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九死一生

慧力禅师现出一副骇然的样子,道:“这位布置藏宝之人,看来不似虚声恫吓,副教主试看外面那十几具骷髅就可知道取宝之举,称为九死一生,实在再确切也没有了。”

卫浩哼一声,道:“禅师如果不想冒险,现在即速出去还来得及。”

慧力禅师心想,既已犯险到了此地,就算九死一生,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心意一决,便道:“贫僧如若独善其身,退出此处,日后势必被江湖上的朋友讥嘲耻笑。”

卫浩道:“禅师既然决意不退,那么咱们就研究一下,应该拉动哪一枚钢环?”

两人用心视察壁上的十枚钢环,只见个个精光耀目,毫无分别。而且石壁上那些字迹,除了说明这十枚钢环其中有一枚拉动之后,可以启开此洞上端的藏宝门户,其余的九枚若然误拉之后,都将是有死无生。此外便没有任何暗示或线索,可供他们推究这十枚钢环之中,哪一枚是开启宝门之环!

看了一阵之后,卫浩道:“禅师对此有何高见,本座可看不出头绪来。”

慧力禅师道:“贫僧也查不出端倪;不过贫僧却以为不宜鲁莽从事。”

两人又研究了一阵,忽闻头上异声隆隆,传入耳中。

银髯叟卫浩双目一睁,眼中射出炯炯寒光,沉声道:“禅师可曾听见了么?”

慧力禅师道:“贫僧听到了,极可能就是那道飞瀑又要冲泻下来。”

卫浩道:“咱们势无空手退出之理,目下时机紧急,无暇细加推究,只好随便拉动一个。”

慧力禅师道:“看来只好如此,副教主请即速动手”

银髯叟卫浩实在无从拣起,随便伸手抓住左边第一个,用力一拉。

那钢环极为沉重,除非像他们这等武林高手,当真拉也拉不动。

他只拉出两寸左右,那枚钢环便不能移动。银髯叟卫浩一放手,喝声“快走”,转眼间两人一齐飞渡过那道深渊。

他们脚踏实地之后,立即转身仰头向飞瀑来路的上端瞧看。

这时如果有人在后面瞧见他们,一定感到十分奇怪。原来这两人居然排列在那十四具骷髅旁边,姿态和那些骷髅一模一样!

银髯叟卫浩和慧力禅师这时都不暇旁顾,只因那瀑布来路之处隐隐发出异声,尖锐凄厉,当真是入耳惊心。

除了异声之外,对面三丈高处布满肥藓厚苔的岩壁上,突然有一块方圆三尺大小的地方微微起了一阵波动!

他们一方面密切注视着这些变化,一方面迅速异常地大动脑筋。只因从目前种种迹象看来,那岩壁上的藏宝洞口就算被无意碰着,突然打开;可是那道由千钧重泉所形成的飞瀑,好像马上就要冲泻下来似的。故此假如那宝藏洞口开启之后,是不是不顾一切,冒险纵上去一探?抑是暂时不动,等看清形势再说?

两人心不旁鹜,因此都没有感觉到气温突然变得酷热逼人。

同时在整座洞窟之中,地面上已浮起一层黑色的雾,这阵黑雾从四方八面浮升上来,展布于整个洞窟的地面,晃眼间已有两尺来高。

骤然间一阵微风,从他们进来此洞时入口处的左右两旁的洞穴吹进来。

满洞的黑雾被微风一拂,都飘散飞起。

慧力禅师光秃秃的脑袋上渗出的汗珠有如黄豆般大小,一脑瓜子都是。

银髯叟卫浩则感到连颔下银髯都被汗水沾湿,粘在一块儿。

两人身后那阵黑雾被微风搅拂得扬起老高,已有丈许上下。

此时仿佛被深渊中冒上来的寒气逼住,离开那道裂缝尚有五六尺远,便如楚河汉界,不再侵移过来。

岩壁上那块方圆三尺左右的苔藓突然“波波”数声,穿了五六个拳头大的小洞,跟着数股黑烟缓缓射了出来。

这样看来,那个洞口好像又不似是藏宝之洞,否则怎会有黑烟冒出来?

慧力禅师突然大惊道:“阿弥陀佛,贫僧自从得窥本门武功精髓以来,严寒时不觉其冷,酷暑时不觉其热,多年来已是如此,怎的如今似乎感到酷热难耐?”

银髯叟卫浩被他提醒,口中嘿了一声,骤然间回头瞥去。

但见一道高达两丈的黑墙,横亘眼前,离他们只有数尺之遥这一惊非同小可,卫浩惊噫一声,沉声道:“禅师不可妄动,现在我才明白这些人如此死法,敢情是被这一阵黑色烟雾侵到身上,立时死亡。”

慧力禅师接口道:“这阵黑色烟雾可能是极毒之气,是以一旦侵上身体,不但立即死亡,同时血肉衣服也极快化尽。”

这时候酷热更甚,使得他们都感到难以忍受。突然间满洞的黑雾沸扬转动得更为剧烈。那道黑色高墙无声无息地向两人伸移过来。

一转眼间,整座洞窟包括那道深渊与及对面的岩洞内,都被黑雾淹没;同时洞中回响着狂风尖厉吼啸之声!

且说在菩提庵院子里那地道入口处,共有六个人在旁边走来走去。

这六个人就是本庵庵主清音大师、白凤朱玲、西门渐、王-、宫天抚、张咸。

他们已守候了两个时辰之久,眼见太阳已偏到一边,但那卫浩、罗历及左寒子、慧力等四人仍然没有一点回音。

西门渐倒不觉得十分焦急。因为他已很长久地没有机会和朱玲在一起,相隔如此之近。所以他一直很少把眼光从朱玲面上挪开。在他的眼中,但觉朱玲微具少妇风韵,除了原来的艳丽之外,加上几分成熟的美态,更是迷人!

朱玲明知西门渐的痴心,所以任由他瞧看,也没有生出不安之感。她倒是觉得宫、张两人的态度很奇怪。因为这两个人从昨天开始,都未曾和她说过一句话。而在今日两个多时辰的等待中,他们现出逃避的样子,好像不敢向她注目。可是他们又往往情不自禁地向她投以迅速的一瞥。

宫天抚轻轻对张咸道:“张兄,我实在受不了啦!”

张咸道:“我也是难以忍耐!”他们都了解同情地对瞧一眼,于是一齐叹口气。

宫天抚道:“我们进去瞧瞧吧,就算死在山腹之内,也比这样强些!”

张咸低低道:“她会不会出手阻拦呢?”

宫天抚道:“让我试一试看!”

他转眼望着西门渐,道:“他们进去已久,很可能遭遇危难,西门香主可有意思进去一探?假如令师妹不答应,你替我们疏通一下怎样?”

西门渐甚觉奇怪。听起来好像这两个家伙好像得罪过朱玲,所以不敢和她说话!

他高兴地望着朱玲,道:“师妹,你还是要拦阻我们进去么?”

朱玲决然点头,道:“不错,你们进去的话,必死无疑……”

清音大师诵声佛号,忽然道:“贫尼虽然早在数十年以前,便知那宝藏的秘密,但从来未进去过。今日眼看已有四人丧生其中,贫尼不能再坐视不理!”

朱玲惊道:“师父,你不是说过那山腹内天险厉害无比?”

清音大师道:“不错,据为师所知,那座山腹下连地底,有所谓黑风、白水两样最厉害的东西,经过数百年前一位高人匠心独运,已封闭住那黑风、白水的威力。可是碰上贪心得宝之人,仍会化为种种形式出现。为师这次进去,主要是瞧一瞧实况,假如可能的话,便将此洞设法震塌,永远封闭!”

宫天抚和张咸在旁低声商议,西门渐却道:“敝教有两人在内,本座不能不跟随庵主进去一探。”

朱玲道:“你先打赢我手中青冥剑再说!”

西门渐露出为难之色,须知他近年武功虽是大进;可是朱玲也非复当年可比,能不能赢得她已经是一个问题,何况他也不愿与她动手。

他想了一下,道:“师妹别作难我行不行?对了,我用一个秘密消息作为交换的条件怎样?那就是关于那神秘凶手。”

清音大师微微一震,想起本庵九个无辜惨毙的女尼,登时感到这个消息十分重要。

朱玲看出庵主之意,便道:“但你得屈承一事,就是进了地道以后,一切进退都要听我师父的命令,你肯不肯?”

西门渐道:“一言为定,那个神秘凶手据悉已动身北上,好像直赴北京!”

张咸冷冷道:“谁不知道此事,哪里算得是秘密消息?”

西门渐嗔目叱道:“那个跟你说话!”张咸也厉声道:“我爱说就说,你打算怎样?”两个人都弩张剑拔,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厉魄西门渐举起手中巨大的白磷錾,踏前两步。

无情公子张咸冷酷地道:“西门渐你活得过今日,算你命大!”

语声甫歇,金鞭倏然化为一道金光,直取西门渐脑前大穴。

这一招急疾狠辣,鞭上潜力山涌。

西门渐心想张咸此举,必招朱玲之怒,哪肯与他真干?一招“力挟泰山”,巨錾抡处,硬挡这一鞭,身形却被震开一大步。

朱玲心中甚恼,伸手指住张咸,道:“住手,你说你早就知道,哪个听你们说起过?”

张咸忽然泄了气似的退开两步,不言不语。宫天抚立刻向清音大师道:“庵主有封闭宝藏之意,我和张兄也愿意追附骥尾,帮助庵主完成此一心愿。当然我等还得顺便查看我们的人的下落。”

清音庵主早已瞧出这两人一直不跟朱玲说话的情形,料想他们必因此故。所以直接向自己提出要求,当下道:“假如两位施主见到宝藏之后,能不妄生贪念,则一同进去亦无不可!”

宫天抚道:“谨遵庵主之言。其实世上的金银珠宝,在我们眼中,也不过和粪土一般……”

清音大师颔首道:“好吧,大家一齐进去就是。玲儿你即速去找几支火炬来……”

朱玲领命去了,一忽儿已带了四支儿臂粗的火炬,亲自分给宫、张和西门渐、王-等四人。然后道:“进去之后,我师父和我走当中,你们分两边走,免得一会儿吵嘴就打起来!”

当下把火炬点着,六个人鱼贯走进去,落到地道中。四支火炬照耀之下,但见地道甚为宽广,壁上怪石峥嵘,但地面却甚为平坦。

六个人并排而走,声势浩大,倒也不怕有什么毒蛇怪兽,只防着那地底走泄出来的黑风、白水,会突然出现。

转来转去,约摸已走了十里之远,大家都渐觉酷热迫人,又转个弯,陡然间四支火炬一齐熄灭。登时一片漆黑,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六个人一齐闭住呼吸,地道中沉寂如死。张咸突然道:“西门渐可别趁黑先跑……”西门渐插口骂道:“混账;我怎知你有没有先跑?”

两人正在相骂之际,突然间一齐住口停步。不但是他们两人,连其余的四个人莫不一齐停住前进之势。

原来他们在黑暗中举步时甚为小心,这时忽然都踢到东西,但觉软绵绵的,生似是人的躯体。

他们没有一个敢轻举妄动俯身去摸;反而因发觉其余的人都停了步,心头震凛,个个不约而同地疾然退了两三尺之远。

须知目下这六个人不论哪一个,不是江湖阅历极为丰富,就是天生聪明过人。当初踢到那软软的物体时,还以为是先人来探宝的四个人其中一个的身体。可是及至察觉其余的人也完全停步,立时就想到有个人横卧在地上,也不应那么长。如果是四个人一齐躺在路上,虽有这么长,却又如何有这般巧?

是以大家都认为有迅速退开之必要;假使是奇形恶兽,或者硕大的毒蛇横亘去路,则哪一个用手去摸,势必遭殃无疑。

白凤朱玲轻轻道:“你们都踢到东西是不是?起初我以为是他们的身躯呢!”

厉魄西门渐大声道:“谁有火折带着,最好再试一下!”

清音大师道:“这里尽是地底走泄出来的炎气,是以酷热逼人,恐怕火折无法点得亮!”

宫天抚道:“真是糟得很,以我们的眼力也瞧不见早先入来的一批人,为何尚要深入?”

无情公子张咸突然道:“刚才我踢着的东西甚为坚硬,好像是人的头颅。”

这时清音大师和王-两人都在敲打火石;可是不但火折不燃,连火石上也不过发出一两星火花。

大家都默然筹思计策,西门渐突然道:“请大家退后一点,我独自去摸一下。”

宫天抚和张咸两人哪甘示弱?齐齐应道:“这话有理。”

三个人缓缓上前,一面运足功力护身,一面伸手去摸。

蓦然间眼前一亮,两丈以内的景物,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人无不为之一惊。转目去瞧,那光线的来源竟是出自白凤朱玲的玉掌之中。

但见她玉掌平抬,掌心托着一颗珠子,珠子之上发出青蒙蒙的柔辉。

珠光把她照射得十分清楚,那美丽白皙的脸上,此时在淡青色的珠光之下,加添了几分冷艳。若然是不识得她的人,一定要以为这个在黑暗中独发射出柔辉的白衣美人,乃是从广寒宫下来凡尘的仙子!

西门渐、宫天抚、张咸等三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这等美态,不觉都呆住了。

清音大师目光一瞥,只见那三人弯着腰伸出手,但头却向后瞧看,都忘了移动,姿态极为古怪可笑。这位得道女尼,这时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暗暗叹一口气,感到这三人虽然做过罪恶之事,可是仍然具有真挚无比的深刻的爱情!

她出声惊动他们,眼光向前面移去,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个人。当真是早先入来的银髯叟卫浩、铁臂熊罗历、少林慧力禅师、武当左寒子等四个。

他们全都俯仆在地上,背上的衣服都变了颜色,看得出是已经腐蚀了不少。因而推想在衣服下面的皮肉,也许已腐烂了。

不过这四人背上颜色却分为两种,左寒子和罗历则是一片白色,而其余的两人背上呈显焦黑色。

朱玲和王-也瞧见了,齐齐啊了一声。宫、张、西门等三人如梦中醒来,心灵大震,迅速地回头瞧去。

朱玲道:“你们别摸在他们身上,也许有极为剧烈的毒性,光是瞧瞧那些衣服,就可以知道了!”

清音大师诵声佛号,道:“这就是地底中黑风、白水的厉害了,武功再高的人,也敌不住天然的力量。”

这时前路恰好是个转角,因此大家的视线只能看到一丈以内。

朱玲纵过去,并到转角之处,蓦然间像碰上极为可怖的鬼物似的,斗地跃退寻丈。

清音大师道:“玲儿发现了什么?”

朱呤道:“哎,怎的转角之处有堵黑墙,不但把去路完全封死,还仿佛会移动似的!”

大家都纷纷跃近转角之处,戒惧地向里面瞧去,果然见到一堵乌黑的墙,塞住了整条地道。就在众人注视之际,已无声无息地移出尺许两尺之远。

清音大师哼一声,道:“看来这就是地底中的黑风了。大家不可移动得太急遽。以贫尼所知,这不是黑墙。而是地底煞火毒烟,内中含蕴极为巨大的潜力,只要有一点微风,就能够触发这煞火毒烟潜在的威力”

朱玲道:“那怎么办呢?师父,地上的四人也不知死了没有?”

清音大师双目凝视着那片缓缓前移的黑色烟墙道:“刚才的话可说对了。你们瞧瞧,只要我们不走动,因此没有风力,这阵煞火毒烟就移动得慢了!你们可缓慢地退出去,地上的四人由贫尼带走便是!”

宫、张两人对望一眼,也不言语,缓慢地后退,到了慧力和左寒子身边,便小心地弯腰用双手插入那两人贴地的胸腹,平抬起来,张咸道:“噫,他们还未死呢!”

西门渐和王-两人也依样葫芦,托起玄阴教的两人,转身向入口那方奔去。

清音大师和朱玲还留在原地,隔了一阵,见那黑墙移动得十分缓慢,便稍稍放心。清音大师道:“现在行了,此地最少也被这煞火毒烟封闭很久一段时间。但为师却奇怪那四人如何能够逃到此处?那是从来未曾有过之事!”

朱玲轻轻道:“这个疑问只好等那四人活转过来之后,向他们询问。师父,我们走吧。要不然他们又会生出疑心,再来查探。”

清音大师应声好,徐徐后退,朱玲也十分小心地跟着庵主。

不久,她们已退了数里之远。

在地道中两人又谈起那神秘凶手和石轩中求药之事,朱玲先是告诉庵主,关于手中这颗明珠的来历。这本是天玄叟庞极在野鸟洞的十二藏宝之一,后来一直放在史思温身边。朱玲去取火炬时,顺便去关照胡猛、孤木道长、超力禅师等三人一声。其时她记起这颗夜明珠,便在史思温囊中取出来。

她跟着又道:“徒儿听那些人的口气,隐约得知鬼母和琼瑶公主都不约而同地赶赴北京,想是去对付轩中”

清音大师道:“你这个忧虑倒是有理,不过你丈夫如无牵累,却不怕他们。”

朱玲道:“师父忘了还有那神秘凶手么?他突然间去京师,会不会也因轩中之事而去的?”

这个问题尚未得到结论之前,她们已走出地道。那西门渐等四人连同受伤的四人,已不知去向。

朱玲跟清音大师商讨了一阵,便立刻着手安排一些事情,这里暂时按下不表。

且说剑神石轩中仗着绝世轻功,加急赶路。第二日中午以前,已到达京师。

京师总算是旧游之地,这番重来,虽然城池不改,但人面已非,不禁生出年华似水之感。

他记得第一次到北京时,正是雍正末年,江南七侠和一些孤臣孽子,都在图谋刺杀雍正皇帝。而他也曾大闹宫禁,大内群魔为之震惊凛骇。现在已是乾隆皇帝的天下,大内的卫士们业已换了一批,昔日的豪侠们也多已匿迹归隐。

眼下在京师也不是没有故人,譬如当年的孙怀玉公子,他的夫人李月华本是石轩中正式妻子李月娟的妹妹,昔年和她也有过一段感情。(事见《关洛风云录》)

不过他此刻自然没有余暇去拜访故人,只望着巍峨的城门感叹了一阵,走入永定门之后,沿着大街向前走,不久便到了正阳门大街。

这时节在江南一带已经回暖,正是百卉竞艳之际,但在北京却寒冷异常,他身上的一袭单衫,在街上走动时,便显得有点与众不同。

不过他却没有注意及此。一面找寻那家庆顺丝绸庄,一面动脑筋研究见到那位九华传人申旭之时,应该如何对答。

走了一程,已见到那庆顺丝绸庄就在大街右边,门面倒是很大,客人不少,生意似乎不错。

他没去注意那些购买绸缎的客人,只因他心中微微泛起一丝紧张之感,要知古语所谓“关心者乱”这句话含有十分至理。石轩中虽是一代大侠,可是目下求取雪莲之举,关系到爱徒史思温的生死。同时那申旭又是清音大师的昔年故友,假如他拒绝的话,可就无法像对付仇敌般使用各种手段。有这些缘故,他不免怀有患得患失之心,所以不禁微觉紧张。

他踏入店中,一个穿着整齐的伙计迎上来,脸上堆满亲切的笑容。

石轩中不等他开口,立刻道:“请问贵东主可是姓申?”

那伙计道:“不错,大爷原来是和东主相识的,不过敝东主恰巧出去了。”

石轩中剑眉轻轻一皱,道:“真不巧,他几时会回来?”

“敝东主一向没有定准,小的无法奉告,但说不定一会就回来,您老宽心坐一会,喝杯茶。”

石轩中想了一下,便决定在此等候,他虽然穿得单薄朴素,可是自然而然有一种威慑人心的威严气度,店中伙计们都不敢怠慢,一会儿烟,一会儿茶地殷勤招待。

石轩中坐定之后,不久就发觉有两个客人似乎与众不同。第一点是态度高傲,口气甚是专横。第二点他们的衣着虽是华丽异常,但身上却带着兵器。

石轩中不声不响地坐在一角,但却感到那两个异常的客人时时瞧着他。

他既然看出这两人是武林中人;可就怕被他们认出身份,只好偏开脸,诈作观看架上的绸缎。

那两个客人虽是很注意石轩中,可是却不过来撩拨。过了一阵,石轩中听到他们粗声粗气地催促伙计,好像是店中绸匹一时不够,所以店里派人去取。

有个伙计专门伺候着他们,口中连连道歉,同时接着请他们先走,只要留下地址,不久便可送去。可是那两个客人却不肯,非亲自带走不可。

又等了一阵,另外有两个伙计满头大汗,抬了十多匹绸缎进来。石轩中冷眼一看,那些绸缎均是极上等的质料,一共是二十匹,却有十五匹是碧绿色的。

他也不知何故,心中微动,寻思了一下,也想不出何故会动心。

只见那两个衣服华丽的客人,一个人分了十匹,轻而易举地托起来,走出店外。临出门时,两个人都一齐回头瞧石轩中一眼。

石轩中懒得理会,端坐不动,过了一阵,耳中听到伙计们窃窃私语,大意是说那两个客人乃是当今大内一等侍卫,威势赫赫。

别说这么一点点绸缎,就算再多些,许多有关系的绸缎庄也不敢收他们的银子,却不知何故到这庆顺庄来购买,而且还亲自托出门外,交给一辆马车带走。

石轩中正在倾听,突然发觉有个人悄悄踅到他旁边,华目一瞥,只见此人并不认识,不过从他举动和身上打扮,却可看出是本店的伙计。那人双目望着别处,口中却轻轻道:“刚才那两位侍卫爷已派人在外面窥伺您老。”

石轩中惊异地哦了一声,那伙计已扬长走开,这一下连石轩中也几乎思疑他的话并非向自己说。正因那人外表上装得很像,所以石轩中又知道那两个大内侍卫所留下的监视自己的人,极可能就在店门附近,并且看得见自己的一举一动无疑。

当然石轩中不会愚笨得当真会以为那伙计警告的正是自己。

他隔了一阵,才佯装无意地举目向店门外扫瞥一眼。

这一眼把外面所有人物全部看得一清二楚。当即发觉在大街对面的一间杂货店门外,有个汉子形色最是可疑。

他想来想去,无法推测出那两名大内一等侍卫,为何要派人监视自己,同时也十分奇怪刚才那个伙计怎生发觉此事?就算他发现那两名侍卫向那汉子嘱咐一些话,可是如何就能够断定说要监视的就是自己?

想到这一点,不禁抬目搜索刚才向他警告的伙计,只见他站在柜围之内,从他不安地移动一下身体的情形看来,可想而知他刚才一定正好在偷偷望着自己,及至自己瞧看他时,才连忙移开眼睛。

这个伙计为什么要偷偷看着自己?这个疑问立时升上心头。

于是他开始注意那人的容貌,只见他年约五旬左右,五官端正,身量甚是魁梧,双肩宽阔,手掌粗大。看来看去,倒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再回想大街对面那个汉子的形貌,好像只是个流氓地痞之流,这种人不论在城市或在乡镇中,随地都可以碰到!

总之他仍然找不出具体的线索,只好枯坐不动,等候申旭回来。

过了一阵,他突然站起身,向门外走去。那些伙计们都只是望望他,却不上来说话。

石轩中心里有数,见了这种情形,越发认定自己刚才忽然触动的灵机没错。

快要走出店门之时,刚才警告他的那个伙计突然走出来,道:“大爷要走么?”

石轩中淡然颔首,道:“我还有事,这就要动身到江陵去!”

“您老不等敝东主回来么?”

“等不及啦,听说他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我不过因北上京都之时,路径襄阳,有个人托我到这里看看贵东主,顺便向他讨点东西。不过那人又说过,假如不碰巧的话,那就算了。

我到了此地好多日,都因有事羁身,无暇来访贵东主。今日便要南下返回江陵,想起那位大师所托,便进来看看。”

那个伙计面色陡然一变,冲口道:“是一位女尼托你来的?”

石轩中淡然道:“不错,她就是襄阳城外菩提庵庵主清音大师,我因为有个妹妹是她的方外弟子,所以经过襄阳时,去看看她。”

那伙计沉吟一下,道:“敢问那位大师想讨取的是什么物事?”

石轩中道:“好像是什么药物,我本来说我既然也到了京城,可以买一些回去送给她,但她只摇头说不行!”

那伙计接口道:“当然不行,那种药物岂是有银子就可买到的?”

石轩中怔一下,道:“你怎生知道的?噫,我竟忘了她还有一封信。”

他在身上摸了一阵,才找出那封信。

那伙计见到信封上的字迹,眼中发出明亮的神采,伸手来接。

石轩中缩手道:“等一下,让我想想看,要不要把信留下?”

那伙计陡然焦躁地顿顿脚,但口中没有说什么话。

石轩中想了一想,道:“好罢,我把信交给你,请你务须转交贵东主,我走啦……”

他把信交给那伙计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店外,向永定门那一面走去。

走了数丈,暗中注意后面动静,发觉大街对面那个可疑的汉子并没有跟来。当下更加断定自己猜测不错。

原来当他枯坐等候之时,突然发觉店中已比较清闲,但刚才殷勤招待自己的伙计们,反而都不来理会他。他本是绝顶聪明之人,心念一转,突然想到那个警告自己的人,极可能就是本店东主申旭,否则决不会在他出现之后,形势大变。

当下再瞧瞧对面街上那个汉子,只见他面目猥锁,看样子决不是大智若愚之人。因此不可能装得出这么真实的一副不理会自己的模样!

假如那人就是申旭,说不定他因为瞧出了自己身怀武功,同时又互不相识,另中那两名大内侍卫对自己很注意,便引起他的疑心,以为自己乃是江湖上的人物,不知怎样会跑来找他。于是装做店中伙计,故意耍了一手。

想到这里,他反而在心中好笑起来,暗忖必需如此这般,才能试出真假。

目下已证实那伙计必是申旭无疑,那么就看看自己下面的判断对是不对!

他断定申旭阅完那信之后,一定会命人追了上来,拉他回去,当然最好是他命人把药送来,托自己带回去,则北京之行,便圆满结束。

这时他走得不快,但一直走到永定门大街时,还没有人追来。

石轩中剑眉紧锁,心想这一趟真是白费心机。假如那申旭不追上来的话怎么办?为了史思温性命的缘故,这雪莲非弄到手不可。但既然不能明抢,暗偷又如何呢?

他在心中叹口气,想道:“不行,偷也不行。假如清音大师的信未曾给他,那时就算把他的雪莲偷光,他也查不出是怎么回事,可是现在他一定能够猜出来。”

正在忖想之际,可就听到后面有点异常的声息。他忍住心中惊喜,不肯回头去瞧。

走了两步,果然听到那假扮伙计的申旭的声音,他在后面叫道:“钟爷慢走……”

石轩中微微一笑,停住脚步,向后面望去。只见申旭徒步追了上来,便故意装出惊讶之色,道:“怎么啦?贵东主回来了?”

那申旭并不正面答复,却道:“钟爷这就离开京师南返江陵么?可要经过菩提庵?”

石轩中道:“我虽未曾见到贵东主,但必须到菩提庵向庵主说一声,又正也是顺路!”

申旭探手入囊。石轩中见了这种动作,心头暗喜。心想你赶快把雪莲掏出来吧。

申旭的手突然停住,眼中露出怀疑的光芒,道:“钟爷你这样子就南返么?”

石轩中那颗心突的一跳,不过面上仍然镇静如常,微笑道:“我不懂你的话……”说时,流目四瞧。

申旭流露出十分精明的神情,道:“钟爷此返江陵,千里迢迢,难道是步行回去?钟爷也没有行李么?”

石轩中双眉一舒,道:“你看,那边的巷子里,可不是我的马匹和行李么?”

申旭转目瞧去,只见那边一条宽阔的胡同内,第一道门口外面的树上,系着一匹高头骏马,鞍后有个青布包袱。

当下点点头,道:“这就是了……”说时,陪着石轩中向那条胡同走去,又接着道:“请钟爷见到庵主时,告诉她说敝东主恰巧有点事,一时不能离开京城,所以无法把她要的药亲自送去。”

说话间已到了胡同口,石轩中一生行事磊落光明,不但未曾做过这等欺诈偷骗之事,连扯谎打诳也不曾做过。可是此刻正是逼上梁山,无法罢休。只好装出那匹坐骑当真是他所有的样子,走到那匹骏马旁边,伸手轻轻拍在马颈之上。

那申旭倒也没有疑心,寻思了一阵,又道:“钟爷也许有所不知,庵主她要的药物,珍贵非常,敝东主实在不放心托人带去。”

石轩中剑眉一皱,道:“贵东主要我向庵主说的,就是这话么?”

申旭道:“不,敝东主因无暇离京,所以只好劳你驾,把药带去。”

但说到这里,他的手仍然放在怀中,没有掏出药来。石轩中心里急得要死,只因从常识判断,这匹马既不卸鞍,还有个包袱,不用说也可知道主人立刻就会出来。但这申旭嘴巴说要把药托自己带去,却又——唣唣的,老是不把药取出来,如何不为之急煞。

好不容易等到申旭的手从怀中伸出来,但见他掌中有个白色磁瓶,约摸拳头那样大。

他把白磁瓶交给石轩中,道:“这里面就是庵主所要的药了。”

石轩中接住那个磁瓶之后,吊在半空中的那颗心方始踏实地放下。暗下吁一口气,道:“除了这个磁瓶之外,没有书信了么?”

申旭听了他的话,想了一想,突然伸手道:“把瓶子给我!”

石轩中暗暗一怔,觉得为难之极。须知在此情况之下,若然换了别人,可就一点也不困难,因为别的人大可严词拒绝,或者撒腿一跑了事。反正到了嘴的肉馒头,宁愿死也不肯吐出来。

然而石轩中乃是一代大侠,立心光明,为人正派。在他感觉中,早已为了自己这一次诈骗的行为而甚为不安。此刻要他耍无赖撒腿就跑,那是万万办不到之事。再者他也不能无理取闹,想出一些歪理去拒绝对方。

他心中的为难,表面上丝毫没有露出来。微微一笑,把磁瓶还给申旭。

申旭向那磁瓶望了一阵,突然又探手入怀,道:“还有一样最贵重难得的药物,没有放进去。钟爷在路上千万小心,别教人家知道,那时麻烦可就大了。”

他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瓶盖,放了进去。

石轩中猜想他最后放进去的纸包,一定就是“雪莲”,大概清音大师的信中,故意向他讨取好几样药物,而申旭则有意亲自把最贵重的“雪莲”送去,所以开头时没有放在磁瓶之内。

不过他为何临时又放了进去?这倒是值得寻味的问题。

他除了思索其中道理之外,同时暗中又大为欣幸的是假如他接过磁瓶之后,撒腿就跑的话。回到菩提庵时,不免要大大失望,而且也留下一个笑柄。

他瞧着他装药的动作,口中故意问道:“我很想知道为何这药被别人知道之后,会惹出麻烦来的道理。”

申旭头也不抬,道:“敝东主说,此药的珍贵,一则在于功效神奇,可解天下千万种毒物。二则此药极为难得,除了万载冰封之地,再也不会生长。有这两种缘故,加上此药又是江湖人物十分需要渴求之物,如果传扬出去,只怕你没法把这个磁瓶带到襄阳,就得被江湖强梁之辈劫了!”

他忽然把磁瓶塞在他手中,轻轻道:“快点收起来,那边有人……”

石轩中可不敢露出懂得武功的痕迹,要不然他的动作,可以快得连申旭在对面也瞧不清楚。因此他只好像常人一样,匆匆把瓶子塞在怀中。

步声橐橐,两个人从胡同深处走了出来。石轩中回头一瞥,认出竟是那两个大内待卫。只见他们面上挂着阴险的笑容,其中之一道:“喂,你鬼鬼祟祟,收起什么东西?”

那两名大内侍卫的出现,本就使得石轩中心头微凛,再加上他们这一问,更加觉得不妙。

须知石轩中目下一身功夫,根本不怕任何大内侍卫,可是难就在目前的情形之下,他不能施展出武功。否则申旭一见他竟是武林中人,立即索回那个磁瓶,那时还给他呢?抑是拒绝交还?

申旭这刻好像害怕石轩中抖出药物的底细,满面堆上笑容,道:“两位大爷你好,这位钟先生要南返江陵,小的托他带几句话罢了!”

另外的那个侍卫阴阴笑道:“这位是穿心神刀白城大人,他可不大好说话”

石轩中瞧见申旭双眉微微一皱,心想原来申旭也知道山西白家穿心神刀的威名,听说山西白家穿心飞刀及一路刀法,神奇毒辣,世世代代只传一人。以前是七十高龄的白一峰,目下这个白城年纪不过三旬上下,想来必是白一峰的儿子无疑。

那穿心神刀白城大笑一声,道:“这一位铁翅神鹰莫柏大人更难说话,我劝你们别支支吾吾的!”

石轩中对于近年大内高手的情况毫无所悉,不过从这两人的眼神和话声中,却可以看出他们内力深厚,决不是自捧自唱的欺人之辈。

当下也赔笑道:“两位大人既然下问,小可不敢隐瞒,他交给我的不过是这个而已”

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手掌一摊。申旭方自一惊,目光到处,只见石轩中掌心内竟是一锭银饼,约有五两之重,登时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人当真有点急智。

白、莫两人瞧一瞧那块银饼,倒也相信了。铁翅神鹰莫柏在鼻孔中嗤了一声,道:“一块银饼也值得这样偷偷摸摸的?喂,你叫什么名字?”

石轩中照着清音大师信内所写的假名字答道:“小可姓钟名灵!”他口中提起这个名字,脑海中不觉浮起许多前尘往事。

莫柏又问道:“你以前练过武术没有?”旁边的白城忽然道:“算了罢,我看跟他扯不出什么结果的。别要在这儿碰上他那可糟啦!”

石轩中和申旭两人都巴不得他们快些走开,虽是听出那穿心神刀白城话中之意,好像在此地可能会碰上什么人似的,但这时也不暇理会。

白城话声才住,突然门声一响,走出两人。

石轩中和申旭一齐望去,只见那两人:其一是个身材魁伟的中年人,身穿宝蓝色缎面长袍,内里却是玄狐袍,举止稳重有力,方面阔目,眉宇间隐隐笼着一派严厉威煞之气,尽管这时他面含笑容,仍然使人感到如此。

另一个却是须发尽皆银白的老头子,可是腰肢挺得笔直,面色红润,举止中没有丝毫龙钟老态。

这老头子乃是亲自送那五旬左右的威严大汉出来,两人在阶上客气地互相揖别,竟闹了好一阵。

石轩中一见有人出来,心中大大喊一声“糟了”,旁的不说,那中年大汉只要转身下来,解缰骑马,申旭马上就拆穿了他的假局。

转眼一瞥,只见那穿心神刀白城和铁翅鹰莫柏此时反而没有离开胡同,只退开寻丈之远,四只眼睛瞅住那门阶上的两人。

这时正是人急智生,石轩中灵机一动,低低道:“老哥你请回去吧,我也要走啦!”

申旭多年隐身市井之中,自然不愿再被那两个大内侍卫缠上,以致万一被拆穿底细。心念一转,便点头匆匆走出胡同。这时门阶那中年大汉总算和那老头子揖别完,回转虎躯,眼角恰好瞧见申旭走出胡同背影,突然轻噫一声。

穿心神刀白城立刻走前两步,躬身道:“那是正阳门大街一片绸缎庄的伙计”

石轩中只看得一怔,心想这中年大汉不知是什么人物,连大内侍卫们对他也这等恭敬!

那中年大汉只在鼻中哼了一声,从他脸色及哼声之中,谁也猜想不出他心中有何念头!

石轩中不禁又想道:“这人真是世上少见的心胸深沉之人,看他地位极高,恐是皇室中人。只不知那位老人家又是什么人?得到这人如此尊敬。”想到这里,不觉便想起德贝勒来。

那中年大汉哼了一声之后,便转眼打量石轩中。他双目如电,好像能够瞧透石轩中整个人似的。

石轩中因申旭已走,药在囊中,心中已无所惧,正要转身走开。耳中突然听到那中年大汉道:“老兄等一等,我有几句话想请教!”口吻威严有力,震慑人心。

石轩中觉得那人语气蛮客气的,实在没有想到。这时好像不好意思坚持要走,便缓缓转回身子,微笑道:“你叫的是我么?”

铁翅神鹰莫柏在旁边哼一声,道:“这位是当今大内荣总管大人,你说话记得尊敬点!”

石轩中忖道:“敢情是皇帝的管家头儿,怪道管得住大内侍卫。”当下含笑道:“小可有眼不识泰山,请荣总管宥谅则个!”

白城、莫柏两人眉头一皱,心想这算是什么话?听起来好像很知道错了,但又没尊卑的,连一句“大人”也不喊,光叫荣总管?

他们还未说话,那荣总管宏声笑道:“好说,好说,老兄你贵姓大名?”

旁边的白城连忙报上。荣总管口中把钟灵两字念了几遍,微笑摇头道:“老兄你还有其他姓名么?这个姓名我看不是真的!”

石轩中听了暗暗大为震撼,心想此人不知何故竟看破这个捏造的姓名!他又说过有话要对自己说,不知是些什么话!但无论如何,目下他已对那荣总管另眼相看!

荣总管又道:“我们交个朋友怎样?”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小可自知高攀不起,恐怕有拂总管雅意了”他不但不说出真姓名,还婉拒了荣总管相交的建议。

旁边的两名侍卫听了此言,脸上齐齐变色。但荣总管反而神色自若,毫不介意。穿心神刀白城道:“这厮胆敢对总管大人这等无礼。卑职是否可惩以应得之罪?”

荣总管想了一下,道:“不必了,这位钟兄如果真是风尘异人的话,这份胆力可不算小!”

石轩中听了暗暗一惊,心想原来他已窥破自己身怀武功,所以对自己特别优容。不过他说到“胆力”一层,却也未免可笑得紧。想当年大内之中高手如云,他单身孤剑,进出禁闱之中,如人无人之境,大内那群魔头无不见影色变。眼前这区区一个总管,难道就强得过昔年的密宗第二高手萨迦上人与及领袖群雄的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

只听那荣总管道:“既然钟兄不肯说出真实姓名,我也不勉强于你,更不向那绸缎庄的人打听,你看这样可好?”

白城和莫柏两人都露出惶惑之色,不明白这位总管今日何以忽然对那俊美的青年人这等客气。

可是石轩中听了此言,心头却为之一震,已经明白对方不啻暗示自己说,他就算不讲出真姓名,尚有路子可以查研,虽然申旭也不知自家的真姓名,然而假定这荣总管挟着官家威势,逼问申旭,可能就连累到他无法在北京立足!想到这一点,不禁在心中骂一声好个狡猾阴辣的人,真有一手!

当下应道:“总管这等错爱,小可自是感激不尽!”

荣总管笑一下,道:“空言无益,我可以不查你的根底,但我们得交个朋友!我请你喝杯酒怎样?”

石轩中实在拿他没法,只好颔首道:“岂敢教总管破钞,这杯酒让小可请吧!”

荣总管走到他身边,伸手拉住他的臂膀,道:“那就走吧,谁请谁都没有关系!……”

他的手劲显然比寻常人沉重,可是却没有扣捏石轩中脉穴之意。石轩中和他一道走出胡同,倒像是两个多年知友,把臂同行。

只见一辆轻便马车迅速无声地驶到他们面前,白城和莫柏两个侍卫连忙上前打开车门,态度甚是恭敬。

两人上了马车,石轩中根本不问到什么地方去,也不注意外面街道和方向。

荣总管轻轻喟了一声,道:“钟兄不但一表人材,宛如玉树临风,俊逸照人,就是这份胆识魄力,已足够使人衷心倾慕!”

石轩中道:“总管之言,教小可猜不出内中深意!”

“真的么?”他夷然一下,道:“你虽不知我带你到什么地方去,但毫无不安之意,这岂是平常的人办得到的?我们来谈谈别的……刚才白城和莫柏两人,在大内中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好手,在大内的二十高手,外面称之为‘二神十八友’。那白、莫两人便是排列在前面的二神。以这二神的赫赫威名,今日却恭恭敬敬排列在车门请你上车,实不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