久?”
姬蕾一吐舌道:“真久,真久,上人您到底有几岁?”
平凡上人摇摇头道:“我老人家也记不清楚了,喂,你别打岔,那时候,我初来此岛,岛上长满了水果,像芭蕉、荔枝和南瓜呀,满地都是。我老人家大乐,饿了就来下来吃,一点不用费力是舒服透了。于是我老人家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外,就是练武。”
姬蕾忍不住插口道:“你老人家武功高到不能再高,还要练什么呢?”
平凡上人很是得意,说道:“那时比现在还差的远哩!如果有现在这般,自然是不用练了”
姬蕾问道:“后来怎样了?”
平凡上人道:“后来过了十几年,果子愈结愈少,我老人家也不知道是什么缘因,既然靠吃水果再也吃不饱,我老人家没有办法,只有自己弄饭了。”
姬蕾笑道:“您每年只是采摘,也不施肥,果子自然少了,上人,我对栽花植树倒还值得一些,明儿有空,我去整理一下果树,包管明年棵棵树长满果实。上人,您可没吃过我种的苹果,真是又红又大又甜又脆,在济南我家后院……后院……”她说到此,不禁又想到父母,声音便咽了。
平凡上人甚道:“女娃儿,你说得其对,我老人家后来也知道是没有施肥的缘故,这岛在我老人家没来之前,是海鸟群的休息地,遍地鸟粪,果儿肥料足,自然长得好,可是我一来到,每天对海练内功,声如雷鸣,海鸟都吓走了。”
平凡上人突见姬蕾凄然欲涕奇道:“怎样好好的又要哭啦?”
姬蕾不答,平凡上人自作聪明地道:“我老人家晓得,你在想姓高的娃儿。”
姬蕾啐道:“谁想他哩!上人您别瞎说,赶明儿我烧些枯枝腐木,再和着野生豆子埋在果树下,也是一样有效。”
平凡上人连连点头称是,对姬首道:“你这女娃真乖,你没有来之前,我老人家经常几天只喝几杯水,省得弄出来的东西自己看着都生气。”
姬蕾笑道:“这样倒省事。”
平凡上人道:“是啊,如果不是怕麻烦,我老人家好好的大方丈不当,一个人跑到这孤岛干吗?”
姬蕾问道:“什么方丈?”
平凡上人见自己失口,忙道:“下午天气只怕会好转了,你瞧海鸟已经向远处飞了。姓高的娃儿会来也说不一定。”
姬蕾默然,心想:“如果他今天来,这样大的风浪,只怕非常危险。”
平凡上人吃完了饭,擦接嘴,走进屋去,姬蕾心中寂寞空虚,呆呆坐在那里,也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平凡上人在内喝叫,姬蕾吓得三步两步跑到树旁,沿梯而上。原来她一时忘情,又触犯了平凡上人的臭规矩。
原来平凡上人年轻时,也是个翩翩少年,天性落拓豪迈,女孩子见着他无不被他那种漫不在乎的满洒风度所倾倒,可是他玉璞未凿,对爱情之事,一向混混沌沌,一知半解,结果他心中爱着而以为和他要好的女孩,竟然对他并无依恋,反而是终日和她吵闹赌气的表妹,为了救他而死去,于是上人脑中更是混沌,对于女孩子的心理,永远也不明白,一赌气就出家为僧,在少林寺中修行。
自此以后,平凡上人见了女子如畏蛇蝎,发誓不再与任何女子打交道,但是他逃禅海外,就在大戢岛不远的海上,有个小戢岛,岛主是东海三仙中排名第二的慧大师,老是想法和他较量为难,平凡上人几次险些吃亏认输,他虽修为垂三甲了,可是嗔心仍不能尽除,大怒之下,立下一条规矩,就是大戢岛不准任何女人踏入居住。
是以就是上次张菁来报告他消息时,也不能多留半刻,这次他出岛有事找辛捷,碰到姬蕾正在困难中,也是姬蕾与平凡上人有缘,平凡上人竟一反常例,出手惊走缠她的人,姬蕾见他武功深不可测,而且模样也甚是亲切,便对上人十分依恋,几句花言巧语,只说得平凡上人对她大起知己之感为她寻找高战。
好不容易找着高战,姬蕾又藉故溜开,发现家园被毁,父母及师兄弟都被杀死,当时真是痛不欲生,平凡上人心中很甚欢她,自是不忍弃她不顾,无奈之下,只有带她回大戢岛。平凡上人又不能破誓,只好化了无穷心力,替她在树上做了间屋,那屋子安在突出海面的枝上,算是不在大戢岛范围之内,他这作法无异掩耳盗铃,只是平凡上人坚持如此,姬蕾不能不答应,两人约好,每天三锈姬蕾可以下来作饭,其他时间一概不准下树,吃完就得上去,不得多事逗留。平凡上人还郑重其事宣布,这是目下暂且从权之举,并非常长久如此。
姬蕾快快上树,一阵北风吹起,天气变得很冷,渐渐晴朗起来,姬蕾心想上人说得不错,这海洋气候变化真快,下午多半会天晴的。
海鸟成双成对地随波而起伏,姬蕾茫茫看着,心中很是凄苦,忽然远远现出帆影,姬蕾立刻紧张起来,她焦急的期望着,默然想道:“只要是他,那我也不再生他气了。”
帆影渐渐清晰,是向西往大陆行驶的,姬蕾颇感失望,口中喃喃道:“这是今天第一艘,时间还早呢,说不定第二艘就是高大哥。”
北风把她内身吹得像冰一样冷,渐渐地,她心也开始冷起来,因为天色慢慢地黯淡了。
“这是第十艘了,”远远处又有帆影,姬蕾数着手旁计较的小石子,心中暗暗道:“如果再不是,那么大哥今天是不会来的。”
帆影愈来俞近了,姬蕾伸长头仔细的看,那船实在太小,张着一张三角帆布,乘风破浪的前进着,船头站着一个人,身形挺立着,似乎对于汹涌的浪花,并不看在眼内。
首先映入姬蕾眼中的是那张坚毅试恳俊秀的面孔,那面孔曾使她如痴如狂过,此时陡然又出现在眼前,姬蕾激动得眼泪双流,一时之间她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小船靠岸了,船头上跳下一个少年,不用说正是高战,他把小船系好,便举步向岛中走去,姬蕾在树上见高战神色之间似乎有重忧,全身衣衫都湿透了,样子十分狼狈,姬蕾心中一软,柔情顿生,高声叫道:“高大哥,我在这里。”
高战只觉有如姬蕾,他一转身,身子像闪电一般循声扑去,两手一合,忽然双手一紧,原来抱着了大树,一怔之下,失望已极,萎顿倒地。
原来他一听到姬蕾唤声,脑子昏昏乱乱,什么也不能想,只下意识循声抱去,想要扑捉住那声音。
姬蕾见他失魂落魄,怜爱之心大起,心想他看来并不似全无情义之人,当下又叫道:“高大哥,我在树上呀!”
高战脑筋一清,抬头一看,长日凝思,深霄梦回的意中人,依着窗似怒似嗔的看着自己,高战只觉眼前一阵模糊,泪光在眼眶中闪烁,他自己也分不出此时是喜欢多还是悲苦多,是感激多还是惊讶多。
他不加思索,足下一运力,便向树上纵去,落在一个突出木棒上再借势上窜,不消几个起落,已到木屋梯之前,他冲进屋情不自禁握着姬蕾的双腕,结结巴巴地道:“到底是怎么,怎么回事啊,你……你!怎么……”
他原想问姬蕾怎么没有死,忽然一想岂有如此问法,便住口不说了。
姬蕾见他英风如昔,比一年多前长得更是英朗,眼中包含着无限诚恳亲切在怜爱,那就和亲人的眼光一样感人,姬蕾突然觉得她和高战已经亲近得很,天下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力道再能分开他们了,于是怨恨一消,再也矜持不起,倒在高战杯中哀哀地哭了起来。
高战只觉一阵甜香直冲鼻脾,他初尝情味,心里又是高兴,又是羞涩惭愧,只怔怔的拍着姬蕾的肩,柔声安慰她,叫她别再哭。
姬蕾果然收泪,高战还是抱着她,姬蕾脸一红,轻轻挣脱,高战一惊,心中很是惭愧,讪讪问道:“蕾妹,你怎么会到大戢岛来?”
姬蕾道:“我出门游玩,结果碰到一个坏蛋,那坏蛋死皮赖脸的跟着我不肯走,我又打他不过,恰好碰着平凡上人,他老人家把坏蛋吓跑了,我就跟他来到大戢岛。”
高战问道:“那坏蛋叫什么?下次碰着我可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姬蕾道:“他是天煞星君的徒弟,叫什么……什么文伦的。”
高战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他,他不久以前在山东济南城郊被我师兄李鹏儿打败了,和他师妹一起逃跑啦。”
姬蕾恨恨地道:“大哥,这个人真不要脸,下次你遇上他,替我好好打他一顿。”
高战点头不语,姬蕾道:“你不替我打么?”
高战笑道:“我又没说过不替你打呀!”
姬蕾忽道:“你快去见平凡上人去,他老人家一定也知道你来了,再不去惹得他老人家乱发脾气就麻烦了。”
高战道:“咱们一块去。”
姬蕾脸一红道:“不行,不行,平凡上人规定我除了吃饭和替他整理一切的时间外,无事不能踏到大戢岛土地上去。”
高战奇道:“怎样啊!”
姬蕾不好意思道:“上人很讨厌女子,大哥,你瞧,你站的岩石周围有没有异样?”
高战一看,只见树秀四周许外大声的岩石,有的碎裂成一块块,有的竟成石粉,分明是被人用极高掌力震碎的。
高战道:“这是上人击碎的,平凡上人何等功力,这区区碎石掌力,在他老人家看来,真是容易不过之事,这有什么奇怪?”
姬蕾道:“你知道什么,平凡上人为了建这木屋,真是化了不少心力,他老人家有时不耐烦,作著作着就发脾气,两手乱打,这周围的岩石都被他打碎了。后来总算做好,他费这大心力就是不愿我住在大戢岛范围之内。因为他老人家发过重誓,不准任何女子住在此岛哩!”
高战不禁好笑,说道:“上人脾气看来古怪,其实慈祥无比,看他拿石头出气,只怕对自己订的规矩也很感不便哩!”
姬蕾点道:“上人对我真是再好不过,以他老人家那诙谐的个性,竟然三天三夜忙个不休,替我在这树上钉房子,还教我许多功夫,大哥,对了,您替上人跑腿,待会央他传你几手绝招儿,保你受用不尽。”
高战正色道:“我替上人跑腿是应该做的,怎么敢要求他老人家什么,蕾妹,倒是你别贪玩,多多学点本事,好将来报仇。”
他说到此,突然发觉漏了口,慌忙想用话带过,姬蕾凄然道:“你知道了?我爹爹妈妈都死啦。”
高战连道:“你千万别再伤心了,你的仇人也是平凡上的人对头,有他老人家作主,还怕谁不成。”
忽然身后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小娃子,你心地很是不错,你替我老人家办的事可都办妥了吗?”
高战慌忙下树,对平凡上人恭身答道:“晚辈照前辈吩咐去找辛叔叔,没想到辛叔叔不在家中。”
平凡上人急问道:“那三个老魔呢?你在路上没有再碰到过?”
高战道:“没有碰到,晚辈和辛婶婶一商量,就去找秦岭一鹤鲁大侠,请他替上人传话。”
平凡上人贺道:“乖娃儿,做得好,辛捷那娃儿到哪儿去了。”
高战道:“辛叔叔到少林寺去啦,他听说那三个老魔要上少林寺去寻上人晦气哩!是以赶到少林去会合武林之秀孙大叔,和太极派大侠吴凌风叔叔,想要凭三人之力阻止老魔头们。”
平凡上人脸色突变凛重,想了一会道:“辛捷,吴凌风,孙倚重,不行,不行,只怕还是挡不住,娃儿,咱们这就赶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姬蕾眼看高战又要走,心中非常不愿,忙道:“上人,我也要去。”
平凡上人和声道:“你功夫太差,留在岛上比较好,你替我老人家整理好果树,我老人家回来包你有好处。喂!姓高的娃儿,咱们走啊!”
高战只得向姬蕾告辞,那树高十丈余,一上一下说话很不方便,平凡上人视若无睹,突然哦了一声,叫高战稍待,转身先往屋中走去。
高战想要安慰姬蕾,不知说什么好,忽然触手摸着杯中千里镜,便窜上树道:“蕾妹,我有一件物事要送给你,你一定会喜欢的。”说着把千里镜交给姬蕾,说明了用法,姬蕾也是孩子心性,果然立刻止悲,兴致勃勃的看着千里镜,只见远远海面一切都如就在眼底,只乐得大叫起来。
姬蕾道:“大哥,这玩意真好,你下次来时,我老远就可看到你啦,也不用眼巴巴的望,连脖子也望酸了。”
高战见她笑靥如花,不由看得痴了,姬蕾忽道:“高大哥,上次上人不是答应过你要给你好处吗?你千万别当傻瓜,只管向他老人家清教就是。”
高战笑道:“我今天能够在此看到你,这不是上人答应给我的好处吗?对于我而言,难道天下还有什么更大的好处,比和你重逢更来得大吗?”
他说得很是诚恳,姬蕾大感安慰,口中却装着不喜道:“你别不知好人心,我是为你好哟,你难道不想成为武林高手,受人尊敬吗?”
高战道:“自从我以为你追到不幸,就觉得武功再高也没有什么意思,连自己……自己的朋友也保不住,可是现在不同了,蕾妹,不瞒您说,我很是羡慕像辛叔叔那样游侠天下,名震武林哩。所以你不说,我也得向上人请教!”
姬蕾柔声道:“大哥,我对你当真是这般重要么?”
高战诚恳点点头,姬蕾正想说话,平凡上人已如大雁一般飞渡而来。
姬蕾问道:“上人,您去干吗?”
平凡上人一伸手,从僧袍下拔出一根长剑,上面已然起锈,沉声说道:“我老人家去拿剑会敌!”
姬蕾奇道:“这剑已经锈纯啦。”
平凡上人道:“这剑是万历年中之物,自是锈了,我老人家已百年不用兵器,想不到还有用到这劳什子长剑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