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俞佑亮正色又道:“祖将军,拉大人已伤重而亡,小可前来报信。”
那马上将军一震,定眼望着俞佑亮道:“此言可真?”
俞佑亮点头不语,那祖将军叹道:“难道天灭大明?拉大人一死,大帅锦囊妙计便成泡影,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俞佑亮瞧着那队巨炮,蓝汪汪发着暗淡光茫,他乃是极机智之人,心中早就料到八九分,暗自忖道:“这些巨炮操作,只怕军中无人懂得,要靠那位西洋拉大人指点。”
正沉吟间,那祖将军又道:“适才一声巨响,敌人炸山阻路,咱们侥幸逃过此难,想不到后行拉大人便赶上此灾,拉大人如非生病,骑马先行,说不定能逃过此劫!”
俞佑亮忽道:“此去袁大人军中尚有几许路程?”
那祖将军道:“大约还有……还有……”
他说到此,忽然双目凛瞪在俞佑亮道:“那巨石挡路,阁下如何能通过报信?”
俞佑亮知他心生疑惑,当下也不答话,伸手夺过一个武士长枪,右手运劲一掷,枪杆深深插人路边石壁之中,只露出小小一段枪尾,他伸手一按枪杆,身形陡然飘起二丈有余,一转真气,在空中转了一个身,轻飘飘又落在马前。
那祖将军出身绿林,对俞佑亮露的这一手大为识货,当下翻身下马,挽住俞佑亮道:“俞兄好高功力,小将失敬!”
俞佑亮也不再谦逊,对祖将军道:“这山路狭窄,前途难保敌人无伏,还请将军早作安排。”
那祖将军道:“再走二十里,便是我军前哨,俞兄武艺非凡,小将有个不情之请,想烦兄台掠阵如何?”
俞佑亮虽有急事,但他为人最能分析轻重,知道此时已知袁军军机,便是率先独行,为这祖将军搜索开道。
那祖将军是袁督帅爱将,为人豪爽勇猛,他听俞佑亮答应干脆,心中大是高兴,脱口赞道:“俞兄真是好男儿,要不要小将派几个勇士相助?”
俞佑亮摇摇头道:“小可自信尚料理得好。”
祖将军一握俞佑亮手道:“这单径行军又载轻重,原犯兵家大忌,前哨真是我军之生命线,俞兄,咱们全军生命都交给你了。”
俞佑亮抬头一瞧,只见祖将军满脸诚挚,他那手又大又厚,几乎要比俞佑亮大上一半,俞佑亮只觉一阵温暖,心中想道:“这祖将军是个铁血好汉,单看他那诚恳眼色,如此信赖于我,便是再艰难的事,我也得担下来。”
当下便道:“小可这就先行。”
一挥手,身形跃上路边山壁,几个起落,已隐身在山间丛林之中。
他瞧着山腰小路,高高在上搜寻,一路上见到山路狭窄凶险之处,更是加倍小心寻找敌踪,走了数里,并未发现敌人,这时明月当空,皓白如画,俞佑亮心中想道:“如是月黑风高,那情势更自凶险几分。”
正思索间,忽然前面人影仿佛,俞佑亮加快脚步上下翻腾,但那人影一现即没,再也难寻踪影,心中大是紧张,行动更加谨慎。
忽然一阵夜风吹来一股血腥之气,俞佑亮吸了一口真气,布满全身,双掌一前一后护在胸前,走了十几步,只见前面一处隐蔽之处,赫然倒毙七、八具尸首,俞佑亮上前一瞧,那尸身犹有余温,都是劲装武士,地下凌凌乱乱散布着硬弓长弩。
俞佑亮仔细一瞧,那些人都是身高体壮大汉,俞佑亮忖道:“这些人分明是埋伏在此,想要偷袭炮队,却不知被什么人下手打杀,瞧这模样,动手尚不到半盏茶时光,那……那时我便在不远之处,怎么没有听到半点声息?”
他沉吟一刻,前行走了好几里,又发现前面一堆武士尸首,俞佑亮愈来愈是心寒,忖道:“这下手之人,能在一刻之间举手投足杀死这许多人,半点不露痕迹,此人功力之深,真使人不寒而栗。”
他又检查那些尸首,不是头盖被击碎,便是胸前被人用重手法打得五脏俱碎,这些武士显然连半招也未来得及施出,便遭毒手。俞佑亮愈想愈是不解,他武功原本极强,但较之这人手法,也是毫无把握得胜,忽然灵光一闪,心中狂跳忖道:“难道是适才所见那黑影下的手?看来这人是有心助袁军一臂之力了。”
他继续前进,一共发现五处埋伏,都遭人用同样手法制服清理,他长长吁口气暗道:“祖将军如果经过五处阻险,那炮队只怕七零八落,再难走完这山径了。”
俯身拾起一把长剑,只见地上一段火药引线,都是节节寸断,那石后放着一大桶火药,俞佑亮更是吃惊忖道:“此人用剑已达通神地步,这段药线,每截都是一般长短,显然是一招数振,而且恰到好处。”
他算算时间,知道不久大军便到,便缓缓往山腰下翻,在路上等了半个时辰,果然祖将军大军行到,俞佑亮当先迎上,祖将军道:“前行半里,便是我军驻地,多谢俞兄辛苦。”
俞佑亮道:“这一路上的埋伏都被高人暗中除去,真是将军洪福,小可也没尽什么力。”
祖将军问起一路上情形,也是吃惊不止,正谈话间,忽然前面尘头大起,跑来一大队骑兵,那为首的骑士高声欢叫道:“小将于维西前来接应。”
祖将军迎上前去道:“于将军辛苦了,前方战势如何?”
那姓于的将军道;“昨日罗参将军手下失利,罗参将仅以身免,右侧十分吃紧。”
祖将军破口骂道:“罗大宝为将十数年,怎能如此轻易妄动,此举我军腹背受敌,宁远城如何能守?”
于将军道:“罗军一出阵地,清军集中炮火,罗军难是百战精锐,但血肉之躯总难抵挡火器,未及敌人便完了!”
那祖将军仰天叹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大帅望将军之红衣炮队独如望岁,有将军麾下精兵,加上这几十尊镇守神,宁远之战,大有可为!”
祖将军道:“敌人离城尚有多少路程?”
余将军道:“昨日尚有十余里,石山一失,宁远已在炮火程中,奇怪从昨夜至今并未闻得炮声。”
祖将军点点头,那于将军下去传令造饭,祖将军歉然对俞佑亮道:“小将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俞兄瞧在下苍生气数,万望再帮一忙。”
俞佑亮道:“只要小可力能所及,无不从命!”
祖将军凝视俞佑亮,半晌,虎目中流下眼泪来,惨然地道:“清人倾国之军东来,宁远不守,这东北锦绣河山再无可守。俞兄答应此事,小将先代关外十数万部队谢了。”他说完跪下向俞佑亮叩了几叩,俞佑亮赶忙扶起,正要询问,忽然想到自己已答允此事,到时祖将军自会相求,他天生不爱多话。便道:“大丈夫一诺千金,便是刀山枪林,小可也接下了。”
祖将军用力一拍俞佑亮肩道:“好一个一诺千金,如果中原男儿都如俞兄,清狗怎堪一击?”
俞佑亮道:“这红衣大炮一到,立可压制敌人炮火。”
祖将军道:“但愿此炮易于操作,以解宁远之围,大帅他……”
他正说到此,忽然轰轰之声大作,一时之间天昏地暗,对面言语不闻,祖将军惨然道:“敌人下手了。”
俞佑亮和祖将军匆匆用完饭,祖将军拔出一支令箭,投到地下,他虎目一睁,高高站在马上道:“咱们拼命去!”
他附近军士一齐欢呼道:“咱们和清狗拼命去!”
那部队单线行军,延线数里,但此刻人人敌忾同仇,那呼喝之声此起彼落,传得老远,人人都知清人实力雄厚,这孤军扼守一城,胜算极微,但袁大帅军队训练有素,人人都存必死之心,并无惧色。
祖将军大喝一声道:“启程!”
一勒马率先而行,俞佑亮也骑着一马跟在祖将军之后,一时之间,炮车隆隆行动,声势极为惊人,一口气赶了十多里,翻过小山,进了宁远城东门。
祖将军大声道:“俞兄,咱们这便见大帅去。”
这时城中炮火连天,飞沙走石弥漫,俞佑亮瞧着那城上兵丁阵式井然,心中大为佩服,那敌人集中全力进取西城,是以东城并无敌踪。
马行疾快,不一会来到一处青砖巨院,祖将军远远便大声道:“祖大寿有急事禀告元帅。”
那巨院铁门一开,迎上一小队亲兵,将祖、俞两人迎了进去,那亲兵队长道:“大帅到城上去督战,祖将军稍等。”
祖大寿一勒马道:“俞兄,咱们也去城上。”
正在此时,前面跑过一队骑士,拥着一个清癯老者,长衫轻铠,俞佑亮一瞧,正是见过两次的明一代大将,松辽督师袁崇焕。
那袁大帅远远望着祖大寿喜道:“大寿,你到得正好!红衣大炮都到了?”
祖大寿迎上前道:“禀大帅,小将幸不辱命。”
袁崇焕双手紧握祖大寿道:“大寿你如再过数日不来,咱们可能便成永诀,这多年经营抗清的一点基业,也是烟消瓦碎。”
他说着引众入院,祖大寿几次想向他报告情形,但见大帅待众人坐定,望望俞佑亮,祖大寿连忙起身道:“这位俞大侠一路保护炮队,如非他,这炮队连番过伏,只怕今夜难到,便是到达,也是零落残缺!”
袁崇焕站起一揖道:“崇焕先谢阁下。”
俞佑亮人虽沉着,但眼见这名满天下的大将军向自己行礼,也是手足无措,连忙还礼,一吸气诚恳地道:“将军为干城,天下百姓未有不知者,小许之劳,何足挂齿?贱躯能受大帅一揖?”
袁祟焕道:“在野在朝,只要心存忠义,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俞兄不必太谦。”
他转首对祖大寿道:“红衣大炮一人城,立刻开拔城中,清人自恃炮火厉害,哈哈!瞧瞧咱们的。”
祖大寿点头不语,袁崇焕极是精明,他沉声道:“大寿,出了什么差错?”
祖大寿站起道:“小将该死,路上受伏,拉大人……拉大人……”
这时城中炮声如雷,他一句话几次被打断,袁崇焕脸寒如冰道:“拉大人怎么了?”
祖大寿道:“拉大人不幸殉职!”
袁崇焕一听之下,颓然跌坐椅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众人只闻炮声不绝,那桌上茶杯砰然震声作响。
袁大帅站起身来,转身走到窗前,抬头望向漫漫天际,苍弩又黑又高。过了许久,他又缓缓渡回,眼睛都红了,他沉痛地对众人道:“难道!难道这些热血的男儿,便任由敌人炮火杀害?难道咱们便无还手之力?这些健儿,都是国之精英,苍天!苍天!难道气数已尽?”
祖大寿性子粗豪,再也忍不住道:“大帅,小将这便去接城上防务!”
他说完冲门而去,袁崇焕低沉叫道:“大寿!回来!”
祖大寿呆呆站在门口,袁崇焕又道:“我这次向佛朗玑买炮,原是最机密火速之事,敌人为何知道咱们行军路程?”
祖大寿道:“小将在京,明知大帅此地情势吃紧,天天催户部拨款快购,但朝廷一再拖延,时间一久,自是难免泄露。”
袁崇焕一按佩剑道:“是谁敢延误我军机?”
祖大寿沉声道:“毛御史一再上疏,参奏大帅浪费公帑,置夷人无用之物,荒废讲式之道,皇上颇为心动!”
袁崇焕双目圆睁,拔出佩剑一剑砍去,卡察一声,那桌子登时缺了一角,袁崇焕喃喃地道:“夷人无用之物,无用之物,便是土炮火器,本军已难抵挡,皇上,皇上,你既赐我上方宝剑,又制肘不放心我,唉,这满城血肉横飞,又岂是坐谈天下刀笔之吏所能瞧到的?”
祖大寿又道:“毛御史挟私怨欲陷大帅,周提督小将带信大帅,小心着他奸谋。”
袁崇焕惨然一笑道:“还带什么信?大寿,朝廷有此种贼子公然存在,前方还打什么仗,唉!我又不能急流勇退,放下十几万兄弟不管,皇上,皇上,我袁崇焕只有一死以报知遇恩了。”
俞佑亮坐在一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最能理会别人心思,袁大帅孤忠在外,为大明天下作搏命之争,而朝廷竟疑他私心坐大,从来豪杰,冲锋陷阵,血染征袍那是容易的事,但要忍受这种漫天奇冤,那非得要有过人之量了。
袁崇焕沉吟半晌道:“大寿,咱们要瞧瞧红衣大炮去,大宝你心思细巧,说不定能装好机簧引发。”
众人应了一声,跟着袁崇焕走出院子,走不多远,那炮队前哨就到了,袁崇焕抚那一尊尊巨炮,叹息道:“皇太极用兵再凶,只要铁将军发威,也会被打得血流成河,大宝,我听拉大人说过,这撞击机簧最复杂,不懂的人再难以引发,你去瞧瞧看。”
那罗大宝参将是袁军中一大勇将,智勇双全,和祖大寿同为袁崇焕两条臂膀。
那炮队缓缓而到,总有数十尊,并列起来十分壮观,袁崇焕瞧了瞧,又走回居处,那罗大宝手执机簧,反来覆去研究,想找出其中之秘。
城外炮声愈来愈密,祖大寿几次按耐不住,要领军出城去抢毁敌人之重炮,都被袁崇焕止住,大庭中一片寂静,空气沉重之极。
半晌袁崇焕道:“敌人兵力数倍于我,如果开城一战必陷重重包围,部队在原野被歼,如果持城以守,大寿,你看可以支持几天?”
祖大寿道:“宁远城坚垣厚,半月之内敌人无法破城!”
袁崇焕道:“那么半月以后呢?”
祖大寿想了想道:“咱们军队每天折损于敌人炮火,敌人却是半点无损,半月之后,只怕要与罗军一般命运。”
袁崇焕点头道:“我原意持此红衣大炮威力,一举而歼清人重兵,使其元气大损,十年之内再难作乱,早知如此,倒不如死中求活,与皇太极决战于野。”
祖大寿忽然坚决地道:“依小将看,如果咱们红衣大炮不能发挥威力,倒不如趁早出城,虽是牺牲惨重,但也胜于在此任人宰屠。”
袁崇焕道:“到时候只有出此下策了,但愿大宝参透机簧,只要大炮一发,先毁清人大炮,再两面夹攻,也不难胜算。”
袁崇焕默然不语,推开窗户,缓步走到门口,只见道中军士往来频繁,都是抬运尸者,他心中一阵惨痛,胸口一热,暗暗地道:“这些人为什么要背井离乡,为什么要以血肉之躯抵挡火炮,是为富贵荣华么?是为扬名天下么?还不是为我袁崇焕一声呼唤,便执戈以保国土,生死再无反顾,你能眼看他们被屠杀无动于衷么?”
想到极处,眼泪都几乎落下了,他长吁一口真气,心中暗暗地道:“袁崇焕啊!袁崇焕,你难道是英雄末路了?”
抬起头来,只见罗大宝颓丧走来,他问也不再问,和罗大宝一前一后走回大庭。
罗大宝道:“这佛朗玑炮机簧复杂,小将无能为力。”
袁崇焕平视过去,那一张张都是熟悉的面孔,都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好男儿,最后他目光落有俞佑亮身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忽然庭门一开,一个灰尘满身,满脸灰黑的将军匆匆跑来,身形未定便道:“禀大帅,顾将军部队顶上西城门去了。”
袁崇焕只觉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众将大吃一惊,纷纷向前扶持。
袁崇焕摇头道:“不打紧,不打紧,这是老毛病。”
祖大寿道:“大帅千金之体,今夜好好休歇,明日咱们再作打算。”
众将纷纷起身,袁崇焕厉声道:“我总不能把十几万弟兄饱尝皇太极炮口,大寿,事不迟宜,你传令三军整顿,咱们这便开城与皇太极决一死战。”
他数次阻止祖大寿冲动,但此时度量情势激动之下,再无余地,发下命令,罗大宝阻止道:“大帅,咱们要拼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再说此时敌人正猛,一开城岂不正好成了清人活靶?”
袁崇焕久历战阵,闻盲嗔目道:“大宝,你有什么高见?”
罗大宝道:“敌人炮击半夜,此时疲乏交加,天明时定然有一段休息时间,那时咱们再出,较为上策。”
袁崇焕道:“大宝,我如何不知这情形,但满城伤患,叫我如何心安?”
祖大寿连忙道:“大帅,你平日再三告诫我们忍字为……”
袁崇焕接口道:“大寿你跟我多少时候了?”
祖大寿恭道:“小将追随元帅麾下已六年有余。”
袁崇焕道:“这几年来你我连手而战,大小数十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什么道理?”
祖大寿道:“元帅神通无敌,天下无人能挡。”
袁崇焕道:“若说勇武无匹,熊经略远胜于我,我军所以能够坚越池,是因为军心团结,上下一体,人人都能信赖于我袁崇焕!”
众将不知大帅有何用意,都纷纷点头,袁崇焕道:“如果咱们军队眼看大帅束手无策,以我们血肉之躯去填炮口,大寿,要是你又作何感想?”
祖大寿道:“咱们军队人人都愿为元帅效死,绝无反顾!”
袁崇焕摇头道:“孤军无望,最易军心涣散,我袁崇焕统兵数十年,想不到会落到今日之局。”
罗大宝抗声道:“咱们还有十万精锐,大帅何出此言!”
袁崇焕叹息道:“从前朝廷杀熊廷弼而关外三镇尽丧,今日我袁崇焕一死,宁远一失,何以保山海关?山海关不保又何以保京师,今日之势再无考虑,大寿,你下去传令。”
祖大寿默默不动,袁崇焕一振衣襟,迈步而行,祖大寿急步上前,抱住大帅腰围,悲声道:“大帅,且听小将一言?”
袁崇焕一振双臂道:“大寿,我当年救你一场,难道便是要你这儿女之态么?”
祖大寿双膝一屈,眼泪黯然而下,好久不能成言,他尽力压抑悲愤,颤声道:“元帅,咱们已到最后关领,元帅一定要依小将等一言。”
他向四座将示意,众将都纷纷跪下,祖大寿道:“此刻东路仍在我军掌握之中,大帅快快领着亲兵东行,这里的事交小将等几个人。”
这是他胸中早定计划,此刻说出来,侃侃而道,并无半点迟滞,众将齐声叫道:“祖将军说得对,元帅速离这危急之地,方是上策。”
袁崇焕大怒,瞪目而道:“大寿,军令如山,你这是逼我么?”
祖大寿不住叩头,罗大宝悲声道:“大帅,咱们便是此战此败,但关外大帅威望早成,一声号召,便是千万勇士望风而来,前途岂不可为?”
祖大寿接着道:“小将请这位俞兄护驾,元帅尚请早行,此间事,小将等鞠躬尽瘁,绝不敢折大帅威望。”
罗大宝又道:“大帅不是终生以扫清卫国为己任么?咱们兵败不打紧,如果大帅不走,他日关外之士何人号召?咱们旧部又怎能卷土重来,小将等死不足惜,但如大帅不行,我等……我等……我等死不瞑目!”
他说到后来泣不成声,诸将一阵悲愤,都是眼泪双垂,整个大庭静悄悄地只闻饮泣之声,这些人都是前线冲锋勇猛之士,英雄之泪不轻弹,这伤心之处,众人都是悲怆无比,怨愤之气,弥漫整个大庭。
俞佑亮城府极深,心想祖大寿早有打算,他求自己的原来便是此事,但目睹这感人场面,也不禁感慨万千,我朝有这许多壮士,清人何足道哉?
他熟读经史,想到前人心中更是激荡起来,忽见袁崇焕手按剑柄厉声对祖大寿道:“大寿,如是本帅不依你等意见又如何?”
祖大寿叩头大叫道:“小将以死相求。”
袁崇焕刷的拔出上方宝剑,口中喃喃的道:“既是如此,我当年何必救你?”
一剑直砍下去,俞佑亮瞧得仔细,身形一起,施展小擒拿手法,劈手夺过宝剑,原来那祖大寿年轻时行为放拓不羁,他坐盗本当处死,袁崇焕与捕部尚书孙承宗怜他忠勇,救了他一命,从此祖大寿感恩极深,追随崇焕,血战杀敌,成了晚明一代大将。
袁崇焕顿时正要叱喝,忽然庭外冲进一个亲兵,慌慌张张地行礼道:“大帅,有一个……一个兵士……兵士,他说要见……大帅,他能……能装好红衣……红衣大炮引发机簧……机簧。”
袁崇焕一震,声音都发抖了,急忙道:“快叫他进来。”
那亲兵出去一刻,带进一个衣着军服的军士来,那军士一见大帅,拜倒地上,袁崇焕治军极严,但平日私下倒是温和得紧,是以麾下诸将直阵利害,无所畏惧,他对诸将也是直呼其名,当下亲手扶过那军士道:“听说你能引发大炮?”
那军士抬起头来,满脸信心地道:“小的愿意试一试。”
俞佑亮目光与那军士一触,只觉此人大是熟悉,那军士瞧着他也吃一惊,这两人都是记忆过人,心中却都暗忖道:“原来是他。”
袁崇焕不再怀疑,立刻道:“咱们跟你瞧瞧去!”
那军士站起身来又行了一礼,袁崇焕率领众将走出大庭,俞佑亮心中狂喜道:“原来是那姓蓝的无赖汉,百波说他手巧天下无双,看来大有希望。”
众人走到红衣大炮之前,那军士拆开机簧,又一件件装好,双手灵活无比,比折开时更是快速,待他装好最后一件零件,忽然跳了起来大喜道:“真是巧妙!”
袁崇焕瞧着他那如痴如狂的喜态,心中信心大增,军士细心抚摸手上机簧,好像是抚摸心爱的人一般,脸上又是向往又是温柔,忽然想起对元帅说话大是失礼,当下连忙跪下道:“小的一时高兴,忘了尊卑,小的该死,万望元帅恕罪。”
袁崇焕双手抚着他肩膀道:“你叫什么?本帅高兴都还来不及,又那里会怪你了?”
那军士凝目望着这威镇一方的上将军,只觉他那虎虎带威的双目,此时竟全是嘉许诚挚之色,那军士一生之中,都是受人轻视讥笑,那会受过如此脸色?而且又是天下人人慕名的大元帅,心中一阵激动,眼圈都红了,当下肯定地道:“元帅,小的叫蓝君武,小的能引发这红衣大炮!”
袁崇焕只觉他这句话真是字字珠玑,当下喜之无限,环顾诸将道:“想不到绝处逢生,大宝,你快叫人将大炮拖上城去,安好炮位,让皇太极尝尝这铁将军威风。”
罗大宝忙声答应道:“炮位早已装好,元帅且放宽心。”
说完便大步走去发令,诸将此时也是人人振奋,自来战阵是挨打而无还手之力,那最令人气短,这消息传得极快,不一会全城将士都得知喜讯,一时之间,人人精神暴发,士气更自高昂。
袁崇焕返身对那姓蓝的军士道:“蓝先锋,此役之功以你为首。”
那姓蓝的军士大惊,行礼道:“小的不敢受此大恩!”
袁崇焕哈哈一笑道:“十万雄师被你一旦救了,这先锋游击之位,可与此大功相提?”
袁崇焕赏罚分明,这姓蓝的一刻之间由兵士升为先锋游击,诸将都纷纷道贺,人人都觉得他受之应得,毫无半点埋怨之色。
俞佑亮心想:“袁大帅麾下诸将和衷一致,真是国家大福。”
袁崇焕一搓双手道:“咱们进去等待时机,大宝放好大炮,天色也该亮了。”
他回身又对那姓蓝的道:“你也进来吧!”
诸将数次随大帅进出大庭,但此时心情大是不同,那祖大寿心喜之下,被绊了一交,幸是他平日马步稳健,双腿一沉立定,但狼狈之象,众将不由会心一笑,袁崇焕不由向俞佑亮望了一眼,两人目光一对,莫逆于心。
这时长夜即尽,东方曙光微现,袁崇焕对诸将道:“这一夜咱们历尽悲欢苦甜,真好像老了十年,比战一场更自伤神,哈哈!”
他笑问蓝先锋道:“君武,你瞧这红衣大炮较之土炮威力如何?”
蓝君武恭然道:“这炮子母两弹,又可连环发射,射得更远,只消数炮,清人炮阵立即摧毁。”
袁崇焕道:“毁了敌人炮阵,咱们大军长驱而入,攻其不备,这一仗可稳操胜算。”
蓝君武忽然嗫嗫地道:“小的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
蓝君武道:“小的昔日跑过不少地方,宁远前方左首小山口,那地势险绝无比,如能……如能置兵于此,敌人后路已断,立成网中之鱼。”
袁崇焕微微吃惊反问道:“你有把握清军必往此路退却?”
蓝君武道:“小的久闻皇太极善于用兵,每举出人意表,兵败多半会往这人人以为死路地方撤退,料定此路必无伏兵,可掠地而守以待援,大帅……”
他说到此,忽然想起一事:“我总是喜欢表现,这么一来,我用兵岂不是犹高于袁大帅。”
当下再也说不下去,袁崇焕不往点头,忽然神芒四射,对众将道:“如何?”
诸将尽都折服,对这其貌不扬的汉子更是另眼看待,袁崇焕不住双手相搓,有大得我心之感,又对诸将道:“看来艾文魁那支兵根本不用包剿,可以坐待敌人前来投网了,君武,你未投我军之前,在什么地方当差?”
蓝君武道:“小人到处飘零,做些非法勾当混的日子,这座上俞公子便知道!”
袁崇焕叹息道:“如此人才不为国用,真是可惜。”
蓝君武又道:“小人天性爱好机关布置,地理地形之学,那清人抢掠之地,小人也曾测绘过地形地势。”
袁崇焕道:“建州地所谓如何?”
蓝君武道:“建州背山面水易守难攻,我军非是倍兵力不易夺取!”
袁崇焕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远远一阵马蹄之声,一个沉壮的声音道:“禀大帅,数十尊大炮各就其位!”
袁崇焕缓缓站起身来,掀开窗帘,只见天已黎明,敌人炮火也自稀了,袁崇焕喃喃地道:“这一夜真是长得紧,唉!”
蓝君武向袁崇焕行了一礼,又向众将作揖,快步而出,袁崇焕见诸将都是跃跃欲试,便道:“君武引燃第一炮,咱们城上助威去!”
过了半盏茶时光,天色愈来愈明,蓦一声惊天动地巨响,袁崇焕高声道:“成了!成了!”
大步跨出大厅,率领诸将上马往城门走去,不多时来到城门,只见城中火光冲天,城下地基震动不止,那些坐骑虽都是久经战阵,但这巨炮威力太甚,众骑都是惊悸昂首,前蹄凌空而起。
袁崇焕一按马鞍下马上城,俞佑亮也随着众将上了城墙,只见那红衣大炮火舌长吐,极是神威,蓝君武从城上这点跑到那边,正在指挥亲自发炮。
这时清军经过长夜攻击,本来已是势衰,那红衣大炮威力惊人,起初敌人还稀稀寥寥有几响还击,打到后来,只见红衣大炮吐信,敌人再无还击。
轰了半个时辰,那城下运火药的兵士络绎不绝,旭日东升,城外原野上一片烟火,什么也难瞧得清楚,便如大雾弥漫一般,袁崇焕对众将一比手势,祖大寿领先下城去集合部队,诸将也纷纷下城带队准备攻击。
又轰了半个时辰,袁崇焕一挥手,众炮齐止,只见城门-开,祖大寿,快骑出城,后面步马齐集,杀声震天,袁军整军开出了。
那烟雾好半天才渐渐消淡,袁崇焕举目向城外原野望去,那城外草木景象全非沙石翻起,遍地都是尸体及折断旌旗,一片零乱。袁军全军立刻投入战场,乘胜直追,袁崇焕心中大定,回头只见俞佑亮站在身旁,他用力一拍俞佑亮肩膀道:“俞兄,这一阵炮轰,敌人折损至少一半,那逃走的也无斗志,关外又可数年平静了。”
俞佑亮见他喜心翻倒,脸上神威大显,只觉甚是亲切,说道:“战阵胜败,真是一瞬万变,小人今日才睹大帅神威,真是五体投地。”
袁崇焕道:“你我以朋友相交,俞兄连番助我,这俗套谦逊何必再提!”
俞佑亮忙道:“小人不敢!”
袁崇焕哈哈大笑道:“读书人脱不了腐朽,便连侠士也是如此,咱们但求肝胆相照,那俗礼又算什么?”
俞佑亮诚挚地道:“大帅是神人,怎能以常情而论。”
他人最深沉,但如真是诚挚说话,更自有一番动人心弦义态,袁崇焕大为动容,侃侃地道:“老夫痴长几岁,你这个兄弟老夫是认定了。”
俞佑亮恭身一揖,不再言语,袁崇焕走到那蓝君武身前道:“红衣大炮虽勇,但如无你操纵得法,真是一堆废铁,可见事在人为,哈哈!”
蓝君武以手指耳,袁崇焕一怔恍然忖道:“君武双耳震聋了,实是遗憾!”
蓝君武摇摇头道:“大帅勿念小人双耳重震,至多半月便可复原。”
袁崇焕大喜,心中再无遗憾,下城命人牵过坐骑,领着亲兵和俞佑亮也越城而出。
一路上仅是自己部队,袁军见主帅亲自督战,声势更是大振,袁崇焕巡视战场,这大胜之后,心境倒反茫然,俞佑亮想到大帅上方宝剑还在自己手中,连忙递过。
袁崇焕笑道:“皇上赐以上方宝剑,原是斩除不忠不勇之人,想不到差点杀了我生平爱将,世事多幻,又岂可逆料,俞老弟,兵荒马乱之际,军中极需像你这种好手,你便留在我军中如何?”
俞佑亮道:“小人一身恩怨,不知何日能理会得清,实在无法留在大帅身侧。”
袁崇焕不再勉强,一勒马继续前行,两人巡视数十里,已是正午时分,沿途清兵伤极惨,看来已是溃不成军了。
袁崇焕知大军西逐,如是皇太极往小尖山退去,那日日暮之际,这场大战便可结束,当下和俞佑亮在亲兵环拥之下,又往城中骑去。
这时城中一片沉静,只留下少许兵力把手,袁崇焕行在街上,百姓沿街焚香,见到大帅,那感激之情是不用说的了,激动到极处,都是目含泪光,连欢呼也觉不能表达心中崇敬之意。
两人回到袁崇焕驻节之大院,俞佑亮想到这一日一夜,自己经历了可能是本朝决定命运的一仗,不禁坦然若失。
这一仗从蓝君武引发红衣大炮,一直到祖大寿诸将乘胜追击回来,足足打了一天,袁崇焕、俞佑亮坐在帅府静候佳音。当月儿正当头之时,祖大寿率领先锋部队以及诸军将领回到帅府。祖大寿一见袁崇焕便道:“大帅,清兵已经肃清,残部不及百一,往建州逃逸,小将亲见皇太极所乘黄锦战车,已被红衣巨炮打得四分五裂,皇太极不死必伤。”
袁崇焕巡视诸将,忽对那驻守小尖山艾文魁将军道:“文魁,这一仗滋味如何?”
艾文魁是袁军出名勇将,生平最善攻击搏战,他眉飞色舞地道:“元帅神极妙算,敌人残部将近十万,往小尖山自投虎口,我军养精蓄锐以待,胜负早定,杀起来真如摧枯拉朽,小将从军数年,以这仗打得最过瘾。”
袁崇焕道:“皇太极便是侥幸逃回,要想恢复旧观,至少须要五年,如果决心扫清,此刻正是直捣皇龙良机。”
原来皇太极以举国兵力东进,那宁远城势在必得,野战军早就聚集,想以炮队为前锋,一举而下,却未料到袁崇焕请来数十门威力无匹大炮,炮队被摧那是不用说的了,野战部队骑步两军根本未接触敌人,便已折损大半,再经过袁军追击,又投入小尖山口,结果全军覆没,数十万大军挟雷霆之势而来,但能逃回建州的,都是辎重尽失,面无人色,再无斗志的部队。
这一役史称宁远大捷,晚明对抗满清,历年以此战胜果最巨,建州衙都指挥皇太极兵战重伤,回到建州伤重而亡,便凭此战,又替大明保持了十数年的江山不坠。
当下袁崇焕摆酒欢宴,众将心喜之下,都饮得有了几分酒意。那大寿干了一碗酒站起道:“元帅,咱们打胜,不求皇上赏赐,但求皇上清除君侧小人。”
袁崇焕大口喝了一口酒道:“好一个不求赏赐,大寿,你此次至京求援,一定是受了不少肮脏气,来,来,来,本帅再敬你一杯。”
祖大寿双目一翻道:“大帅,咱们内外相制,前方还打什么仗,禀请大帅八百里飞骑奏章,恭请皇上杀了毛氏叔侄以振我国军心民心!”
袁崇焕抚手道:“大寿醉了!”
祖大寿大声叫道:“小将千杯不醉,倒是举朝文武俱醉,独大帅一人清醒,大帅,大帅,您叫大寿读书学史,为什么史书上忠臣结局都是一股凄惨?要等后世人来赞美?大帅,咱们难道不能改变自己命运?”
他愈说愈是激昂,举座都不由动容,袁崇焕道:“大宝,扶他进去休息!”
罗大宝上前半扶半拉,祖大寿不住挣扎辩说自己清醒,便说了一半,忽然支持不住,伏倒桌上,罗大宝扶他走入帅府内室,过了半响,传来一阵阵沉闷哭泣之声。
那祖大寿奉命至北京购置红衣大炮,不知受了多少挫折和闷气,但他牢记前方袁大帅叮嘱,又关心全军存亡,是以忍气吞声,他性子粗迈,有时实在受不下,便以小匕刺臂,一痛之下,才能平静不再行动,红衣大炮得到,那双臂已是疤疤结结,令人不忍卒睹。这大胜之后,想起前尘,不禁更是沉郁气短,酒入忧胸,不由得酩酊大醉。
袁崇焕对这爱将心理了如指掌,他心中默然忖道:“毛氏叔侄,皮岛毛文龙态度暖昧,我迟早要与他见个真章,上方宝剑专斩为将不忠不勇之人!”
他这暗下决定,终于造成日后明末一桩争执最烈的大事,结果两败俱伤,国之精英尽失,此是后话不提。
袁崇焕不愿在这大喜之际丧气,又举杯欢饮,那蓝君武、俞佑亮成为诸将灌酒对象,两人酒量均佳,每人均喝了数十杯,四更以后,众将大醉而回,袁崇焕携着俞佑亮进内室休息。
俞佑亮一倒在床上,只觉酒意上涌,他内功精甚,一运气将酒意徐徐化出,回头看那威镇天下的袁大帅,已均匀发出呼吸声,他运功过后,精神又焕然如新,这时军中漏斗四鼓,俞佑亮心中一片凌乱,只闻原野战马迎风呼啸,传得又远又长,更增凄清之情。
俞佑亮心中忖道:“如果昔日那百波不劝这姓蓝的人投军,那么今日袁大帅一定百战名裂,凡事都是前定,一点也勉强不来。”
想到颜百波清朗照人,又想到华山邵女侠淘气可爱,便和大妹小时候一般模样,但大妹此时生死未卜,自己平生至爱之人一个个都不在身边,木禁心灰意懒,但转念又想到自己身负血仇,要亲自处理的事,还有千头万绪,那担子沉重无比,又不禁心中一凉。
他这胡思乱想,不觉天色泛明,这才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梳洗已毕,便向大帅告别,袁大帅知留他不住,又排宴欢送,诸将都请来作陪,酒过三巡,俞佑亮再辞而行,袁大帅亲自送了十里,俞佑亮再三谦辞,袁崇焕从袖中拿出一角公文,是以大帅下令,沿途军队都予俞佑亮方便,俞佑亮心想自己行路,总是走僻野捷径,原不用这种行头文件,但大帅情殷,便珍重接过,又和诸将一一握别,但见每个人的眼光都诚慰动人,只觉离意太浓,几乎不能自已,默默忖道:“俞佑亮啊!俞佑亮!你原是性情中人,你那沉着性格的深处,原来如此不堪一击,你和这些好男儿原是一等人物!”
他呆呆出了一会儿神,想到袁大帅麾下诸将,都是忠勇正直,念旧热心的男儿,那么国家前程还有希望,不由振奋起来。
日影又偏西了,俞佑亮一勒马喃喃地道:“走吧!再不走便无决心了!”马行迅速,不多时翻过山岗,关外那一望无垠的山河又呈在眼前。
俞佑亮行了一阵,心中忖道:“大妹说她意中人家住长白山下,我此行便到长白山去,说不定机会比较大些。”
忽然灵机一动又忖道:“长白山颠天池灵鳗,不是有治大妹遗忘症的药么?”
当下再无考虑,便往长白山赶去,为寻他妹子,不再走偏野山径,每日行走官道,大城小镇过了一个又是一个,但并未发觉跟踪,倒是袁大帅那纸公文效力极大,守城的将军对他极为照顾。问了他要寻的人身形样子,行文各处助他找寻。
他一路上行走大道,吃住俱好,容光焕发,了无风尘仆仆之态,这日已走近长白山麓,他向樵夫问明上天池路径,想到长白山路险峻崎岖,马行不及,便将马送给那问路樵夫,要了数日干粮,只身飘然上山,那樵夫自是千谢万谢。
他轻功极佳,行起山路当然是轻车熟路。这日垂暮,已深入长白山中,他找了处山洞休息,洞前燃了一堆火,夜半只闻松涛似海,山中虎啸猿啼,偶尔中有些野兽见光而来,山中空旷漫无人迹,俞佑亮忖道:“我上天池找到灵鳗,下山再打听那余公子,好歹要探出一个眉目来。”
次日他继续往天池走去,长白山中林子极是茂盛,往往一片大林连绵数百里,不见天日,俞佑亮往高处爬,拣着捷径,到了正午,只闻头顶水声涔涔,心中暗喜,只见眼前一亮,一片碧波浩瀚,眼前便是名扬天下奇景长白天池了。
那池面积极大,山领之处地势倒是平坦,池畔怪石磷峋,张目远眺,群山尽在身下,俞佑亮心旷神怡,忽闻远远石后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你这是前人之谱,算不得什么稀奇。”
俞佑亮只觉那女声极是熟悉,当下屏息而前,绕过几块大石,只见前面一棵参天孤松,松下坐着少年男女,那女的白衣长裙,正是俞佑亮见过几次,告诉他药方的少年女子,两人松下奕棋,正在聚精会神,是以并未注意有人上到山巅。
那少年眉目长得大开大合,虽则不见得俊秀尔雅,但另有一种慑人的气概,沉威之态呼之欲出。那少年哈哈笑道:“败了便败,多言徒增笑柄,妹子,咱们去瞧瞧那千年灵鲤出洞没有。”
俞佑亮心中一震,那白衣女子道:“还早哩,哥子,你要钓这灵鳗已经三年,连影子也没有见过,算得上什么好汉?”
那少年道:“输棋不输品,妹子你自称女国手,怎么连这个也不懂?真是好笑。”
俞佑亮在隐处听这兄妹斗口有趣,不禁微微一笑,那白衣女子强嘴道:“我虽输棋了,但是输给古人,又不是输给你这莽夫,那算得什么?”
那少年道:“前人之成,原该学习,如此不是事半功倍么?前人之失,早宜深慎,以免蹈其覆辙,兵法有言……”
那少女极不耐烦打断他话道:“王积公神来之笔,从无人能破解,你得意什么?东坡奕棋每依对手下子而仿,总成了旷代人物,九哥,你真没出息。”
那少年默然,半晌道:“妹子言之有理,这人不能独创一格,终究成不了一代豪杰。”
俞佑亮见他脸色一丝不苟,似乎深深受教,心中暗忖:“这少年年青如此,但无一丝狂态,而且从善如流,真是一个人物!这双兄妹都是人中之龙。”
那白衣少女道:“你晓得更好!”
她棋输了,脸上总是愠愠之色,俞佑亮幼受山藏大禅师教诲,对于棋道也颇高明,当下忍不住又伸出头去瞧松下那盘棋势。只见棋盘上一共才稀稀落落数十子,尚有大块空地未着,他棋力虽则不差,但也难看出其端儿,心中暗暗吃了一惊忖道:“这两人难道棋力高超如此,未来之势已了若指掌?年青如此,竟是智通圆慧,真乃盖代奇材了。”
那少年忽道:“妹子,水香已放下一个时辰,怎的还无半点动静,是不是你弄错了?”
白衣女子嗤声道:“你不相信我,你自己设法吧!”
那少年央求道:“好妹子,只要捉住这百年灵鳗,妹子要什么全成,包在九哥身上。”
白衣女子伸伸舌头道:“当然,小王爷!只要你开金口,露银牙,什么东西得不到?”
那少年耸耸肩站起身来,俞佑亮注意那盘棋,是以并未听清他俩人对话。
俞佑亮瞧了半天,忽的恍然大悟,心中大感轻松释然,暗笑忖道:“我真的如此糊涂,这盘棋正是‘邓艾开蜀谱’,如果棋势布成,天下再强高手也非败九子半,难怪两人住手不下了。”高手悉心研究,总求能少输于九子半而不得,此为一大绝谱,那下棋的人都知这段神话。
那少年又等了半晌,忽然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这千年灵鳗,全身皮肉骨血,无一不是旷世难求之物,以其血合药,可以起腐骨于白肉,食其肉可以气大体轻,武增强数倍,脊背之骨,缠乌金丝可以造成一件无所不摧兵器,干将莫邪休想动其分毫。”
他兴高采烈的说着,那白衣女子淡然道:“九哥,我替你捕捉,什么报酬都不要,只向你讨一杯鳗血如何?”
那少年一怔道:“妹子,你要这个干么?我知道了,雪山莲化在鳗血之中,是天下易容剂中最上品者,哈哈,妹子!你长得已经够漂亮了,何必再用人为修饰,以落蛇足之讥?”
白衣女子道:“那倒也不是,喂!九哥!你给是不给?”
那少年道:“我和你合伙做买卖,岂可一人独吞?咱们二一添作五,每人一半如何?”
那白衣女子大喜道:“这才是好九哥!”
那少年道:“要你说一句好听的话可真不容易,那灵鳗血不知有没有一杯尚成问题。”
俞佑亮在旁心中一喜,忖道:“如果这女子捕到灵鳗,我再与身苦苦哀求,女子心软,只怕可以分得一些也未可知!”
这时天空忽然飘来一大片云,日头立刻被蔽住了,那白衣女子望著天上悠悠白云,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吟道:“将你心换我心,乃知相思深!”
那少年笑道:“妹子也有意中人了?真是有趣得紧。”
白衣女子嗔道:“什么有趣得紧,九哥,你此去中原,又糟踢了多少好女子?”
那少年哈哈笑道:“不多!不多!天下女子都是一般!”
白衣女子沉声道:“都是一般什么?”
那少年道:“都是一般莫名其妙,有时冷若冰霜,有时又莫名其妙痴心一片,这次我认识一个女子,她什么也不要我的,金珠宝玉她都不瞧一眼,乖乖不得了,妹子,你道她要什么?”
白衣女子脱口道:“什么?”
那少年得意洋洋手按前胸道:“她要这颗心,哈哈,妹子,这还了得,我见情势不妙,只有一走了之,世上还真有不爱虚荣的女人,这倒奇了,九哥跑遍天下,阅人多矣……”
他边说边发现那白衣少女神色大是不喜,忽然想到她也是女子,怎能在她面前如此胡说,最重要的还是目下有求于她,这可担当不起。一时之间沉吟无计,先打两个哈哈,搪塞一番。
俞佑亮听得有趣,心中暗暗好笑忖道:“这对兄妹真怪,作哥哥丝毫无尊严,要瞧妹子眼色行事,他相貌堂堂,说这些话不是显得不伦不类么?”
正沉思间,忽然池中哇哇传出一阵儿啼之声,那少女低声道:“九哥!灵鳗便要出洞了,这东西一触人气便死,那功效便大大不行了。”
那少年不往点头,严阵以待,白衣少女叮嘱道:“灵鳗作儿啼,年龄已过百年,比起咱们想像中更是灵效,九哥千万大意不得。”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那儿啼愈来愈是响亮,忽然水波一振,只是银光一闪,那少年少女双双手持白玉盒,身形一跃迎了上来,那白光忽的在空中一滞,往右飞去。俞佑亮见头顶银光大盛,他不假思索一手捞去,那少年少女万万想不到有人埋伏近处不觉,一呆之下,那银色灵鳗身子一屈,直扫俞佑亮面门双目。
俞佑亮万万料不到这东西能在半空转几个方向,当下闪无可闪。但他是武学大行家,急切之下张口咬去,只觉鼻端-阵清香,咬个正着。
那少年凝目不语,那少女高声叫道:“快吸!快吸!”
俞佑亮心中大大佩服这少女之能,闻言不及思索,用劲便吸,只觉齿间清冽无比,头脑发昏,竟是微熏起来,那灵鳗血本少得可怜,俞佑亮吸了两口已尽,口中含只觉不敢咽下,那少女又叫道:“快咽下运功!”
俞佑亮依言咽下,那银色灵鳗滑出口中跌在地上,只有尺半长短,俞佑亮只觉血一入腹只觉全身发热,真气暴裂欲出,他见识多广,当下跌倒地上,一运气作起功夫来。
那少年跌足叹息道:“完了!完了!”
只见白衣少女满脸喜气洋洋,心中大为愤怒,对那少女低声道:“妹子,你要这俗物服下灵鳗宝血,岂不是糟蹋么?”
那少女不理,站在俞佑亮身旁,真是笑靥如花,她见俞佑亮脸上又白又红,说不出丰神朗郎,这时闭目调息,更是沉稳如山,不由瞧得痴了。
那少年心里喃喃地道:“五年之后,中原又有一个盖代高手了,妹子!妹子!我们得不到此宝,又何必让此人拣个便宜。”
当下沉吟一会,缓缓走近俞佑亮,那少女忽然脸色一变,沉声道:“九哥,你如敢存异心,今日你我兄妹之情立断!”
那少年一怔,蓦地哈哈长笑道:“妹子,这是你意中人么?”
那白衣少女毫不羞涩点点头道:“是又怎样?”
那少年见她已生戒心,知道再难下手,他哈哈长笑不止,那少女也不理会。
那少年笑声愈来愈是高昂,直裂金石,白衣女子花容失色,正要阻止,俞佑亮默然站起身来,脸上平淡,森然不可测度。
那少年心一惊道:“这人好深的功夫,他运气如此自如,再加上这灵鳗宝血,那真如虎添翼,但就是他不服鳗血,我稳有把握打败他么?”
想到此心中暗暗发寒,他适才见俞佑亮略现身手,虽知他武功不错,但却万万料不到竟是如此内家高手,他天性阴挚,当下不动声色大喜道:“恭喜兄台!那‘万流归宗’的地步不远了。”
俞佑亮道:“不敢,不敢!”
那少女欢天喜地道:“我原来便是替你讨一杯鳗血,想不到天生宝物得主早已前定,被你遇个正着,那真是再好没有的事。”
她人虽大方漫无女儿之态,但想到自己到底是一个少女,她怎能如此不知矜持,便住口了。那少年道:“来来来,咱们都是一家人了,灵鳗血虽已尽,但这肉也是至宝,咱们三人分吃了吧!”
他伸手抽出一把玉刀,将那尺许鳗肉剃尽,又将那鳗骨收入囊中,将肉分作三分,给俞佑亮的最多,张口将自己那份生鳗肉嚼碎吞人腹中,俞佑亮独自有疑,忽见一道温柔的目光射过来,那白衣少女道:“你便吃下,这鳗肉不能保存,时间久了便无功效,我知你心中之事,这天池中也未必便只有这一条灵鳗!”
俞佑亮心中大是感激,他这人也是足智多谋,知道少女所言不虚,便也吃下。那少年满脸堆欢地道:“兄台风采过人,小弟真觉一见如故,咱们好好交一个朋友!”
俞佑亮笑笑谦逊,那少年道:“不敢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俞佑亮道:“小弟姓俞,草字佑亮。”
那少年双手紧握俞佑亮,那神色大有相见恨晚之慨,俞佑亮适才虽不练功,但他乃自幼练卧一项绝技,惯能-心两用,是以见到那少年神色,对他了然于胸,也自装着十分欣喜地道:“兄台兄妹,真是少年英杰,不但学富五车,而且武功惊人,小弟五体投地。”
两人寒喧数语,都是满意无比,那白衣女子也甚高兴,笑道:“九哥,你总算找到知己了。”
那少年笑道:“妹子瞧上的人还错得了么?俞兄人中龙凤,行见扬名天下,小弟在此预祝。”
他说话之际,眼神注意俞佑亮,只见俞佑亮脸上闪过一丝奇异复杂表情,虽是一瞬间,但并未逃过他之眼光。
那白衣少女道:“这灵鳗每隔十年才长一寸,今日咱们得到这一条已经一尺半长,想来高寿两甲子有奇了。”
那少年道:“俞兄难得到这关外来,便请至舍下相聚一月,咱哥俩盘桓山水之间,谈书论剑,岂非人生一快?”
俞佑亮推辞道:“小弟尚有急事待办,不敢相扰兄台!”
那少年也不勉强,尽找些关外原野趣事与俞佑亮谈说,俞佑亮专心聆听,趣味盎然。那少女见他两人谈得投机,自己根本插不上口,只有在旁听的份儿。时光过得很快,太阳渐渐西坠,夕阳投在天池之美不可收。那少年道:“天池太美,最是黄昏,但黄昏虽好,终是须臾,人生也是如此,少时眼界太高,结果一事无成,英雄悲老,把握时机,吾辈正该作一番事业方是上策,俞兄以为如何?”
俞佑亮点头道:“兄台此语真是金玉良言,小弟铭记于心,他日作为砥砺上进之本。”
那少年道:“岂敢!岂敢!”
他以为俞佑亮会问他名姓,却未料到俞佑亮绝口不提,黄昏时光真是一瞬便过,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那少年深谋远虑,心怀大志,他知俞佑亮功力非凡,既不能下手剪除,便是着意结纳以为异日之用。俞佑亮看看天色,忽道:“多谢兄台美意,小弟事完,必来关外与兄台把盅欢晤。”
那少年一望白衣少女,只见她脸上竟是依依不舍,他素知妹子性格洒脱,此时露出这种神色,便知对此人钟情已深,当下微微一笑道:“小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小弟这妹子想东去游耍天下,不知俞兄能否代为照顾?”
俞佑亮一瞟那白衣女子,只见她满脸都是渴望之情,心中一软道:“这个小弟当然负责!”
那白衣少女感激的望着那少年,那少年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俞佑亮道:“区区之数,不成敬意,俞兄高人雅士,与俞兄游真是福分非浅,舍妹傻人傻福,哈哈!”
俞佑亮也不客气,接过银票微微一瞧,心中大惊,原来竟是北京城天宝银庄一张五万两白银的庄票。
那少女望着她兄长欲言又止,那少年哈哈大笑道:“妹子放心,家中的事有我多尔……有我九哥,你还怕好事不成,好事不成!”
他飞快接说下去,想要掩饰自报姓名之失,但俞佑亮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一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神色不动,向那少年告别。
那少年紧紧握住俞佑亮双手道:“俞兄千万珍重!”
俞佑亮瞧他眼中神色一片诚恳,便如那日离别袁军诸将一般,当下心中更是发寒忖道:“人心之险,真是不寒而栗!”
心中对于这少年份量更是加重几分,当下又殷殷与那少年话别,和那白衣少女下山而去。
那少女对长白山路径极熟,带俞佑亮走又好行又短捷之程,两人独自相处,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默默行了一大段路,已是月照山径,夜风袭人。
俞佑亮心中在想:“久闻多尔衮为满人中少年豪杰,盖世无双,是皇太极一根撼天巨柱,原来便是这少年!此人气度之大,心机之密,假以时日,必成中原我朝大患!”
那少女默默走了良久,忍不住先开口道:“喂!俞……俞公子,你找到千年参王了?”俞佑亮摇头道:“在下虽得参王,但又被他遁去。”
那少女道:“一定是你用手去抓了?”
俞佑亮想到上次自己乘虚抢夺参王,那情形便和今日差不多,但却没有今日运气,不禁苦笑道:“姑娘真聪明!想是上天怪我不劳而获,不能轻易让在下得到。”
他接着便将那夜的事对白衣女子说了,白衣女子哦了一声道:“我还道你找到参王,这才上长白山来捕灵鳗,你一窍不通,却连番被你遇着,哈哈!我九哥说得一点也不错,真是……真是……”
俞佑亮见她又说又笑,神色极是天真,心中不禁一动,故意逗她道:“你说真是什么?”
那白衣女子鼻子一哼道:“哼,你自己知道。”
俞佑亮道:“傻小子自来多福,如果下了长白山,走到热闹市镇之中,不知有多少人会气死哩!”
白衣女子道:“什么?”
俞佑亮笑道:“有你这如花美女跟在身旁,那人准会说什么彩凤随鸦,什么赖蛤蟆及天鹅咯!结果是众xx交加,发气大骂老天无眼,气煞人也!”
那白衣少女听着听着,脸色晕红竟是大感有趣,丝毫不见生气地道:“那么傻小子危险了?”
俞佑亮笑道:“是啊!如果群起而攻之,那可更加不妙。谁叫傻小子有艳福,便被打死也是心甘情愿,牡丹花下死,哈哈……”
他说到后来,发觉语中之病,回头一看那白衣少女,眼帘低垂痴痴听着,心中一惊忖道:“我这玩笑开得太过份了,真是太过份了。”
心中暗凛,自觉和这少女相处,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竟会愈来愈和她距离拉近,随便没腔滑舌起来。
那白衣少女道:“你真能说,难怪九哥如此欣赏你。”
俞佑亮感觉那少女说话更是亲近,他心中不住地道:“俞佑亮啊俞佑亮,欺骗别人的事,你作得多了,连这可爱的女孩也骗上了,真不该。”
俞佑亮支吾数语,两人又加劲赶了一阵,那少女望着地势忽道:“到天明便可下山。”
俞佑亮道:“夜晚赶路,比起白天又是清静又是凉爽,姑娘此去关内,难道上次玩得不够?”
那白衣少女望了俞佑亮一眼,俞佑亮连忙放目前方,过了半晌,只闻那少女道:“俞公子,令妹现在何地?”
俞佑亮叹息道:“我上次去抢参王,放她在山洞中,参王没有抢到,我那妹子也失踪了,目下生死不测,唉,说起来真一言难尽。”
那少女柔声安慰道:“不要紧的,令妹气采甚佳,不久定能逢凶化吉。”
俞佑亮一怔道:“原来姑娘不但精于歧黄,相术也极高明,实在令人佩服!”
那少女道:“医卜星相,都是观则清,事不干己,干己则乱,那便不再灵验了。”
俞佑亮连道高见,少女又道:“孙武师从鬼谷仙师,鬼谷是天下命卜之祖,他门下弟子又岂有弱者,但却不能自求多福,结果双足被膑,人算不如天算,姑妄信之则可。”
俞佑亮生平最爱学习,别人强过他他并不觉丝毫妒忌,反而虚心求教,这是他天性上一大优点,也是万千芸芸众生中极难找到的人。当下不断向那少女求教,那少女以为他对卜算之学真有兴趣,便挖空心思说些故事以及其中奥妙,但易卜之学何等精深,俞佑亮只听得似懂非懂,唯唯诺诺,但对那少女将就自己,心中大是感激,那刚生出一点戒心又渐渐消除。
两人边走边谈,不由走得慢了,俞佑亮心想道:“这漫漫长夜,如非有这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谈天,那真令人枯燥不耐。”
慢慢地长夜已阑,又慢慢地晓星西坠。那少女学问极好,她声音又好听,娓娓道来,真令人忘忧解倦,她身具其香,与她并肩而行,更是精神焕发。
俞佑亮忖道:“这姑娘是满清王族,但汉学之博,我这个应考书生,那真是一钱不值,天生聪明才智之人,随便降生何处,都是光采耀人。”
两人走到天明,已下山走到大道,那边勤快的农人已开始下田工作,原野一片穆然。两人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旭日初升,走进城镇之中,饱餐一顿,那少女挑了一家干净客舍,要了两间房子休息。
两人投机谈了整整一夜,只觉大是快乐。一觉醒来,俞佑亮听到门外有轻叩之声,他赶快梳洗一番,开门只见那姑娘换了一身浅绿短衫,显得活泼不少。
俞佑亮道:“你又急着要赶路么?”
那少女嘻嘻一笑道:“你瞧瞧是什么时候了,还嫌睡不够,真是好不害燥。”
俞佑亮推窗一望天色,已是过午,当下道:“我妹子说往长白山下找寻一人,我想在此等待数日,姑娘如有事不妨先行!”
那少女恨恨地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么?”
一转脸不再理会俞佑亮,俞佑亮忍不住央求道:“好姑娘别生气,咱们也该去祭五藏庙!”
那少女嗤的一笑道:“你不知有多坏!再惹翻我,当心我一辈子不理你。”
俞佑亮道:“不敢不敢!”
心中却暗忖道:“清人性子直爽,爱恨干脆,这几天和姑娘相处千万要自守分寸。”
他是西域大禅宗高弟,当下一吸气,心中一片平静,灵台清净,那爱怨之情全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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