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诡计多端
“不行,他们已有意逼我们处于不利地势,我们如果移动,他们会用暗器群袭的。我打交道,有机会就向左面抢有利地势。”
说完,他向前跨进三步,呵呵大笑道:“阁下的口气好大。在下并未招惹你们,出言恫吓,不知阁下有何用意?”
“刚才你们抗命,所以得死。”黑影阴森森地说,鹰目炯炯,不时用手傲慢地抚摸颔下的短须,黑夜中看不清脸貌,但隐约可看出短须有点泛灰,可知年岁已经不小了,傲慢的神情令人相当讨厌。
“阁下贵姓?凭什么平白要人死?”
“老夫旋风剑客金景星,配不配你们死?”
柴哲心中一懔,但仍然若无其事地说:“哦!原来是中州三剑客排名第三的旋风到客。
阁下,是你的名头太大,足以任意要人死么?”
“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柴哲冷哼一声,骂道:“老猪狗!你竖起驴耳听了。你虽是具有畜性的人,到底仍然是个人,不是真正的畜生,畜生可以弱肉强食,人必须兼顾天理国法人情,你……”
旋风剑客勃然大怒,大吼道:“孙裕,过去毙了他!”
声如炸雷,力震耳膜,可知这家伙已经怒极。最右首的灰衣人应喏一声,拔出一把沉重的鬼头刀,纵身一跳,连人带刀猛扑而上,兜头便劈。
柴哲长剑前伸,作势迎击。
孙裕毫无顾忌地扑来,钢刀下落。
柴哲突以迅捷绝伦的身法向侧一闪,反手挥剑。
“嚓”一声响,孙裕的右臂齐肩而断,钢刀带着手臂砍入地中,人土近尺,可知力道之猛。
孙裕本人则刹不住势,“砰”一声水响,冲入水中,头脸向泥中钻,慌乱地翻身抬起上体,突然“啊”一声狂叫,再次栽落在泥水中挣扎。
柴哲长剑徐拂,冷笑道:“阁下的爪牙要杀我,按理我该杀他方算公平。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下只砍下他行凶的右手,饶他一命。”
旋风剑客吃了一惊,徐徐撤剑沉声道:“阁下身手不凡,定非江湖无名之罪,亮名号。”
柴哲哼了一声说:“正相反,在下姓柴名中平,武林后学,江湖无名之辈而己,名不响号也不亮,不值一笑。”
“什么!你就是柴中平?该死的东西?”旋风剑客怪叫,举剑欺进。
“咦!你认识柴某!”柴哲讶然问。
“谁认识你这小辈?”旋风剑客冷叱,快步迫进。
蓦地,林中传出一声暴叱,火杂杂地卷出八名怪人,领先的人头上光光,袍袂飘飘,手中的巨大方便铲精光闪闪,人如狂风般冲到。
另一名黑袍人并肩而上,手中剑发出龙吟虎啸似的振鸣,暴喝似沉雷:“旋风剑客,留下狗命来。”
旋风剑客四个人吃了一惊,火速旋身,一名黑衣人一声叱喝,迎出扬剑大喝道:“什么人?站住……”
方便铲已迎头劈到,喝声嘎然而止。黑衣人向侧一闪,闪身让招。
岂知方便铲沉重无比,却灵活万分,突然变劈为扫,捷逾电闪,“噗”一声问响,把身形刚动的黑衣人拦腰击个正着,硬生生齐腰断成两段,肝肠飞抛,惨不忍睹。
人影倏止,使方便铲的人横铲屹立,怪叫道:“佛爷正要找你们中州三刻客,可找到你们了。”
旋风剑客大骇,吃惊地问:“你……你是谁?”
“屠龙僧般若。”
“你……”
“怎么?不认识佛爷了?”
旋风剑客猛地扭头一跃,远退丈余。
柴哲在他身后,本能地向侧一闪,不加拦截,以免误会,还以为他后退用暗器打头阵呢!
岂知“噗通通”一阵水响,他竟然纵落水田中,三五起落,便远出十立外了,泥水飞溅中,逃向东面匆匆溜走。
另三名爪牙也向两侧逃生,跳入水田中逃命。
所有的人全怔住了,屠龙僧竟忘了追赶,讶然叫:“咦!这厮是怎么一回事?”
一旁的黑袍人也张口结舌,久久方说:“他被大师的威名吓走了,真没出息,浪得虚名。”
屠龙僧猛摇光脑袋说:“不会的,这家伙极为自负,一身艺业比贫僧并不逊色,为何竟不战而逃?怪事,怪事。”
“事实确是逃掉了。”黑袍人莫名其妙地说。
“怪事,怪事。”屠龙僧一面不住地自语,一面向柴哲打量,突然问:“小辈,你姓柴?”
“不错,在下姓柴。”柴哲有点心惊地答。人的名,树的影。面对大名鼎鼎天下第一僧,而且眼看凶僧一铲便将一名武林高手打成两段。不由他不心惊。上次在毕拉寺不曾和这凶僧交手,这次恐怕势难避免了。
“江湖上有一个姓柴名哲的人,你认识他么?”屠龙僧问。
“你认识他?”柴哲避重就轻地反问。
“呸!佛爷在问你。”
“认识他又怎样?”
“佛爷要打听他的下落。”
“有何责干?’”
“佛爷要看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下无可奉告。”
“你敢不说?”
气氛一紧,紧要关头突传来了隐隐人声:“八成儿是他,只要将人抓到便可证实了。活的固然赏格重。但太过冒险,三哥,如果被小弟碰上了,我宁可偷袭将他击毙,可不愿冒险捉活的,赏银没到手,送掉老命才冤呢!”
人声渐近,所有的人皆不约而同问人树林隐身相候。
柴哲三人隐人左面的林木深处,他低声向姑娘说:“小弟,你和半耳僧先撤,我断后,扔脱这凶僧。”
三人一溜烟溜之大吉,绕道向北走了。
身后,号叫声和叱喝声震耳,显然屠龙僧已和先前发话的人动上手了。
人地生疏,没有向导,黑夜中想要找一座三家村,谈何容易?好在柴哲觅路的经验丰富,不久便找到一条小径,循小径北行,接近了柘矶山。远远地,便看到前面有一线火光闪动。有火光走有人家,三人毫不迟疑地向灯光闪耀处走去。
三人都有了兵刃,姑娘将剑匣留在藏包裹处,不再有匣累赘。接近了灯光外泻处,三人将剑改系在背上,小心翼翼地戒备着向前接近。
确是一处三家村,怪的是中间的一户中门大开,大门口挂着的门灯迎风摇曳,既无家犬,也不见有人。
柴哲一怔,在门外广场前的林缘停步,低声说:“屋中有古怪,怎么半夜三更敞开大门,而又不见有人?替我掩护,我进去看看。”
“大哥,不先在四周探探门路么?”姑娘问。有旁人在,她叫柴哲为大哥。
“不必了,如果真有凶险,便不会如此放布疑阵了。”
他向前掠出,姑娘和半耳僧随后左右齐进,一人把守在大门外,另一人间至屋角警戒。
柴哲大踏步进入堂屋,简陋的堂屋里空荡无人,他亮声高叫道:“里面有人么?有客人请见宅主。”
连叫三次,不见任何动静。
他略一思索,最后大踏步向内堂门走去。距门约有两丈余,蓦地内堂门一声轻响,倏然大开,人影乍现,一个高大的黑无常鬼挟着一阵冷冷阴风向外窜,劈面撞到。
这位黑无常确是吓人,高顶帽前赫然写着四个字:见我生财。黑袍曳地,颈下挂着一串银箔冥锭,左手提着锁魂索和勾瑰牌,右手挟着哭丧杖。脸色黑如锅底,大口似血盆。这位黑无常唯一与真鬼不同的是:口中没吊着一根长舌头;再就是走路时不是并着双脚跳的。
黑无常冲出内堂门,伸出哭丧杖,指向柴哲的胸口,急抢而至。
柴哲对鬼神并无印象,这辈子他听过的鬼故事甚多,但从未看见真鬼,也从不知道鬼神为厉的可怕,反正立心正则百邪回避,他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鬼神?他屹立如山,右掌立于胸前,作势击出,左手徐伸,指尖露出三分长的光闪闪铁翎箭尖,虎目中神光四射,沉凝的脸色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冲来的黑无常。
黑无常被他镇静沉凝的神情所惊,脚下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了,最后终于止步,伸出的哭丧杖尾,距柴哲的胸前仅有尺余,竟不敢递出。
双方僵持着,互相注视,不言不动,气氛显得十分恐怖阴森。
把守大门的姑娘,也吃惊地呆住了。
久久,柴哲冷冷一笑,右掌缓慢地向前移。
黑无常反而将杖徐徐收回,用刺耳而生硬的尖噪门发话道:“你好大的胆子,真是不知死活。”
柴哲心中大定,冷笑道:“黑无常是不说话的,你阁下开了口,自然是人而不是鬼了。”
“你不怕鬼?”
“在下为何要怕鬼?如果世间真有鬼,鬼必定比人可爱的多,当然厉鬼例外。”
“你姓什么叫什么?来此有何贵干?”
“你阁下不先通名运姓,不是有欠礼貌么?”
‘哦姓黑,名奇。绰号就叫黑无常。”
“在下姓柴,名中平。”
“来此有何责干?”
“小事一件,找中州三剑客有事商量。”
“商量五万两黄金和三宝。”
“就算是吧。”
“没有商量。”
“……!”
“你们快见机离开是非之地,留住老命多活几年。”
“你老兄是三剑客的人。”
“不是。金宝已经有主,谁要是妄想谁便活不成。”
“已经有主了?”
“不错。”
“谁?”
“不必多问,快走。”
“在下没有走的打算。”
“你不想活?”
“废话!在下活得好好地。”
“那你就挟尾巴快滚。”
“在下如果坚持不离开呢?”
“黑某便不客气,收你的魂,夺你的魄,要你的命。”
“在下未获消息之前,决不离开。”柴哲斩钉截铁地说。
黑无常一声怪叫,哭丧杖再伸。
柴哲的掌,也再次前移,蓄劲待发。
黑无常伸出的杖再次停顿,柴哲冷笑道:“你如果真想做真鬼,不妨上前出招。”
“你这小子真会唬人。”黑无常恼羞地叫。
“在下不是唬你,如果在下要杀你的话,在阁下冲出内堂门的一刹那,你已经没有命了。”
“你……”
“阁下,在下要消息。”柴哲冷静地说。
黑无常忍无可忍,猛地将杖向前急点,左手的链子和勾瑰牌,凶猛地兜头便砸,揉身而上。杖攻柴哲的左侧胁,链与牌则稍偏左,等于是将柴哲限制在中间,无法闪避,意图一击奏功。
柴哲在兵刃及体前向后暴退。黑无常如影附形跟踪追击,仗始终锲而不舍,连续急点,但链与牌却无法跟上,链子是软的,不能连续抽打。
柴哲始终退在杖尖前寸余,虎目中逐渐涌起杀机,避过了五杖追袭,已退近门旁。他冷笑一声,将铁翎箭收好,猛起伸手一抄,便抓住了点来的杖尾,扭身一闪,躲避了链和牌的一击。
黑无常吃了一惊,奋力夺杖,链牌凶猛地抽出。
柴哲突然放手,黑无常骤不及防,身向后挫,链牌“卡拉拉”一阵暴响,抽打在地面上响声震耳。
柴哲已从杖侧切入,反掌便劈,“噗”一声劈在黑无常的右颈侧,把黑无常打得向左侧倒了。
这瞬间,姑娘已一闪而至,飞脚便踢,猛攻黑无常的心窝,如果被她踢中,黑无常死定了。
“留活口!”柴哲叫。
姑娘收腿前窜,掠过黑无常的上空。
黑无常扭身倒地,哭丧杖丢掉了,仍想抡链牌反击,大喝一声挥链牌护身。
柴哲已经贴近,一手抓住扫来的销魂链索,猛地一抖,“啪”一声震偏了勾魂牌,紧接着伸脚便挑,靴尖挑中黑无常的腰背,黑无常浑身发软,手脚脱力。
柴哲一不做二不休,夺过链索一振,便套住了黑无常的颈脖,绕了一圈,一脚踏住对方的胸膛,双手一紧。
黑无常双手死命地猛抓链营进索,但抓不住,绝望地挣扎,眼珠子逐渐向外突.张大嘴。伸出古头,额上有筋跳动,无法喘气不片刻便挣扎渐止。
柴哲直待此时方松掉链索,抓住黑无常的石手扭转,压在地上用脚踏住肘部,等对方清醒后,方冷冷地说:“在下本该杀你但咱们无冤无伙.杀你徒污我手。阁下,我要消息。”
黑无常一咬牙,奋余力挣扎滚转。
柴哲手上一紧,再次抽紧链索。
“我……说……”黑无常含糊地叫。
柴哲松了链索,冷笑道:“阁下再要是逞强的话,休怪在下做得太绝,对你这种人,用不着慈悲,剜出你一只眼睛,割断你一手一脚的大筋,你便会……”
“不!不……我……我不……不再逞强。”黑无常恐怖的叫。
“这还差不多。”
“我……愿供给消息。”
“在下希望你能诚心合作。中州三剑客目下在何处?”
“刚走半个更次。”
“到何处去了?”
“柘矶山的山颠。”
“到山颠作甚?”
“与一批江湖人约斗。”
“你说谎!”
“皇天后……后士同鉴,我……字字皆真。”
“哼!不久前在南面的树林中,在下就曾经与旋风剑客交过手,而阁下却说他们到柘矶山约会,有来你苦头还没吃足是吧?”
“且慢!我……我听说他们要到柘矶山约会,只看到他们动身,至于到底到了何处,却无从知悉了。”
“你留在此地……”
“黑某也是前来劫金的人,本想投奔三剑客,以便接近暗施手脚。却没想到三剑客奸似鬼,精明过人,断然拒绝收容,在下只好留下了。”
“三剑客约会的江湖人是谁?”
“在下没见过,不知道。”
“没听说过?”
“没有。”
“柴哲松掉链索,移动脚,冷冷地说:“如果你阁下有一字虚言,所说不实,在下会找你黑无常算帐的,滚!”
说完,向姑娘挥手示意,出门而去。
黑无常狼狈地爬起,奔至门外,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后,方奔回堂屋鼓掌三下。
内堂奔出三个蒙面人,穿黑劲装带了兵刃。
黑无常解下头上的高帽,用衣袖拭掉睑上的墨迹,一面向三个蒙面人苦笑道:“老天爷,真是两世为人,危险极了。”
一名蒙面人冷哼一声说:“杨兄为何不用暗号叫咱们出来合力擒杀他。”
黑无常哼了一声,冷笑道:“叫你们出来送死么?他来了三个人,咱们四个人下手,不啻驱羊斗虎,除非是不想活了,你没看见兄弟的窘境么?这小子足以教咱们四个人死一百次而有余。”
“他是不是正点子?”另一名蒙面人问。
“很像,但似乎身材比正点子高大,脸貌确有七八分相像,但不知是与不是。我看,还是尽快禀报大公子,请大公子赶来认一认。兄弟没把握,相处不久,未能确定是不是他。
走!”
“走?到哪里去……”
“你与方贤弟前去禀报大公子,我与石兄弟跟踪他们到柘矶山。切记要快,迟恐不及。”
“好,兄弟与方老弟先走一步。”
柘矶山伸出江心,西面是鄱阳湖的出水口,东北是大江,有一条小径沿山脊可到矶首,是一处视界辽阔观赏江景的好地方,矶首顶端建有一座观浪亭,登亭远眺,大矶雄峙北面,石钟罗列于南;前面烟波浩瀚,渔舟星罗棋布。下面柘矶港桅槁林立,大小船只在百艘以上。
三人鱼贯而行,柴哲在前,半耳僧断后,相距五步左右,沿小径右面山脊的树林登上了柘矶山,戒备着籍草木掩身,向前探索前进。
柘矶山危机四伏,杀气冲霄。
走在后面的半耳僧突然发出一声暗号,疾走数步,到了姑娘身侧,低声道:“施主,快通知柴施主,后面有人跟踪。”
姑娘低声说:“知道了,有两个人跟来的。”
“咦!施主知道了?”
“我大哥早就知道了。”
“他们……”
“他们是从黑无常藏身的村子跟来的。”
“要不要……”
“先别打草惊蛇,让他们跟来,等会儿利用他们带路。”
越过一处小山坡,柴哲伏在一株大树下,示意后面的两人走近。向半耳僧低声道:“大师可留在此地,或者退出是非之地,此地凶险,大师必须打定主意。”
“贫僧愿追随两位施主……”
“不行,老实告诉你,在下兄弟并非为劫金宝而来的。”
“那……”
“在下意在寻找一位朋友的下落而来,不瞒你说,前来劫金的人,无一不是身手了得的人,大师身上带伤,很难与这些江湖高手论长短。在下自顾不暇,万一大师有了三长两短,于心难安,此时退出,还来得及。”
“贫僧……”
“在下的话,已经说得够委婉了,希望大师了解在下的心意。至于脱身的事,大师不必耽心,在下会将后面跟来的人引走的。”
半耳僧不是糊徐虫,心中明白,诚恳地说:“贫僧深领盛情,就此退出。但在风波未息之前,贫僧不会离开湖口,潜伏附近与地理鬼成施主联系,打听各方的动静,希望有为施主效劳的机会,如有所差,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师盛情,在下心领了。走!”
走了百十步,荣哲示意半耳僧藏身在一丛草中,便与姑娘发足急奔,匆匆走了。
后面跟踪的两个人不敢跟得太紧,循脚步声急迫,没留意伏在草中的半耳僧。
跟了百十丈,前面不但人影已沓,连脚步声也消失了。
假扮黑无常的家伙往树下一伏,向同伴说:“咦,咱们栽了。”
“怎么啦?”他的同伴讶然问。
“人追丢了,糟!”
“咱们钉在十丈后,怎会丢?前面……”
“前面鬼影俱无。”
“那丛小树下……”
“风吹草动,树枝摇曳,不是人。”
“兄弟不信,追!”
两人追近矮树丛,果然不见人影。黑无常心中发紧,低叫道:“咱们赶快去通知前面的人小心戒备,不然麻烦就大了。”
两人心中都发慌,立即岔出至观浪亭的小径,如飞而去,快逾奔马。
降下一处洼地,黑暗中突传来一声叱喝:“龙!”
黑无常脚下一顿,高举右手低喝道:“蛇!”
“小心!”先前叱喝的声音叫。
“有何发现?”黑无常问。
“有一群大鱼进了网。”
“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
“兄弟追踪姓柴的人追丢了,他可能即将到来,小心了。”
“多承关照。”
黑无常并不与伏桩会面,与同伴越过洼地走了。直至快接近观浪亭,再也不曾碰上伏桩。黑无常愈走愈心惊,被这种反常的现象所惑,心中逐渐有点发紧,没来由地感到毛骨惊然。按理,愈接近布下的天罗地网,戒备应该愈森严才是,怎么不见有任何伏桩出面盘问暗号?
“石兄弟,似乎有点不妙哩!”他向同伴说。
“有何不妙?”石兄弟问。
“咱们的人呢?”
“是呀;咱们的人呢?”石兄弟反问得很妙。
“咱们快两步。”
“咦!你嗅到血腥味么?”
黑无常掀起鼻翼猛嗅,惊然地说:“不错,有血腥味。快走,恐怕那两个小辈已走在咱们的前面,伤了咱们的弟兄,快走!”
离地,观浪亭方向传来一声可怕的惨叫,刺耳的凄厉叫号摇曳在夜空中,久久不绝。
两人感到有点毛骨悚然,拔腿狂奔。
观浪亭附近方圆百十步,栽了不少松树,外面向江处建有栏杆,保护游客的安全。亭四周放有不少奇花异草,可惜目下已全部凋谢了,只剩下枯枝荒茎,满目萧条,入冬后游山的人逐渐少了。
亭四周并非平原;而是有小起伏的山峦,怪石罗布,草木萧萧,前面不远下临滚滚江流,足有五六十丈高下,跌下去准死。两侧山坡甚陡,上下不便,稍一大意失足往下掉,一切都完了。
奔近亭后约四五十丈,蓦地前面石阶旁跃出一个黑影,接着一闪不见。
黑无常走在前面,早怀戒心,在黑影刚长身跃起的刹那间,突然向侧扑倒,滚入路旁草丛之中。
走在后面的石兄弟反应慢了些,人仍向前奔,猛地身躯一震,脚下一顿。摇摇晃晃地低叫:“怎么啦!你……哎……”
最后的叫声极为可怖,上身前俯,“砰”一声屈身跌倒,骨碌碌滚下了高仅九级的石阶,再发出一声可怕的呻吟,手脚猛烈地抽搐。
黑无常心中骇然,探出头来大喝道:“什么人用暗器行凶?亮名号。”
除了石兄弟的呻吟声,空山寂寂,只有寒风掠过树林的啸声,没有任何回答。
他毛骨悚然,顿萌退意,不再理会同伴的死活,悄然向侧后方一钻,溜之大吉。
退了五六丈,刚钻入一丛矮林,前面突然传来一声令他毛发直竖的冷笑。
他心中一懔,向下一伏,抬头循声察看。
一个黑影站在树丛中,不言不动,所站处相距不足一丈,似乎可以唤到黑影身上所发出的汗臭味。
他想突然袭击,却又忍住了,低喝道:“龙。”
黑影不言不动,似若未觉。他又叫:“天南。”
黑影仍然毫无动静,令他感到浑身发冷。最后,他一咬牙,猛地左手一扬,打出一枚钢镖,同时拔出佩剑一跃而起,随镖凶猛上扑。
“噗噗噗”三声轻响,三镖全中,黑影却丝毫不动。
他接着扑到,剑出如穿鱼,毫不费劲地刺入黑影的胸口,得手了。
可是,他却大吃一惊,火速拔剑逼近,伸手一摸,着手处冰凉彻骨。
“是死人!”他心中暗叫。
身后,先前的冷笑声再起。他立即伏地旋身,左手火速拔了三支镖在手。
“龙。”草丛中有人低喝。
“蛇。”他急答,心中一宽,谢天谢地,遇上自己人了。
“天南。”对方又叫出辨证的暗语。
“地北。”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侧方的树下徐徐出现一个黑影,相距约有两丈五六,可从云层透下的微弱星光中,隐约看到是个以黑巾蒙面的高大黑影。
“是哪一路的弟兄?”黑影问。
他放心地站起,拭掉额上沁出的冷汗,急急地答:“兄弟是北路的人。你是……”
黑影徐徐走近,一面说:“奔雷夺命,旋风无情。”
黑无常松了一口气,苦笑道:“苍山先生已经来了,大公子随后可到。晚辈本来奉命辨识一个姓柴的人,跟踪至山下追丢了,那小子可能即将到来。请问前辈……”
“哼!你知道我是谁?”对方抢着问。
“前辈该是三剑客之一了。”
“在下是揭发阴谋的人。”
“你……”
“你得死,你这严贼的走狗!”
黑无常大惊,火速拔剑。可是晚了一步,黑影的右手原来背在身后,这时移至身前,手中有一条短杖,“噗”一声轻响,搭在黑无常的右肩上。
黑无常的右手突然僵死,剑无法拔出,双肩承受不了短杖的重压,“哎”一声惊叫,挫跪在地。
黑影左掌伸出,一掌向黑无常的顶门拍去。
蓦地人影乍现,微风凛然,低叫声传到:“许老前辈请手下留情。”
黑影的掌一缓,轻按在黑无常的顶门,扭头冷笑道:“你好眼力,居然在黑夜中能看出老夫的身份。但我这老不死很怪,从不听他人的指挥。”
声落,掌力骤发,黑无常向后倒,手脚不住地痉挛。
两个人影掠到,领先的人在丈外行礼低声道:“老前辈别来无恙,还认得七年前山西道侯马镇的柴家小娃儿么?”
黑影一怔说:“你……你是柴小哥?老天!你居然还认识我?那晚官兵太多,等火起后老夫赶去找你,遍寻无着,又不知你的下落。此非谈话之所,四处皆有人潜伏,已死了不少人,且随我来。”
“让晚辈将这人带走。”
“带他走做什么?”
“问口供。”
“他的天灵盖已碎,死了。”
“哦!可惜。”
“可惜什么?”
“这家伙是跟踪晚辈兄弟俩的人,他知道许多与晚辈有关的事,更知道今晚柘矶山各处的神秘。”
“柘矶山的秘密老夫知之甚详,要知道详情老夫自当转告。走!先离开恶贼们布下的陷讲再说。”
三人往树丛中一钻,悄然走了。
到了山下,黑影带了两人向东走,一面走一面说:“先到老夫的藏身处歇息,我将柘矶山的阴谋告诉你。然后我得到东北角的三叠山找一位朋友,你等我的消息。你如果要想劫黄金,保证你如愿。使者的船明晚可到,但船上没有黄金。真的运金船在后日午间可望经过大孤山,直放南湖嘴镇。鄱江龙江永靖是老夫的朋友,他的眼线在南昌活跃,消息绝对正确。”
“那……柘矶山的中州三剑客……”
“见鬼,三剑客会在此?你走着瞧好了。冷眼袖手旁观,可以,插手卷入漩涡,不可。
那是铲除前来发横财的人,最狠毒的阴谋诡计,幕后主使人不但有严老好贼的走狗,也有三剑客的份。”
“他们在火拼么?”柴哲问。
“火拼?见鬼。明天晚上,你便可看到这些人的嘴脸了,不恶心才怪。”
“老前辈久走江湖,无所不知。江湖上有两个颇有名气的人,一叫报应神端木鹰扬,一叫缥缈神龙徐方,老前辈是否知道他们的下落?”
“这两个人确是颇有名气的人,但似乎在近几年来没有人见过他们。早两年缥缈神龙曾经一度露过脸,之后再次失踪,下落不明。哥儿,你问他们干嘛?”
“晚辈想向他们打听一些消息。”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这两人并非是武林的顶尖人物,不会引起太多的人注意,除非他们无意隐瞒身份,不然任何地方皆可隐居。你如果真要寻找他们,我可以介绍你去找一个人。”
“找谁?”
“南京徽州府齐云山云栖庄主齐庆云。”
“三庄之一的齐庄主?”
“正是他。他早年是河南中州镖局的局主,目下他的子侄与门人,仍在江湖闯荡,朋友满天下。他在江湖闯荡近五十春秋,腹中装满了数不胜数的武林秘辛,与千奇百怪的江湖奇事异闻。他是老夫的知交好友,但知道我与他交情深厚的人却少之又少。我介绍你去见他,保证你不会失望。”
黑影的落脚处,在城东大岭山下的三家市。这里也叫三市口,是湖口县的旧址。自从县址移至湖滨之后,这里便成了败落的市集,只有百十户人家,四周仍可隐约看到一些已变成土墟的城基。千余年前,这儿叫湖口戌,本就不是繁华的地方,目下更为凋零了,只有百十户人家,破败的残余房舍益显得凄凉。市前的城隍庙,只住了一个老庙祝,庙宇已数十年加修茸,眼看朝不保夕,迟早要倒坍大吉,黑影就住在破庙中,白天极少外出走动。那位庙祝驼背兼目昏耳聋,白发苍苍,早晚要入土,也许入土之期还在庙宇倒坍之前哩!
三人在庙殿中长谈近一个更次,然后黑影外出,约定好午后在此见面,匆匆走了。
姑娘从庙祝处找了扫帚,清理殿角的蛛网尘埃,讨来了几捆稻草,铺在地上权充床褥,她很固执,坚持不要柴哲动手,说这不是柴哲该做的事,含笑将柴哲请出,请他且到外面察看四周是否有动静。
一切准备停当,柴哲也回来了,吹熄了某油灯,两人和衣往草中一躺,养息准备迎接明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柴哲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入眼,他想到黑大个文天霸,不知是否脱离了黑鹰会?自从上次在故乡赶走黑鹰会的人,迄今已有三年岁月,假使黑鹰会仍在干刺客的勾当,文天霸这次光临湖口,不知有何用意?
再想到被黑影击毙了的黑无常,不由疑云重重。黑无常所说的辨别一个姓柴的人,这些话有何用意?
姑娘偎在他身们,伸纤手轻握他的手曾,柔声问:“哥,还不安眠,何思之深耶?”
他温柔地拍拍她的掌背,笑道:“笙妹,别掉文。我在想……黑无常所说的话……”
“天下间姓柴的甚多,那家伙要辨识的人不会与你有关,你不曾与江湖人接触……”
“我在想,那家伙会不会是当年欺负我柴家的凶手之一?他既然是严贼的爪牙,当年跟罗龙文恶贼至山西追杀王大人,自然认识我了。”
“哥,你真是!疑心生暗鬼,怎会想到十年前的往事上面去了?十年前你只不过是个小后生……”
“十年岁月漫漫,人固然有改变,身材与气质会完全不同,脸貌却不可能全部交易,这就是那家伙要辨识的原因所在。”
“哥,别多想了,假使严贼的人要找你,不是正得其所哉么?”
“如果是严贼的人找我,我另有打算。”
“哥,有何打算?”
“三宝和五万两黄金,我要定了,用这些金宝济贫,不是很好么?”
“好事嘛,哥,依你。”
他突然扭头在她颊上亲了一吻,笑道:“那么我安心了,谢谢你不反对我劫财为盗。”
“你……你……”姑娘缩成一团低叫。
住在庙倒破屋中的老庙祝,穷得衣不蔽体,家中四壁萧条,每天要睡到日上三竿方行外出,家徒四壁,瓮无隔宿之粮,无法供应两人的早膳。
两人梳洗停当,佩上剑,入村找地方进膳。天色大明,村人早已起来干活了,炊烟四起,犬吠声和鸡啼声此起彼落。
三市口在至澎泽的官道旁,距城只有三里地,居民全是靠田活命的朴实农户,但由于地近官道旁,所以路侧也开设了两家小食店,并免费供应旅客的茶水。
怪!按理,这种小店不可能一早便开张营业的,但两家小店都开了门,显然有了赶早的食客。
两人信步走向第一间小店,沿途虽然引起了不少村民的注意,但并没有人和他们打招呼。
第一间小食店前面招了一座凉亭,搁了四张供客人歇脚的长凳,一个木茶架上,放着一只大茶桶和几只土瓦碗,几个竹制的茶勺。店门旁,挂着一捆出售的草鞋、绳索,柜台上也摆了不少日用百货,大门前挂了门灯和招牌,原来是兼卖日用品的小食店。
昨晚天气不好,云层厚,风大,因此并未降霜,但江风寒凉,呵出的气形成阵阵白雾,袅袅而散。
两人向店门走去,柴哲低声笑问:“笙妹,不反对我喝酒挡寒么?”
“只准一壶。”她粲然笑答。
“好厉害,只准……”
“你……”她用肩推他羞笑着叫。
两人谈笑自若,没留意一间半掩着门的农舍中,有人在门缝中狠狠地向他们窥视。
出城往彭泽的旅客尚未到来,路上只可看到人而不见旅客,任何一个外地人在村中出现,皆难逃有心人的眼下。他们踏入店门,便看到了三个穿劲装佩了剑的中年人,占住靠亭角的一副座头,正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酒香与鱼肉的香味直冲鼻端。
两个村夫打扮的店伙在厅中张罗,灶台内的大师傅正忙着弄菜。一名店伙上前含笑招呼,但眼中有惧容极为明显,笑得极为勉强,欠身领两人入座不自然地问:“客官要酒菜么?请吩咐,请吩咐。”
柴哲在食桌旁挪过一条长凳,坐下说:“店家,这么早便有酒菜供应了?”
店伙计略一迟疑,脸上挂着一抹苦笑,一面清抹桌面,一面说:“有,有。在城东附近十几里内的市集中,只有小店是自朝至幕供应酒菜的。”
“呵呵!看贯店的人都有点无精打采,整天做生意张罗顾客,确够辛苦的,请给我来一壶好酒,弄两味下酒菜。”
店伙送上两杯热茶,欠身道:“小的先给客官来几碟下酒菜,然后来两味渔鲜佐膳,请稍候。”说完,向用下走了。
柴哲向姑娘低声道:“店伙们的神情不对,要小心了。”
“有何不对”姑娘也低声问。
“荒村野店,哪有一大早入店叫酒莱的食客?你相信这儿的百十户农村的贫农中,会有一天到晚上小店叫酒菜为餐的人么?”
“依你之见……”
“有人迫他们供应酒食,这间小店必定是某一方的人作为联络站或聚会所。咱们既要小心酒菜有鬼,更要提防有人暗算,甚至会有被围攻之虑。”
“不见得有这么严重吧?我们与人无怨……”
“为了获得五万两黄金,任何人皆可能做凶手,前来参与的人,谁不想独吞?在未见到黄金之前,尽可能锄除异己,这就是这些人唯一的想法,不足为奇。”
说话间,三个劲装中年人已酒足饭饱,谈笑自若地会帐出店而去。
柴哲在三个中年人离座经过身旁时,本能地向三人注视打量,眼中逐渐涌起疑云,剑眉深领,似在沉思。
“哥,你想些什么?”姑娘发觉有异,关心地低问。
“走在中间那人,我似乎感到有点面善。”他沉吟着说。
“你走了无数地方……”
“哦!我想起来了,他是大天星寨外寨的一位宾客,叫神眼印奇峰,我要找他问一问黑鹰会的事。”他恍然地说,立即离座追出。
刚跨出大门,门外右侧突然冲出一个冒失鬼,凶猛地,毫无顾忌地向店内抢,冲势甚猛。
三个中年人已经钻入店左的一条小巷口内,身影一闪即逝,似乎在逃避什么,脚下甚快。
柴哲百忙中向侧一闪,间不容发地避过一撞,双方擦肩而过。
撞来的冒失鬼是个大块头中年人,身高九尺以上,肩阔腰圆,像个金刚,倒拖着一条粗加鸭卵的熟铜棍,粗眉暴眼,留着满腮虬髯,暴眼中凶光四射。
虬须大汉没将柴哲撞倒,居然发起横来,一摆熟铜棍拦住去路,怪叫如雷道:“好小子,走路没带眼睛么?撞什么魂?”
柴哲不加理会,懒得和这家伙计较,追人要紧,伸手去拨挡在身前的熟铜棍,举步夺路。
虬髯大汉大为光火,用棍尾挑出大吼道:“小子找死,没交代清楚你想走?”
柴哲身形下挫,出手抓扣挑来的棍尾。对付这种不讲理的人,有理也讲不清,唯一的手段是出手教训,动武方可解决困难。他出手奇快,抓住了。
虬髯大汉吃了一惊,双手一带,出右脚便踹。
柴哲岂能让对方撒野?大喝一声,突然脱手送棍。
虬髯大汉上当了,骤不及防,仰面便倒,不仅一踹落空,而且带棍时用劲太猛,自然立脚不牢,重心一失,不倒怎行?
柴哲急步跟上,正想一脚挑出,蓦地寒芒一闪即至,三枚钢镖分上中下三路从门侧射到。
他双手上下一分,三枚钢镖全部入手。
不等他将接来的镖反击,发镖人已被两名青袍青年拦住了。用镖暗袭的人,是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腰悬一把鬼头刀,右额下方生了一块两指粗的胳记。
两个青袍人一高一矮,眉清目秀,人才一表,尤其是那位身材矮的青年人,清秀俊美极为出众。两人皆是书生打扮,大袖飘飘,宛若临风玉树,腰悬佩剑,一眼便可看出他们是游学书生。
身材稍高的书生手脚快极,右手一伸,闪电似的扣住了发镖人的左手,沉喝道:“住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阁下竟敢白昼行凶,你心目中还有王法吗?捉你送官究治,看你还敢如此胆大妄为否?”
发镖人毫无反抗之力,全身发僵,额上青筋跳动,冷汗直冒,双膝在抖动,似乎脸上已无血色。
屋角的人影再现,一个白发老婆婆突然抢出,一声暴叱,寿星杖发如逸电,风雷声隐隐,劈向书生的腰脊。
稍矮的书生疾闪而至,欺近老婆婆的右侧,伸手勾住了老婆婆的右肩,伸腿猛拨老婆婆的膝弯,喝声“躺”!
老婆婆真听话,寿星杖中途停顿,“蓬”一声仰面便倒,直冲滑出八尺外方行止住,爬起便跑,逃入屋角的小巷中去了,来得快逃得更快。
矮书生淡淡一笑,向柴哲走来。
柴哲发觉神眼印奇峰已经不见了,知道追不上,停下留神两个书生的举动,心中忖道:
“这两个书生手脚干净例落,出自高人门下。可惜,看他们人才一表,气朗神清,不像是亡命之徒,居然也来打劫金的主意,令人惋惜。”
倒地的使棍虬髯大汉被姑娘夺过熟铜棍,用棍抵住了咽喉,躺在地上不敢动弹,束手待毙。
矮书生走近柴哲,拱手为礼,朗然一笑,露出口中编贝似的两排皓齿,笑道:“兄台受惊了,凶手已经擒获,不知兄台是否打算送官究治?”
“多谢兄台,这两人不必送官,在下要问问他们行凶的内情。”柴哲回礼答,目光紧吸住对方的眼神。
“那么,小生建议兄台到店中查问,可好?”
“在下正有此意。”
“小生姓闵,南京人氏。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姓柴,名中平,闵兄的同伴是……”
“那是家兄闵子建。柴兄的同伴……”
“那是舍弟柴云。”
四人押了两名俘虏入店,双方皆替同伴引见了。矮书生叫闵子康,不住向云笙姑娘打量,目光灼灼毫不放松。闵兄弟俩自称是从南京来,沿途观赏江有风光,游学南昌,准备到东湖书院,听说大贤欧阳德将在东湖书院讲学。因此专程前往云云。
“柴兄出店行色匆匆,不知因何事故与这些江湖亡命冲突起来的?”闵子康落坐含笑问。
“在下要追一位姓印的朋友,这几个家伙无故挑衅,不知是何人所差,在下且问问再说。”柴哲信口答。
姑娘从柴哲手中取过一枚钢镖,向被抵在壁角的虬髯大汉冷冷一笑说:“阁下,光棍眼中揉不进沙子,希望你放明白些。在下的要求是有问必答。你老兄如果不合作,那么,话讲在前面,届时将有人后悔,我保证后悔的人将不是我姓柴的。”
虬髯大汉咬牙切齿地怪叫道:“你的朋友找麻烦,走路不带眼睛……”
姑娘用一声冷哼打断对方的话,镖尖一闪,便刺入虬髯大汉的右手曲地穴,入肉三分,冷笑道:“老兄,在下先废了你的右手。”
她用了半分劲,大汉浑身一震,脸色泛青,叫道:“住手!我……”
“你贵姓大名?”
“在下欧清海。”
“奉谁所差?”
“在……在下……”
“不许吱晤,说……”
“在下是……是前来湖口踩盘子的……”
“哦!你的当家是……”
“九华黑豹郝水靖。”
“你那三位党羽是……”
“都是欧某的同伙。”
“你不是紫袍魔君的人?”
“我……”
姑娘又用了半分劲,漂徐徐投入。
“我……我说,是……是的。”欧清海满头大汗地叫。
“他差你们……”
“暗算你们,以除去劲敌。”
柴哲也认为欧清海是紫袍魔君的人,向姑娘说:“小弟,不必问了,让他们滚。”
“报官很讨厌,放了他们也好,省事免麻烦。”闵子建深以为然地说。
姑娘也对欧清海的话深信不疑,这次到湖口,只和紫袍魔君小有冲突,其他的人没有无缘无故派人暗算他俩的理由,便拍活两个俘虏的穴道,喝声“滚”!两个俘虏踉跄而逃,飞奔出店而去。
柴哲吩咐店伙加了几味菜,四人客气一番,一面小伙一面畅谈。他敬了闵家兄弟一杯酒,笑道:“兄弟是江湖人,说话口没遮拦,开门见山有话就说,如有冒犯之处,贤昆仲包涵些儿,刚才子建兄说贤昆仲是游学书生,自然这是托词。如果贤昆仲自视甚高,自抬身价,那么,咱们今天的友谊至此为上。我兄弟是江湖人,具有江湖人的骨风,咱们尊重读书人,但对读书人猎取功名的抱负并无好感,因此……”
闵子建哈哈大笑说:“柴兄,兄弟也是个口没遮拦的人。江湖人总该为自己找一件可掩护自己的身份,不然将寸步难行,怎能弄到路引?游学书生的身份最妙,不但可以任意邀游天下,也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更可避免不少麻烦,何乐而不为?咱们兄弟确是南京人氏,也读了几年经书,这次听江湖传言,说是伊王敲了严嵩老贼五万两黄金.我兄弟不才,认为不义之财,取之何伤?因此前来看看风色,如有可能,将这笔黄金弄到手,以之行善济贫,有何不可?贤昆仲如不见弃,咱们联手结伴同行,不知贤昆仲意下如何?肯否提携一二?”
“子建兄有此抱负,兄弟愿助贤昆仲一臂之力,但咱们言之在先,假如将黄金弄到手之后,须全部捐赠各地善堂与俾田院,你我不落分文。如果贤昆仲能够办得到,咱们……”
“中平兄,咱们一言为定。兄弟虽不是一方富豪,老实说,五万两黄金还不至于令兄弟动心。请教,贤昆仲是否已获得运金船的消息?”
“略有风闻,大约明午可到,但……”
“咦!兄弟听说今晚可到呢!”
“今晚到的不是运金船,同时,明午运金船根本不靠湖口,咱们必须在未牌左右离开,到湖对岸等候机会。”
“那……咱们何不抢先迎住下手?”
“同时,兄弟必须申明,咱们不能直接抢劫运金船。”
“中平兄之意……”
“严老贼也出动了大批高手,意图抢回这批黄金。因此咱们要等他们先动手,坐收渔利……”
“那……那岂不晚了?”
“不晚,让他们拼个两败俱伤,咱们岂不省力得多。”
问子建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那么,我等你的消息。”
“午牌末,咱们在前面的破败城隍庙会合。”
“这儿怎会有城隍庙?”
“这儿原来是湖口县旧址,有城隍庙并不足怪。”
“好,咱们午后在城隍庙会合。”
店外陆续来了几位劲装食客,柴哲不再多说,四人天南地北谈些江湖见闻,谈谈自己的抱负,双方极为投机,意气相投,不免多喝了两杯酒。
“距午后尚早,贤昆仲不知还有重要的事待办么?”闵子建含笑低声问。
“兄弟要等一位朋友的消息。”
“谁?”
“恕兄弟暂时守秘,目下风声甚紧,咱们必须小心。”
“中平兄如无要事,何不到大岭山下麒麟河畔走走?”
“那儿……”
“听说江湖群雄在巳牌末午牌初,将在那儿协商,公举主事人,咱们何不前往探探底细?”
“有些什么人?”
“不知道,要走一趟才知道。听说为首的人是鄱阳三水寇之一的混江虎鲨邹南康,他发了不少请帖,不知没接到请帖的人,是否可以参加。”
“混江虎鲨不是紫袍魔君的人么?哼!定然又是不可告人的阴谋。”
闵子建摇摇头,笑道:“混江虎鲨是鄱阳湖北的水寇首领,一方巨寇,不世之雄,他怎会受人指挥?他这人目空一切,谁也不买帐,紫袍魔君在江湖中固然颇有名气,但还不配役使混江虎鲨。阴谋或许有,可能是混江虎鲨的阴谋,紫袍魔君决不可能在混江虎鲨的地盘内称英雄道好汉。”
闵子康也笑道:“听说紫袍魔君已投入严老奸府中为贵宾,老而不死自毁声誉,混江虎鲨岂有不知之理?双方见面,不拼个你死我活才怪。此至麒麟河群雄大会处不足五里地,前往看看风色有利无害,只怕咱们没有请帖,半途或许有麻烦。”
“咱们如果怕麻烦,便不会来了。走一趟必可得到不少消息,咱们四人四剑,何所惧哉?走!”闵子建断然地说。
姑娘未置可否,柴哲也不反对,四人立即会帐外出,取道绕出麒麟河,沿河上行。
大岭山的南面是小岭山,护城河原称沙头河,发源于大岭,汇合黄土岭诸洞的水,西流入江。小岭山也有一条小河,汇集武场涧数条小溪,流人南门外的虹桥港。所以这一带溪涧纵横,春夏之间水涨,不易畅行。
四人带了三分酒意,沿河西岸上行。走了三四里,尚不见有武林人的踪迹。河岸有一条小径,沿途的茂林修竹中,不时可看到三五茅舍小村,一切显得平静安详,似乎嗅不到任何凶险的气息。
闵子建领先而行,逐渐接近了一座古林密布的山脚下小河洞。右面的沙头河宽仅三四丈,秋冬水浅,清澈见底,游鱼可数。
左面出现了一条小径,三个穿灰袍的人影冉冉而至,双方逐渐接近,终于在岔路口碰上头。
三个灰袍人年纪皆在半百左右,脸上没有特殊惹人注意的神色,仅一双眼睛极为明亮,身材一般高,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腰悬长剑,胁下挂囊,走动时脚下沉着从容,袍袂飘飘,风度极佳。
柴哲四人先一步通过三岔口,首先跟到的为首灰袍人突然在后面大叫道:“站住!你们四个小辈从何处来的?”
“麻烦来了。”柴哲向姑娘低声说,转身闪在路旁。由于闵子建年岁稍长,他让闵子建出面与灰袍人打交道。
闵子建外表豪爽,不拘小节,骨子里高傲,背手屹立路中,傲然一笑,向接近的三个灰袍人问:“诸位口气很狂,偌大年纪火气不小。请问,有何见教?”
三个灰饱人并肩而立,为首的人脸色一沉,冷笑道:“你们耳聋了不成?老夫问你们从何处来的?”
“从来处来。”闵子建不假思索地答。
“小辈混帐!”灰袍人怒叱。叱声中,身形疾闪,急冲而上,鸟爪般的手爪伸出抓人了。
柴哲晃身插入,举手拂切对方的脉门,叱道:“住手!阁下不讲理么?”
灰袍人吃了一惊,伸出的手间不容发地逃过柴哲的切脉怪招,急退两步脸色一变,厉声问:“你小辈身手不弱,决非无名小卒,亮名号。老夫安庆三霸的老大,满天星孙远。”
“区区姓柴,武林后学江湖小卒,算不了什么,说出名号有污尊耳。你三霸走你们的阳关道,柴某四人走我们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阁下为何大呼小叫,出言无状动辄行凶?
说明白了,咱们评评理。”柴哲朗声答。
“老夫要查明你们的底细。”
“你凭什么?”
“走这条路的人,今天如无混江虎鲨邹舵主的请帖,一概挡驾,不许再向前走。”
“你阁下是……”
“邹舵主的宾客。”
“你们有请帖?”
“当然有,你们呢?”
“没有。”
“奸细!”满天星大声咒骂,猛地左手一振,大袖疾挥,袖底飞出一丛打穴珠,像暴雨般向柴哲洒去,相距不足八尺,按理断无落空之理。
可是柴哲一听对方的绰号,便已心中雪亮,暗中早作戒备,对方大袖一挥,他已先一刹那向下一伏,左手一抬,喝声“打”!将先前接来的钢镖发出一枚,一闪即逝。打穴珠从他的上空呼啸而过,全部落空。
“啊……”满天星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厉叫,手掩着左大腿根向前栽。
同一瞬间,二、三两霸拔剑厉吼,急步枪进。
闵子建兄弟哈哈大笑,也拔剑迎出。
姑娘伸手虚拦,笑道:“割鸡焉用牛刀?两位请袖手旁观,我大哥足能应付。”
说话间,柴哲暴起发难.一声长啸,长剑幻化一道银虹,飞射左面冲到的二霸。
二霸火速沉剑急封,“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封住了,可是,右面的三霸却遭了殃。
三霸原是抢先出手攻招,柴哲左移,他攻出的招式劳而无功,刚欲转身变招进击,柴哲已被二霸封出偏门,恰好向他冲来,他连看也没看清,银虹已一闪而过。他感到右胁一震,本能地挥剑追击,挥向冲过身侧的柴哲背影。但剑出手,却被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楚袭遍全身,手无法控制,剑破空而飞,飞出五丈外去了。
“哎……”他狂叫一声,身躯一震,向右扭转,踉跄冲出丈外,脚下大乱。
柴哲站在丈外,含笑向二霸点手叫:“阁下,你封住了在下一剑,来来来,第二剑看你封不封得住?”
只一照面,三霸便有两霸失手,一个被暗器击中大腿,一个有胁中剑,失去了抵抗力,剩下的一个怎能沉得住气?一声怪叫,扭头便跑。
姑娘身形似电,只两起落便从旁超越而过,光华一闪,霜华剑出鞘,伸剑叱道:“站住!不然将剑尖沥血。”
三霸急于逃命,本能地一声暴吼,剑出“寒梅吐蕊”,走中宫攻入,从光华的侧方闪电似的递出剑尖。
“撒手!”姑娘冷叱,“嘎”一声怪响,三霸的剑身掉下一条剑锋,光华闪闪的剑尖,点在三霸的右胸前。
三霸魂不附体,如受催眠般松手丢剑,脸色灰败,骇然问:“你……你的剑……剑……
剑术……”
“剑术通玄,是么?剑是神物,威力倍增,你难逃一死。”姑娘冷冷地说。
“你……你想怎……怎样?”
“你阁下要死还是要活?”
“当然要……要活,蝼蚁尚……尚且贪生。”
“借你们的请帖一用。”
“没……没有请帖。
“那……阁下想死……”
“不!不!请帖不管用,参与大会的人,不必凭请帖予会,只须说出帖上的暗语,便可通行无阻。”
“呸!刚才你们就问咱们要请帖。”
“问的确是帖,但回答时却只须说出暗语便可,真要将帖取出验看,反而暴露身份。为防止外人混入,所以有此规定。”三霸强作镇定地答。
“暗语请阁下说来听听。”
“这……”
姑娘冷哼一声,剑尖一振,挑破了三霸的胸衣。
“我……我说。”三霸惊怖地叫。
“说。”
“潜天行道,劫富济贫八个字。”
姑娘收了剑,叱道:“滚!带着你同伴离开,不许前往参与大会,尽速退出九江府地境,愈快愈好。下次如果碰上,送你去见阎王。”
“你……你们讲不讲理?”三霸咬牙切齿地问。
柴哲呵呵笑说:“老兄,要讲理,你们还咱们的公道来。叫阵的人,是你们,先动手,也是你们,要讲理,同样是你们先提出。好吧,咱们讲理好了,先卸掉你们一条胳膊,再说个一清二楚。”
三霸打一冷战,悚然奔向两位蹲坐在地上敷药的同伴,一左一右挟起便跑。
旁观的闵子建兄弟俩,一直留心着柴哲和姑娘的一举一动,被柴哲疾逾迅雷的惊人剑术吓了一大跳。子建不住向乃弟打眼色,子康不住凛然颔首会意。
“有了暗语,咱们走。”柴哲向闵子建兄弟笑道。
子建竖起大拇指,笑道:“了不起,中平兄。安庆三霸艺业超人,今天三人联手仍然栽在贤昆仲手中,兄弟叹为观止矣!看兄台的剑术,声东击西,诡异绝伦,一发即中,捷如电光石火,宛若雷霆骤击,可怕极了,但不知兄台出身何门何派,能见告么?”
“子建兄过奖了,兄弟的剑术不登大雅之堂,所恃的仅是胆大敢拼而已,见笑方家。不瞒两位说,兄弟出身并无门派,渊源家学,艺自家传,并经长辈指点,不成章法,见笑了。”柴哲敷衍地说。
四人一面谈论各门派的艺业,一面沿小径急走。
不久,三霸独自重新回到斗场,在路旁拾起一个纸团,急急打开,只见上面用毛笔写着两行小字:“小狗之弟乃是女扮男装,来历不明。须全力图之,不然将是心腹大患。运金船之行程,小狗了如掌指,消息来源不明,将设法查出此人。”
三霸将纸团藏好,匆匆走了。
闵子建仍在前面引路,沿途边走边谈,脚下甚慢,天南地北信口胡诌,间或套问柴哲与姑娘的身世与所交好友的名号,套话的技巧相当高明。可是柴哲更为机警,并不因有了三分酒意而松懈,借口开河,胡说八道,避重就轻,从容应付。
姑娘更是有心人,她已看出闵子康不是男子汉,自然而然地怀有戒心。同时,她发觉闵子康的目光,经常向柴哲窥伺,更令她心中不安,女孩子心细如发,她更是处处留神。她会错了意,以为闵子康对柴哲倾心,在找机会亲近,这是她最不愿意的事,无法容忍此事发生。因此,她缠住了闵子康,尽可能阻止闵子康与柴哲说话。闵子康想套她的口风,可说白费心机。以她的眼光看来,闵子建的年纪,当不少于三十。保养得好可以令人的外貌显得年轻,但举动却瞒不了有心人,成熟的气宇风标,使那些气血方刚野马似的青年人无法仿效比拟。这位闵子康的年岁,恐怕也在二十四五之间了,美好的脸蛋和娇嫩的粉颊固然显得年轻,但笑起来可就掩不住眼角的笑纹。女人有了笑纹,那表示她的黄金年华、大好青春已经逝去,永不复回啦!
一个二十四五岁的江湖女人,如果还没有婆家,其中便大有文章了,姑娘怎能不生疑?
在她的心目中,柴哲是天下间唯一完美的人,是她的终身伴侣,是她在西番万里追踪,经过多次试测,长久的观察,证明唯一合乎她心目中理想伴侣的人,她岂肯让其他的女人插入?
她当然深信柴哲不是好色之徒,更不是见异思迁的登徒子,凭闵子康的容貌,不客气地说,简直不配与她相较,岂配横刀夺爱?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必须小心,防患于未然,她得为自己打算。
柴哲不是糊涂虫,他自然知道闵子康是女人,因此仅与闵子建打交道,谈谈说说颇为投机。闵子建确也装满了一肚子墨水,江湖见闻广博,而且为人也够豪爽,自然博得他的好感,甚至平空生出惺惺相借的念头,大有相见恨晚之慨。可是,牵涉到身世和朋友,他不得不有所保留,虽有了三分酒意,仍然记得对人且说三分话,末可全抛一片心的古训。
绕过前面的山脚,柴哲与闵子建并肩而行,子建在左,柴哲在右,右面的小河已在十余丈外,路两侧全是些快干枯了的荆棘,三两丈外侧是些矮树丛。前面约半里地,山脚下有一座平静的三家村,三两声大吠夹着一两声鸡啼隐隐传来,看不出有何异样。
“怪事,怎么沿途不见有武林人?”柴哲有点心疑地问。
“还早呢,大概都在咱们后头?”子建信口答。
“快到了吧?”
“前面那座三家村如果是黎家湾,便是他们的聚会处。”
“那么,咱们快两步。”
“好,快走两……”
柴哲突然大叫道:“小心身后,闪!”叫声中,他将闵子建向前一推,自己则向前伏倒,末着地便已翻转身躯,向路旁的荆棘丛中发出夺来的最后一枚钢镖。
钢镖出手,他已挺身而起,左手一抄,接住了第二次射来的三枚寒星,右手已拔剑出鞘。同一瞬间,姑娘“哎”一声惊叫,前跃八尺,旋身撤剑。她的左上臂后侧,臂袖裂了一条缝,皮破血流。一枚梭形两刃钻划空飞出三丈外,掠过闵子康的身后,“嚓”一声落入荆棘丛中去了。
说来话长,其实是刹那间所发生的事。从两侧荆棘丛中先后共射出三种暗器,共有十二枚之多,只划伤了姑娘的左上臂后侧,其余的全部落空。
路右的荆棘丛中,一个身穿灰色劲装的人,哀号着满地乱滚,将荆棘压得纷纷折倒。这人的右肩近胸处,柴哲射出的钢镖只露出一绺镖穗。
附近的荆棘丛中,陆续跃出九名穿灰色劲装的人,每个人皆以黑巾蒙面,所带的兵刃全是剑,黑巾包头,黑色手套,黑色快靴,黑色的剑鞘,连剑德也是黑的,只露出一双眼睛,令人望之毛骨悚然。
显然共有十个人在此埋伏,已被柴哲放倒了一个。
九个蒙面人形成合围,将四人包围在路中。
“分开戒备,子建兄,贤昆仲负责北面。”紧要关头,柴哲断然地负起领导人的身份。
但蒙面人并未群起围攻,一名蒙面人徐徐拔剑,举步欺近,用剑向柴哲一指,发话道:
“你,伤了咱们的人。上,纳命,公平一决。”
柴哲示意姑娘小心身后,立下门户冷笑道:“先用暗器暗袭,算公平么?”
“彼一时,此一时。”蒙面人冷冷地答。
“亮名号,阁下的主使人是谁?”
“你反正得死,亮名号何用?”
“你们为何暗袭?”
“要你的命。”
“你我无冤无仇。”
“少废话。”
“阁下知道在下是谁?”
“你就是你。”
“天下间决无无故向人袭击的人,你们必有用意。”
蒙面人不再回答,一声冷叱,迫近攻出一剑,剑啸似隐隐风雷,可知这人的内力修为精纯,出剑的手法沉着隐定,看似缓慢其实甚快,一星寒芒劈面点到。
柴哲心中一动,付道:“这人修为的火候甚为精纯,定非无名小辈,而是武林成名人物,为何要掩去本来面目,无端向人袭击?我得小心了。”
他一面想,一面出剑封招,“铮”一声崩开来剑,向左挪移。双剑接触的瞬间,他感到虎口一震,反震力相当凶猛。显示出蒙面人内力修为已将臻化境了。
“铮铮!”他反击两剑,皆被蒙面人封住了。
双方从容挪移,寻找空门,三剑接触,已换了一次照面,彼此皆怀有戒心,不敢贸然进击。
两人剑尖遥指,沉着地移位,剑上龙吟隐隐,双目光芒闪烁,谁都心中明白,彼此碰上最佳的对手了,谁也不敢投机走险。
绕至第二圈,柴哲突然一声狂笑,碎步挺进,剑出“飞星逐月”,奋勇抢攻。
蒙面人一声冷哼,左移、避招、欺进、出剑,避实就虚,猛攻柴哲的右侧胁。
柴哲正求之不得,他正希望速战速决,往下拖于己不利。要速战速决,必须给对方贴身发招的机会,不然双方大兜圈子,怕不要拖上一两天也解决不了问题。
剑势疾变,数道虚实难辨的剑影破空而出,宛若怒龙夭矫,向刺向胁侧下的袭来剑影罩去。罡风骤发,剑气飞腾,人影倏然加快,快得令人眼花,双方的剑虹缠住了。
“铮!”一声铿锵的清鸣传出,剑影再次活泼地飞腾。
人影乍合,蓦地响起一声轻叱,剑气倏敛,人影接着突然一闪即行分开。一道怪影随着乍分的人影,翻腾侧飞丈外。
几颗血珠迎风飘落在路面上,殷红触目。
人影倏止,敌我双方观战的十一个人,呼吸似已止住了,手心淌着汗,四周像死一般的静。
柴哲横剑屹立,剑尖殷红触目。
蒙面人的包头不见了,发结也失了踪,短灰发披散垂落,但顶门光光。原来先前飞出的怪影,是蒙面人的包头和发结。这人的左胸,裂了一条半尺长的血缝,鲜血像泉水般向下流,流至腰带,流下腿部。
“留你一命。”柴哲沉静地说。
蒙面人双腿一软,突然向前仆倒。
另一蒙面人急抢而出,一把将人扶住了。
“我……我……惭……傀。”受伤的蒙面人虚脱地叫,浑身软绵绵地,剑失手坠地。
正南的一名蒙面人突然射出,相距两丈余,居然能不起势不弹腿,直挺挺地疾起疾落,悄然落地,无声无息。
“好高明的提气轻身术。”柴哲脱口叫。
蒙面人的一双鹰图厉光闪闪,眼四周的皱纹,说明他已是年岁甚高的人,甚至眉毛已泛灰了。他缓缓拔剑,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阎王指定三更死,决不留人到五更。”
姑娘脸色一变,叫道:“他是活阎罗罗守仁,大哥小心他的暗器阎王令。”
“他为人如何?”柴哲问。
“黑道的巨擘,残忍的凶手。曾经与八爪苍龙打成平手,江湖上谁不知他活阎罗的名号?”
“他与八爪苍龙有纠纷,那么,他定是犯案的要犯了。”
“血案如山,大江南北五省四十一府,皆有他杀人越货的血案未结。”
柴哲突然收剑,向活阎罗冷笑道:“杀你污我之剑,在下要用暗器宰你。”
“班门弄斧,你该死。”活阎罗阴森森地说,举剑逼进。
柴哲双手各挟了一支铁翎箭,屹立如山,虎目中神光似电,紧紧地捕捉住对方的眼神。
双方渐行接近,丈五、丈二、一丈了。
柴哲依然冷静地屹立,纹风不动,像一座石人,仅嘴角有三两根肌肉轻微的牵动。
活阎王反而脚下有点迟疑,对方已知道他的名号,也知道他的暗器阎王令可怕,居然敢夷然无惧面面相对,居然敢屹立不动,不采取拉开安全距离的行动,显然并未被活阎罗的名号所动,冷静的神情反而令他心中懔然,脚下不由自主地迟疑不进。
他再迈出右腿,眼中杀机怒涌。
柴哲依然毫无动静,屹立如岳峙渊停。
“这小辈吓傻了。”一名蒙面人向自己的同伴低声说。
这瞬间,狂风暴雨终于光临。
活阎王的剑递出了,左手也同时疾扬,叱声似沉雷:“纳命!”
叱声、剑尖、暗器,在同一瞬间光临,人已近身。
柴哲在大天星寨苦练了六年暗器,在尔后离开的四年中,更是勤练不辍,收发暗器的手法,可说已臻炉火纯青的境界了。对心理预测方面,所下的功夫自不待言,可从对方的眼神中,看透对方的心意.先前他伏地避暗器并反身发镖,身法手法自然已被活阎罗看清,这次可不能重施放技了。他双手齐分,身躯在闪电似的瞬间扭转,右脚反而踏进,双掌一分,双方劈面贴身相遇。
四枚长有八寸,构造特异可发眩目虚影的阎王令,像一把伞般射到,笼罩住附近丈余地面,真正射向柴哲立身之处的,只有一枚。活阎罗上当了,做梦也未料到柴哲的身形仍在原地,一着错全盘皆输,而且输得很惨。
柴哲不愿冒险接阎王令,用左手的箭轻轻一拨,让阎王令略偏准头贴衣擦过。
他仅发出右手的铁翎箭,一击奏功。
“嚓!”剑贴他的胸口擦过,有灼热之感触体。
在活阎罗撞上他的前一刹那,他略移马步闪让。
他的铁翎箭,端端正正射入活阎罗的咽喉。他的内力修为十分精纯,任何练了八成气功的高手,也禁不起他以内力所发的一箭,三丈内足以击破八成火候高手的气功。
活阎罗一剑落空,向前冲出丈余,脚下突然大乱,身躯一震,猛地转身挥剑,左手探囊取阎王令。
可是,手刚探入囊口,突然一顿,如中电击,喉间传出一阵怪响,摇摇欲坠。
“恶贯满盈,你安心地去吧!”柴哲沉声叫。
活阎罗浑身一震,砰然倒地。
四周除了姑娘外,所有的人全都骇然,眼中散发着恐怖的光芒,有人在打冷战。
闵子建兄弟俩倒抽一口凉气,呆若木鸡。
柴哲徐徐拔剑,冷冷一笑。
蓦地,一名蒙面人发出一声长啸,除了一名照顾第一个受重伤的同伴外。六名蒙面人同时挥剑抢进,不再公平一决,而是倚多为胜,展开群殴了。
柴哲一声长笑,剑虹如匹练,先迎向正南。
姑娘紧随在他身侧,挥剑急迎。
可是,六名蒙面人突然不进反退,几乎在同一瞬间扭头发腿狂奔。
外围照顾受伤同伴的蒙面人,也背起同伴进命。
闵子建兄弟向北追,追赶两个家面人,钻入一座矮林,狂追不舍。
柴哲与姑娘向南追,看看要追上在前面逃生的两个蒙面人,他突然止步叫:“小弟,退!”
“不追上捉两个人来问口供?”姑娘停步讶然间。
“不行!这些家伙无一庸手,闵子建兄妹贸然去追,后果可怕。快!赶回去接应他们。”
两人回头急奔,向北循枯草惬倒的方向追。
果然不错,追上了百十丈,便看到闵子康扶着乃兄子建,狼狈地奔来。
“家兄的左臂挨了一刀。”子康远远地便焦急地叫。
柴哲赶忙迎上,扶住子建察看伤势,笑道:“很幸运,飞刀仅穿过一层皮肉,上两三天药便毫无妨碍了。如果被正面被击中,可能要伤骨呢。快坐下,我替你起刀上药。”
子建席地坐下,苦笑道:“兄弟对暗器无可奈何,防不胜防,惭愧。”
“发飞刀的人劲道差劲,不然你会丢掉一块肉呢!这样吧,贤昆仲可到城隍庙等我,我与舍弟到前面黎家湾走走。”柴哲一面替闵子建裹伤,一面说。
“咱们在此打斗,还能逃过贼人的耳目?你击毙了大名鼎鼎的活阎罗,那些予会的人怎敢不溜走?算了,咱们回去吧。”子建显然不愿柴哲前往,所以详加分析不去的理由。
看看天色不早,柴哲不希望误了城隍庙之约,便同意了子建的建议,回到斗场起回铁翎箭,将两具尸体放置在路中,让活阎罗的同伴前来收尸。
四人回到三市口先前进食的小店,已经是已牌末时分了。闵子建兄弟藉口要去找一位朋友,不留下了,约定午后在城隍庙会合,不见不散。
柴哲与姑娘在小店买了数包菜肴,带了两葫芦酒,回到了城隍庙,等候昨晚带他们来的黑影返回相见。
午后不久,闵子建兄弟先到,柴哲、云笙姑娘、闵子建兄弟,四个人在城隍庙会合,正在破殿中聊天,接着来了一个奇丑的持短杖怪人,见到柴哲便高叫道:“快!跟我来。”
柴哲立即离座,说声:“走”!跟着黑影匆匆向外奔。
闵子建脸色一变,讶然道:“咦!那不是九幽鬼王许琼么?”
“正是他老人家。”柴哲信口答。
“你的消息是他供给的?”
“一部分是的。”
“他的消息不一定可靠哩!”
“事实上全部可靠。”
“他这人不是正道,与他走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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