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大错谁铸椎心泣血

霍元伽重重地叹息一声,道:“盟主还有救吗?”

苗素兰缓缓抬起头来,幽幽说道:“两处重创,都在致命所在,尸骨已寒多时了。”

霍元伽抬头望望天上浮动的白云,沉声问道:“盟主伤在何人手中?”

苗素兰摇摇头道:“这个贱妾没有看到,不敢乱说。”

钟一豪道:“不是少林僧侣手中,就是武当门下……”

余亦乐道:“盟主身上之伤,似都是剑伤,少林僧侣们从不用剑。”

一阵疾劲的山风吹来,飘起了群豪的衣袂,也惊醒了晕迷过去的谷寒香,只见她缓缓睁开星目,满脸茫然神色,望了群豪一阵,突然尖叫一声,抱起胡柏龄的尸体,狂奔而去。

余亦乐叹息一声,回头对苗素兰、万映霞道:“她悲痛过深,神志已有些迷乱,两位快追去,别让她寻了短见。”

万映霞、苗素兰目蕴泪光,点点头,放腿疾追而去。

霍元伽道:“眼下少林、武当中人,尚在谷外,咱们……”

余亦乐道:“少林、武当两派中掌门之人,似都受了重伤,两派和咱们敌意,看去亦不甚重,在下之意,如果能不和两派中人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

霍元伽道:“两派中人,久战后疲,恐已无余力再和咱们动手,余兄如若误认他们对咱们消了敌意,未免有些自作聪明了。”

余亦乐皱皱眉头,未再接口,大步直向谷外走去。

钟一豪突然冷冷说道:“兄弟之意,也是暂不和两派中人冲突为宜。”也不待罗浮一叟回答,纵身疾跃而起,他轻身功夫造诣特深,两三个起落,已到了谷口所在。

只见十个少林僧侣一排横立,一个个手横兵刃,挡住了去路,谷寒香、苗素兰、万映霞、余亦乐等,都被拦在谷口。

谷寒香似又支持不住,在苗素兰、万映霞扶持之下,闭目而立,美丽脸颊上,仍然不停的滚下泪水。

钟一豪突然觉着一股怒火,冲了上来,一松腰中扣把,抖出缅铁软刀,大步直向群僧走去。

余亦乐低声说道:“钟兄不可造次。”纵身一跃,追了上去。

那列队而立的少林僧侣,突然开始移动位置,兵刃交错,片刻之间,布成了一座阵式。

钟一豪不禁心中一震,暗道:“看来今日之局,只怕难以善休了……”

回头望去,霍元伽已带着“迷踪谷”中群豪赶到。

余亦乐抢前两步,横身拦在钟一豪前面拱手对群僧说道:“诸位大师父挡守住谷口要道,不知是何用心?”

群僧一个个脸色庄严,默然不答。

钟一豪冷冷说道:“看来今日难免一战,余兄大可不必多费口舌了。”

忽听一声低沉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道:“闪开路让他们过去。”

这声音低沉的只隐隐可以听到,但群僧却迅快的退到两边,让开一条大道,手中横举的兵刃也同时垂了下去。

这意外变化,反而使余亦乐和钟一豪有些茫然无措之感,呆了一呆,钟一豪才低声说道:

“余兄请走前面开路,兄弟随后保护夫人。”转身过去,抱拳说道:“恭请夫人上路。”

苗素兰黯然答道:“她伤痛过深,人已晕了过去。”

钟一豪大步走了过去,低声说道:“时机难再,不宜拖延,姑娘不妨运功暗击命门要穴,试试看能否使她清醒片刻。”

苗素兰点点头,暗中运集功力,举手一掌按在谷寒香背后“命门穴”上,轻轻向前一送。

但见谷寒香身子向前一倾,缓缓的睁开了双目,环扫了众僧一眼,突然大步向前走去。

钟一豪纵身一跃,抢在谷寒香前面,低声说道:“夫人身体不适,把盟主尸体交给在下代为抱着如何?”

谷寒香似是害怕钟一豪抢去怀中的尸体一般,忽的一个转身,摇摇头,道:“我自己抱着也是一样。”当先由群僧之间,走了过去。

钟一豪、余亦乐、苗素兰、万映霞,分在她两侧相护,罗浮一叟带着“迷踪谷”一干高手,走在后面。

忽听一个清脆的童音,传了过来,说道:“胡师兄断了气。”麦小明右手捡起地上宝剑,起身走了过来。

他和钟一豪动手受伤之后,就原地坐了下来运气调息,少林僧侣们虽然记着他杀死同门之仇,但见他一个孩子,又满身鲜血,闭目坐在地上调息,少林派乃江湖上正大门户,门下弟子,个个心胸磊落,不愿对一个满身重创的孩子出手,只好任他盘坐运气调息,此刻见他站了起来,立时有一个和尚横身挡住去路,沉声喝道:“站住,你也想走吗?”

麦小明微微一笑,道:“我为什么不能走?”举手一剑刺了过去。

但见寒芒闪动幻起朵朵剑花,迫得那和尚,疾向一侧闪去。

群僧知他剑招辛辣,不可轻敌,见他一出手,立时凝神戒备,左面一个和尚“呼”的一杖“横扫千军”,拦腰击了过来。

麦小明不退反进,突然向前一跃,灵快无比的欺了过去,长剑左扫右刺,倏然之间,连攻三剑,迫退了几个拦路的僧人,冲出重围,奔到谷寒香面前,探头望了胡柏龄的尸体一眼,摇摇头道:“没有救啦!”

就这一瞬工夫,四个少林僧侣已疾奔而出,形成了合围之势,把麦小明围在中间。

谷寒香柳眉一场,大声喝道:“住手。”

她生的娇美如花,姿容绝世,发起狠来,亦别有一番风情,群僧回头瞧了她一眼都不自主的停下手来。

麦小明微微一笑,走到谷寒香身侧,说道:“我和胡盟主师兄弟相称,那要叫你嫂嫂了。”

谷寒香瞧了他一眼,也不理他。

天仪说道:“夫人请过,但这娃儿伤了我们寺中弟子,却得留下。”

谷寒香望了麦小明一眼,道:“我偏要带他过去,你们伤了我的丈夫,就不算人命吗?”

天仪大师脸色一变,道:“夫人这等强词夺理,就叫老衲为难了。”

遥遥又传来天禅大师一声深长的叹息,道:“放他们一起走吧!”

天仪大师不知胡柏龄舍命相教少林、武当两派之事,也不知掌门师兄一直为金刚指点伤胡柏龄一事,抱疚甚深,但少林门规素严,他虽和天禅大师师兄师弟相称,但也不敢有违天禅令谕,心中虽不愿,却不敢多言,默然退到一侧。

武当门下弟子,眼见少林僧侣不肯拦阻敌人,立时布成一座五行剑阵,挡住了去路。

余亦乐抬头打量了那五行剑阵一眼,低声对钟一豪道:“武当派和咱们‘迷踪谷’素有嫌怨,通过此关,只怕不易。”

钟一豪道:“武当派的五行剑阵,虽然驰名江湖,但兄弟倒不信真能把咱们去路拦住,可虑的是眼下盟主夫人已有些失常,先要想个法子,使她安静下来,咱们才能没有顾虑的放心动手。”

余亦乐转脸望去,只见谷寒香卓然玉立,美丽的粉颊上,泛现着一种奇异的神情,明亮的大眼睛中,闪动着愤怒和杀机,眉宇间却又流露出重重的悲苦,由这复杂的神情中,显示她内心正有无比的激动。

偏西的太阳光,由两座山峰的空隙中照射过来,照在她美丽的脸上,那混杂着各种不同神情的脸上,艳如流照的晚霞,耀眼生花,不论多深的悲苦、忧伤,和愤怒,都无法掩遮住她那动人美丽……

转眼望去,只见武当派中门下弟子,一个个目光痴呆,静站不动,敢情这些跳出三界外的三清弟子,亦为谷寒香耀眼夺目的容色所吸引。

只见谷寒香抱着胡柏龄尸体大步向前走去,闯入了五行剑阵之中。

她没有呼喝要人闪开去路,只因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那些道人,群道却不自觉的向后退去,让开了一条去路。

这时,只要有一个道人突然带剑刺去,不用凭借五行剑阵奇奥的变化,立时可把谷寒香伤在剑下。

钟一豪、余亦乐,都看的提心吊胆,但却不敢出言劝阻,或随相保护,因为谷寒香已进入剑阵正中,任何迅快的身手,都无法及时拦那道人刺出的剑势。

但见谷寒香莲步姗姗,坦然而过,群道竟然纷纷后退,让开了一条去路。片刻之间,她已穿过剑阵,缓步向前走去,美丽的背影中流露出无限的凄凉,她走的异常缓慢,似是根本不知道,这片刻时光之中,已经历生死大劫。

苗素兰满含着泪水的星目,一直盯在谷寒香的背影上,一瞬不瞬,直待谷寒香身子转过了山脚不见,才长长叹一口气,说道:“夫人变了。”

钟一豪、余亦乐看她脱险而去,才放下心中一块石头,目光又转投在武当派的五行剑阵之上,极仔细的查看那剑阵形势。

钟一豪道:“余兄,武当派的五行剑阵,誉满天下,和少林寺罗汉阵齐名武林,咱们兄弟先入阵试试?看看传言是否真实。”

余亦乐还未来得及答言,麦小明已接口说道:“我也算一份好吗?”

他年纪虽然幼小,但武功剑术,却极高强,钟一豪曾和他动手相搏过几招,知他剑招的诡异,不在自己刀法之下,当下说道:“好吧!算你一份。”

当先振袂而起,直向五行剑阵之中冲去。

麦小明笑道:“咱们联手闯阵,也好有个照应。”

余亦乐想阻拦已自不及,两人已极快的冲入剑阵中,不禁暗里一叹,回头对苗素兰、万映霞道:“两位姑娘在阵外等候吧!”

苗素兰道:“贱妾虽然技不如人,但也可略助三位一臂之力,请……”

万映霞道:“我也要去,我爹爹被武当道人逼死,此等大仇大恨,早已在我……”

余亦乐看两人神色,已知无法劝阻,低声接道:“好吧!不过两位入阵以后,最好能和在下守在一起,也好有个救应。”

苗素兰道:“我们唯命是从就是。”

万映霞道:“婶婶神态失常,一人走去,实在难以叫人放心,咱们得快些追上去啦!”

余亦乐听她一提,亦觉着此事严重,非同小可,右手一翻,拔出背上铁板、左手取过腰间铜锣,当当一敲,道:“两位请随在下身后进阵。”大步直向前面走去。

这时,钟一豪、麦小明已联袂冲入了阵中,这五行剑阵,早已驰名天下,江湖上黑白两道,无人不知此阵乃武当派中合力拒敌的绝学,两人入阵之后,钟一豪右手横刀,左手握拳,运集了全身功力戒备。

麦小明也一反平常轻俏顽皮的神态,凝注全神,长剑斜向上指,剑尖微微的晃动,幻化点点青芒,但却不肯出手。

两人奔入剑阵的速度异常迅快,但入阵之后却走的十分缓慢,一步一步的移动着身躯,四目乱转,注视着那剑阵的变化。

因为两人行动的缓慢,使五行剑阵也无法迅快的变化,但见五柄长剑,齐齐指着两人,脚下的方位,也慢慢的开始移动。

突见正中一个道人长剑左右一摆,寒光闪动,分向两人各刺一剑。

麦小明一剑“丹凤撩云”迅快绝伦的向那道人剑上击去,此人年纪虽小,但却聪明过人,而且出身名师门下,虽未见识过武当派的“五行剑阵”,但却常听师父谈此阵奥妙变化,只要能一举制服住那带动剑阵之人,此阵威力即难发挥,是以入阵之后,立时全神运剑,俟机出手。

他的打算虽是不错,但那布阵道人,都是武当门下久练此阵的高手,剑势一点即收,待麦小明挥剑挡出之时,他的剑势,已转向钟一豪刺去。

麦小明一剑刺空,“五行剑阵”已经发动,但见寒光流动,一剑迎面刺来,麦小明一伏身,让开迎面一剑,反手一招“划分阴阳”,当的一声挡开了背后袭来的一剑。

攻向麦小明的两个道人,身形一错而过,双剑左右并进,攻向钟一豪。

钟一豪大喝一声,打出一股拳风,一挡迎面攻来的道人,缅铁软刀,一招“风起云涌”,抡出一片刀影,封开了两面急袭而来的剑势,正待挥刀抢攻,背后又是一剑忽的刺到。

两人原想入阵之后,以急速的快攻,制住对方剑阵变化,哪知一动上手,全不是那么回事,只觉对方剑如轮转,尽失先机。

钟一豪一面挥刀接架那连环攻来的剑势,一面留神查看剑势来路,想从几人衔接不绝的攻势中,看出一点路数,再设法夺回主动,制敌先机。

但是满天剑影,分由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别说瞧出对方变化了,单是招架,已感到应付不易。

初时,钟一豪、麦小明还能相互呼应,彼此相接,过了十几个照面之后,“五行剑阵”

威力逐渐发挥,两人只觉被困在重重剑影之下,一个失神,即将被四周涌上的剑势所伤,别说彼此相互救援了,就是想互相看上一眼的机会,也是没有。

这当儿,余亦乐和苗素兰、万映霞等,已到“五行剑阵”之外,但见剑气漫天,光影如山,竟不知从何下手,并肩站在那剑影翻滚的剑阵之外。

霍元伽也带着“迷踪谷”中群豪赶到,各人手中都横着兵刃,准备出手,但因那剑阵变化推动太快,阵外看去,只见一片白光,群豪都有着无从下手之感。

钟一豪、麦小明又勉强支持了十七八合,已被那连环变化冲击的剑势,闹得有些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正当两人情势危殆,难再支撑下去的当儿,突闻一声轻喝,白光忽敛,攻势顿住。

钟一豪拭拭脸上汗水,抬头望去,只见五个中年道人,手中横着长剑,各人站定一个方位让开了一条去路说道:“诸位请过吧!”

这几个道人经过了一阵激烈的相搏,仍然气定神闲,面不改色。

钟一豪对那道人放行之言,似是不敢深信,怔了一怔道:“什么?”

正东方位上一个道人,轻轻一挥手中长剑,道:“诸位请过!”

麦小明举起左手,用衣袖擦拭一下头上的汗水,微微一笑,道:“我们就快要败啦,你们为什么不动手了,十合之内我们两人不死也要重伤。”

那适才答话的道人,沉吟了一阵,道:“此乃家师之命,诸位快点请吧!”当先把手中长剑一沉,向后退去,其余四个道人,紧随退下。

钟一豪转脸望去,只见紫阳道长在四个道人保护之下,倚在山壁之上,双目微启,神情萎靡,似是身受重伤一般。

麦小明忽然咯咯大笑道:“我师父那三绝毒针,乃调合数十种毒药,淬炼之物,不论内功何等精深的人,只要中上一支,必死无疑……”

他这句话,都是武当门人个个欲知之情,欲闻之言,是以个个凝神静听。

哪知麦小明说了一半,忽然住口不言,好整以暇的掏出一块绢帕,擦过了头上汗水,又擦拭伤口处的血迹,只急的群道个个心如火焚,却又不好追问。

麦小明擦拭好伤口的血迹,顺手把绢帕投掷地上,一挥手中宝剑说道:“你们这群牛鼻子老道,如果想教紫阳道长,都把手中兵刃丢在地上。”他自己身着道装,骂别人牛鼻子老道,听得万映霞和“迷踪谷”中群豪,一个个暗中偷笑。

群道脸色齐变,数十道愤怒的目光,一齐投注在麦小明的身上。

忽听当的一声,不知何人,当先投去了手中宝剑。

一人如斯,群起相应,但闻一阵叮叮当当之声,武当门下的弟子们,都依言丢了手中兵刃。

麦小明微微一笑,摇动着手中长剑,回头对余亦乐等说道:“诸位请啊!”

钟一豪低声对余亦乐道:“这娃儿胆气过人,悍不畏死,而且人小鬼大,他必然已有了脱身之策,咱们就先走吧!”当先举步向前走去。

余亦乐、苗素兰、万映霞、霍元伽等“迷踪谷”中群豪,鱼贯的由武当门下弟子之间,穿行而过,片刻工夫,走的一个不剩,只余下了麦小明一人仍站在原地未动。

麦小明目注“迷踪谷”中人转过了山弯,探手从怀中摸出一粒丹丸道:“这粒丹丸,可疗三绝神针剧毒。”

麦小明微微一笑,蹲下身子,把手中一粒丸药,放在一块山石上面,然后突然一提丹田真气,振袂而起,凌空飞跃,从群道头顶上,横越而过。

武当派中弟子让他跃空横渡,并不追赶,却齐齐把目光投注到山石上那粒丹药之上。

那是一粒白色的丹丸,只不过有黄豆大小。

几十道目光,虽然一起投注那粒丹丸之上,但却无人伸手去取,因为谁拿起这粒丸药,谁就要负起把这粒丹丸送给紫阳道长服用,是解药还是毒药?万一此药不是解药,谁送给紫阳道长服用,谁就要担负起杀师的罪名,这罪名在武林之中,列为首恶不赦,将永为天下武林同道所卑弃。

只听一声轻微的叹息,正东方位上,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捡起了石上的丹丸。

他左手捡起药丸的同时,右手同时抓起了丢在地上的一柄长剑,脸色庄严,眉宇间泛起一股坚毅的神色,大步直向紫阳道长走去。

数十道惊惧和希望混合的目光,一起盯在他手中那粒白色的药丸上面,每人的脸色,都是一片庄严,随在他的身后,缓缓走近了紫阳道长。

夕阳从山峰的隙缝间,透出一抹阳光,照在他脸上,几颗汗珠,由庄严的脸上滚了下来。

只见他举起手中的丹丸叫道:“师父,请服下这粒解毒的丹丸。”

紫阳道长脸上毫无表情,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答的什么。

群道同时觉到心头一震,齐齐地叫了一声道:“师父。”

清一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道:“师父伤势沉重,已难再拖延时间,诸位师兄师弟如无人反对,我就擅作主意了。”突然提高了声音,连喊一两声师父。

紫阳道长对那大声呼喝之后,恍如未闻,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清一道长微微皱眉头,右手向上一抬,抓住紫阳道长下颚,大指、食指同时加力,紫阳道长的牙关立时张了开来,清一道长左掌一举,把手中的一粒丸药,投入了紫阳道长的口中。

时间过去了一盏热茶工夫,紫阳道长仍然是毫无反应,闭着双目靠在山壁上。

太阳沉下西山,山隙间透过来的一抹阳光,也随着向下沉落的阳光隐去,山风吹飘起群道的衣袂,但他们脸色、神情,却是愈来愈见紧张,几十道目光,闪动着期望的光辉,盯注在紫阳道长的脸上,只见他气息越来越微弱,生命有如那渐暗的天色,已是将近黄昏时分。

清一道长的脸色,逐渐变的铁青,探臂捡起地上的长剑,沉痛地说道:“诸位师兄师弟,别忘了替恩师复仇,他老人家伤在酆秋的三绝神针之下,送命在那小娃儿的手中……”

突然举起手中宝剑,疾向颈上抹去。

人群中响起了两声大叱,两只疾如电奔的手臂伸了过来,一只抓住清一握剑的手腕,一只猛向那宝剑之上拂去。

清一似乎存心必死,出手动作奇快,但见一闪,鲜血喷洒,待那疾来两手触及清一道长的衣袖时,清一的人头已被那急涌喷出的鲜血,冲起了三尺多高。

群道齐齐惊叫一声,热泪夺眶而出。

就在这纷乱当儿,紫阳道长突然睁开了双目。不知什么人先看到紫阳道长清醒过来,低低的唤了一声师父。

群道一齐把目光投注在紫阳道长的身上,惊叹与呼唤的声音,彼起此落。

时间只差这样短暂的一瞬,但却生死殊途,人鬼相隔。

紫阳道长目光一掠清一道人,神态十分奇异,对他的死,似是若有所知,又似茫然不解,疑目相望,沉吟不语。

初由晕迷中醒了过来,神志似是尚未全复,没有人愿意把这沉痛的消息告诉他,一个个默然不语。

遥遥的传出来一声佛号,天仪大师带着少林群僧,鱼贯而来。

天禅大师已可自己行动,在四个少林弟子环护之下,走在最后。

范玉昆倒提着长剑,满脸沉痛的走在天禅大师身后,他不时用衣袖拂拭着滚下来的泪水,两个劲装大汉,抬着范铜山的尸体,随后而行。

紫阳道长忽然举步而行,低声说道:“收了他们的尸体,走吧!”

在这山谷的数里之外,也有着一道长长的行列,当先一人,怀抱着一具尸体,泪水像不停的雨滴,由玉颊边滚落向她怀抱的尸体,是谁造成了这样黯然伤神的局面。

她身后紧随着白衣白裙的苗素兰,和头梳双瓣,鬓插素花的万映霞、余亦乐、钟一豪、霍元伽和“迷踪谷”中群豪,沙沙的步履声,划破了崎岖山道的幽寂。

这一行人中,虽然个个步履沉着,但心中所想之事,却是大不相同,霍元伽估想着胡柏龄这一死,遗下绿林盟主之位,如何才能顺利取得,目下济济群豪之中,只有钟一豪一人和自己实力在伯仲之间,只要设法把他除去,或是设法安抚下来,便极易取得绿林盟主之位,如若钟一豪从中作梗、阻挠,势必还得一场惨烈绝伦的拼搏。

抬头望去,只见钟一豪低头而行,似是也有着极重的心事,不觉暗暗警惕道:“我这里挖空心思筹思对付他的手段,只怕他也在想着对付我的方法,看来这盟主之争,还得有一场火并。”

其实钟一豪心念千回,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天色连渐的暗了下来,群豪也到了“迷踪谷”外,谷寒香突然停下身子,回头望了随在她身后的群豪一眼,说道:“你们回去吧!”转身向另一条道上走去。

苗素兰低声说道:“夫人,我跟你一起走吧!”

谷寒香回头望了苗素兰一眼,微一点头,又转身向前走去。

万映霞道:“婶婶,我也跟着你去。”

谷寒香回过头来,幽幽地说道:“我要去葬你叔叔,你去干什么?”

万映霞道:“我要去叔叔坟前奠拜一番。”

谷寒香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吧!”

钟一豪大步走了上来,接道:“夫人,埋葬盟主的棺木尚未准备,不如先回‘迷踪谷’去,准备好棺木之后……”

谷寒香摇摇头道:“如若装入棺木之中,我以后如何还能见他?

用不着了!”转身而去。钟一豪怔了一怔,低声对余亦乐道:“夫人神志未复,让她一人行去,万一遇上什么凶险,如何是好,咱们暗中随去保护她吧!”

余亦乐道:“好吧!”当下远远随在她身后走去。

霍元伽目睹钟一豪、余亦乐暗中相随谷寒香而去,心中忽然一动,暗道:“盟主既死,我何不先回‘迷踪谷’去,先行布置一番。”带领群豪,直向“迷踪谷”而去。

且说谷寒香抱胡柏龄的尸体,沿着一条小径,直向一座高耸的山峰之上走去。

万映霞看山道愈来愈是崎岖,谷寒香怀中抱着尸体,向上攀登,行动之间,艰险百出,万映霞几次要赶上前去相助,均被苗素兰出手阻止。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山风却愈吹愈是强劲,盈耳松涛,如一曲悲壮乐章,使这夜暗的荒山中,更显得悲怆凄凉。

山道越来越崎岖,山势也盒来愈险恶,加上夜暗如漆,难辩路径,更令人有一种举步维艰之感。

苗素兰和谷寒香相处时日虽是不长,但她为人精明,洞察细微,对谷寒香的武功,知道的却甚清楚,在这等夜暗之中,险恶的山势之下,要她抱着一具高大的尸体攀登险途,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却不知她从哪里来的力量,竟然能一直不停的攀登百丈多高,而且看样子仍然无休息之意。

万映霞一直瞪着一对圆圆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瞧着谷寒香的背影,准备她万一失足跌下时,好出手抢救。

在两人身后的钟一豪和余亦乐,更是早已有了抢救的准备,两人瞄着谷寒香的身影,分在两侧,紧随而上。

在钟一豪和余亦乐两人身后二丈左右之处,悄无声息的跟着一条人影。

这人,正是武功诡异绝伦的麦小明。

正行走间,忽见谷寒香的身子向下一滑。

苗素兰吃了一惊,纵身一跃,就悬崖绝壁之上,冒险飞了过去。

哪知谷寒香的身子,滑落了两三尺后,突然停了下来,似是抓住了一条山藤,身子荡了两荡,重又向上爬去。

待苗素兰跃落她身侧之时,她已经脱了险境。

凝目望去,只见谷寒香面色镇静,毫无恐惧之情,似是对刚才那幕惊险之事,根本不是她遇上的一般。

只见谷寒香把怀中尸体翻了两次,说道:“还好,没有碰着大哥!”

这两句说的自自然然,好像她怀中之人,仍然活着一般。

苗素兰低声说道:“夫人跑了这许多路程,只怕早已累了,让贱妾代夫人抱他一程如何?”

谷寒香摇摇头道:“以后再没机会抱他了,今晚我要抱他一夜不放。”

苗素兰知她口中之言,也就是心中所想之事,劝也没用,她生性和蔼温柔,不擅心机,但此刻却似陡然换了一个人般,每言每字之间,都流现出无比的坚毅,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抬头望去,距峰顶已不过二十余丈,谷寒香余勇大振,行速突然加快,不过片刻之间,已经奔上峰顶。

这是一座突出群山的高峰,峰顶之上,不过三四丈方圆,而且突岩嵯峨,无三尺平坦之地,不知谷寒香为什么要爬到这座山峰之上。

谷寒香爬到峰顶,人已似累的难再支持,抱着胡柏龄的尸体,倚在一块突岩之上睡去。

强劲的山风,吹得人站不稳脚,苗素兰左顾右盼,找不出一点引人注意之处,只觉这山顶之上,一无可取,实无法找出谷寒香攀登此峰的原因何在,轻轻叹息一声,忖道:“这么看将起来,她当真是有些神智迷乱了。”

忽听身后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万映霞、钟一豪、余亦乐、麦小明等,鱼贯登上了峰顶。

万映霞一皱眉头,暗暗忖道:“此地山风如此强劲,她熟睡在这里,岂不被风吹病!”

伸手向谷寒香左臂之上抓住,想把她叫醒。

忽听身后响起了一个低沉声音,道:“不要动她。”

万映霞缩回手来,转脸望去,只见钟一豪蒙面黑纱拂动,站在她身后尺许之地,心中甚感不服地说道:“此地山风强劲,让她熟睡过去,如何可以?”

钟一豪一向冷傲,但此刻忽然变的十分温和,轻轻叹息一声,道:“她如不困倦至极,如何能在这等山风劲吹的峰上睡着。”当时脱下身上长衫,盖在谷寒香身上。

苗素兰、万映霞都看的呆了一呆,万映霞看不过眼,待要开口说话,却被苗素兰轻轻一扯衣角,忍了下去。

要知那时代,男女之间的防界,十分森严,所谓授受不亲,钟一豪这等举动,自是太过胆大,余亦乐似是也觉着此举大不应该,但又不好出言责问,赶忙别过头去,装作没有看到。

钟一豪却若无其事一般,说道:“她在极度的困倦之下,这一睡,只怕不是片刻间能够醒来,咱们不妨趁机在这山峰上休息一下,养养精神,一面也好等侯于她。”

苗素兰、万映霞分在谷寒香身边坐了下来,两人经过一阵爬山奔行,都有了倦意,不知不觉间也睡熟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钟一豪运息完毕醒来,睁眼看去,忽然发觉不见了谷寒香,不禁心头为之一惊,站起身来,四下张望。

这座山顶,不过数丈方圆大小,钟一豪目力过人,虽在夜暗之中,仍可辨识景物,他看遍了全峰顶每一处突岩,仍然不见谷寒香的芳踪何处,心中大感焦急,暗暗忖道:“山势险恶,她一个人抱着一具尸体,不知哪里去了。”他心中虽是焦急异常,但却仍然不愿叫醒其他的人。

夜风拂面,斗转星移,天色已经快到三吏时分。

这是个无月之夜,只有几颗明亮的星星,发射出微弱的光辉。

钟一豪四下张望了一阵,但见空山寂寂,哪里能见到谷寒香的芳踪,不觉心头大急。

他轻轻叹息一声,道:“我非得叫醒他们不可了,我们每人找一个方面。”

正待唤醒余亦乐,忽听一阵山石相击之声,遥遥传了过来。

这声音绵延不绝,钟一豪倾听一阵,立时辨出是一块山石,由峰上滚落下去,撞击在峰腰的突岩上,发出的声音。听那山石相击的声音巨大,那滚落的山石,似是不小,静夜中这声音听来特别的清晰悠长。

钟一豪暗暗忖道:“这山石定然是谷寒香无意中碰落了。”当下纵身一跃,直向那传来响声处疾奔过去。

他身法迅快,心中又惦记着谷寒香的安危,奔行之势,迅快无比,片刻之间,已登上了前面的一座高峰。

这时,那滚落的山石,似已到了崖底,夜又恢复了静寂。

钟一豪虽然身负上乘轻功,但这一阵拼命急奔,也不禁有些微微喘息,停在峰腰运气调息,一面抬头向上看去。

只见峰顶之处,一条人影在蠕蠕而动,心头突感一阵跳动,人已疾如离弦流矢般,向上爬去。

他似是怕惊动了谷寒香,将要追上那条人影时,突然放缓了脚步。

暗淡的星光下,仍然看出那爬行之人,正是自己要找的谷寒香。

未见谷寒香时,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找到她,待见到了谷寒香,心中又忽然害怕自己这等鬼鬼祟祟的举动,不知她是否会瞧得起,心中患得患失,竟是不敢现身相见。

谷寒香爬登上蜂顶之后,用衣袖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低下头望着怀抱中的尸体说道:

“大哥,就要到了。”伏下身去,在那尸体上亲了两下,又继续向前走去。

钟一豪暗暗奇道:“她这般的翻过一山又一山的,不知要到哪里去……”

抬头望去,只见一座高耸的绝峰矗立在此山之后,山上积雪皑皑,一片银白,不禁吃了一惊,暗暗忖道:“那座高峰,不但高耸入云,而且积雪甚多,就以我这身轻功来说,爬上那座绝峰,也得手足并用,艰难万分,何况她武功较我甚差,怀中又抱着胡盟主尸体,爬上那座绝峰作甚?”

心中虽感奇怪,但竟是鼓不起相唤谷寒香的勇气,只好暗暗随在她身后而行,暗中运气准备,谷寒香一旦失足,立时出手相救。

果不出他所料,谷寒香越过山峰之后,直向那座积雪的绝峰上面爬去。

这座主峰,高出群峰甚多,方圆三十里内,一峰独秀,再无高过它的山峰。

不知谷寒香哪来的劲,竟然抱着胡柏龄的尸体,攀登而上。

接近峰顶,行动更觉艰难,岩上积雪,岩下坚冰,滑溜难着手足,谷寒香扯破自己衣服,把胡柏龄的尸体缚在背上,手足并用的向上爬去。

钟一豪怕她失足跌下,在这等险恶的山形之下,只怕不易接救,立时一提真气,追到谷寒香身后三四尺处,随行而进。

只见谷寒香一双白玉般的手掌,重重的击在突岩之上,震飞积雪,抓紧岩石,然后再移动脚步,向上爬去。

钟一豪看的心头暗生怜惜,忖道:“原来她是这样爬上来的,亏她想得出来这个办法。”

忽听一声低娇的“啊哟”之声,但一声响过。立时重又寂然。

钟一豪疑神望去,突然看到那积雪染上了红色的鲜血,每一个她手掌触过的山岩上,都有一块清晰的红色掌痕。

这是多难忍受的痛苦啊,破了的手掌,还要用力的击在冰冷的山石上,但她竟然能咬牙苦忍,不出一点呻吟之声。

他为之黯然一叹,一个看去十分娇弱的女孩子,竟然有着这样坚毅不拔的精神!

忖思之间,谷寒香已登上了峰顶,停下身来,回头探看,钟一豪迅快的隐起身子,躲在一块突出的山岩后面。

只听山峰上传下来谷寒香脆如银铃的声音,道:“这座峰当真是高……”说完一句话后,再不闻一点声音,似是又离此而去。

钟一豪探出头来,向峰上望去,果然已不见谷寒香的影儿,心中大急,提聚真气,一口气爬上峰顶。

一阵寒风,拂面吹来,钟一豪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这山峰之上寒冷无比,和山下温和的气候相比,真是两个季节,寒冷得令人头脑清醒,分外精神百倍。放眼望去,四面一片冰雪,仍是不见谷寒香的行踪,他又不敢大声呼叫,空自心头焦急。

忽然间,一阵轻微的冰雪相击之声,传了过来,这声音低微异常,错非钟一豪这等身负上乘武功,耳目灵敏过人的人,实难听到。

他循声找了过去,转过一个突岩,果见谷寒香跪在雪地上,不停用手扒着冰雪。

她身上既没有佩带兵刃,双手亦被山岩震破,此刻用手扒着冰雪,痛苦可知,何况这山峰上寒风刺骨,她手指早已冻僵,扒集的冰雪,越来越少。

钟一豪看那一只纤细动人的玉掌,早已血肉模糊,再也无法克制下心中激动之情,大步而去,走到谷寒香身侧,问道:“夫人,你扒集冰雪作甚?”

谷寒香先是一怔,继而微微一笑,道:“我在这里建筑一座房子。”

钟一豪心中暗暗忖道:“原来她对我突然出现之事,并无责备之意,早知如此,我该早些现身了。”口中却说道:“夫人可是要用这冰雪造成一座房子吗?”

谷寒香道:“嗯!我要把大哥放在那冰雪造成的房子中,心中想念他时,就可以来看他。”

钟一豪心中虽觉好笑,但却不敢形诸神色,正容说道:“夫人双手伤破甚重,也该休息一下,这扒冰雪之事,由属下代夫人做吧!”

谷寒香道:“好吧,我也实在累了。”

钟一豪解开怀中缅铁软刀,开始扒集冰雪,他功力深厚,又有利器相助,片刻之间,已扒集一大堆冰雪。

回头望去,只见谷寒香斜倚在一座大岩石上,双目微闭,状似熟睡一般。

钟一豪连唤了两声夫人,均不闻谷寒香相应,不禁动了怀疑之心,走到谷寒香的身侧,鼓足勇气,伸手在她顶门之上一摸。

只觉如触冰铁之上一般,心头大吃一骇,原来她精神一懈,寒风劲吹之下,人被冻的僵了过去,钟一豪仰脸吸一口气,镇静一下心神,伸手一按她前胸,余温犹存,心脏尚在跳动。

他低头望望那日夜萦绕在心头的美丽脸儿,一股激动之情,难以抑制,不自主低下头去,轻轻在那冰冷的粉脸上亲了一下。

他心内虽然知道谷寒香已冻得失去了知觉,纵然亲上她一千次一万次,她也懵无所觉,但他平时对她的崇仰之心过深,一亲之下,登觉犯了大罪,自愧形藏,举起手来,乒乒乓乓打了两个耳光。

他虽是自相责打,但出手却是很重,两记耳光打过,脸上甚觉疼痛,但迷乱的神智,却被这两记耳光打的清醒过来,暗忖道:“她此刻已是奄奄一息,还不快想法子救她。”心念转动,登时把其他之念,完全排除,探手抱起谷寒香的娇躯,急急纵跃而下。

他武功高强,奔行十分快速,片刻之间,已到峰下,找一处避风的山谷,放下谷寒香的身子,提集真气,在她身上推拿。

那高峰上酷寒无比,冷风砭骨,但这山谷之中,却是十分温暖,谷寒香冻僵的时间不长,又稍具武功基础,经他一阵推拿,立时清醒过来。

只听她长长吁一口气,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钟一豪和那美丽的目光相触,立时凛然而退,急急说道:“夫人请恕属下放肆……”

哪知谷寒香微微一笑,毫无怒意地接道:“你心里害怕么?”

钟一豪怔了一怔,道:“夫人冻……”

谷寒香道:“不用说啦,你为了救我,我不会怪你的,你心里怕什么呢?”

钟一豪道:“夫人量大如海,属下感激不尽。”

谷寒香嗤的一笑,道:“你这话不是说的很奇怪么?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应该感激你才对,你为什么要感激我呢?”

钟一豪道:“这个,这个……”

谷寒香挺身坐了起来,指指身旁一块山石,说道:“过来,坐这里,我有话要对你说。”

钟一豪恭恭敬敬走了过来,依言在山石上面坐下,说道:“夫人有什么教示?”

谷寒香忽然流下泪来,幽幽叹息一声,问道:“我大哥是好人还是坏人?”

钟一豪道:“胡盟主气度、胆识,心怀救人救世的宏愿,不计本身毁誉,冒险犯难,舍身为人,用心之善,无人能比。”

谷寒香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说道:“可是他却死了,我没有见到他杀一个人,做一件坏事,可是上天为什么不容他活在世上呢?”

她说哭就哭,而且哭起来凄凉无比,钟一豪登时被她的哭声困扰,而不知如何处理,呆呆站了一阵,才劝道:“盟主已经死去,夫人哭也无补于事,咱们要设法替他报仇才对。”

谷寒香突然停住哭声,慢慢的抬起头来,望着天空闪烁的星辰,默然不已。

钟一豪凝神望去,只见她脸上神情,变化不定,忽而双眉紧锁,忽而茫然无措,似是她心中正在为一件极大的问题,而感到烦恼。

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忽听她用力地说道:“你说的不错,我要设法替大哥报仇,我要杀尽伤害大哥的人,我要知道他死在什么人的手中。”

这几句话,字字句句,都似从她口腔中迸射出来,用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入耳惊心,震人心弦。

钟一豪只觉心头微微一震,道:“替盟主报仇之事,非一年半载之功,夫人要好好保重身体,从长计议。”

谷寒香突然回过脸来,目光凝注钟一豪面垂黑纱之上,问道:“咱们‘迷踪谷’中,有谁能替盟主报此大仇?”

此言问得太是突然,钟一豪沉吟了良久,道:“这个很难说了。”

谷寒香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能么?”

钟一豪道:“如若单凭武功,属下自知无能报得盟主的大仇!”

谷寒香忽然若有所悟的“啊”了一声,道:“是啊!我大哥的武功那等高强,都无法胜得那些和尚、道士,你武功不如我大哥甚多,自是难以胜他们了。”

钟一豪微微一叹道:“属下虽然无能胜得少林、武当两派中人,但能够胜两派的天下绿林人物,只怕难得找出几个。”

谷寒香道:“霍元伽能吗?”

钟一豪生性冷傲,连番被谷寒香言语所激,不觉激起了豪壮之气,冷笑一声,道:“霍元伽武功未必强过属下,夫人如若不信,属下和他当着‘迷踪谷’中群豪,决一死战。”

谷寒香道:“唉!这么说将起来,咱们‘迷踪谷’中之人,算你的本领最大了。”

钟一豪道:“属下虽无能胜得少林、武当派中的高手,但在咱们‘迷踪谷’中,自信除了胡盟主之外,无人能使属下心服。”

谷寒香突然站起,柔声道:“你可肯帮我为大哥报仇吗?”

钟一豪道:“夫人之命,万死不辞。”

谷寒香长吁一口气,笑道:“只要你是真心帮我替大哥复仇,我决不会亏待于你……”

钟一豪也不知是喜是乐,呆了半响,才接口说道:“属下但得能追随夫人左右,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谷寒香道:“不要说啦,我知道你一直对我甚好,是吗?”

钟一豪道:“夫人艳绝尘寰,世无其匹,在下如非被夫人艳光吸引,决不甘屈居人下。”

谷寒香星目转动,娇媚横生,这一刹之间,她有似端庄美丽的天使,变作了人间尤物,嫣然一笑,说道:“我生的当真如你说的那般美丽吗?”

钟一豪道:“有过之而无不及,属下口齿拙笨,词难达意,千万句颂赞之词,也难描绘出夫人之美丽。”

谷寒香举起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右手,理一理鬓边散发,说道:“我从未注意自己的美丽,难道美丽的容色,也能够这样的使人倾心吗?”

她这话,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自相质问,目光中充满着惘然的迷惑,似是她突然间知道了自己的美丽,竟能使男人这般倾心。

钟一豪轻轻地叹息一声,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谷寒香道:“我在想一个人的美丽,除了供人欣赏外,不知有没有别的用处?”

钟一豪默默不语,缓缓退后两步,说道:“夫人手伤甚重,也该疗治一下,免得伤势转变恶化!”

谷寒香似是突然之间,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转过脸来,望着钟一豪道:“你脸上常常垂着黑纱,可是面孔生的太难看吗?”

钟一豪身子微微一颤,道:“夫人想一睹属下的真面目吗?”

谷寒香道:“如果你脸上有什么大缺憾,那就不用瞧了,我瞧了,你心中定然十分难过。”

钟一豪纵声大笑道:“天下无我瞧得上眼的人,因而属下也不愿以真面目示天下。”突然举起手来,揭了脸上垂着的黑纱。

谷寒香在他举手揭去脸上黑纱的刹那间,突然别过头去,说道:“不要取下你脸上黑纱,我不要看了。”

钟一豪低沉地笑道:“夫人请转过脸来瞧瞧吧!除了我父母、恩师之外,你也是见我真面目的第一个人了。”

谷寒香缓缓的转过脸来,慢慢的把目光投注到钟一豪的脸上。

当她缓慢转动目光时,心中也开始剧烈的跳动,夜风吹拂她长长的秀发,一阵阵急快娇喘,显示她心中正有着无比的紧张。

在她想象之中,钟一豪一定有着大缺憾,才经常在脸上垂着一层黑纱,不是瞎一只眼,定然是少了一只耳朵,再不然脸上有着一块一块的疤痕。

哪知事情完全的出乎她意料之外,钟一豪竟然是一个五官端正,面目十分娟秀的人,这全出她意外的发现,反而使她失声大叫,呆了一呆,忽然放声娇笑,道:“你原来长的很好看啊!你那为什么要每天在脸上覆垂着一层黑纱?”

钟一豪笑道:“我面覆黑纱原意,只为了不愿以真正的面目示人,但现在却有了极大的用处了。”

谷寒香奇道:“有什么用呢?”

钟一豪沉吟了半晌,道:“天下武林道上,见过我真正面目之人少之又少,我如一旦抛弃覆面黑纱,就没有再认识我的人了。”

谷寒香笑道:“我明白啦,日后咱们走在一起,别人就不认得你是谁了!”

钟一豪全身一颤,道:“夫人……”下面之言,如鲠在喉头,急得面红耳赤讲不出来。

谷寒香微微一奖,道:“你怎么啦!为什么不说下去呢?”

钟一豪道:“属下不敢接说下去。”

谷寒香道:“为什么?”

钟一豪道:“冒犯了夫人,如何是好?”

谷寒香道:“不要紧,你说吧!就是骂了我,我也不生气。”

钟一豪道:“夫人如肯答应属下永相追随,在下就抛去这覆面黑纱,永不再戴。”

谷寒香呆了一呆,道:“你常常追随着我……”忽然觉着下面之言,难再出口,一笑而住。

钟一豪自第一眼看到了谷寒香后,就被她绝世的容色吸引,甘愿臣服胡柏龄手下,而且赤胆忠心,求得胡柏龄的信任,无非想得以常亲芳泽,此刻玉人相对,四外寂寂,哪里还能控制得一缕刻骨铭心的仰慕之心,突然伸手抓住了谷寒香的左腕……

但一握之下,突然又觉着此举太过莽动,登时又放开了手,退后两步,垂下头去,不敢再看谷寒香一眼。

在他心中想来,谷寒香定然要大为震怒,大骂几句之后,拳脚相加,狠狠打上自己一顿,然后掉头不顾而去……

可是天下事常常出人意外,只见雪白的玉臂送了过来,耳际间响起谷寒香甜柔的声音道:

“你喜欢抱住我的手臂吗?”

钟一豪诚恐诚惶地说道:“属下一时失态,万望夫人原宥!”抬起头来,目光盯注在谷寒香的脸上,神情极是奇异。

这时,他仍然未戴上蒙面黑纱,端正的五官上,泛起一层红晕。

谷寒香微微一笑,缓缓把雪白的手腕,放在钟一豪的手中,说道:“我手中伤痕累累,又脏又疼,你握着我的手腕也是一样。”

钟一豪受宠若惊的仰天望着夜空,说道:“我这是做梦吗?”

钟一豪慢慢的伸出手来,抓住谷寒香的玉腕,只觉滑腻无比,柔似无骨,心中一阵激烈的跳动,道:“得夫人如此垂顾,钟一豪死而无憾。”

谷寒香只觉他握在自己手腕的五指,不停的颤抖,手心之中,冒出一阵热气,心神微觉荡漾,笑道:“你的手抖什么呢?”

钟一豪道:“我……心中太快乐了。”

谷寒香缓缓挣脱钟一豪的手掌,问道:“你累吗?”

钟一豪道:“不累,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谷寒香挣脱他紧握之后,缓缓向一处山口所在走去,强烈的山风,吹飘起她的衣袂和鬓边散垂的秀发,显然,她要借山风的力量,使自己微微荡漾的心情,平静下来。

钟一豪紧随她走了过来,关怀地问道:“山口处风势强劲,夫人还是到里面避避风吧!”

谷寒香道:“我不要。”

钟一豪默然了一阵,叹道:“夫人可是恨属下举动放肆?”

谷寒香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别问这些,好吗?”

钟一豪怔了一怔,退后两步,心中暗暗忖道:“女人之心当真难测,她这等忽喜忽怒的神情,实是不可捉摸。”

他哪里知道,谷寒香此刻,正徘徊万丈悬崖的边缘,胡柏龄之死,给了她极惨重的打击,使她开始对善良发生怀疑。

她那纯洁的心灵里,激烈的孕育着仇恨。

山风吹醒了她荡漾的心神,但却无法吹散她复仇的怒火。

一颗播种在她心田中复仇的种子正在悲伤、愤怒的灌溉下开始成长、茁壮,迅快的改变了她。

她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无际夜空,喃喃地说道:“我要替大哥复仇,我要杀尽伤害丈夫的仇人,我要用一百条,一千条命,来抵偿大哥的死……”

突然间,另一个念头,闪电般由她脑际掠过,大哥的武功是何等的高强,是何等的英雄,但他仍然伤亡在别人的手中,我这点武功,如何能替他复仇?但觉复仇渺渺,此恨茫茫,有生之日,永无替大哥报仇之望,想到伤心痛苦之处,不自觉的放声哭了起来。

钟一豪站在一侧,看她喃喃自语了一阵,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心中大感奇怪。

他对她由爱生敬,由敬生畏,不敢再多说话。幽婉如诉,似是伤心非常,只怕伤了她的身体,忍耐不住,大步走了过去,劝道:“夫人,夜寒露重,山风劲吹,夫人哭坏了身子……”

谷寒香突然回过脸来,哭道:“大哥死了,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味,不如早些死了算啦,生为夫妇,死同穴……”

钟一豪忽然觉着心中有些酸溜溜的感觉,轻轻的“咳”了一声,接道:“话不是这么说,夫人要节哀应变,留得有用之身,也好设法替胡故盟主报仇。”

谷寒香举起右臂,拂去脸上泪水,问道:“咱们武功都难及我大哥,如何能替他报得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