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密室惊异

上官琦皱皱眉头,正待开口,忽听竹棚外面,传入来一个沉重的声音,道:“言老前辈肯赏脸,赶来凭吊家父,我们感激莫名。但如要在此地生事,那就未免有点不近人情了。不论何人,肯来凭吊家父,我们都把他当朋友看待。言老前辈纵然遇上有过嫌怨之人,也望赏个金脸,等离了此地再说。”

上官琦转头向外望去,只见那身披重孝的少年,当门而立,目光一直盯注在阴手言刚的脸上,忧伤的神情间,微现怒意。

阴手言刚平时纵横江湖,傲气凌人,哪里受过此等羞辱?今日连番受到挫折,心中忿怒已极,只觉一股怒火直冲上来,回头对阳拳普侗说道:“咱们来此凭吊闵老英雄,不过是敬重闵老英雄的为人而已,谈不上什么深厚交情。既是人家不欢迎咱们,那就算了。”言下之意,已明白催促阳拳普侗立时离开。

那身披重孝少年,既未伸手拦阻,也未再接口说话。

阳拳普侗缓缓站起身来,慢向前走去,看来他似是十分不愿离开,但又不愿违拗同伴之言。

九头大鹏雷名远,忽然重重地咳了一声,说道:“两位请慢一步,听兄弟几句话如何?”

阴阳双绝人已走近棚门.听得雷名远的话后,一齐停了来。

那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轻轻一罩柳眉,似是对雷名远多管闲事的态度,大不满意,但却没有出言相阻。

雷名远大概心中知道自己多管闲事的态度,夫人决难同意,不敢转望夫人一眼,目注阴阳双绝说道:“两位在这大祭之中闹事,也难怪闵公子出言相劝。如果两位就此一怒之下,绝袂而去,势非留给武林同道闲言。兄弟之意,深望两位三思而行,免留笑柄。”

阳拳普侗借机对阴手言刚说道:“既然雷兄出言相劝,我瞧咱们兄弟还是留在这里,等大祭之后,再走吧!”

阴手言刚略一沉吟,拱手对雷名远,道:“冲着雷兄这两句话,我们兄弟就是再多受一点委曲,也要忍下了。”

那当门而立的重孝少年,忽然深深对阴阳双绝一揖,道:“晚辈言词,或有不恭之处,深望两位老前辈大量包涵一二。”

阴阳双绝虽然气度狭小,但在这等情景之下,不得不装出一副恢宏气度,齐齐抱拳,还了一礼,重又退回原位坐下。

那身披重孝少年,当门一个罗揖,说道:“诸位伯伯叔叔们,家父即要入殓,如果想一睹家父遗容,请随晚辈到后宅一行。”

铁木、凡木大师,当先站起身来,单掌立胸,宣了一声佛号,缓步向棚外走去。

青城双剑、九头大鹏雷名远夫妇,紧随着站起身来,随在铁木、凡木大师身后而行。

阴阳双绝交头低语了几句,也站了起来。

杜天鹗越看越觉事不寻常,不禁引起好奇之念,低声对上官琦道:“咱们也跟去瞧瞧吧!”

上官琦童心显得未退,好奇之念,更是强烈,但他生性拘谨,常常克制着心中的好奇冲动,一派少年老成。

如今听得杜大鹗一提,哪还能忍得住,当下站起身来,说道:“老前辈如果要去,晚辈极愿奉陪。”

杜天鹗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随在阴阳双绝身后,出了竹棚。

上官琦、袁孝紧随杜大鹗的身后。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似是未曾料到,室中所有的人,竟然全要去看,不禁一皱眉头。

大概是他觉着话己说出口了,不便出尔反尔,伸手拦阻,脸色上极是不悦,想来他心中定然更不快乐。

杜天鹗看见装作没看见,昂首挺胸由他身侧走过。

袁孝在最后,那身披重孝少年不知是难再忍耐心中的不悦,还是看袁孝长像太过难看,待袁孝走过身侧时,忽然伸手一拦,低声说道:“这位兄弟,你也要去瞧家父的遗容吗?”

袁孝也不解别人间话心情是好是坏,微微一笑,道:“是啊,我一向是跟着大哥走的。”大步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长长吁一口气,放过袁孝,似是那一口长吁之气,消除了心中烦恼。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抢在铁木大师前面带路。

走过几处竹棚时,棚中的人,都对这群人投以羡慕的眼光,也有指手低论,这是少林高僧,这是九头大鹏雷名远……那中年妇人,是四川唐太大门下……隐隐可闻。

绕过了几处竹棚,到一所高大的宅院前面。

两扇黑漆大门上,满布素花,但却紧紧关闭。

那身披重孝少年,轻轻叩动门上铜环,呀然一声,两扇黑门大开。

四个健壮的大汉,垂手分列两侧,每人头上包着白布。

尽管外面竹棚中人声嘈杂,凭吊之人,多得难以数计,但这高大的宅院中,却是鸦雀无声,肃穆异常。

铁木大师当先进门,众人相继而入。袁孝刚刚踏进门内,分列两侧的四个健壮大汉,立时一齐动作,迅快地关上大门。

上官琦怕袁孝被关在门外,不禁回头一望。

匆匆一瞥之间,忽然发觉那四个健壮大汉飘起的衣袂下,隐隐现出兵刃。

他忽然觉着这闵老爷子之死,更非寻常。虽然在办理丧事的开祭期中,仍然戒备得这等森严。

一座广大的前院,中间铺着一条白绢。那身披重孝的少年,走在前面带路,他走得很慢,缓缓地由那绢上面走去。

相随众人,只好随他走在白绢之上。

上官琦瞧得心中甚觉奇怪,暗道:“在地上铺着白绢,人却从绢上走过,不知是何用意,难道此地有此风俗不成?”

心中不解,但人却随人身后,也从绢上走过。

这条白绢,一直长达二门的石阶前面。

广阔的前院中,除了植有几株花树之外,别无他物。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登上石级,回头对铁木、凡木大师等说道:“二门之内,养有几头恶犬,诸位请在此地略为停息一下。容晚辈通知佣人,先把几条恶犬锁起,再来恭请诸位。”

铁木大师合掌说道:“小施主尽管请便。”

那身披重孝少年,举手在二门铜环上叩了几下,只听呀然一声,那紧闭的二门,突然打开一条仅可一人通过的门缝,伸出一个头来,瞧了一下,又复隐入门后。

上官琦暗暗忖道:“开吊相祭,竟然还是戒备得这等森严,看来这闵老爷子之死,只怕非比寻常。”

忖思之间,那身披重孝少年,已然进了门去。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二门呀然大开。那身披重孝的少年,当门而立,抱拳作礼道:“诸位请进吧!”

铁木大师当先而入,凡木大师、青城双剑、九头大鹏雷名远、阴阳双绝、杜天鹗、上官琦等,鱼贯相随而入。

二门之内,又是一座院,繁林盆花,极尽庭院之盛。中间一道红砖铺成的行道,道上也铺着一条白绢。

两侧厢房,窗门大开,但却不见一点人迹。

走完红砖行道,是一所广阔的大厅。

那身披重孝少年停下步来,拱手说道:“家父就停枢此厅,诸位老前辈请进吧!”身子一侧,退到门旁。

铁木大师带着群豪,步入大厅。

四支白烛,火光闪动,素花供奉,白帏低垂。

铁木大师面对那低垂白帏,合掌宣了一声佛号,口中喃喃祷告。声音低沉异常。上官琦等站在身侧,也听不出他说的什么。

这时,那身披重孝少年,已随着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众人身后。

铁木大师回头,望了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眼,说道:“老衲可否进素帏一见闵老施主遗容?”

那重孝少年道:“大师尽管请便。”

铁木大师横跨一步,伸手揭开低垂白帏,缓步走了进去。

凡木大师正要举步相随,那身披重孝少年,突然说道:“帏后灵前,地方狭小,大师最好等那老禅师出来之后,再进去不迟。”说完抱拳一揖。

上官琦听得甚感奇怪,暗暗忖道:“难道看那闵老爷子的遗容,还得一个个去看不成?”

但见凡木大师双掌合什微一欠身,果然站立素帏之前不动。

铁木大师进了那素帏之后,久久不见出来,似是那低垂的白帏之后,有着甚多可看之物,可看之事。

逐渐群豪都感不耐起来。连那定力深厚的凡木大师亦有些不安起来,微闭的双目突然一睁,两道眼神暴射而出,投注在那身披重孝少年身上,冷然问道:“闵老施主的遗容,可在这白筛后面么?”

那身披重孝少年,点头答道:“晚辈怎敢相欺诸位广他说得诚诚恳恳,叫人一听之下,无法不信。

凡木大师按捺下胸中焦虑,长长吁一口气,又耐心在外面等候。又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仍不见铁木大师出来。凡木大师似已难再忍耐,低宣了一声佛号,道:“闵施主请恕老钠擅闯灵筛之罪了。”也不待那身披重孝少年答话,身子一侧,冲入了素帏之中。

那身披重孝少年,本要出手拦住,但却又突然缩了回来。

青城双剑齐齐躬身材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立掌,说道:“施主既可破例,贫道等斗胆,援例相求了。”

两人口中虽然说得甚是客气,但行动之间,却是摆出一副硬冲硬闯的样子,右手平伸而出,大步向前冲去。而且去势奇快,身子一晃,人己冲入了低垂的白帏之中。

九头大鹏雷名远,干咳了两声,道:“世侄既可放别人进入素帏,总不能把我这位老叔叔挡在素柿外面吧?”口中说着话,人却放步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低声说道:“雷叔叔请稍待片刻如何,待他出来之后……”

雷名远双目一瞪,道:“我和你父亲有着数十年深厚交谊,难道还不如外人?”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无可奈何地向后退了一步,让开去路,放过雷名远夫妇两人。

这时,站在素筛外面的只余下阴阳双绝、杜天鹗、上官琦和袁孝等五人。

杜天鹗望了阴阳双绝一眼,低声对上官琦道:“既然都可进去,咱们也不能站在此地。”昂首大步而行,掠着阴阳双绝身旁而过,直向素筛冲去。

上官琦和袁孝更是早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紧随杜天鹗身后,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一横身子道:“诸位可否稍候片刻?”

杜天鹗道:“我们已等得不耐烦了,令尊一世英雄,我等不过慕名前来凭吊,但求能得一睹遗容。我们还有要事赶办,还望闵公子优容一二!”

他口中虽然说得十分客气,但人却直向素帏里面冲去。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脸上突然泛现怒意,但他终于又忍了下去,退到一侧,放过杜天鹗、上官琦等。

素帏后并非是停的棺材,却是一条狭窄得仅可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甬道,直向后面通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说呢,少林寺两位大师怎么进去了那样久没有出来,原来这素帏之后,还有着这样一条甬道。”

回头望去,只见那重孝少年,也缓步随在袁孝之后,走了进来。向前深入了五六丈,那甬道忽然向一侧转了过去。

杜天鹗回头看了上官琦一眼,低声说道:“咱们走的这甬道,恐怕已深入地下了……”

上官琦“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若是他们把两面出口封住,咱们是否要被活活地困在这里?”

杜天鹗笑道:“岂止活活困住,如若在一面放下水来,或是放下火来,纵然是身具绝世武功,也难生存……”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有一件不解之事,一时间,实叫人难以思解透彻。”

上官琦道:“什么事?”

杜天鹗道:“由那大厅通入这地道中来,巧夺天工,叫人无法看得出来。这等浩大的工程,自非短时可以完成,那么这条甬道,定然是在那闵老爷子生前筑成。”

上官琦点点头,道:“不错。”

社天鹗道:“他死后仍然把遗体藏在这等隐秘之处,不知是何用心?”

上官琦听得微微一怔,暗道:“是啊,难道那闵老爷的尸体,还怕人偷盗不成?”

忖思之间,人已到了一处转角所在,隐闻传来谈话之声。

转过弯,景物忽然一变,只见一座空旷的室中,站着铁木、凡木大师、雷名远夫妇和一位全身素装的少女。

杜天鹗、上官琦等都不觉加快了脚步,进入室中。

只见室角之处,端坐着一位胸垂长髯的老者,正在和铁木、雷名远等谈话。

那老者目光缓缓扫掠过杜天鹗、上官琦等,微微颔首作礼。

杜天鹗略一沉吟,抱拳说道:“老英雄可是闵大侠……”

那老者欠身作礼,说道:“不敢,不敢,兄弟闵仲堂,兄台是……”杜天鹗道:“小弟杜天鹗。”

闵仲堂道:“久仰,久仰,关外神鞭,竞也来到中原……”目光又还投到上官琦身上,道:“这位小兄弟是……”

上官琦一抱拳道:“晚辈上官琦,身后是我义弟袁孝。”

阂仲堂道:“诸位跋涉远来,老朽感激不尽!”

上官琦回头望望杜天鹗,口中连道:“哪里,哪里,晚辈初入江湖,得见老前辈的风仪,实乃生平之幸。”

闵仲堂长长叹一口气,道:“老朽己身受了极重大内伤,只是一息尚存而已。大半辈子在江湖上走动,早已厌倦刀尖下讨饭的生涯,对人世间的恩恩怨怨,也看得淡了。这次借故装死,希望江湖上的故旧好友,渐把老朽淡忘,大祭过后,老朽即将找处僻静的山区归隐林泉,埋骨青山下,和草木同朽。”

他微微顿了一顿,又道:“想不到诸位故交情深,义薄云天,竟然要一见老朽遗容。犬子、小女连相传报,甚使老朽为难。不愿使诸位失望,特命犬子带诸位暗室相晤。老朽唯一心愿,就是敬望诸位别把今日相晤老朽之事,传说出去,老朽就感激不尽了。”

这番话似是而非,只听得群豪个个心中疑窦丛生。

雷名远环目圆睁,盯在闵仲堂脸上,一瞬不瞬地问道:“老哥子,咱们兄弟有几年不见了?”

闵仲堂轻轻地咳了一声,道:“咱们老兄弟只怕八九年不相见了。唉!暮年岁月,最是多变,兄弟是不是胖了一些,老啦,老啦!昔年雄风,已荡然无存了……”

雷名远拂髯一笑,欲言又止,半晌后,才啼嘘说道:“岁月催人,世风日下,咱们老兄老弟,也觉着疏远多了。”

铁木大师突然合掌说道:“老袖奉了敝寺掌门方丈之谕,特地赶来相护闵老施主的灵柩,敝寺方丈,三日内当可赶到,哪知闵老施主是借故装死,这倒叫老袖好生作难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突然接口说道:“两位老禅师如不觉寒舍简陋,就请在此息驾三日,待贵寺方丈到后,见过家父之面再走,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铁木、几木互相望了一眼,正侍答覆,忽听那素服少女娇脆如铃的声音接道:“我看不用啦,两位大师德高望重,如何能在咱们家中留住?”

闵仲堂接道:“凤姑……”突然重重地咳了一声,又道:“凤儿说得不错,请两位上覆贵寺方丈,就说我闵某人心领盛情了。”言下之意,大有逐客之心。

上官琦看得大感奇怪,暗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忽觉身后传来了一阵步履之声。

转头望去,只见人棚时接待自己的金少和,急步奔了进来。一见室中,来了这多人,不禁微微一怔。

但刹那之间,又恢复了镇静之容,抱拳一个罗揖,说道:“万事齐备,大祭可要开始么?”他目光一直在那素服少女,和重孝少年身上转动,也不知他是问的哪个。

那身披重孝少年,望了素服少女一眼,道:“请妹妹作主裁决。”那素服少女秀眉微微一掣,回过脸儿,躬身说道:“爹爹作主。”闵仲堂一摆手,道:“既然万事齐备,那就开始大祭吧!”

金少和已冲着铁木、凡木大师等一抱拳,说道:“诸位不知是否参加那大祭之礼?”

那素服少女接道:“自然是要参加的了。如果他们不参加大祭之礼,势非引起甚多人疑心不可……”

她微一忖思,对那坐着的长髯老人说道:“爹爹今日已说话太多,该好好地休息啦。”她转头望着那身披重孝少年道:“哥哥,咱们先走一步吧!”

那身披重孝少年,立时转身向前走去。

素服少女又抱拳对室中诸人说道:“诸位伯伯叔叔老前辈们,家父大祭,如若不见诸位参加,势将引起甚多的怀疑,只好请诸位参加一下大祭之典了。”

铁木、凡木大师既未应好,也未说不行,转身向外走去。

青城双剑相互望了一眼,道:“大祭过后,我们还有一点小事,想和令尊谈谈,不知是否可以?”他似已看出了这素服少女,才是真正主持大局的幕后人物,是以直接对她提出。

那素衣女微微一擎柳眉道:“这事得问家父了。”

闵仲堂本已闭目假寐,闻言望了儿一眼,道:“诸位千里而来,老朽自该奉陪。”

青城双剑不再多说,一拱手,随在两位少林高僧之后,退了出去。

雷名远望了夫人一眼,道:“咱们也去吧!”

那半老徐娘,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当先而行。雷名远对闵仲堂一扬手,道:“老哥子,咱们晚上见。”大步随在夫人身后走去。

杜天鹗一扯上官琦,低声说道:“咱们也走啦。”

阴阳双绝随在上官琦和袁孝身后,鱼贯而出。

几人走完甬道,到了那大厅之上。大祭已然开始,但闻一片鼓锣喇叭混奏的哀乐响彻耳际。

杜天鹗皱皱眉,似欲对上官琦说什么话,但却欲言又止。

群豪刚刚出了大庭,瞥见庭前一片看台上,素花环绕着一个红漆棺木,那身披重孝少年,站在左侧,垂手而立;最奇怪的是那素服少女,竟然先群豪而到,面垂自纱,站在棺木右侧。

金少和对群豪一抱拳,道:“诸位,先请奠祭……”他说得十分悲伤、壮肃,好像那棺木之中,真的是仲仲堂的尸体一般。

上官琦暗自忖道:“那甬道密室之内,定是闵老爷子无疑了。这棺木之中,不是代用之物,就是代他装死之人。这班人却能装得真有其事一般,个个一片伤情神色,倒也非容易之事……”

忖思之间,忽听一声遥遥大喝,道:“开祭……”那紧闭的大门,忽地大开。

抬头望去,只见人潮如涌,直向院中走来。

铁木、凡木大师,当先走到那棺木前面,齐齐合掌躬身,高宣佛号。

两个和尚,大概是因为知道了那棺木中井非真的闵仲堂,是以未肯下拜,躬身一礼后,闪让一边。

那重孝少年和素服少女,却是分跪棺木两侧,每遇行礼之人,必以大礼相还。

青城双剑也只对那棺木一个长揖,雷名远却大礼叩拜,阴阳双绝因为看到雷名远行了大礼,也只好对棺木拜了三拜。

杜天鹗轻轻一扯上官琦,道:“咱们也过去行个礼吧!”大步走了过去,拜了一拜。

上官琦随在杜天鹗身后,袁孝却是处处模仿上官琦,两人刚刚拜罢起身,泉涌人潮已近棺木。

但见彼起此拜,络绎不绝,足足有两个时辰之久,奠祭之人,才逐渐少了。

这时,庭院中仍有着百人以上,而且似乎都是武林中稍有身份之人。

金少和急急地跑了过来,低声对铁木、凡木大师等说道:“闵老爷子的灵柩,现下就要发引出殡了,几位近天未进食用之物,我看不必护送灵柩了。西跨院已替诸位备好了酒饭,几位请那边坐吧!”

铁木、凡木两人相互望了一眼,还未及答话,雷名远已抢先说道:“在下和闵兄相交了几十年,岂有不送灵之理,外人我不管,我非得走一趟不可!”

金少和望了雷名远一眼,说道:“雷兄说的也是……”他目光扫掠过铁木、凡木大师,和青城双剑,接道:“大师、道长不必去了吧!”

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贫僧奉谕而来,岂有借故偷懒之理。”

杜天鹗一拉上官琦,转过脸去,根本不望金少和一眼。

片刻之后,灵柩发引,十六个全身黑衣的精壮大汉,分抬灵柩而行。

大门外早已有十二班乐手等待,一见灵柩,立时吹奏起来,当先开道。

这时,已是夕阳将下时分,落日余晖,幻起一片彩霞。

灵柩行经之处,两侧人山人海,但气氛却异常肃穆。不少人跪在道上,燃烧着金箔银花。看来这闵老爷子,生前甚得人望,恩泽遍布,才有这等感人的场面。

人潮蔓延十里,灵柩行足了三个时辰,待道旁无人相祭时,已到了郊外荒野。

这时,天色已到二更时分。四周一片昏暗,只有满天寒星,闪烁微弱的光芒,夜风轻啸,荒草沙沙作响。

那素服少女玉掌轻轻一挥,棺木立时停了下来,转脸望着那重孝少年低声说道:“哥哥,咱们已快到了安葬父亲的墓地,别让人家送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似是对素服少女十分尊重,当下点点头说道:“妹妹说得不错。”当下回过头去,对随在棺木之后的群豪抱拳一礼说道:“家父已快到安葬之地,不敢再劳诸位相送了。”

群豪对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大感意外,全都怔在当地。

铁木大师一合什,高宣了一声佛号,道:“小施主既如此说,贫僧等恭敬不如从命,这就告退了。”

凡木大师随着铁木大师一合掌,两人一齐转身而去。

群豪纷纷对那棺木抱拳一礼,转身而去。

片刻之间,已散去十分之八九,棺木附近只余下雷名远夫妇、上官琦、杜天鹗、袁孝和阴阳双绝等人。

那身披重孝少年目睹散去的群豪,心中忽生不安之感,双手抱拳,高声说道:“诸位请回寒舍小坐片刻,晚辈葬过家父之后,立即赶回。”

那素服少女柳眉轻轻一擎,望了那重孝少年一眼,低声说道:“哥哥,请雷伯伯他们也回去吧!”

那重孝少年略一沉忖,抱拳对雷名远、杜天鹗等说道:“夜寒露重,不敢相劳诸位再送,各位也请回去吧!”

雷名远环目圆睁,道:“我和令尊交结了数十年,如不亲目看到老友人土,心中难安……”

那身披重孝少年侧目望了妹妹一眼,皱皱眉说道:“这个,这个……”他一时想不出相拒的理由,“这个”了半天,仍然“这个”不出个所以然来。

雷名远哈哈大笑一阵,拂髯说道:“贤侄如若不愿意老叔叔相送故友人土,老朽自是不能太过勉强;只要贤侄肯应老朽一事,老朽立时回头就走……”

那重孝少年说道:“不知是什么事?”

雷名远道:“老朽想一睹那棺木中的老友遗容。”

那重孝少年向后退了两步,摇头说道:“那棺木已封,如何能够再启?雷叔叔的隆情,晚辈心领了。”

那素服少女抬手一招,十几个抬棺的大汉,立时抬棺木向前奔去。

雷名远冷哼一声,举步欲追,那素服少女一侧,横跪两步,拦住去路,说道:“雷叔叔已在后宅见过家父遗容,大可不必再看了……”

雷名远冷笑一声,道:“老夫是何等之人,岂能轻易被骗……”

那素服少女突然一扬柳眉,截住了雷名远的话道:“雷叔叔和家父相交素笃,晚辈不愿对你失礼。我们闵家的事,雷叔叔最好不要多管。”

雷名远怔了一怔,道:“如若老夫定要破棺一看究竟,贤侄女要怎么办?”

那素服少女柳眉一篷,眉宇间泛现怒意道:“家父遗体既己入棺,岂能再容开棺折腾!雷叔叔似乎也没有强开棺木的权势,纵然是有,晚辈也不愿再暴家父遗体。”

上官琦愈听愈糊涂,暗暗忖道:“闵老爷子明明地坐在那地下密室之中,怎的这少女一口一个家父遗体?”只觉疑窦重重,但一时之间,却又思解不透其中原因何在,不禁回头望了杜天鹗一眼。

杜天鹗淡淡一笑,微微摇首,示意上官琦不要多管闲事。

只见雷名远拂髯一笑,道:“不错,你们闵家父子、父女之事,老夫本不该插手多管。不过令尊生前和老夫有过结盟之义,照武林道义而论,老夫就不能不管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不住回头打量娇妻脸上神色。

如是那风韵犹存的雷夫人,出口一拦,雷名远决然不敢违拗夫人之意。哪知大出意外的,雷夫人竟是静静地站在一侧,看着事态发展,不闻不问。

那素服少女目光缓缓由雷名远身上掠过,冷冷说道:“如我执意不让雷叔叔启开棺木,雷叔叔又要怎么办呢?”

雷名远道:“这个,这个……”他大概一时间想不出适当的措词,“这个”了半天,仍是“这个”不出个名堂来。

那素装少女突然举起素手一挥,道:“哥哥请护送棺木先走一步。”

原来两人在言词争论时,那十六个抬着棺木的大汉,也随着停了下来。

身披重孝少年,似是对妹妹十分尊重,又似不敢不听,低喝一声:“起棺。”当先大步向前走去。

十六个抬棺劲装大汉,抬起棺木,放腿向前走去。

雷名远心中一急,突然向左面横跨三步,准备绕过那素服少女,追赶棺木。

哪知他身躯一动,那素服少女已料敌机先,肩头微动,身躯随着雷名远的身子,从右面跨了三步,依然拦住去路。

雷名远似已被激出怒火,冷哼一声,斜向右侧一跃,飞出去一丈余远。

就在他身子斜飞的同时,那素服少女,也振臂而起,如影随形一般,斜向左面飞去,距离拿捏的恰当无比,落下身子,又刚好挡住了雷名远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