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摄魂魔妇
翟式表微微一叹,道:“任相公不但武功过人,才智亦非常人能及万一,在下今日要借重任相公的智慧,代为解答几点疑难之事。”
任无心道:“翟兄请先把自己推论说出,兄弟当参酌一番,提供愚见。”
翟式表道:“这石案上的几张药单,都是经我们苦心推敲,再三研讨之后,拟定出来,每一个药草都是极尽其毒,然后又根据单上的药性,配制解药,自信这单上开列药物,包罗甚广,但仍无法解得南宫世家中人所施之毒……”
他手成了一下长髯,庄严地说道:“南宫世家主事人的才智虽然高过我等甚多,但如说她在医道一方,强过我等十余人,只怕未必。因此,在下断言,那南宫世家所用之毒,确非主事人独力能够想得出来,至低的限度,亦将受到了前辈高人所遗留之物的启发……”
任无心点头赞道:“高论。”
翟式表苦笑一下道:“根本之法,最好是找出配制毒药的单方,或是找出它几种主药,如若再这等摸索下去,只怕再耗下一两年时光,也无法配成解毒药物。”
任无心沉吟一阵,道:“这个,在下当可设法一试,只要这药方有第二个人知道,或可能想出办法。”
翟式表道:“除此之外,只有以毒攻毒,咱们配制另一种药物,让南宫世家中收罗之人服用……”
百忍大师摇头叹道:“此等行径,太过毒辣,非仁人君子所为。”
翟式表道:“大师悲天悯人,不主用此手段,但南宫世家屠绝江湖武林同道之心,昭然若揭,咱们如不能在此短短时光之中,研究出解毒之药,也只有运用以毒攻毒之法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舒出心中的忧闷,接道:“不过兄弟等配制成的毒药,让人服下之后,并非立刻要置人死命,只是让他们筋骨酸软、无法再和人动武,南宫世家虽然控制了他们的神智,亦无用处了。”
任无心道:“如若情非得已,也只有运用此法了……”
两道神光湛湛的目光,移注到百忍大师的身上,接道:“让他们全身筋骨酸软,失去了武功,那总比杀死他们强了一些。”
百忍忽然想到南宫世家“迷魂牢”中那恐怖之情,当下闭口不再言语。
翟式表接道:“准于以上所言,兄弟判结两点,第一,南宫世家施用控制人神智的药物,药方别有来源,只不知来自何处来自何人之手?”
他语音微微一顿,又道:“第二,在兄弟想来,就是咱们再花上两年功夫,也无法研究出解毒之药,一则两味主药大过珍贵,求之不易,何况纵然找到,也未必定有大用;再者兄弟发觉了南宫世家奴役之人又似非全为药力控制,再耗上几年时间,只怕也是白费。”
说话之间,突听两声大吼,那两个大汉齐齐站了起来、四个蓝衣童子,时时转动身形,团团把两个大汉围了起来。
百代看那四个童子,最大也不过十四五岁,心中暗暗忖道:“这点年纪,纵然是出胎就开始练习武功,也不过十几年的火候,能有多大成就,但看情势,这四人却似是这石室中的主脑人物,任无心离开之后,似是由这四人主持其事。”
但见那两个站起的大汉,脸上逐渐泛现出赤红之色,双目暴射出愤怒的光芒,摩拳擦掌,大有立时出手之态,再看四个童子,一个个气定神闲,蓄势戒备,八道目光,盯在两个大汉身上。
任无心突然低声说道:“你们让开一条路。”
四个童子果然依言闪向一侧。
任无心缓步走了上去,笑道:“两位兄台……”
只听左面一个大汉怒喝一声,伸手抓了过去。
任无心不闪不避,任他抓住了自己的右腕。
百代暗暗吃了一惊,忖道:“一个人的腕脉重穴,如若被人扣住,纵然是武功高强之人,只怕也是难受,这人也未免太自负了。”
只听任无心以无比柔和的声音,说道:“武兄可记得南宫夫人吗?”
那个名叫武奇的大汉,闻得“南宫夫人”四个字,突然如遭雷殛,浑身一震,抓住任无心手腕的五指,猛然一紧。
任无心已暗暗运起一种极阴至柔的功力,将那武奇指上的力量,极为巧妙的化为无形。
情知这大汉正当神智迷惘,似醒非醒之际,倘若受了惊恐,或是遭到袭击,定然要被激怒。
于是任他抓住自己的右腕,重又以那种无比柔和的声音,说道:“武兄可记得南宫夫人吗?”
那名叫武奇的大汉,目光流转,向满室扫视了片刻,突然讶声问道:“夫人驾到了吗?
何以兄弟未曾听到乐声?”
任无心剑眉微蹙,心中暗暗忖道:“这厮的神志刚刚有点清醒,谁知他与自己称兄道弟,似是又回复了原状。”
思忖之际,忽见翟式表向自己连施眼色,似乎要自己重将二人的穴道点住。
于是右腕霍地一翻,脱出了武奇的掌握,猿臂一分,左右双手,同时点在两个大汉的“精促”穴上,轻描淡写,干净利落之极。
只听百代大师赞道:“任施主好俊的手法。”
任无心笑道:“大师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翟式表手掌之上,托着六粒药丸,两黑两白,另外两粒则色作朱红,鲜艳欲滴。
他缓步向前,微一思索,道:“任相公可曾留意,这两人神志转变,略有先后之差,显然对于同一药物的反应,并不完全一样。”
任无心道:“翟兄断言甚是.兄弟也看出这点,只不知是由于体质的差异,抑或是因为内功修为的高下。”
翟式表沉吟片刻,摇头一叹道:“说来惭愧。在下也想不出原因所在。”
说话中,拣了一粒黑色丹丸,塞入那名叫武奇大汉口中,然后拈起一粒白色丹丸,喂另外一人服下。
密室之内,鸦雀无声。每人的目光,俱都投注在两个大汉的脸上。
那批老态龙钟的人,全部站在石室的一角,每人都屏息静气,凝神注视两个大汉脸上神色的变化,粗重的呼吸之声,清晰可数。
忽听翟式表低声说道:“任相公,你可以出手解开他二人的穴道了。”
任无心默然将头一点,双掌齐挥,隔空向二人助下击去。
只见那两个大汉身子一顿,同时吁了一口长气,四道凶恶的目光,齐向任无心望来。
蓦地,那名叫武奇的大汉惨叫一声,腰肢一弯,双手猛向自己的腹部抱去。
翟式表急急喝道:“任相公快……”
语声甫出,业已举手一挥,一指向武奇的胸部戳去。
任无心运指如风,后发先至,挥手之间,立刻隔空震闭了武奇心脉上的三处大穴。
翟式表微微一顿,又在武奇的“上浣”穴上补了一指。
那武奇身躯一软,直向地面倒去。
一个蓝衣童子跨上一步,伸手在他腰后一贴,把他扶住。
曾式表吐了一大口气摇首道:“好险!好险!若非任相公手法快捷,这姓武的定然性命不保。”
任无心口齿启动,正欲询问其中的原因。
忽见另外那个大汉微微泛红的脸色,逐渐转成了青色,凶恶的眼神,突然焕散起来,不禁戚然问道:“翟兄,此人无性命之忧吗?”
翟式表凝神向大汉脸上望了几眼,摇头说道:“性命是无可虑,不过这粒白色丹丸,不能解除南宫世家所施药物的毒力,却是毫无疑义的事。”
他说罢之后,转面向那群老者望去,似乎要征求一下众入的意见。
那群老者见他转望过来,有几人口齿微动,似欲讲话,但却终于忍了下去,瞧那神情,大有众医束手之慨。
忽听百忍大师低诵一声佛号,道:“翟大侠,这位姓武的朋友似已中毒,莫非那黑色药丸,与南宫世家所施药物,药性冲突吗?”
翟式表暗暗忖道:“这位老禅师当真慈悲得很,看他说话的样子,好像颇为这武奇的性命发愁。”
转念之下,不禁微微一笑,道:“老禅师讲的不错,在下等一则试验所配的解药是否有效,再者也正要以烘云托月,抽丝剥茧之法,探测南宫世家所施毒药的根源。”
说到此处,他走到药架之旁,由一个紧口玉瓶中倾出一粒药丸,捏开武奇的牙关,喂了进去,继续道:“那黑色丹丸,必有一种药材,与南宫世家所用的毒药相互冲突,好在我们早已防到这点,因而每用一种药物,俱都先准备了解救之方。”
任无心见另外那名大汉的眼皮,业已软软地瘫了下来,略看上去,仿佛奄奄一息似的,不觉戚然说道:“翟兄,是否也让这一个服下一点解药,恢复原来的状态?”
翟式表闻言之后,沉思良久,始才说道:“依在下愚见,白色丹丸的药力,留在他的体内无妨。”
他话音一顿,拈起一粒朱红药丸,缓缓地道:“这红、白、黑三种药丸,包罗了百余种剧毒的解药在内,三种药丸的配材完全不同,而且最多只有一种药丸,会生药性抵触的现象,因而这粒红色丹丸,服下之后,绝对是有益无害。”
说到这里,左手两指捏开那大汉的牙关,将药丸喂他服下,然后退开数步,说道:“倘若再无显著的效验,那就要大费周章了。”
约莫过了顿饭工夫,忽见那大汉脸上的青色逐渐消退,双眼徐徐张开,向四周打量不已。
目光之内,神采渐增,惊异之色,亦越来越甚。
满室之人,不觉同时精神一振,连百忍大师、百代大师,以及那四个蓝衣童子,也感到这大汉神色有异,大是佳兆。
忽听任无心喃喃自语道:“本来我已命人昼夜兼程,赶往天竺国内,去请一位精通‘瑜伽术’的高僧,来此协助各位的工作,无奈路途遥远,往来费时,至今尚无音信,倘若这红、白二色的药丸能见功效,那就省事多了……”
翟式表却神色紧张的盯注着那大汉神情的变幻,似是根本未曾听得任无心之言。
他受得任无心之托,带着举国选出的名医国手,埋首这石室之中,度过了三年岁月,仍未能研究出解求南宫世家的用毒之法,心中甚感惭愧。
如今眼看这红、白二丹合用之后,受毒之人,忽然有了急速的转变,当真是惊喜交集,莫可名状,全神贯注在那大汉的神情变化之上。
需知此事,乃武林中劫运的关键,南宫世家用毒控制了无数高手的神智,实力强大,睥睨天下武林。
但如这些人身受的剧毒解除之后,一个个都将是南宫世家的生死对头,否则将为南宫世家所用,效命受死,由人指使,这正反之间,利害是何等强大。
翟式表受命之日,任无心曾以天下武林劫难相托,三年来他无时不悉尽心力,孜孜不倦,浸沉于研求解药之中,但屡试屡败,亦不无心意消沉之感,此刻骤见希望展现,心中的激动、惊喜;自是难以控制。
只见那大汉双目连连眨动,神情间惊异更甚,终于长长叹息一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停身在此地呢?”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任无心,那位是当今武林中名重一时的侠医,翟大侠翟式表。”
那大汉微一点头,目光却投注在百忍、百代两人的身上,说道:“这两位大师父呢?”
百忍大师合掌说道:“老衲百忍。”
百代大师接道:“贫僧百代,施主大名?”
那位大汉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啊吁一声,道:“两位可是少林寺的吗?”
百忍大师道:“不错、老那等剃度于嵩山少林本院。”
那大汉口中连连的念道:“百代,百代……”突然大声的喝道:“是啦!你就是被人称为济世生佛的百代大师了。”
深深一揖,拜了下去。
百代闪身避开,合掌还礼,道:“施主快快请起,贫僧如何敢当!”
那大汉缓缓站了起来,道:“大师曾救小弟之命,难道就不记得了吗?”
百代大师眉头耸动,目光在那大汉脸上打量了一阵,搜尽枯肠,仍然想不起此人是谁。
当下合掌笑道:“贫僧过去虽常在江湖上行走,偶伸援手,但自觉应属份内之事,从未存望报之心……”
那大汉接道:“因此大师已经不记得在下了吗?”
百代道:“贫僧眼拙了。”
那大汉道;“在下姓张,草字光恩。”
百代道:“张施主。”
张光恩道:“说在下之名大师也许早已忘去,但提起家兄.大师或能忆起?”
百代道:“令兄的大名呢?”
张光恩道:“家兄张光义。”
百代凝目沉思,显然在他的记忆之中,仍然想不出张光义是何许人。
张光恩道:“是啦!大师是被江湖同道誉为济世生佛,救人无数,哪里还能想到我们兄弟,但家兄有个混号,武林中传诵颇广,大师或可记起。”
百代大师道:“愿承指教。”
张光恩道:“家兄的浑号是铁手昆仑。”
百代大师果然想起数年前行脚江湖之上,曾经伸手救了兄弟两人。
其中有一人掌力特强,连毙七敌,终因围攻两人的高手大多,无能破围。
战到力尽待毙当儿,恰好自己赶到,激于义愤,出手相助力败群寇,拯两人于危难之中。
当下点头说道:“提起铁手昆仑,倒使贫僧回忆起这件事了,贤昆仲也算是武林中甚负盛名之人,不知何以竟然甘心投效于南宫世家之中?”
张光恩脸上忽然一变,缓缓坐了下去。
百代大师急急叫道:“张施主……”只见张光恩若有无限痛苦,缓缓闭上双目。
任无心叹息一声。道:“功地垂成,咱们这解药,只怕已无法解除南宫世家的毒药了。”
翟式表茫然不知所措,默然呆在当地。
百忍大师合掌在胸、低声吟道:“劫数劫数,阿弥陀佛。”
全场中突然肃静下来,鸦雀无声。
数十道目光,一齐投注到张光恩的身上。
每人脸上,都显得一片肃冷。
因他神智渐复而带来的欢愉之气,也随着一扫而空。
不知何人,长长叹一口气,划破了室中的沉寂,紧接着,叹息声彼起此落,使这石室中弥漫了一片愁云惨雾。
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在不绝于耳的叹息中响起.道:“完了,咱们又不知还要在这石室中呆多长时间了?”
另一个老迈的声音接道:“这一把年纪了,这一生中,只怕咱们已没有离开此地之能了,看来这一把老骨头,八成要埋在这幽谷密洞中了!”
这声出自那些龙钟老人之口,声声如刀如剑,刺入了任无心的心中。
忽然任无心缓缓转过身子,行到那石门之处,按动墙上的机纽,两扇沉重的石门,缓缓大开。
抱拳对那些龙钟老人们说道:“在下把诸位请来此地.使诸位度过了几年的清苦生活,每想到诸位都是名重一方之人,妻儿承欢生活欢乐,如今却为在下请入这穷山荒谷,幽谷绝室的山洞之中,一住数年,想来诸位思乡之情,必极殷切,虽然尚研制不出化解南宫世家用毒之药,但诸位都已经尽到心力在下这里先请诸位恕罪。”
厅中之人,听他滔滔不绝说了半天尚未提到紧要之处,自是不便插嘴,数十道目光,又转注到住无心的脸上,等待他的决定。
只见任无心对身旁两个蓝衣童子低语一句,两人立时转身奔出石门。
片刻工夫,两个蓝衣童子捧来了十几个精致的木盒,放在石案之上。
任无心打开盒盖,笑道:“诸位在这穷山密谷之中,埋首数年时光,在下略备薄仪,以表寸心,从此时起,诸位可以离开这里了。”
翟式表凝目望去,只见那木盒之中,放着一颗明珠,二锭黄金。
黄金虽然不多,且是有价之物,但那颗明珠却是价值连城之物。
只听任无心道:“这两锭黄金,为数虽然不多、但足可够诸位回乡川资,这一颗明珠,聊表酬谢之心。”
一排并立的龙钟老人,皱纹堆累的脸上,齐齐展现出欢愉的笑容。
想到久别的妻儿,即将相见,心中大感快乐。
任无心看那些老人们泛现出欢笑之态,亦不禁为之黯然。
这些人从未习过武功,江湖上血腥仇杀之事,可以说和他们毫无干连,不论眼下降临的这一场浩劫,何等的凄惨,和他们也算是毫无牵扯……
继而又想到这些国手名医,一旦离去,再想配制出解毒之药,自是永无希望之事,遭南宫世家中药物控制的武林高手,也永难有脱离禁制之日,在即将掀起的一场正邪大决战中,制胜之机,消失大半,只有把他们全都杀死了!
但任无心的心胸气度,都非常人能及、心中虽想忧凄之事,神色却仍是镇静如恒,拱手说道:“诸位可以走啦!唉,但在下却无法—一相送。”
靠西首当先一个老者,缓步走了过去,取了木盒中的黄金,拱手说道:“我等虽埋首石室,但并未为任相公解去相托之事,无功岂能受禄,这两锭黄金,取作川资,至于那颗明珠,老朽却不接受。”
一人领先,群相随和,但见那群排立的龙钟老人,依序走了过去,每人打开一个木盒,取了黄金,那颗明珠的留在盒中未动。
要知这般人既成一方名医,早已置了万贯家产,个个席丰履厚,享用不尽,娇妻美妾,儿孙绕膝。
此刻心中只想着如何能早日回去,和家人团聚,哪里还会想到取那明珠。
任无心暗暗叹息一声,道:“我派人在前面市镇之上,代各位雇下车马—一”
忽听一声大叫,那盘膝闭目而坐的张光恩,突然一跃而起,手掌探去,抓住了最后一个老人。
变起仓促,虽有任无心、百代等高手在侧,也是抢救不及。
那环伺两个大汉的蓝衣童子,齐齐翻腕,呛呛啷啷,四柄长剑一齐出鞘。
百代自忖张光恩还记着我救命之恩,大步行了过去,说道:“张施主,看在贫僧的面上不可伤人—一”
只见张光恩眼中布满血丝,双目圆睁,狰狞可怖,不禁心头一震,暗道:“可是他的药毒又发作了吗?”
那四个蓝衣童子,己采取合围之势,只要一剑发动,另外三剑,立时将纷纷次出。
但见百代走了上去,只好停手不动。
百代虽然发现了张光恩的神色不对,但还想先将他手中那不会武功的老人救下再说。
当下伸出手去,道:“张施主,令兄此刻……”
只听张光恩怒吼一声,两手一挥活生主把手中之人,撕成两半。
鲜血四溅,沾染百代大师的僧袍。百代脸色大变,怒喝一声,运起少林金刚拳。当胸击去。
张光恩挥手一接,立时被震的向后退去。
两柄长剑斜里斩来,寒芒一闪,生生把张光恩截作三断。
忽听任无心叫道:“翟兄小心。”
遥遥一掌劈了过去。他的掌力,全是阴柔之劲,劈击出手,丝毫不闻声息。
但闻砰然一声,一人应声而倒。
翟式表凝目望去,武奇已七窍出血,气绝而死。
原来张光恩生裂那老人之时,武奇竟也悄无声息站了起来,举手向翟式表后脑抓去。
翟式表眼见苦心配制三年的药物,毫无效用,心头又气又恼,耳目失了灵敏,当下拱手一礼道:“多谢相公拯救。”
瞬间惊变,血洒石室,三具尸体,横卧当场。
那些老人,几时见过这等武林中相搏凶杀之事,目睹惨局,早已吓的魂飞魄散。呆在当地。
任无心挥手对四个蓝衣童子道:“快些收去尸体。”
目光一转,抱拳接道:“惊扰诸位了。”
只见当先老人,须发抖动,缓缓放下手中黄金道:“老朽幼习医道,用以济人救世,埋首三年,竟然未能配制一种疗毒之药,此种毒药如若一旦流行于世,不知要戕害多少人命,老朽拼了这把老骨头埋此荒山,也要配解出解毒之药。”
百忍大师合掌说道:“善莫大焉,施主仁术侠心,老衲敬佩万分。”
但闻几声长长叹息,十余老人,齐齐放下手中黄金。
任无心与百忍、百代三人,睹状之下,知道这批风烛残年的老人,俱已打消了去意,不禁喜动颜色,暗暗为武林苍生庆幸。
只见翟式表神情激动,朝众老人拱手齐额,道:“各位退还盘川,莫非是改变了心意,打算继续留在此处吗?”
左面那老人拱手还了一礼,感慨万千地道:“是老朽心想,人生百岁,白驹过隙而已,既不能立言立德,能为武林中留点遗泽,也不枉虚度此生……”
话来讲完,那个身着褐色宽袍的老人突然插口道:“李兄言之有理,成败虽难预料,只要倾力以赴,也就心安理得了。”
任无心抢上几步,长揖相谢道:“诸位以天地为心,甘舍家室之乐,为武林众生谋命……”
那褐袍老人似是性子较急,想着的话,立刻就要讲出口来,这时将手连摇,一本正经地道:“任相公干万别将我等捧得太厉害,老朽常听人言,练武之人一旦略窥堂奥,便为武学所迷,孜孜不倦,切望升堂入室。”
他语音微顿,手捋银须,自顾自的点了点头,接道:“文武两途,该是一个道理,尤其医学一门,更是深合武功之道,以老朽来说,真要是半途而废,就此离开这里,则归家之后,定然惚惚不乐,遗下终身之憾。”
他一人大发宏论,滔滔不绝,众老人竟然同是面露微笑,点头晃脑不已。
神色之间,对他的话似是深以为是,俱皆怀有同感。
只听另一老人道:“庄兄所言甚是前功尽弃,未免可惜,来免可惜—一”
任无心莞尔一笑,朝众老人一揖到地,道:“多谢诸位,大功虽未告成,在下胸中的积郁已去,心头的愁结已解,不敢多事打扰,就此告退了。”
最先决定留下的那老人急道:“任相公独担艰巨,日理万机,有事只管请便,不必以我等为念。”
任无心连连称谢,转向翟式表施了一礼,道:“在下行踪不定,此间的一应大事,以及诸位老先生的贴身琐务,俱都拜托翟兄一人了。”
翟式表含笑还礼道:“任相公口管放心,翟式表鞠躬尽瘁,决不敢有负所托。”
任无心朗笑一声,转身走去。
百忍、百代双双告辞众人,随同他走出室外。
那四个蓝衣童子随后出来,闭好了密室的石门,两人守卫在外,另外两人退入了对面一间小室之内歇息,以便轮班接换。
任无心将百忍、百代二人,领入了自己所居的一间小室之内,立即吩咐那个青衣小童,为二人重新备办饮食。
百忍大师打量室中一眼.见壁上悬着一柄龟甲古剑,案上列着文房四宝,和二三十函书籍,石榻一角,放着几件换洗的衣衫。
除此之外,四壁萧然,与自己师兄弟所居的那间石室一般无二。
知他自奉甚薄,不觉油然生出一股敬意。
百代大师目光一抬,瞥了壁上龟甲古剑一眼,含笑道:“任施主,贫僧似乎未曾见过任施主佩带宝剑。”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惟兵不祥,非有必要,在下实不愿佩带。”
说着坐向案前,执起一只粗毫大笔,信手一挥,写了“少林高僧百祥大师停灵在此”的封条,落款之后,交与那青衣小童,道:“拿去将那小室封了,以免不知内情之人,无意中启动了那扇石门。”
那青衣小童接过封条,转身急步走去。
片刻之后,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之内,放着三人的饭食,那青衣小童将饭菜提上石案,请三人用餐。
百忍大师见菜肴俱是素食,而且无酒,遂向任无心含笑道;“任相公何必如此多礼,定要陪同老衲等茹素,而且像任相公这等天马行空之人,免不了有个千杯下醉的海量。”
任无心哈哈一笑,道:“老禅师目光如炬在下的酒量确是不浅,不过……”
他忽然将头一摇,露齿一笑道:“在下已多时不饮酒了。”
百忍大师暗暗忖道:是什么原因,能令这位祥麟威凤一般的人物戒酒?
转念之下,寿目微睁,注目望了过去。
忽见任无心面色猝变,双手一扶石案,似欲离座而起,顿了一顿,却又凝然不动。
百代大师讶然问道:“任相公,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吗?”
任无心剑眉微蹙,低声道:“在下似有所觉,好像是有外人进入了洞内。”
百忍、百代一听,俱是心神一凛,
三人不约而同的宁神静气,潜心内视,功凝双耳,往室外听去。
这三人的内功精湛深厚,倾耳凝听之下,便是十丈之外绣花针落地的响声,亦能清清楚楚的听入耳内。
良久之后,三人交换了一瞥眼色,显然是谁也未曾听出什么异动。
百代大师忽然开口道:“任相公不会发生错……”
他本想说“错觉”二字,话到唇边,突然感到如此讲法不妥,只恐任无心听了不快,因而不曾讲完.即便住口不言。
任无心明白百代大师的意思,朗然一笑,道:“这地方警戒森严,守护重重,照理说来.纵然已被敌人发现,彼等亦难长驱直入,要说深入内洞,仍然毫无警兆,那更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可是……”
说到此处,他自己也有点怀疑起来,不知是否当真是自己一时的错觉。
那立在任无心身后的青衣小童,此时忽然接道:“我去瞧瞧。”
人影微晃,眨眼不见。
百忍大师的座位面向室门,这时正向门外望去。
但见青影闪了一闪,居然未曾瞧出那青衣小童的身形,不禁衷心赞佩,朝任无心道:
“任相公,你手下的这几个孩子,实在令老衲喜爱的很。”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大师等已非外人,在下的言词纵然夸张些,想亦可获得鉴谅,对这几个随身的童子,在下却已费过了一番苦心,寻常的一般武林人物,实难动得他们,唉!
南宫世家早具机心,凭仗诡奇的武功,绝世的毒药,暗算武林人物,当世中的高手,已被他们网罗甚多,日后这一场正邪的决战,人手实难调配,在下不得不未雨绸缪,调教出一些人手来,准备应付邪恶蔓延的武林局势……”
话至此处,感慨万千,长长叹一口气,又道:“如非局势迫得我无法兼顾,也不敢惊动贵派和武当玄真道兄了。”
百忍合掌当胸,肃然说道:“代有侠人,常在武林中留下了可歌可泣之事,让后辈们凭吊怀念,敬慕追思。任相公天纵奇才,为武林主正义,为苍生造福,用心良苦,不求闻达,只凭此一点,已使老衲等敬慕不已……”
任无心本在凝神倾听,忽然脸色一变,挺身而起,大步向室外奔去。
百代似是听到了什么异声,一语不发,紧随在任无心身后行去。
任无心人已出室,突然又一晃身,跃回室内,伸手摘下了壁上的龟甲古剑。
独闯南宫世家,力搏无数高手围攻,都未见过他佩带兵刃,此刻却摘剑而出,面色凝重,生似已知遇上了生平未曾遇过的劲敌。
只看得百忍大师心头暗暗惊凛,忖道:“难道是那南宫夫人亲身追踪而来,深入了这隐秘的石洞不成……”
心中在想,人却随着出了石洞。
目光瞥处,只见那适才离室的青衣童子,背靠石壁,僵挺而立。
任无心举手一探那青衣童子的鼻息,一声不响,直向里面行去。
百代施展开移形换位的身法。紧追在任无心身后,右手已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显然,这位被誉为少林武功第一的高僧,已动下杀机,也消失去了平时轻敌神态。
百忍大师走在最后,伸手向那青衣童子摸去,只觉他心脏跳动已止,早已气绝死去。
百忍心头大凛,暗暗忖道:“此人尸体,相距那石室只不过数丈距离,竟然未能闻得动手之声,想是连还手的机会,也是没有,就被人一掌击毙。”
忖思之间,任无心已和百代大师奔了回来,低声对百忍说道:“还好,如若那十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被伤了一个,那可是在下的终身一大憾事。”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你这贴身的小童死去了。”
任无心惨然一笑,伸手抱起那青衣童干的尸体,缓步向前行去。
只看他手中的长剑,微微颤抖,显然,他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激动。
行不数步,忽见任无心放下那童子的尸体,闪电般朝前驰去。
百忍大师心头亦是略有警兆,急奔几步,与百代大师抢着了并排。
任无心身形闪电,眨眼出了十余丈外,目光到处,发觉守护内洞的四个手下,俱都背贴墙壁,直挺挺呆立当地。
一条看似颇为娇小玲珑的黑影,一闪而逝,瞬间隐没入昏暗之中。
这内洞深藏山腹,难见天光,日以继夜,俱以特制的灯火照亮。
这条娇小玲珑的身影一现即隐,若非极好的目力,实难发觉。
任无心惊怒交递,竭尽全身功力,猛地朝前飞射,口中大喝道:“什么人?姓任的有话问你!”
他的轻功,何等高强,疾追数步,重又瞧出那条淡影,向内洞左侧闪去,其疾若电,几非目力能见。
任无心怒不可抑,厉喝道:“你再不站住,姓任的要出手伤人了!”
语声方落,一阵粗重的暴喝,突地传了过来。
四名手横厚背单刀的青衣大汉,霍地冲了出来,并排挡住了甬道。
这四人乃是闻得任无心喝叱之声,由暗处冲出来阻截敌人,不过八只眼睛瞪注甬道之内,却又眼下茫然,一无所见。
任无心目力锐利,虽在远处,却瞧出那条淡影已奔近四人身侧,不禁大喝道:“留神……”
一言未了,那条娇小的淡影,已奔临四人面前。
但见那四人一分为二,倏地向两侧摔开!
只听一阵金石相击之声响起,四把沉重的厚背单刀,同时坠落于石地之上。
任无心见那四人丝毫声息未出,便已死去,不觉又惊又疑,不知来敌用的什么诡异手法,如此轻易地打发掉了四个武功不弱的人。
一阵强烈的好胜之念,与难以抑制的怒气同时升起,奋力几掠,霍地赶到了那条淡影之后十余丈处。
灯光之下,瞧出那条淡影青布包头,身披黑色大氅,足踏薄底快靴,闪动之间,显出一副娇小玲珑的背影,予人一种神秘飘渺,诡异恐怖的感觉。
任无心失去了平时那种从容不迫,儒雅倜傥的气概,提身一纵,倏地一剑刺去,一面冷冷地道:“什么人?与我转过面来。”
他连连喝问,意欲引得那人开口、或可由其语音之中,辨识其人。
这一剑乃是蓄势而发,威力之甚,无与伦比。
那黑衣娇小之人似是识得这一剑的厉害,不进反退,倏地身形一旋。
蓦地,一片黑影之内,一双白玉般的手掌一晃,一阵柔和的微风,随手而起,突地向任无心怀中扑来:
任无心忽感手腕一震,掌中的宝剑似欲脱手而去,霍然惊凛之下,宝剑一抡,霍地反撩而上,左手一探,陡地一指点了过去。
这一剑一指,倾尽了任无心毕生的武学造诣。两招同发,中蕴无穷的变化。
放眼当世高手,实难找出何人,能以干干净净地脱出这剑指之下。
孰料这黑衣娇小之人身形一晃,倏地与任无心探身而过,其快之甚.无可比拟。
任无心与这人面对面的拆了一招,但见一只莹白的手掌,晃下一晃,除此之外,竟是毫无所见,
一阵羞怒,泛起心头,任无心大喝一声,旋身一剑,蓦地猛推出去。
一阵刚猛无俦的剑罡,突然由剑身涌起,风雷之声,震得四壁皆应。
那黑衣娇小之人应变之速,大异常人。
但见她身形一侧,忽地横飘数尺,黑衣外氅一抖,晃眼逸出了数丈外。
忽听百代大师宏声道:“阿弥陀佛,施主何不停身答话?”
举臂一挥,一拳击了过去。
少林金刚拳,出之于少林寺第一高手,其威力之强,端的惊人。
那黑衣娇小之人,刚刚脱出任无心的剑罡之外,复遇一阵倒海狂澜般的挚风迎面撞来,匆促之下.又复身躯一侧,背贴墙壁,朝前急掠而去。
百代大师一惊不小,未待那黑衣娇小之人经过身前,右腿一弓,吐气开声,猛然一拳击了出去。
这一拳击的巧妙之极,拳向墙壁,似是无的放矢,但那强劲的拳风击出时,黑衣娇小之人,刚刚掠到,凑了上去。
这乃是百代大师由少林“罗汉阵”之内,参惜出的武学精髓,黑衣娇小之人,似是大出意料,黑影一顿,倏地停了一瞬。
在场之人,全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就这眨眼不到的时间,业已同时抢住这稍纵即逝的时间,齐齐出手攻到。
只见百代大师右拳一缩,左单一挥,直袭那黑衣人正面。
百忍大师立时抢步上前,右手一探,疾向那黑衣人肩臂之处抓去。
任无心左手五指箕张,罩定那娇小身躯背后的诸大穴道,右手宝剑一挥,封住了一侧的空门。
这三人合围,大有歼虎屠龙之势,拳掌指风,布成了一面天罗地网。
三人意下,纵是南宫夫人亲自到此,也插翅难飞了。
但见那黑影突然原地一阵旋转。
三人拳、指、掌眼看业已击到那黑衣人身上,却同感空无一物,仿佛那黑衣入乃是有形无质似的。
百忍、百代惊诧欲绝,两人变招换式,即待出手攻去。
忽听任无心急声喝道:“两位大师快退!”
百忍、百代听他言语微颤,似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惊惶,不觉齐齐一蹙眉头,身子一晃,倏地闪退数尺。
忽见任无心宝剑护胸,晃身闪拦于百忍百代之间。
那娇小的黑衣身形,顿然而住,那裹身黑氅中缓缓伸出一只纤纤玉手。
任无心低声喝道:“两位大师快退。”
手中长剑,陡然挥转不息。
一股内力由那长剑绵绵不绝的涌了出来,随着那轮转的剑势,幻化成一堵无形之墙,横挡在身前四五尺之处。
百代轻轻叹息一声,暗道:人言江湖之上能人无数,今天方证实此言不虚,任无心这等功力,实非我等所能及。
被誉为少林第一高僧的百代,至此刻,才真正对任无心生出了敬佩之心。
只听任无心施展传音入密之术,说道:“两位大师快请退开,在下虽可挡她一时,决难长久。”
但见那一只素手缓缓地伸出了裹身黑氅,黑暗中仍可见那雪白的玉腕。
那是只美丽绝伦的玉手,白中透红,细指如葱。
百忍大师心头大震,只觉这玉手,似是哪里见过。
任无心忽然一闭双目,沉声喝道:“两位大师如若再不退开,在下也将无能相护了。”
但那出氅的玉手,有如带磁之物,吸引了百忍和百代两位大师的目光,对任无心那沉重喝叫之声,恍如未闻。
因为那一只美丽的素手,实在是太动人了,世上最优秀的名家,也无法雕刻出这等美丽夺目的艺术品。
激荡的剑风,震飘起来那黑衣人的衣袂。
只见那高举裹身黑氅的玉手,忽然轻轻招动。
百代大师首先抗拒不住那素手魔力的诱惑,举步向前行去。
忽然剑风掠面,一股寒意,凛然直透心底。
百忍、百代,被那素手吸引的心神忽然一清,转头望去,只见任无心顶门之上,汗水淋漓,直流了下来。
耳际间又响起了任无心沉重的声音,道:“两位大师,快些闭上双目。”
百忍、百代究竟都是有道高僧,神智一清,立时警觉到不对,赶忙闭上了双目。
任无心又道:“两位大师快请转过身去,回到小弟居住之室,等候于我。”
百代大师道:“任施主,可需要贫僧相助一臂吗?”
任无心道:“不用了。”
百忍、百代听他说话声音,散微颤动,显见内心中甚为焦急。
依言举步行去,行约十四五步,突闻任无心大喝之声,传了过来。
百代大师忍不住睁开双目,回头一望,只见白光耀目,剑气漫天,环绕着一只红色的手掌盘旋。
两人目光一和那血红的手掌相触,不自禁又停下了脚步。
耳际间又响起了任无心的声音,道:“两位大师,可是当真的想死了吗?”
百忍心头大凛,默念金刚经,回首而行。顺势一把,牵了百代,大步行进,匆匆绕过一个弯子。
两人匆匆走回任无心的静室中,回手封闭上石门。
百代轻轻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原来他心中蕴埋着甚多疑问,欲待提出:
但目光一和百忍大师相触,看他脸上的茫然之色,心知百忍大师正和自己一般,在心中存了甚多疑问,当下住口不言。
两位少林高僧默然对坐,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突听石门外面,响起了一阵轻微步履之声。
百代突然挺身而起,暗运功力,紧握匕旨,蓄势待敌。
石门呀然轻启,缓步走进来满面倦容的任无心。
此时,任无心已失去平常那神定气闲的从容风采,慢步行来,似有着不胜负荷之感。
百忍大师站了起来,迎上任无心,道:“阿弥陀佛,任施主可要老衲相助一臂吗?”
任无心轻轻摇首,道:“不用了,大师请坐:”
他勉力以剑作杖,支持身体,缓步走到一处座位上,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百忍、百代都是一流高手,已看出任无心似是受了很重的内伤,知他此刻正在运气调息,也不惊动于他:
大约过于顿饭工夫之久,任无心那苍白的脸色,才缓缓泛生起一片红润,长长吁一口气,睁开了双目。
百代大师赞道:“任施主能在这片刻工夫之中,调息复元,内功精深惊人。”
任无心轻轻叹息一声,道:“我没有受伤,只是用尽了我全身的气力,咱们今日之局,当真是险恶的很。”
百忍大师道:“那人可是南宫世家中的人物吗?她的武功,似犹在南宫夫人之上,不知是何等人物?”
任无心仰起脸来,凝目沉思,似是回忆着一件重要的往事,又似在推敲着一个极为困难的问题。
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两位大师,可还记得五十年前,江湖上传诵摄魂女魔的往事吗?”
百忍怔了一怔,道:“老衲甚少在江湖上走动,对此事虽略有所闻,但知之不详。”
百代大师接道:“贫僧虽然听人谈过,但也是仅知皮毛,莫明真象,何况那摄魂女魔的出现,为时甚暂,有如突起狂飚,昙花一现,虽然伤了武林中不少高手,但为害时短,受害人又无一生还在世,真象迄今仍然无一人能口述其详。”
任无心道:“正因为那摄魂女魔,在江湖上出现的时间,太过短促,是以,武林中人,都已把此事淡忘了。”
此人年纪甚小,但却似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百代讶然说道:“怎么?那摄魂女魔,可和适才出现的那素手有关吗?”
任无心道:“何止有关,如在下想象不错,这只造劫江湖的素手,就是那突然消失于武林中的摄魂女魔。”
百代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摇头笑道:“想象终归想象,想那摄魂女魔,已息隐江湖数十年,如若她果真还活在世上,料她也难耐数十年的寂寞,而不再涉足江湖,退一步讲,那人如真是摄魂女魔,也决不甘听受南宫夫人之命,”
任无心点点头,道:“大师说的不错,但在下决非凭空揣测,此事关系武林命运至大……”
他仰起脸来,长长吁一口气,道:“就以在下来说吧,江湖之上,又有几人知我来历?”
百忍大师暗暗想道:“这话倒不错,近年中原武林,以四君子盛名最著,后起之秀中,虽不乏才气纵横之人,但却从未听到任无心三字,而且这名字又起的有些怪道,任无心似乎不像一个人的名字。”
他为人老成持重,虽然急于知道任无心的身世,但却不愿出言相询。
百代大师却合掌一礼,接道:“任施主出现江湖,确似神龙自空而降,贫僧早有相询任施主来历之心,只是不便启齿。”
任无心逐渐的又恢复了那爽朗的气度,微微一笑,道:“在下的身世,确然是大异常人,只是眼下不便说出,好在来日方长,两位终有知道之日。”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既不便说出身世,也就罢了,老衲另有几点不解之处,不知可否请教?”
任无心道:“大师请说。”
百忍大师道:“据老衲所知,练武之人,如想登峰造极,必得有三个条件,那就是‘天赋、师承、时间’,任施主天纵奇才,必得良师垂青,三件已具有二,但时间一关,却是不易闯过,如若老衲没有走眼,任施主只不过二十四五,但以你的功力而论,却非四十年以上莫辨,此乃老衲不解之一。”
任无心笑道:“大师有多少不解之处,一并说出来吧!在下当尽我所知,奉告两位。”
百忍大师的脸色,突转肃穆,说道:“任施主遍请天下名医,研究南宫世家施用之毒,早于数年之前,已然开始,那时,任施主只不过是一个二十一二的少年,不知何以和南宫世家结仇,又如何知得南宫世家的隐秘,此乃老衲不解之二。”
任无心点点头,道:“老禅师还有什么可疑之问题?”
百忍大师道:“有志固不在年高,任施主智慧过人,那是有目共睹,但你处世的从容,处事的周详,辨事之精微,执事之方法,均非一个毫无阅历之人,能够做到。”
任无心感慨地叹息一声,道:“老禅师问的好……”
仰起脸来,沉思不言,显然,他在考虑着一个极难决定的问题。
百忍大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任施主如若有什么难言之隐,那就算了,老衲只不过随口相询,并无要施主非说不可之意。”
任无心叹道:“在下确然是在考虑着一个极难决定的问题,此事关系重大……”
他微微一顿,又接道:“两位道行深远,心怀救世之念,在下如若不将胸中的隐秘相告,一旦伤亡在南宫夫人手中,只怕主持其事的,将继起无人了。”
百代听得茫然不解,忍不住问道:“任施主此言何意,贫僧大惑不解。”
任无心道:“在下只不过受人之托,其实主谋对付南宫世家的另有其人。”
这几句话,字字像铁锤一般,击打在百忍、百代心上,两人听的同时一怔。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不敢相瞒两位,在下适才和那妖女相搏,已然受了极重之伤,只怕已难久于人世……”
字字如霹雳击打下来,百忍、百代同时为之心神震荡,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听任无心继续说道:“当今之世,只有死谷二奇,可和南宫世家中人一较长短,但这两位老人,都已重伤残躯,寸步难行,隐居死谷,无法行动……”
他的目光,突然放射出炯炯的神采,逼视在百忍大师身上,接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求,不知大师可否答允?”
他忽然转变话题,更令百忍大师有着一种莫测高深之感,当下正色说道:“只要老衲力所能及之事,无不答应。”
任无心微微一叹,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密封的锦囊,道:“这锦囊之中,记载着二奇居处,和死谷的形势,请两位代我物色两位智勇兼备,心地纯厚之人,把这锦囊,交付两人,赶往死谷,会见二奇。”
百忍大师道:“只怕老衲目难识人,选才难中人意。”
百代大师接道:“此洞之中,现有名医,任施主如若当真受了重伤,何不请他们会同诊冶一下?”
任无心摇摇头,道:“我不能冒这个险。”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一身系武林安危,岂可轻易言死,名医下药,再加上任施主精深的内功,想来不难痊愈。”
任无心道:“正因为在下身负责任重大,才不敢冒请他们下药之险……”
忽然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玉瓶,倒出四粒绿色的药丸,吞入腹中。
对这位神秘的年轻人,百忍和百代都已有七分敬重,三分畏惧的感觉。
他多才多艺,布衣啸傲,谜般的身世,绝代的才华,仁心侠胆,铁骨柔肠,似是武林中豪侠的美德,都已为他占尽。
偏是又生得如临风玉树,风采不可逼视,
面对这样一个神奇人物,使两个少林高僧,也有着相形见绌之感了。
百代大师常年在扛湖上走动,看那药丸颜色惨绿,不似治疗伤势的丹药,忍不住问道:
“任施主,你眼的什么药?”
任无心黯然一笑,道:“毒药。”
百忍讶然惊叫道:“毒药……”
任无心道:“不错,毒药,大师,俗语饮鸩止渴,这句话正是在下此刻的处境……”
百忍大师心地慈善,听任无心服用的是毒药,早已惊慌无措,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以……”
任无心轻轻叹息一声,道:“我必须要留下有用的生命,所以,我不能冒险疗治伤势……”
百忍大师道:“任施主愈解说,老衲也实在愈迷糊了。”
任无心道:“我受伤奇重,如若要疗治伤势,势非要冒生命的危险不可……”
百忍大师道:“古人天相,我佛有灵,必佑施主。”
任无心道:“若事出大师的意料之外呢严
百代大师接道:“那是天道了。”
任无心道:“两位大师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唉!我当时虽然中她一击,但却未料到,竟然是如此的沉重,初时在下并无告诉两位大师受伤之意,但此刻不行了,我必得把身后之事,托付两位。”
百忍大师道:“阿弥陀佛,这么说将起来,任施主服食那毒药之后,也是难以活了……”
百代大师接道:“横竖都是一死,何不冒险疗治一下伤势呢?”
任无心正色说道:“死不了,我只要能把这百数粒毒丸服完,人就不会死了……”他脸上突然泛现起一股恐怖的疑惧,剑眉连连的耸动,接道:“不过,我的躯体虽然还活在这世上,可是我的灵智和魂魄,却远远的离开了人间,说我是一具行尸走肉也好,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也好……”
百忍大师愕然接道:“任施主,这个,这个……”
任无心又从瓶中倒出了六粒绿色的药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接道:“大师不用惊慌,我虽然失去了灵性,但却保存了我的武功……”
百代大师摇摇头叹道:“如非贫僧亲眼看到了南宫世家中那些恐怖事物,这些话,实叫贫僧难以置信。”
任无心接道:“因此,我必须找一个可信可托之人,因为失去主裁自己灵智之徒,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
百忍大师似是已听出一些端倪,脸色忽然大变,愕然道:“任施主,难道你要仿效南宫世家中那些永存于棺木之法,以保存武功……”
任无心惨然一笑,道:“不错,服完这百粒毒丹后,我的伤势即将为绝毒的药力托住,不但不会再恶化下去,且将逐渐的开始好转……”
百忍、百代都听的愕然一怔,暗暗忖道:“只闻下药医病,尚未听到用毒药疗病之事。”
任无心似是已看出两人的怀疑之情,不待两入反问,接道:“物极必反,极刚则柔,这药物虽然非我调制.但决然不会有错,两位大师不用怀疑了……”
他脸色突然转变得十分严肃,接道:“我服完这瓶药物之后,身体或将发生变化,两位请将我放入一具棺木之中,寻一处阴寒之所置放,但必须在那棺木上,开一处极小的透风孔,两位最好守在那棺木之侧,不要让虫蚁恶兽,侵伤到我的身体,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请打开棺盖,如若那时我身上能生绿色的短毛,这药物已有效用,万一不幸,尸体有变,两位就任选一处风水之处,把我埋了起来,也就是了……”
百忍大师突然站起来,道:“任施主的仁侠胸怀,老衲虽然敬佩,但此等怪力乱神之说,老衲实难相信,如若任施主能够信得过老衲,还是遵循正规,早些设法疗伤,老衲愿以千遍金刚经,祈祝任施主伤势早愈。”
百代大师接道:“邪门旁径之学,或有其诡异之处,但那终非正统武功,难望身承大统,贫僧亦愿任施主早日从治疗调息之法着手,我们师兄弟愿以全力护法,保护你疗伤时的安全。”
百忍大师接道:“这盒药丸,纵然是确如任施主所说,当真有保全你的身体之能,但一个灵智闭塞,行事茫然,无善无恶观念之人,纵然是活在世上,与死何异,古往今来,又有凡人能活过百年,但他们的声誉功业,却能永传后世不朽,任施主胸罗玄机,才华绝代,尚请三思老衲之言。”
任无心似是已被百忍六师说动,默然不语。
百代大师接道:“南宫世家那迷魂牢的恐怖,凡是涉足其间之人,无不惊心动魄,有如入鬼域之感,任施主虽然出道江湖不久,但短短的一段时日当中,已在武林中建立了崇高的地位,岂可旁走邪径。”
任无心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两位大师之言,字字金玉,捣地有声,但在下亦有难以言喻的苦衷。这药丸虽然剧毒,但它却调和了百毒而成,百种剧毒,相冲相克,使之产生出一种奇妙的作用,那就是麻痹了人的神智,却坚强人的身体,自然在下服药之前,要告诉两位大师控制我的办法,只要两位心无恶念,在下亦不致沦落武林……”
突然间.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打断了任无心未完之言。
百代大师霍然而起,探手抓住了案上古剑,厉声喝道:“什么人?”
喝声中,左手一按桌面,飞跃而起,横剑挡在门口。
只听柔音细细,室外响起了一个娇细的女子声音道:“我。”
虽是短短的一个字,但细润娇美,动人至极。
但室中的百忍、百代大师,却是听的头皮发炸,心神震颤,那柔柔细声,入了两人之耳,如降春雷,
百代举起衣袖,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喝道:“你是谁”
一阵香风拂面,门口处俏生生站立了一个全身黑衣的少妇。
百代大师长剑疾挥,划出了一道银虹,封住了门户,道:“女施主……”
忽然住口不言,长剑陡然变了一招“潮泛南海”,颤出一片剑花,直刺过去。
原来,百代大师已看出来人正是南宫世家中五代寡妇中的一人。
那黑衣少妇娇躯疾闪,避开了一剑,喝道:“住手,我要见任相公。”
任无心霍然站起,沉声喝道:“大师快请停手。”
百代应声而退,手中仍然平举长剑,暗运功力,凝神戒备。
任无心举手一挥,道:“四夫人。”
那黑衣妇人缓步走入石室,两道锐利的目光,凝注在任无心脸上,瞧了很久,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你受了伤吗?”
任无心点点头,道:“我中了她一掌。”
那黑衣少妇点下点头,道:“我知道你和她动上了手。”
任无心奇道:“夫人何以得知是在下和她动过了手?”
那黑衣妇人道:“我见到她衣服上被长剑划破了两道口子,就想到定然是你了,果然被我料到……”
她的脸色,突然间变的十分严肃,缓缓扫了百忍、百代一眼,倏然住口不言。
任无心凄凉一笑,道:“四夫人有话尽管请说,在下的伤势甚重,只怕已难久于人世了。”
那黑衣妇人道:“这两位和尚不妨事吗?”
任无心摇摇头,道:“不要紧。”
那黑衣妇人严肃地说道:“幸好轮到我守值,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百忍大师急急接道:“听夫人的口气,任施主的伤势,似是尚有救?”
黑衣妇人缓缓点头,道:“如若无救,我也不会来了,不过,我尚有二个时辰的轮值时光,此刻寸阴如金,无暇对你们解说内情,咱们必须得立刻动身。”
百忍大师茫然地问道:“到哪里去?”
那黑衣妇人目光一掠任无心,道:“帮他疗伤,”
对南宫世家中人,百忍和百代,都已生出了极深的戒心,听她说出此等之言,登时有一种茫然无措之感,四道眼光,一齐凝注在任无心的脸上。
任无心淡然一笑,说道:“在下承蒙四夫人多方相助,感激不尽……”
那黑衣妇人似是已耐不住,满脸焦急地说道:“任相公可是不相信我吗?”
任无心答非所问地说道:“夫人的闺讳,可是陈凤贞吗?”
那黑衣妇人先是微微一怔,继而黯然说道:“他都告诉你了吗?”
任无心道:“非是在下不肯相信夫人,实因此事关系重大,在下不得不多加小心……”
探手入怀,摸出一截玉簪,道:“夫人可识得此物吗?”
陈风贞两道清澈的眼神,凝注在那半截断簪上,看了两眼,忽然流下了两行泪水。
她美丽的脸上,泛现出一片凄苦的神情,缓缓从怀中摸出了一截断簪,托在掌心。
轻伸皓腕,取过任无心手中断簪,接在一起。
这两截玉簪,分明是用一根玉簪折断,两截合璧之后,天衣无缝。
情势的变化,大大的出了百忍、百代大师的意外,不禁呆在当地。
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陈凤贞才似由往事的回忆中清醒过来,缓缓把玉簪分开,一半还给了任无心道:“时光不早了,咱们得快些走了。”
任无心收好了半截玉簪,放入怀中,道:“四夫人要如何疗治在下的伤势,可否先行见告?”
陈风贞道:“解铃还须系钤人,据我所知,南宫世家中还没有解救的药物……”
百代大师讶然说道:“怎么?咱们要去见那妖妇吗……”
他似自知失言,倏而住口不言。
陈风贞目光一掠百代,说道:“不错,她确已和常人不同了,常人所无法练成的武功,她都能练成,唉!个中之密,我虽然知道不少,但还未能全盘了然……”
语音一顿,急急接道:“咱们得快些走啦!再晚来不及了。”
任无心低声说道:“两位大师是否有意同行?”
百代大师道:“如若是不妨事的话,贫僧极愿相随你去,开开眼界。”
遥遥传过来陈凤贞的声音,道:“两位如不放心,不妨相护随行。”
话说完,人已在六七丈外。
百代低声对百忍说道:“师兄,咱们去见识一番吧!”
紧随任无心,向外行去。
陈凤贞当先带路,出了洞口,立时放腿而行,身法疾快,奔行在荒凉的山道上。
百代大师对南宫世家中人,一直存有戒心,虽然这陈凤贞早巳叛离了南宫世家,但他仍然不敢松懈戒心,暗运功力,蓄集内劲。
行约七八里路,出了山区,到了一个荒凉的山崖下面。
只见三间茅舍,依山势建筑而成。
陈凤贞大步行近门前,轻轻互击三掌,木门呀然而开,迎出来一个长发披垂的少女。
百忍大师凝目望去,夜色中,仍然隐隐辨出正是叶湘绮。
陈凤贞横里跨开一步,道:“请进吧!”
百代大师一侧身,当先而入。
陈凤贞仰脸望望天上的星辰,道:“咱们只有一个时辰了。”
举步进了茅屋。
百忍大师只觉南宫世家中人,天性上似乎都有着一种冰冷之气,虽是亲如师友,看来也好像毫无亲善之感。
火光一闪,点亮了一支白烛,房舍中登时一片通明。
陈凤贞熄去手上的火折子,低声对任无心道:“任相公,我虽然知道南宫世家中不少隐秘,但非全盘了然,能否疗治好你的伤势,细想来全无把握,这要看你的运气了。”
百忍大师一入室门,立时留神打量着四周的景物:
只见这三间房舍,除了一榻一桌一张竹椅之外,别无长物,木榻上有一条高高隆起的黑色布幔,上面似是睡着一个人。
任无心淡然一笑,道:“这个在下自是不能责怪夫人。”
只见陈凤贞不再言语,冷峻的目光.扫掠了百忍、百代一眼,缓步向木榻走去。
百代大师施展传音入密之术,低声对百忍大师道:“如有惊变之事,师兄请保护任施土夺门而走,小弟对付南宫世家中人:”
只见陈凤贞揭去那床上黑色布单,果然木榻上仰面卧着一个全身黑衣的女子。
百代暗中凝神看去,发觉陈凤贞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抖着,显然,她心中正有无比的惊惧。
荒凉的房舍,荧荧烛光,四周一片沉沉夜色,这景象给人种诡奇的恐怖之感。
连百忍、百代,那等修养有素的高僧,都不禁由心底冒上宋阵阵的寒意。
只见陈凤贞两只皓腕,在那侧卧在木棕上的黑衣女于身上,不停移动了一阵,陡然向后退开三步;
她的动作熟练迅快,那侧卧在木榻上的黑衣女于,突然挺身坐了起来。
那是个面目清秀的女人,圆圆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樱口柳眉,只是面色惨白的不见一点血色:
她举起左手,理一下长垂的秀发,右手却戴了一个长长的黑色手套。
陈凤贞幽凄一笑,道:“这就是我那婆祖,费尽了三十年心血,培养出的毒人,在她那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上,不但蓄蕴着举世无双的奇毒,而且她的武功,举世间也难以有人抗拒……”
只见那黑衣女人缓步走下了木榻,举步向前行去。
她长的娇美柔弱,极尽纤巧玲珑之妙,只是全身上下,似是笼罩着一股冰冷阴寒之气。
百代大师眼看她直对自己行来,不禁侧抽一口冷气,不自禁向后退了两步,陈凤贞突然合掌当胸,低垂眼帘,喃喃低吟不绝。
百忍听她吟哦之声,似在低诵经文,但声音古怪,却是从未听过的。
那行进中的黑衣女突然转过身子,两道目光凝注在陈凤贞脸上,缓步行了过去。
四目相注片刻,陈凤贞缓缓伸出手去,轻轻在那黑衣女脑后点了两指。
百代大师一直留心着陈凤贞的一举一动,看她如何支使这黑衣女人。
这是南宫世家中一种神奇的隐秘,谁能了解这神奇隐秘,就可以使南宫世家解体,使无数的武林高手得救,从南宫世家的奴役下解救出来。
那陈凤贞出手虽慢,但落指奇快,匆匆一瞥之间,百代大师只能隐约的认出大略的部位,却无法看出她指点的穴道。
黑衣女被陈凤贞点中后脑两指之后,突然泛现出一脸红润之色,两只大眼睛,也灵活了甚多。
只见她嘴角间泛出微微的笑意,缓缓坐下了身子。
陈凤贞举手一招,低声说道:“任相公请过来。”
任无心缓步行了过去。
陈凤贞指指那黑衣女人,接道:“你和她对面坐下吧!”
才气纵横的任无心,此刻似已失去主宰自己的能力,依言在那黑衣女的对面坐下。
陈凤贞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兰姑,兰姑,你可识得这位相公吗?”
那黑衣女人本已闭上的双目,听得陈风贞喝叫之言,突然睁开,凝注在任无心脸上,瞧了一阵后,微微笑道:“啊!好像见过他……”
陈凤贞突施传音入密之术,说道:“任相公,她此刻已暂时恢复了灵智。但她脑际之中,却记忆着无数屠杀往事,充满着怨、恨,你要和她多多说些亲切之言,先博得她的好感,我再指令她为你疗伤。”
任无心一皱眉头,暗暗忖道:“和她说些什么呢?”
凝目望去,只见那兰姑脸上绽开的笑容如花,慌忙说道;“姑娘的武功高超,在下好生敬佩。”
兰姑听他赞美,心中甚是得意,缓缓举起那只带有黑色手套的右臂,笑道:“天下高人,甚少能挡我一击……”
浯音微微一顿,又道:“咱们动过手吗?”
她的言词木讷、单纯,生似一个尚未全解人世的少女,一片赤子之心。
任无心正觉无言可答,陈凤贞已抢先说道:“他和兰姑动手,受了内伤,求你医伤来了。”
房舍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注在兰姑的身上。
只见她缓缓脱下那黑色的手套,露出一个绝世的美丽玉掌。
那纤长的十指,晶莹的肤光,散发着一阵阵清幽的香气。
谁能想到,这一只美丽的素手,竟然沾满着血腥。
只见陈凤贞的娇躯,微微的颤动着,汗珠儿有如断线珍珠一般,一颗接一颗的滚了下来,显然她并无充分的信心,控制这一只美丽的素手。
百代大师缓缓向前移动两步,暗中取好方位,提聚了全身功力,蓄势戒备,只要一发觉情势不对,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全力攻出。
此时,任无心脸也变成一片灰色,两道眼神一瞬也不瞬的望着那只玉掌。
只听兰姑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伤的很重吗!”
任无心道:“内腑受震,剧毒内侵。”
兰姑道:“让我瞧瞧你的伤处,还能不能救活?”
任无心道:“我伤在后背之上,只怕不太方便吧!”
陈凤贞抬头望望天色,急急说道:“疗伤要紧,任相公不用拘泥于男女礼数了。”
任无心只好解去衣衫。
陈风贞一把抓住,嘶的一声,扯去他贴身内衣。
只见一个红色掌痕,印在任无心背后“命门穴”旁侧寸许之处。
百忍大师暗道:“好险,好险,如若掌势左偏一寸,只怕他早已横尸那山洞中了。”
只见兰姑缓缓伸出美丽的右掌,按在任无心的伤处,缓缓闭上双目。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兰姑那雪白玉掌,突然泛现出一片嫣红,由浅而深,眨眼间,那雪白的玉掌,变成了一片赤红。
再看任无心时,似是正在勉强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头上的汗珠,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百代紧紧握起拳头,双目凝注着兰姑,准备出手。
大约又过一盏热茶工夫,任无心头上的汗水,逐渐的消去,回复了平和之容。
陈凤贞不停的走来走去,团团乱转,粉脸上一片焦急之色。
忽然间,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破空啸声,似是一粒极小的石块,波的一声,击在窗上。
陈凤贞脸色一变随手一掌,熄去了烛火。
茅屋中,顿时变成一片漆黑。
只听陈凤贞的声音响起了耳际,道:“来人可能是我的婆婆,也可能是我儿媳,不论是哪一个,但她们见了我背叛南宫世家,暗助你们之事,都会极快的把这消息传到我祖婆那里,我固然难
免一死,但接连而起的却是一片血腥的屠杀,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杀人灭口……”
声音微微一顿,又道:“久闻你们少林武功,领袖武林,七十二种绝技,冠绝天下,待会儿两位如见我出手,立时合力抢攻,手法愈毒愈好,最好能在四五招内击毙来人……”
百忍大师低声道:“这个……”
他刚刚说出了一句,陈凤贞又抢先说道:“现在咱们的处境,正值生死边缘,没有时间请两位发表高论了,我知道你们少林寺中的和尚,食古不化,与人动手,要讲求明枪挑战,一对一的相搏,凭借武功,决定胜负……”
百忍大师接道:“不错,老衲……”
陈凤贞打断百忍的话,急急接道:“这不是比武定名,而是你生我死,我要你命的生死之搏,江湖上那套规定,最好是暂弃脑后……”
话至此处,又是一阵沙石划空的轻微啸风之声,掠过房舍。
陈风贞改以传音入密之术,低声接道:“来了,两位请准备.我一出手,两位立时由两侧出手夹击、来人武功再高,在这等毫无防备之下,三面受敌,谅她也无能闪避开去。”
百忍暗暗叹息一声,忖道:“骨肉相残,各极其毒,南宫世家,这一个充满着神秘、诡异的家族,个中人物,个个心狠手辣,而且天性之中,似是都有一种变态心理,残酷冷漠,虽是对自己的师长好友,至亲骨肉,也是一般的手下无情。”
忖思之间,房舍外已响起了轻微的步履之声,到了房舍门口。
百代施展传音入密之术,低声对百忍大师说说道:“她说的不错,今日之局,咱们决不能纵虎归山,师兄切不可妄动慈悲心肠。”
只听那步履声,忽然停了下来,生似一人将要进门之时,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趑趄不前。
百代凝目望了去,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鬼魅一般的当门而站,既不说话,也不行动,有如泥塑木雕一般,
百忍大师暗暗的提聚了功力,运劲于右掌之上,只要陈凤贞一出手,立时挥掌攻去。
一阵夜风吹来,飘起那当门而立窈窕身影的衣袂。
只见她缓缓举起右手,理一理鬓边散垂的长发,幽沉地说道:“是四婆妈吗?”
房舍中响起了陈风贞的声音,道:“铃儿吗?”
那女人应道:“室中怎不点起灯火?”
陈凤贞道:“点起灯火,故可见室中景物,但亦可能引来强敌。”
那女人突然轻声一笑,道:“儿媳心中一直隐藏着几件不解之事,一直想问四婆妈,但却一直没有机会,难得今宵有此一时光了。”
陈凤贞答非所问地道:“你可是奉命来,接替我吗?”
那女人答道:“老祖婆对四婆妈已动怀疑……”
陈风贞冷冷说道:“她怀疑我什么?”
那女人道:“她怀疑四婆妈暗通强敌,泄露了咱们南宫世家的隐秘。”
陈凤贞冷冷道:“你可是奉命来杀我的吗?”
那女人沉吟了一阵,道:“老祖婆确有此心,但儿媳我并无此意……”
微徽一顿,又道:“儿媳有一件隐埋胸中甚久的怀疑,想问四婆妈一声。”
陈凤贞道:“你说吧!”
那女人突然举步入室,接道:“四婆妈尽管放心,天亮之前,老祖婆不会再派人来……”
陈凤贞冷冷喝道:“老祖婆猜的不错,你既然奉命而来,那就别想生离此地了。”
那女人轻柔一笑,道:“老祖婆已暗示了我杀你的方法,你武功再高,也无能反抗于我。”
陈凤贞道:“在这房舍中,我已预伏了很多高手,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立时将殒折当场。”
那女人轻轻咳了一声,幽沉地说道:“老祖婆算无遗策,她早已告诉了我此来之危,四婆妈眼下只有一条生路,那就是和我合作,由我出面为你掩饰,不但无性命之险,而且还可暂得老祖婆的信任。”
陈凤贞沉吟了一阵,道:“怎么?你也要……”
她本来想说出你也要背叛南宫世家,但在话将出口之时,突然住口不言。
那女子忽然放声一阵咯咯娇笑,道:“我怀疑咱们都已经身中剧毒,老祖婆随时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取咱们性命……”
她的笑声虽然十分娇柔动听,但却隐隐蕴含着无限的凄凉、悲苦。
笑声一落,又接口说道;“只不过咱们都不知道,如何才能使那预伏在内腹中的剧毒发作而已。”
陈凤贞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那你来此,老祖婆已告诉了你,引发我身伏剐毒的方法了?”
那女子缓缓点头,道:“不错,因此,我在眨眼工夫之间,可以置你于死地。”
陈凤贞知道她所言非虚,长叹一声.默燃不语。
隐伏在两侧的百忍、百代,已然从两人的说话之中,听出了两人的身份。
彼此乃婆媳关系,但两人之间,词锋相对,各极犀利,一片猜疑杀机,只听那女子接道:
“老祖婆派我来此之时,已调派了十二个高手随行,那些人现在这房舍外不远之处待命,只要我长啸相召,他们可在片刻之内赶来。”
陈凤贞黯然一叹,道:“老祖婆今宵可以命你杀我,异日又何尝不可使人杀你?”
那女子缓缓应道:“因此,我三思之后,消去了杀你之心,其实咱们虽是她的儿孙之妻,但和她网罗的高手,毫无不同之处,同样的身受剧毒控制,随时可能被她置于死地。”
陈凤贞长叹一声道:“你能思虑如此深长,倒是出了我意料之外。”
那女子突然放低了声音,道:“我一直怀疑,你那儿子真已死去?”
陈凤贞愕然说道:“这个,我倒没有想到。”
那女子缓缓吁一口气,道:“儿媳亦非凭空臆测,如若他们当真已离人世,那也是老祖婆暗中主谋其事……”
百忍、百代听到这婆媳二人对答之言,心神大为震动,一种新奇的恐怖,直泛上心头。
陈凤贞突然重重的咳了一声,打断那女子未完之言,说道:“两位大师父,请出来吧!”
火光一闪,燃起了烛火。
房舍中登时一片通明。
烛火中打量来人,只见她风目柳眉,粉颊欺霜,长的娟秀异常,一身窄窄的裹身黑衣,更显得腰肢纤细,楚楚动人。
同样的绝色佳人,但此刻和适才,却给人两种大大不同的印象。
只见她微颔螓首,轻启樱唇,两道清澈的目光,缓缓向百忍、百代二人脸上扫过,道:
“如若我记忆不错,两位大师父,都是少林寺的高僧。”
百代合掌当胸。道:“贫僧百代。”
百忍道:“老衲百忍。”
那女子轻扬玉手,欠身说道:“我叫田秀铃。”
目光缓缓移注到任无心的身上,说道:“疗伤吗?”
陈凤贞道:“你可知道驾驭兰姑的方法吗?”
田秀钤道:“已得承老祖婆传授过了。”
陈凤贞目光一扫百忍、百代.道:“这两位俱是德高望重的高僧,纵然听去咱们不少隐秘,也不致泄露出去。”
百忍道:“这个,两位尽管放心。”
陈凤贞叹息一声,道:“我如回报过晚,只怕要引起老祖婆的怀疑,我要去了。”
说走就走,娇躯一晃,人已离开了房舍。
田秀铃欠身道:“儿媳不送。”
举头看时,陈凤贞芳踪已渺。
百代大师暗暗忖道:“这女人,一句话也未交代,说走就走,留下这一局残棋,不知要如何处理?”
一面暗聚功力戒备,一面问道:“女施主可识得任相公吗?”
田秀钤目光转动,打量了任无心一眼,缓缓颔首道:“我认识他。”
缓步走到兰姑身删,轻挥玉掌,在兰姑身上抚摸了一阵。
只见兰姑端坐的身躯,缓缓向后倒下,双目也逐渐闭上,似是熟睡过去。
田秀铃抱起了兰姑的身体,仰放在木榻之上,用黑布盖了起来。回头对百忍、百代说道:
“你们可以过去看看贵友了。”
人却缓步向室外行去。
转眼望去,只见任无心微闭起双目而坐,脸上泛现出一片赤红,但神态安详,似是正在运气调息。
百忍低声说道:“不要惊扰了他,妄动手脚,不如静以观变。”
百代大师一侧身子,背门而立,施展传音入密之术,对百忍大师说道:“小弟适见那女子手法,启动灵敏,想到达摩祖师的易筋真经中,记了一篇启穴驭神之法,只是字理深奥,小弟难解含义,但隐隐间似是指出人体之上,除了三百六十五处大小正穴之外,尚有几处密穴,如能运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启开那些密穴,一个人习武的体能极限,即可大为增强,但他的神智,却失去主裁自己之能,为人控制。这被称兰姑之人,分明是一个身负绝世武功的高手,但她却无法主裁自己……”
百忍轻轻咳了一声,叫道:“任施主。”
百代甚是机警,当下接道:“他久坐不醒,分明伤势尚未痊愈,真气凝滞不行,不知该否助他一臂之力?”
一面回目望去,果见田秀铃已进了室门。
只听田秀钤冷冷说道:“你们最好是不要擅自动他。”
百代大师一愕,道:“他久坐不醒,如不出手动他,或将误他性命。”
田秀铃道:“他如是伤在了兰姑手中,除兰姑之外,世间再无能救他之人。”
百代道:“女施主如何?”
田秀铃道:“力有未逮。”
百代道:“令祖婆可有此能?”
田秀铃淡淡地道:“这个大概能吧,我那祖婆除了身负绝世的武功外,尚且兼修医道,博览群书,只怕她无事不知,无所不晓。”
百代大师道:“因此,你们南宫世家中人,个个都得怕她了。”
田秀铃点点头,道:“怕她之人,也不只南宫世家中她儿孙之媳,单是被她网罗奴役的江湖高手,就不下百人之多。”
百代大师目光一瞥任无心,道:“任相公胸怀大志,侠骨仁心.尚望女施主全力施救。”
田秀铃凝目在任无心的脸上打量了一阵,道:“兰姑如若也不能救得活,世上就再无可以救他之法了。”
百忍大师欠身合掌一礼道:“女施主,老衲心有几件不明之事,不知可否请教?”
田秀铃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够答的,当不致使你失望。”
百忍大师道:“南宫世家,自从南宫明老前辈力败天下高手,夺得三宝之后,一直在江湖享誉甚隆,受着武林中人们无比的崇敬,地位崇高,可算得开先古之未有,令祖婆何以不肯坐享盛誉,却翻云弄雨的在武林中,布下了一片惨雾愁云。”
田秀钤淡然一笑,欲言又止。
百忍大师长叹一声,接道:“江湖中人,良莠不齐,或有觊觎三宝之人,妄生贪念,侵犯到南宫世家,或有心妒南宫世家的盛名,作出逾越武林规范之事,但南宫世家从未向各大门派提出过相助之求。”
田秀铃秀眉微耸.摇头说道:“这些话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你再费口舌了。”
百忍大师肃然地说道:“老衲亦知女施主难作主意,但望转告令祖婆,大劫尚未造成,如能及时悔悟,尚未为晚,老衲愿以少林寺当代掌门身份,出面调解这一场武林纷争,追查杀死南宫世家数代男主人的凶手。”
田秀铃沉吟了一阵,道:“话是不错,可惜说的太晚了。”
百代大师插口接道:“令祖婆别有用心,早作预谋,处心积虐的要在武林中造成一场杀劫,眼下有如在弦之箭,恐怕难以劝得她回心转意了……”
田秀铃微微颔首,默然不语,
百代大师接道:“疏不间亲,贫僧出家之人,更是不该擅作心机之言,但事关天下武林同道的安危,非一二人的生死可比,贫僧不得不为天下苍生请命,请夫人大义灭亲……”
田秀钤冷冷说道:“你们纵热能联合天下武林高手,我也不信能胜过南宫世家……”
百代大师道:“因此贫僧等,才请求女施主为天下武林筹谋。”
田秀铃两道清澈的目光,凝注在百代大师的脸上,沉吟了良久,遭:“这是千古以来,最大的隐秘,沿起于数百年前,只不过到了我祖婆的身上,才把这发挥出来而已。”
百忍、百代个个凝神静听,严肃的脸上,泛现出无限的期望。
田秀铃缓缓扫掠了两人一眼,接道:“一个武功平庸之人,只要他投入了南宫世家的门下,武功立时就可以增强一倍,而且终生效忠南宫世家,誓志不二,在他们的脑际,除了勤练武功,和受命杀人之外,再无其他意识。”
百代大师一心想探出南宫世家的隐秘,此刻便试探着道:“自古以来,迷人心智的药物虽有不少,但却未闻有如此神奇的功用,令祖婆能令这些江湖豪杰为南宫世家效死尽忠,除了施用药物之外,只怕还另外用了些神奇诡异的独门手法?”
田秀铃轻轻皱起双眉,俯首沉吟不语。
百代大师沉声道:“这些只是贫僧的猜测之言,贫僧自信虽未见能完全猜中,但……”
田秀铃霍然抬起头来,道:“你猜的不错。”
百代大师目中神光微闪,道:“令祖婆昕用的究竟是何手法,不知夫人可否见告?”
田秀铃轻轻叹息一声,摇头道:“我那祖婆博闻强识,知识的渊博丰富,普天之下不作第二人想,我甚至连她老人家所用的手法,究竟是自行研创而出,抑或是绝传多年的武林秘技,都不知道。”
百代大师凝目瞧了她一眼,口中虽未说话,但在这轻轻一瞥中,显然地已含有一些怀疑之意。
田秀钤扬了扬柳叶般的秀眉,接道:“我既然已在两位大师面前说出南宫世家的隐秘,说一件与说十件百件,同样地俱有杀身惨祸……”
百代大师接口道:“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贫僧实在感激的很。”
一直在旁边凝神倾听的百忍大师,此刻突然轻叹一声,道:“令老衲始终准以了解的是,南宫世家本已领袖天下武林,令祖婆又何苦要如此做法,造劫天下武林,芸芸众生……”
田秀铃黯然半晌,轻轻地说道:“子不言父过,妻不发夫隐,我那祖婆婆做事无论如何,总是我的长辈,有些话,我实觉不便出口。”
百忍、百代齐齐凝目望着她,也不说话,但目光却已显露出焦切的期待之色。
田秀铃眼波四望,终于长叹道:“不瞒两位说.我那祖婆神智仿佛已不甚清明,她对世上每个人都充满了怨毒之心,甚至……甚至……唉!连她自己对自己都充满了怨恨……”
百忍、百代心头都不觉为之微微一颤。
百忍大师仰天长叹道:“仇恨,仇恨……”
田秀铃缓缓垂下眼帘,接口道:“她对任何人都不再信任,甚至连我们这些嫡亲的儿媳,这其中只有那第二代夫人,南宫夫人与她考人家较为接近,但甚至连那第二代夫人也和我们一样,俱都身中了隐伏的剧毒,随时随地,只要祖婆微一挥手,我们便会猝然而死,丝毫没有预防的方法,回手的力量……”
说到这里,她心情似乎渐渐激动了起来,语声颤抖,双颊之上,隐现红晕,百忍大师同情地叹息一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劝解之言。
片刻寂静之后,田秀铃突然回身指向卧榻上的兰姑,颤声道:“两位大师,可知道此刻卧在榻上的是个什么人物吗?”
百忍、百代齐地随着她那颤抖的手指望去,心下不免都有些奇怪。
她明明知道我们晓得这女子乃是南宫夫人费了近三十年心血,培养出的毒人兰姑,为何还要如此慎重地询问于我。
思忖之间,百代大师却已沉玲着道:“这位姑娘,不是名唤兰姑的……”
田秀铃面上突地泛起了一丝凄冷神秘的笑容,接口道:“不错,我们此刻都将她唤做兰姑,但是兰姑这两字,却只不过是我那祖婆后来替她起的名字而已,她本来另外还有名姓。”
百忍、百代望着地面上那神秘的笑容,知道这其中必另有一段隐秘。
百代大师忍不住脱口问道:“不知道她原来的名姓,贫僧是否也曾听人说过?”
田秀钤缓缓道:“她原来的姓名,天下武林无人不知,大师必定听人说起过的。”
百代大师接口道:“谁?”
田秀钤目中闪过一丝令人难测的光芒,仿佛是厌恶,又仿佛是恐惧,口中缓缓道:“大师可知道,许多年前,武林中有个最喜穿着紫绫衣衫的女魔头,她的名字,叫做……”
百代大师心中一动,变色接口道:“夫人说的,可是数十年前,挥手诛七杰,血染金碧地,在谈笑之间,毒杀了当时武林十七高手的……”
他与田秀铃两人似乎都不愿提起这魔头的姓名,说到名字时,便懊然住口。
室中的气氛,仿佛突然寒冷沉重了许多。
良久良久,百忍大师才自黯然叹息道:“令祖婆当真是个绝才,竟连这样的女魔头,都会被她收为己用。”
田秀铃缓缓道:“我祖婆得到她后,便以各种药物,各种手法,使得她忘记一切,只知练武,只知为我的祖婆拼命!”
她回首望向榻上的兰姑那苍白、神秘、寒冷,但却极为美丽的面容,缓缓接着道:“她不但忘却了自己以前的身世姓名,忘却了她一生中所有的经历,忘却了昕有她爱过或恨过的人,她也忘去了情欲,甚至忘去了时间,是以她永远都是这样年青,只因她脑海中完全没有时间与生死的观念……”
她轻叹了一声,接口又道:“也因为这原因,是以她对别人的生死,也都不再放在心上。”
她柔和甜美的语声轻轻道来,不但使这件本极邪恶凶狠的事,蒙上了一层神秘而美丽的色彩,更将这件事以另一种满含高深哲理的方式解释出来。
百忍、百代面面相觑,仿佛都已听得呆了,又是良久说不出话来。
田秀铃目光四转,缓缓道:“无论什么人,若能揭开蒙着她心灵智慧的黑纱,不但有如寻着了一柄能启开神秘之门的钥匙,而且……”她轻轻长叹一声,接着道:“她恢复了记忆,忆起了生死、别离……这许多种悲伤、痛苦,或欢乐的情感后,她也再不会蔑视别人的生死了。”
她美丽的言词,明亮的眼泪,似乎已将百忍、百代这两位世外高人的心灵,都一直摄引住了。良久良久,百忍大师方自长叹道:“善哉!善哉!女檀越当真是位有心人,那兰姑手段如此毒辣,世人都只当是因为南宫夫人以药物激发了她狠毒的天性,却不知人性都是善良的,那南宫夫人只是以药物迷去了她的人性而已。”
田秀铃面上露出了一种凄凉神秘的笑容,缓缓道:“大师的话当真有如高山流水,令人听了不禁神茌,只可惜……唉!纵有生公说法之佛力,也难使得她回复本性了。”
百代大师肃然道;“夫人的看法虽然正确,却未免太悲观了些。”
语声未了,只听身侧有人接口笑道:“不错,委实太悲观了些,”
原来任无心已不知在何时醒了,只是百忍、百代都已被田秀铃言语所醉,是以未曾发现。
此刻百忍大师目光转处,不禁大奇,问道:“任相公伤势已痊愈了吗?”
任无心淡淡一笑,长身而起,伸了伸双臂,道:“虽未痊愈,亦已不远矣!”
他转身向田秀铃长长一揖,含笑道:“在下的伤势,世上除了这位兰姑与令祖婆外,只怕已别无他人能救,此番在下能侥幸活命,可说全是拜受夫人之赐,在下此刻多谢了!”
田秀铃轻轻笑道:“相公天纵奇才,怎会轻易而死,这只不过是苍天假贱妾之手,挽救了相公的性命,贱妾何功之有?”
任无心朗声笑道:“夫人灵心慧齿,人所难及,在下实在佩服得很。”
他目光转向百忍、百代,接口道:“两位大师可知道我等此刻作如何计较才好?”
百忍、百代齐地微笑着摇头,道;“任相公有何计较?”
他两人已对任无心有了无比坚强的信心,只要是任无心的意见,他两人当真是言听计从。
只听任无心笑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我再不走,只怕便来不及了。”
百忍大师颔首道:“极是极是,我等是该走了。”
田秀铃幽幽叹道:“三位既要去了,贱妾实也不便挽留,他日相见时,亦望三位将贱妾视作素昧平生的陌路人才好。”
她语气虽说的极为平淡,但面上却已不禁流露出凄苦袁怨的神色。
百忍、百代心中虽然充满了同情睁悯,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言语才是,只是长长叹息一声,合什躬身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