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赐花定情
狄墨云见夏侯平误会自己真要杀他,不由叹了口气道:“倘若由我作主,我根本不会与你有所争斗。但师命难违之下,万事均无法断言!如今,我们且未雨绸缪地,互相规定一个暗号最好!”
夏侯平讶然道:“要规定暗号则甚?”
狄墨云苦笑答道:“因为我师徒之间,有时会用密语传令!譬如我和你正在动手,忽奉师命,施展‘金链黑骷髅’,克敌致胜,就可以做出暗号,使你能及时脱身,安然逸去!”
夏侯平听得双目神光闪动,傲气腾眉地,朗声笑道:“狄姑娘,夏侯平多谢你的关怀盛意!但说句良心话儿,我真想斗斗你师门奇宝,那串‘令到如人到,江湖鬼见愁’的‘金链黑骷髅’呢!”
狄墨云摇手叹道:“你不要斗,这东西委实大以厉害!何况就算你胜得了我‘金链黑骷髅’,也必把我师傅激怒,亲自对你出手!双方火候修为相差悬殊,到那时你能侥幸得了么?”
夏侯平已获“南海醉仙”萧九先生的八九成真传,一向睥睨无敌,心雄万夫!他心中真想连“金链阎婆,骷髅仙子”裘冰艳,也斗上一斗,但因碍着狄墨云,只好忍住不言,微笑问道:“狄姑娘,你师傅裘老前辈约你在何处与她相见?”
狄墨云摇手说道:“我师傅行踪飘忽,任何人无法捉摸!她老人家只命我子正谒师,但应住何处参谒?却要等到亥初时分,才会接奉命令!”
夏侯平笑道:“狄姑娘对于明年八月中秋‘峨嵋金顶争金鼎’的那场举世群英大会,是定会参与的了?”
狄墨云“嗯”了一声,点头答道:“这场‘峨嵋金顶争金鼎’大会,大概定可聚集举世英雄!因为有些人确想觊觎‘罗公金鼎’,有些人既无贪念,也想借便匹识见识轻易难见的绝代奇客!”
夏侯平轩眉笑道:“有了!‘金链阎婆,骷髅仙子’裘老前辈,及‘灰指神翁纸钱霸主’谷寒涛等两位人物参加,这场大会,确够热闹的了!”
狄墨云微笑问道:“你以为你师傅‘南海醉仙’萧九先生,及‘玉剑观音’空明师太,就不会去‘峨嵋’么?”
夏侯平想了一想说道:“倘若裘老前辈与谷神翁等,参与此会,我师傅与空明师太,也许会到,但主持此会的‘血手香妃’龙妙妙的来历武功,我却还未曾多加探听,有点弄不清楚,她能是你我师傅的对手么?”
狄墨云扬眉笑道:“我对‘血手香妃’龙妙妙的来历,略为知道一些,她的武功灵诡狠辣,别具神奇,恐怕与‘南海醉仙’、‘玉剑观音’、‘金链阎婆’、‘纸钱霸主’等四位惊天动地的老人家们,能在伯仲之间,甚难分出上下呢!”
夏侯平“哦”了一声,失惊说道:“血手香妃龙妙妙能有这样厉害,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狄墨云笑道:“据我所知,龙妙妙之父,是位先明遗将,鞑虏入侵,山河破碎以后,几经联络志士,发兵勤王,但屡战屡败,连双手都在浴血苦战之中,为人断去!他妻子遂把他救走,夫妻共命,遁入蛮荒,但伤疲交袭,瘴疠樱人,这位先明遗将,终告含恨死去!”
夏侯平听到此处,讶然问道:“狄姑娘,照你这样说法,‘血手香妃’龙妙妙……”
狄墨云摇手笑道:“我知道你有疑问,这龙妙妙之父虽死而母未亡,她是遗腹孪生之女!”
夏侯平目光微闪,含笑问道:“既称孪生,则‘血手香妃’龙妙妙一定还有姊妹?……”
狄墨云微摇螓首,又不等夏侯平话完,便自接口笑道:“龙妙妙,与她一胎孪生的,是她兄弟!”
夏侯平继续说道:“她这一身神奇武功,却是从何而得?”
狄墨云含笑答道:“龙妙妙机缘巧合,在苗疆深山之内,服食一株‘九天香草’,体质大变,身带异香!又获得一册武林秘籍‘血手神经’,遂练成如今这身奇绝武学!她兄弟虽也同参‘血手神经’,但少食一株‘九天香草’,功力自然难免要比他姊姊,略为逊色!”
夏侯平一双俊目之内,突射神光,朗声说道:“龙妙妙姊弟,既负一身绝学,又有不共戴天的家国之恨,为何不继承先人遗志,联络未忘先明的英雄豪杰,共驱鞑虏,复我河山?”
狄墨云冷笑一声说道:“你说得到颇为容易,我来问你,你镇日东西南北,到处奔波,也无非勃勃雄心,期复旧国!但直到如今,究竟联络上了几位宁肯抛头颅,洒热血,能够推心置腹,共图大事的民族英侠?”
这几句话儿,把这“游龙侠少”夏侯平,问得紧蹙双眉,嗒然不语!
狄墨云看他一眼,微叹说道:“龙妙妙姊弟之母,是位学识渊博的巾帼奇人,她静居苗疆,默参气数,知道满清国运方隆,一时决难如以颠覆!遂连丈夫身份,及勤王重伤,因而惨死之事,都未告知龙妙妙姊弟,免得她们情急复仇,举止操切,不仅送掉两条小命,并又引起一番平白涂炭生灵的兵灾浩劫!”
夏侯平皱眉说道:“龙妙妙姊弟之母,虽识时务,但似也不应该让她子女,不知先世,忘了祖宗……”
狄墨云截住夏侯平的话头,摇手笑道:“夏侯兄有所不知,这位老人家具有深心,她准备在龙妙妙姊弟,双双成婚,有了后代,并于江湖中闯荡出相当名头,交游甚广以后,方把一切言明,命她姊弟尽量向八荒四海,宣扬民族气节,培养民族元气,静伺天机,待时而动!”
夏侯平好生惊奇地,目注狄墨云间道:“狄姑娘,你怎会知道龙妙妙姊弟之母的肺腑间事?”
狄墨云笑道:“我有位朋友,与龙妙妙姊弟之母,是无话不谈的莫逆深交,故而详知一切!”
夏侯平问道:“龙妙妙姊弟,如今均已完婚了么?”
狄墨云摇头笑道:“她姊弟虽然奉母极孝,但婚姻之事,却无法勉强!故而龙妙妙虽有‘血手香妃’之号,尚无帝王夫婿,她弟弟也还是一条到处风流的光杆游龙!”
“游龙”二字,听得夏侯平眼中一亮!心头微动,剑眉双扬,又复向狄墨云急急问道:“狄姑娘,你知不知道‘血手香妃’龙妙妙的兄弟,叫故什么名号?”
狄墨云笑道:“他在西南一带,风头甚健,但却有姓无名,固他父亲另有一子,在勤王战中,成为国殇,遂以排行为称,叫做龙三公子!”
夏侯平“呀”了一声说道:“果然是他!”
狄墨云笑道:“夏侯兄认得他么?这位龙三公子的外号,与你有点相同,他叫‘风流游龙’,恰好相当于你的‘游龙侠少’!”
夏侯平苦笑说道:“岂但认识,他并和我订约于今日凌晨,在‘君山’脚下决斗,若非狄姑娘恰巧相邀,我如今斗的不是你,而是他呢!”
狄墨云扬眉问道:“你们二人有甚仇恨?竟要互相决斗?”
夏侯平摇头笑道:“这位龙三公子,性情太傲太骄,他不许我与他共用‘游龙’之号,要以决斗方法,赌一个胜存败亡!”
狄墨云听得勃然大怒,柳眉双剔说道:“龙三太以无礼,让我去把他教训一顿,命他将‘风流游龙’外号取消,并老老实实地,取上一个名儿,不必自命风流叫做什么‘龙三公子’!”
夏侯平摇手笑道:“狄姑娘的美意,夏侯平极为感谢,但请万莫如此!我听下你适才一番话儿以后,业已不再有与龙三公子,赌斗外号之念,我愿意在‘峨媚金顶争金鼎大会’以上,当着举世豪雄,宣布取消我的‘游龙侠少’四字!”
狄墨云妙目凝光,盯在夏侯平脸上问道:“这是什么原因?你怕了他么?”
夏侯平摇头笑道:“不是怕他,却是敬他!”
狄墨云越发不解地,瞠目问道:“你敬他何来?”
夏侯平满面神光地,正色朗声答道:“我敬他是先明大将之后,是有恨如山的孤臣孽子!”
狄墨云默然片刻,点头笑道:“你这种想法,倒也有点理由,我们游侠江湖人物,本来就敬的是孝子忠臣遗民志士,恨的是土豪恶霸污吏贪官!”
夏侯平如今因龙三公子而想到狄素云,不禁向狄墨云的如花娇靥,痴呆呆地,蹙眉凝视!
狄墨云被他看得微觉羞赧,双颊霞生,嫣然笑道:“夏侯兄,你这样看我则甚?”
夏侯平微笑答道:“姑姑娘,我有一件事儿,要想问你,却又觉得冒昧!”
狄墨云娇笑道:“我们因仇成友,订交经过颇为有趣,如今似已互相投契,你还有什么话儿.不便问呢?”
夏侯平听她这样说法,遂含笑问道:“我觉得你不是还有一位姊姊,便是还有一位妹妹!”
狄墨云闻言,不禁大吃一惊,目光微扫四外,移身靠近夏侯平,向他耳边压低语音问道:“我确实还有一位妹妹,但此事属于不能令外人获悉的绝大秘密,夏侯兄却是如何知晓?”
夏侯平微笑道:“因为我见过一人,面貌与你生得一模一样,姓名也颇有关联!”
狄墨云急急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夏侯乎因两人低声密语,几乎耳鬓厮磨,鼻中不断嗅得狄墨云身上的兰麝暗香,不禁心神微醉地,含笑答道:“她叫狄素云……”
“狄素云”三字才出,便把狄墨云听得脸色大变地,一把抓住夏侯平的肩头,颤声问道:“对了,对了,狄素云正……正……正是我的妹妹!夏侯兄是在何……何……处见着她的?”
夏侯平见她如此激动,便含笑安慰说道:“狄姑娘不要心急,令妹如今也在岳阳地面,但她好像和那龙三公子,交情好得很呢!”
狄墨云听得狄素云也在“岳阳”,并与龙三公子极为交好,不由又喜又气地,皱眉说道:“龙三公子是个有名的风流鬼,我妹妹怎么和他……”
夏侯平接口笑道:“狄姑娘莫要误会,令妹不是以女孩儿家的本来面目,与龙三公子结友,她是易钗而弁地,和龙三公子订下了兰谱之盟!”
说完,遂把自己上次在这荒坟助阵,巧遇狄素云及龙三公子等事,向狄墨云细说一遍。
狄墨云听说狄素云是作男装,再经向夏侯平细一探询她的穿着举措,不禁“哎呀”一声叫道:“天下竟有这等巧事?我整日都在找妹妹,谁知业已见过了她,却姊妹对面不识,并几乎铸下无边大错,亲手把我妹妹杀死了呢!”
夏侯平讶然问道:“狄姑娘此话怎讲?”
狄墨云遂把“郡阳湖湖心鬼岛”上那段奇异故事,详详细细地对夏侯平加以叙述。
夏侯平听完以后,目注狄墨云问道:“狄姑娘,你们姊妹二人,怎会互相分散,失去联系?”
狄墨云苦笑说道:“我与我妹妹的身世,尚未了解,只在多年前,偶游‘天台’,遇着一位石老人,才知道身负血海冤仇,姊妹失散!”
夏侯平问道:“狄姑娘身负何仇?能对我讲一讲么?”
狄墨云天性激动,一双妙目之中,泪光莹然地,悲声答道:“我爹爹先被仇家害死,我母亲当时虽怀孕在身,但仍不顾一切地,天涯索敌,誓复夫仇!但行到‘天台山’中,一条幽岩以内,胎气忽动,一产双女,人也就此昏死,等到悠悠醒来女婴已失,只得强忍悲愤,自行调养!谁知产后尚未弥月,两名厉害仇家,竟闻讯双双寻来,我母亲自知不敌,遂向石老人留下遗言,奋战被害!”
夏侯平微作欷觑,蹙眉问道:“那石老人是谁?怎地不加握手?”
狄墨云流泪续道:“石老人不肯告人,他不知何故囚居山腹,无法脱身,自然不能对我母亲相助!”
夏侯平问道:“狄姑娘,你父母名号……”
狄墨云不等话完,便自摇头泣道:“我不知道,那石老人不仅不肯告诉我父亲名号,并说过如今这个‘狄’字,也不是我姊妹真姓!”
夏侯平想了一想,点头说道:“这位石老人,定是恐怕你姊妹在艺成之前,若知来历,定会性急复仇,易于愤事!或是被厉害仇家,闻讯寻来,施展斩草除根手段!这种用意,正与‘血手香妃’龙妙妙,龙三公子之母的一片苦心,不谋而合!”
狄墨云举袖拭泪,点头说道:“夏侯兄猜得对了,那位石老人,正是这种用意!”
夏侯平扬眉问道:“狄姑娘既然不知本身真实姓名,则对于仇家名号,定也不知道了!”
狄墨云目光中忽现杀气地,咬牙道:“我只知道害我父母仇人,叫做‘双妖十大寇’!石老人说是‘十寇易灭,双妖难当’,他一面要我姊妹,苦练功力,非等达到我母亲遗言所定火候,决不告以‘双妖’名号!一面却在每次相见之际,从‘十大寇’中,告知两人,好让我姊妹分批诛仇,略泄胸头积愤!”
夏侯平点头笑道:“这位石老人老谋深算,确实可佩!”
说到此处,忽然听得远远传来几声怪鸟鸣啸!
狄墨云猛然一惊,抬头一看天色,不禁向夏侯平赧然笑道:“夏侯兄,你看我们竟忘却时光,谈了整整一日,如今已近亥初了呢!”
夏侯平知道“金链阎婆,骷髅仙子”裘冰艳即将通知狄墨云,命她往何处相见!遂面含微笑问道:“时光快到,狄姑娘是否要我回避一下?”
狄墨云嫣然笑道:“夏侯兄真够体贴,但你千万莫要溜走,因为我不但要请你帮帮我的忙儿,并要你陪我去找我的妹妹狄素云呢!”
狄墨云要找狄素云,却谁知狄素云已来找她,但因她与夏侯平躲在密林之内,互作竟日长谈,遂使狄素云无法相寻,并遇上岔事,与龙三公子也自互相离别!
另一方面之事慢谈,且说夏侯平听狄墨云要自己回避以后,遂含笑点头,飘身闪入了林木更深之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方听得狄墨云传声叫道:“夏侯兄何在?你可以出面了!”
夏侯平因自己并未走得太远,又曾静心凝神听,毫未听得有任何行动声息,遂一面走回原处,一面含笑问道:“狄姑娘,你已经获得你师傅的指示了么?”
狄墨云举着手上一张柬帖,点头说道:“这就是我师傅的指示,夏侯兄不妨看看!”
夏侯平接过柬帖一看,只见柬上写着:“字谕墨儿,子正原处待命”等十个草书,未后则署了一个“裘”字!
狄墨云等他看完柬上字迹,指着右前方的一角山崖,向夏侯平微笑说道:“夏侯兄,你看这角山崖,居高临下,地势极好,你就悄悄躲在崖上,替我壮壮胆量便了!”
夏侯平见那山崖离地约莫十一二丈,又无林木遮蔽,只稍稍凝耳目之力,便可把此间之事,完全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遂点头笑道:“好!我就躲在这山崖之上,瞻仰瞻仰‘金链阎婆,骷髅仙子’裘老前辈的举世丰采!”
话完,刚待提气腾身,狄墨云却伸手拉着他的衣服,神情幽怨地,微叹一声,苦笑说道:“夏侯兄,你慢些上去,且再陪我谈上一些话儿!”
美人幽怨,最惹人怜,何况夏侯平又是一位倜傥英俊的多情侠少,自然看得剑眉微蹙,含笑问道:“你师傅已然快来,不怕她提前片刻,遇见了我……”
狄墨云摇手说道:“我师傅生平对于任何事情,均是一言为定,决不更改!她柬示既要我子正候命,便决不会早到分毫,更不会迟来片刻!”
夏侯平目光微抬,一看天星,不禁含笑说道:“如今已将亥末子初了呢!”
狄墨云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时已无多,但愈觉得能多与你讲上一两句话儿,也是好的!”
夏侯平体会出对方言语中含蕴深情,脸上一红,自注狄墨云,低声说道:“等你师傅走后,我们有多少话儿,不能够尽情倾诉?何必定要在如今这等……”
狄墨云不等夏侯平话完,便自张着两双大眼,泪水泊泊地,悲声说道:“夏侯兄,我今夜总觉得兆头不妙,好像如今若不和你多说上几句话儿,少时便……”
她说到后来,竟神情激动得语不成声,泪水如珠泉流而落!
夏侯平看得好生怜惜地,竟自动握住她一双纤手,低声劝慰说道:“狄姑娘,你……你需要镇静一点!”
狄墨云胸前剧烈起伏地,含泪叫道:“夏侯兄,我自己无法镇静,但你这样拉着我的手儿,我心中却似乎稍好一些!”
夏侯平无言可慰,只得把狄墨云的两只纤手,握得更紧一点!
男女之情,含有莫大魔力,夏侯平的一双手掌,居然胜似干言万语的任何安慰之词,竟使得狄墨云的激动神情,渐渐宁稳!
狄墨云也不知自己为何竟会如此?因见时将子正,遂向夏侯平用一种充满感激的低柔语音,含笑说道:“我师傅就快来了,夏侯兄请上崖去吧!”
夏侯平点了点头,一式“俊鹄摩云”,在崖壁略一点足借力,转化为“潜蛟出壑”,便自纵上崖顶!
就在他藏好身形以后的约莫两三盏热茶时分,狄墨云方自拭干泪痕,定稳身形之际,一条人影,宛如来去无迹的幽灵般地,便在林中出现!
这人是位肤色似雪,长发披肩,但身材略嫌瘦削,面貌也略嫌冷酷的中年黑衣美妇!
狄墨云叫了一声“师傅”,便自恭身侍立!
“金链阎婆,骷髅仙子”裘冰艳.目光如电地,向爱徒狄墨云看了两眼,从那冷冰冰的脸庞之上,微现笑容叫道:“墨儿,你知不知道我找你何事?”
狄墨云垂头答道:“墨儿不知!”
裘冰艳目闪精芒,冷笑说道:“那老鬼居然也在这‘岳阳’地面,出现踪迹!”
狄墨云悚然一惊,扬眉问道:“师傅说的是否谷寒涛师伯么?”
裘冰艳皱眉不悦说道:“昔年情义早断,他如今是我对头,我不许你对他叫‘师伯’!”
狄墨云闻言,低头称是!
裘冰艳继续说道:“这老儿神通广大,一来便弄到一只‘罗公鼎足’,并仿造下一只赝鼎假货,障人眼目的,投进‘洞庭洞’内!”
狄墨云“呀”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加紧搜寻其他的一只‘罗公鼎耳’,及一块‘罗公鼎腹’,不让他再有占先之处!”
裘冰艳摇手笑道:“墨儿你平时极其颖悟,今日却猜错了!谷寒涛老儿在搜寻‘罗公残鼎’之上业已占先一事,不必管他,但对于他的另一件阴谋,却必需加以破坏!”
狄墨云不解问道:“谷寒涛除了夺取‘罗公残鼎’之外,还有什么阴谋?”
裘冰艳冷笑说道:“他发现奇材,想收徒弟!”
狄墨云听得一愕,裘冰艳又复说道:“我与谷老儿斗气多年,双方样样相同,谁也胜不过谁,但我有了你这个可传衣钵的得意徒弟,他却始终抱憾!”
狄墨云恍然笑道:“师傅是不是不让谷寒涛收成徒弟,要设法从中破坏!”
裘冰艳点头说道:“常言道‘干军易得,一将难求’,我怎肯让谷寒涛老鬼,在发现奇材之下,拣了便宜?”
狄墨云目注师傅,惑然问道:“但收徒之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要想从中破坏,却还不容易呢!”
裘冰艳双眉一挑,满面杀气,冷哼说道:“有什么不容易?我打算把谷寒涛所看中之人杀掉,岂不使老鬼成了镜中看花,水中捉月的一场空欢喜么?”
狄墨云听后,自己果然猜对,师傅是要杀人,遂先对夏侯平所藏身的崖角,暗中瞥了一眼,再复向裘冰艳恭身陪笑问道:“师傅是否要派墨儿出手?但不知那位被谷寒涛看中,要想收作徒弟之人,又是谁呢?”
裘冰艳摇头说道:“那人姓名我尚不知,也不必要你去杀,且由我亲自上手!”
狄墨云陪笑问道:“师傅既不要墨儿杀人,却……”
裘冰艳不等狄墨云话完,便自扬眉说道:“血手香妃龙妙妙之弟龙三公子.听说也在此处,我想把这条‘风流游龙’,收为己用!”
狄墨云想了一想说道:“龙妙妙姊弟,俱都目高于顶,傲骨天生,这种人只怕是可杀而不可辱呢!”
裘冰艳笑道:“我也知道他可杀而不可辱,但他既号‘风流游龙’,足见在情感上必有可乘之处!”
狄墨云听出裘冰艳所说话儿的弦外之音,不禁“呀”了一声,失惊说道:“师傅,你难道要我……”
裘冰艳一手拉着狄墨云的柔荑素手,一手抚弄着她的秀发,满面慈祥地,含笑说道:“墨儿,你猜对了,我想要你利用你的天姿绝色,及万缕柔情,使龙三公子,归心臣服!”
狄墨云听得满脸绯红地,苦笑说道:“师傅,这种手段,不像是你老人家一向……”
裘冰艳笑道:“你不要以为这种举措,有异我一贯作风,其实我有极重要的双重含意!”
狄墨云叫了一声“师傅”,方欲说话,裘冰艳却已笑道:“第一种含意是若能使龙三公子归心,则可获知他姊姊‘血手香妃’龙妙妙的一切秘密,在‘峨嵋金顶大会’之上,容易获得‘罗公九残金鼎’,炼成绝学,傲视天下,成为真正的无敌之人!”
狄墨云苦笑问道:“师傅,你老人家如今不是业已天下无敌了么?”
裘冰艳摇头笑道:“如今我的‘金链阎婆,骷髅仙子’八字,虽是震慑江湖,却非真正举世无敌!慢说与‘南海醉仙’萧九先生,‘玉剑观音’空明师太,谷寒涛等,高下难分,便和那‘血手香妃’龙妙妙,及‘游仙酒丐’上官智,比斗起来,也未见得准能有必胜把握!”
狄墨云秀眉微蹙,目注裘冰艳问道:“师傅,你老人家的第二种用意,又是什么?”
裘冰艳长叹一声,仿佛感慨无穷地,缓缓说道:“凡事必须是过来人,才识得其中利害,我一生冷傲,误尽青春,怎能再使你蹈我覆辙?不趁着芳华正好之时,寻觅一位理想夫婿?”
狄墨云皱眉叫道:“师傅,你这话儿不对,龙三公子那里是什么理想夫婿?”
裘冰艳“咦”了一声问道:“他武功已臻上乘,貌相极为俊美,更在武林中闯荡出‘风流游龙’的相当名头,怎么还不理想?”
狄墨云扬眉说道:“就冲他那‘风流游龙’外号中的‘风流’二字,也可以听得出此人,情爱难专,极不安份!”
裘冰艳失笑说道:“婚前风流的男儿家,婚后必定安份!何况龙三公子虽然衣香鬓影,到处留情,还不是因为眼界太高,未曾遇见过极理想的素心人而已?他若与你结识,包管他会把举世红妆,一齐看成粪土地,永侍妆台,再无二意!”
狄墨云苦笑叫道:“师傅……”
裘冰艳突然把脸一沉,目光如电地,凝注在狄墨云的玉颊之上,发话问道:“墨儿,你敢违抗师谕,不遵从我的话么?”
狄墨云深知裘冰艳向来喜怒无常,不禁全身一颤,悲声叫道:“师傅,我……”
裘冰艳冷然叱道:“墨儿不必再说,我给你三日期限,命你寻着龙三公子,约他于三日后的定更时分,在此相见!”
狄墨云怵于“金链阎婆,骷髅仙子”裘冰艳的积威,本来不敢反抗师傅的任何命令,但如今已与“游龙侠少”夏侯平两心相洽,情愫互生,遂硬着头皮叫道:“师傅,墨儿有句话儿,要想问你!”
袭冰艳见她神色有异,不禁讶然问道:“你有什么话儿,且说说看!”
驮墨云扬眉说道:“师傅,你要我利用情感,设法收服龙三公子之举,究竟是为了容易获得‘罗公九残金鼎’?还是使我获得美满归宿?”
裘冰艳摇头笑道:“墨儿此话,岂非多问?我早就道过这种办法,是含有双重用意!”
狄墨云又自叫道:“双重含义,必有轻重之分,可否请师傅说明白谁轻谁重?”
裘冰艳笑道:“你问得这样清楚则甚?”
狄墨云秀眉一挑,朗声答道:“倘若是你老人家夺宝用意重,则墨儿义不容辞,必特设法使师傅完成心愿!但倘若是为墨儿择偶用意较重,则墨儿心念中人,根本就不是那龙三公子!”
裘冰艳听得微吃一惊,失声问道:“墨儿,莫非你已另有意中人了?”
狄墨云把心一横,暗咬银牙,既不羞涩,也不畏怯地,点了点头,向裘冰艳朗声答道:“恩师明鉴,墨儿确实业已结交了一位异性知心好友!”
夏侯平伏身崖头,听到此处,知道狄墨云对于自己爱心颇坚,不由暗想着能设法使她脱离“金链阎婆,骷髅仙子”裘冰艳这等凶人门下,转入正途,则得妻如此,又复何憾?
他念犹未了,金链阎婆,骷髅仙子却已满面杀气,目光中凶芒如电地,凝视着狄墨云,冷笑连声问道:“墨儿,你这位知心密友是谁?且把他的姓名来历,说给我听一听!”
狄墨云见师傅神色已变,知道不妙,遂不敢说出自己的知心密友,就是“南海醉仙”萧九先生门下的“游龙侠少”夏侯平,便赶紧饰词,支吾答道:“墨儿与他相交未久,不仅不知他的来历,连姓名亦尚不悉,但此人貌相出众,英挺不群,一身武功,也似决不在那龙三公子之下!”
裘冰艳双眉微挑,怪笑说道:“墨儿,你把他说得这样好法,且约来给我看看!”
狄墨云见师傅怒色渐霁,赶紧陪笑问道:“师傅想要他何时前来参谒?”
裘冰艳眼珠一转,缓缓答道:“也是三日后的定更时分,你且把他和龙三公子,一齐约来,让我在暗中观察,替你选上一个!”
狄墨云闻言,方自赧然点头,夜空中突然传来一丝阴森冷笑!
这声冷笑,不是有人在左近所发,可以听得出来处极远!
裘冰艳一闻笑声,立即变色说道:“这不是谷寒涛老鬼的笑声么?他得意则甚,难道他所思收的徒弟,竟想到手了?”
语音至此微顿,目注狄墨云,沉声说道:“墨儿,我要去会会谷寒涛老儿,试探一下,彼此一别多年,功力是否依然仿佛?并对他收徒之事,加以破坏,你则务须充分利用我给你的三日时光,把龙三公子与你那新交知心好友约来,倘有丝毫违误,我绝不容情地,按我‘金链阎婆’的门规处置!”
狄墨云秀眉深蹙,低头领命,裘冰艳怪笑几声,黑衣微闪,便即穿林而出,失去踪迹!
狄墨云功贯双耳,暗运“天听神功”,听出裘冰艳果已去远,遵仰首崖头,苦笑叫道:“夏侯兄,我师傅已走,你可以现身了呢!”
夏侯平闻言飘身,恍如一叶飞坠,点尘不惊,卓立当地!
狄墨云羞容未褪地,低声说道:“夏侯兄,我师傅和我所说的话儿,你都听见了么?”
夏侯平道:“袭前辈不知你妹妹狄素云已与龙三公子,情感极厚,才给你出了这么一个难题,到确实不易应付!”
狄墨云紧咬银牙,恨恨说道:“我一不能不遵师命,二不能去抢妹子狄素云的意中人,三……”
说到“三”字,有点说不下去,玉颊红上加烧,向夏侯平含蕴深情地,看了几眼,便自默然无语!
夏侯平认为这正是鼓励她脱离邪派的大好良机,遂向狄墨云含笑说道:“狄姑娘,令师裘老前辈的所作所为,颇为怪异,你何不索性……”
话犹未了,狄墨云便连连摇头地,接口说道:“夏侯兄,你千万莫要想劝我另投名门,我自幼便蒙我恩师,教育抚养,此心如铁,誓死效忠,决不会见异思迁,改投别派!”
夏侯平点头笑道:“狄姑娘不忘师恩,自是正理,但明珠投暗,白璧沾尘,总……”
夏侯平刚刚说到此处,忽又听得“金链阎婆,骷髅仙子”裘冰艳,在远处用“千里传音”功力叫道:“墨儿快来,我有桩事儿,要你帮忙去做!”
狄墨云那敢违拗?遂一面闪身出林,一面向夏侯平异常恳切地,苦笑说道:“夏侯兄,我去去就来,你千万不要走开,就在此地等我!”
话完,人闪,便循着裘冰艳的语音来处,电驰而去!
夏侯平目送狄墨云的身形消失以后,心中暗想为了一只“罗公鼎足”,一枚“罗公鼎耳”,一块“罗公鼎腹”,便引得谷寒涛裘冰艳等绝世武林高手,云聚三湘,看来总难免要使“洞庭湖”的波光云海之间,添上一些血腥气味!
他一面思索,一面等待,但等了约莫足有半个时辰,狄墨云却仍未回转!
夏侯平正在寻思究竟应不应该这般痴汉等老婆地,痴等下去,林深处忽有一缕笛音,袅袅传出!
这笛韵不但极美,并还有妙龄女子,依韵曼歌,夏侯平倾耳凝神,听出那歌声唱的是:
“也无梅柳新标格,也无桃李妖娆色!
一味恼人香,鲜花怎敢当!
情如天上种,飘落深石洞;
不管月宫寒,将枝比并看!”
夏侯平听了笛韵歌声,便知此女不俗,并有一种标格自高,孤芳傲世之感!遂好奇心起,一面循声寻去,一面随口依韵吟道:
“何须梅柳新标格?何须桃李妖娆色?
王者自然香,凡花岂足当?
瑶台仙品种,寂寞开探洞。
谁解素心寒?折来襟上看!”
夏侯平语音才了,忽然有人冷笑说道:“那个轻薄浪子,竟有‘瑶台折花’之想?”
人随语降,白衣微晃,香影一飘,夏侯平的面前,业已站着一位丽绝天人,年龄虽比狄墨云大了七八岁光景,但却格外具有一种狄墨云所无的成熟丰韵,风华盖代,冷艳无双,在襟前佩戴几朵“素心兰”的白衣女子!
夏侯平悚然退了一步,俊脸飞红,心头又惊又愧!
惊的是这位白衣美女出现时,所用身法的高妙程度,竟属自己生平初见,有点望尘莫及;愧的是自己随口和吟,仓卒间用词不慎,略有失当,竟引起对方误会,被认成轻薄浪子!
惊愧交集之下,他只得涨红着一张俊脸,长揖为礼地,陪笑说道:“姑娘不要误会,在下言出无心,虽嫌略有失当,却决无轻狂之意,并敬向姑娘陪罪就是!”
白衣美女冷笑一声说道:“你不是自觉理亏,分明是发现我身法太高,有些害怕,这种并非出自内心的虚伪陪礼,我不接受!”
夏侯平性情也颇高傲,听下白衣美女的这几句话儿之后,不禁剑眉双蹙地,苦笑说道:“姑娘既认为我话不由衷,在下无从置辩,却又应该怎么办呢?”
白衣美女冷然答道:“这个还不容易?彼此既是武林人物,则对于解决睚眦口角之策,只有互相比斗一番!”
夏侯平皱眉问道:“为了这点小事,我们就要打架么?”
白衣美女摇头说道:“打架多么难听?我说的是彼此互相比斗!”
夏侯平觉得此女在冷傲之中,别具风趣,遂含笑问道:“在下请教一声,打架与比斗,有何不同?”
白衣美女哂然答道:“打架是市井之徒拳来脚往,互相扭结!比斗则是高人雅士,以各种轻妙方法,考较或文或武的锦绣心胸!”
夏侯平“哦”了一声,微笑说道:“想不到在下一会儿被姑娘认成轻薄之徒,一会儿又被姑娘看为高雅之士!”
白衣美女冷笑说道:“你若没有几根雅骨,早就被我立毙掌下,我那里还会和你说上这多话儿?”
夏侯平确实被这位白衣美女,引起兴趣,遂剑眉微挑,抱拳长揖笑道:“在下既承雅教,请问芳名!”
白衣美女的秀眉微扬,冷笑摇手说道:“我打算向你考较三桩文武艺业,彼此姓名,事先不必相问,因为如今我只认你外表上似有几分风雅,尚不知实际上是否具有问我姓名资格?”
夏侯平苦笑说道:“这真叫得罪无心,问名有价,想不到连请问姑娘芳名,还要具有相当资格?”
白衣美女扬眉笑道:“怎么没有资格?你在应答我所考较的三桩文武艺业之上,根据应答得使我满意与否?会分别享有祸福不同的四种待遇!”
夏侯平知道狄墨云定被她师傅“金链阎婆,骷髅仙子”裘冰艳因事遣走,一时不能再来,彼此见面之期,恐在三日以后!如今不妨与这位举措性情均颇怪异有趣的白衣美女,略作周旋,遂等听完对方所说,便即含笑问道:“姑娘,你既有祸福不同之语,则似应把这四种待遇,先行告知在下,我才好趋吉避凶,有所选择!”
白衣美女也因夏侯平不亢不卑,风神朗秀,心中颇有好感,遂颜色略霁地,嫣然笑道:“好,我就分别告诉你,第一桩待遇叫做‘血淋淋的待遇’!”
夏侯平听得皱眉笑道:“姑娘,我们风萍偶聚,往昔无仇,怎会谈得到这大煞风景,听来令人毛骨生寒的‘血淋淋’三字?”
白衣美女笑道:“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坏,生平决不容人有丝毫忤犯!你方才‘瑶台折花’的轻薄之语,使我已动杀机,倘若对我所考较的三桩文武艺业,连一桩都应答不了,我便最少也要折下你一条手臂,岂不是‘血淋淋地待遇’么?”
夏侯平“哦”了一声,微笑说道:“在下虽然贤质鲁钝,武薄文疏,但自信总不会在三项考较之中,缴了白卷,而接受所谓‘血淋淋的待遇’!”
白衣美女点头笑道:“不缴白卷就好,你只要使我满意地,应付下一桩考验,便可获得第二种‘淡漠漠的待遇’!”
夏侯平失笑说道:“姑娘锦心绣口,把这些待遇名儿,编织得多么新鲜有趣?但在下其笨如猪,难参妙旨,还要请你把‘淡漠漠’三字,略加解释!”
白衣美女秋波略转,向夏侯平看了一眼,双现梨涡地笑道:“你能应付下一桩考验,我便宽恕你轻薄之罪,彼此风来水上,云度寒塘,各自东西,挥手而别,岂不是‘淡漠漠的待遇’!”
夏侯平目闪神光,扬眉问道:“假若我能应付下两桩考验,又复如何?”
白衣美女笑道:“那你就有福了,可以获得第三种‘意绵绵的待遇’!”
夏侯平心中一荡,含笑问道,“意绵绵……”
话犹未了,那白衣美女脸色忽然一沉,冷冰冰地接口说道:“你不要把冬瓜缠到葫芦里去,又误会了!我这‘意绵绵’三字之意,只是因你若能应付下我两桩考验,便属武林奇客,当代奇材,我愿意和你交个朋友,彼此游侠江湖,互有照应!”
夏侯平俊脸微红之下,傲气忽腾,目注白衣美女,朗笑几声,缓缓问道:“倘在下有所侥幸?竟能把姑娘的三桩考验,完全应付下来,却又会获得什么样的待遇?”
白衣美女脸罩严霜地,摇头说道:“你不可能有如此能为,也不必有这种期望!”
夏侯平不解其意,讶然笑道:“可能与否?要等事后方知,但‘不必有这期望’之语,却仍请姑娘指教!”
白衣美女应声说道:“因为万一你能把我三桩考试,完全极为满意地应付下来,则你便立将获得‘不可测的待遇’!”
夏侯平闻言笑道:“姑娘,你先前三种待遇,都以新鲜有趣的‘血淋淋’、‘淡漠漠’、‘意绵绵’为名,怎么最后一种待遇,却叫做‘不可测’呢?”
白衣美女从目光中流射出一种高傲冷峻的奇异精芒,凝注在夏侯平的脸上,正色答道:“因为这‘不可测’的待遇之中,把‘意绵绵’、‘淡漠漠’、‘血淋淋’等三种待遇,一齐包括在内!”
夏侯平苦笑问道:“我能应付一桩考验,便可避免彼此成仇,难道把三桩考验,一齐应付下来,反会弄得‘血淋淋’么?”
白衣美女叹息一声说道:“这就是‘过犹不及’的最好注解!因为凡属绝世英雄人物的性格方面,必然充满矛盾,没有敌手之时,他会感觉寂寞,有了敌手之时,他又感觉嫉妒!你若真能把三种考验,完全使我极为满意地,应付下来,就成了我生平唯一敌手!我若忌你?便自飘然远隐,与你海一天涯,不再相见,我若妒你?便辣手突施,使你防不胜防,流血五步!我若爱你?便矢志无他,和你永谐白首,结侣江湖!究竟是血淋淋?是淡漠漠?抑或是意绵绵?全系诸我当时一念之间,吉凶难料,祸福无门,这种待遇,岂非‘不可测’么?”
夏侯平静静听完,觉得此女倾言无隐,爽朗过人,那种奇罕独具的美好风姿,委实令人心醉!遂又复剑眉双轩,含笑问道:“姑娘的四种待遇,均荣相告,但三桩考验题目,是否也请……”
白衣美女不等夏侯平话完,便自微笑说道:“题目是由我随口发问,两文一武,但你必须对答如流,稍一迟延,便算是不及格了!”
夏侯平点头笑道:“在下已蒙指点,请姑娘主持考验!”
白衣美女笑道:“第一桩考验共分成三道小题,以答出两道小题作为及格,三题全对,方算满意!”
夏侯平微笑说道:“姑娘尽管发问,这题目定然不容易呢!”
白衣美女柳眉略扬,目注夏侯平问道:“我方才所吟,及你所和吟之曲,叫做什么词牌?”
夏侯平闻言,未加回答,却略整衣衫,向那白衣美女深深一揖!
白衣美女讶然问道:“你怎么不答复问题?却向我施礼则甚?”
夏侯平微笑说道:“菩萨蛮之名,妇孺皆晓,姑娘问得太容易了,分明是海量相容,有心宽恕,使我不致获得那所谓‘血淋淋’的待遇,在下自当知恩感德,深谢美意!”
白衣美女笑道:“你不要以为太容易了,我第一桩考验中的第二道小题,要问你这‘菩萨蛮’词牌的得名来历!”
夏侯平豪不迟疑地,应声答道:“根据‘杜阳杂编’所载:‘大中初,女蛮国贡双龙犀,明霞棉,其国人危髻金冠,缨络披体,故谓之菩萨蛮,当时倡优,遂歌菩萨蛮曲,文士往往效其词,温飞卿‘菩萨蛮’十四阕,及李青莲学士‘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等词句,遂开千古滥觞之始’!”
白衣美女听他对答如流,不禁颇为嘉许地,连点螓首,凝眸注目笑道:“答得很好,第三道小题是问你这‘菩萨蛮’词牌,有无别名,及那些别名是否起得妥当?”
夏侯平扬眉笑道:“杨升庵曾改‘菩萨蛮’为‘菩萨曼’,颇失其本!后人又名为‘重叠金’、‘子夜歌’、‘巫山一片云’等,非特于词名来源无涉,且‘子夜歌’另有正调,‘巫山一片云’又易与另调‘巫山一段云’混淆,殊不足取,后世遂仍以‘菩萨蛮’为通称!”
白衣美女拊掌赞道:“满意,满意,假如你不愿再接受考验,已可获得第二种‘淡漠漠的待遇’!”
夏侯平微笑说道:“淡漠漠虽比血淋淋稍好,但仍不若意绵绵来得深具情致!姑娘天下神仙,在下亟愿文结,敬请举行第二桩考验!”
白衣美女秋波微转,嫣然一笑,说道:“曹子建七步成诗,我要你七步成词,第二桩考验便是叫你以你我今夜相逢为题,再做上一阕‘菩萨蛮’,时间以盏茶为限!”
夏侯平略一寻思,便即吟道:“神仙虽是多标格,凡夫岂易亲颜色?试我不相难,绵绵意太长!荒林歌一缕,月夜风萍聚,考验有三般,稍嫌菩萨蛮!”
白衣美女见他才思极为敏捷,尤其最后结语“稍嫌菩萨蛮”句,在对自己奉承之中,略加贬责,委实用得灵巧恰当!
遂柳眉微挑,含笑说道:“我们到此为止如何,倘若再考下去,你便不会再说‘试我不相难’,而要把‘意绵绵的待遇’,变成‘不可测’了!”
夏侯平意兴飞扬,目闪神光地,朗声笑道:“弹剑江湖发浩歌,英雄原不怯风波……”
白衣美女摇手笑道:“好了,好了,你既以英雄自居,我便要举行第三桩考验!”
夏侯平道:“我记得姑娘方才曾说,考验是两文一武!”
白衣美女点头说道:“你记得不错,我这次的考验,就是要请你接我三招‘瑶台折花’手法!”
夏侯平早就看出对方功力极高,身怀绝学,闻言之下,那敢怠慢?遂立即凝神静气,巍立如山!
白衣美女笑说道:“你这样紧张则甚?莫非想和我打架么?”
夏侯平俊脸微红,扬眉说道:“姑娘不是要以‘瑶台折花’手法,见教愚蒙么?”
白衣美女螓首微摇,含笑说道:“我这三招‘瑶台折花’手法,不是向你实际施展,只是从口中说出,你也只要以空言接架,而无破绽便算合格!”
夏侯平“哦”了一声,扬眉笑道:“这种方式甚妙,在下亟愿一试!”
白衣美女笑道:“我第一招施展的是‘麻姑上寿’,左掌五指,分点你前胸五处大穴,但左手掌却凝聚了极厉害的独门功力,封闭空中,使你只能招架闪躲,不能腾身,若一腾身,立遭惨死!”
夏侯平静静听完,应声笑道:“我足下暗踩‘倒点三星渡鹊桥’的‘迷踪步法”,左掌凝劲护胸,右掌以‘乾坤八式’中的第一式‘调和鼎鼐’,拆解你的‘麻姑上寿’,或许能幸免不败?”
白衣美女闻言,似乎微感意外地,向夏侯平盯了两眼,点头赞许说道:“躲得好,接得也好!但你却须小心我右掌的‘麻姑上寿’,乃是虚招,你‘调和鼎鼐’才发,我便右掌微扬,改打为五指齐弹,弹出五缕足可裂石穿金的奇劲气流,把你身左身右,及上空等一切限路,完全封住,左掌则改虚为实,仍以‘麻姑上寿’手法飞抓你前胸大穴!”
夏侯平想不到她竟有这样出人意料变化,不禁“哎呀”一声,失声叫道:“这是武功中最难运用‘三眠三起,相反相生’的‘燮理阴阳’妙着,你如今右掌虽由实变虚,左掌由虚变实,但一刹那间,又可虚实再换!”
白衣美女“啧啧”赞道:“好见识,好眼光,你居然能看到这等地步,委实出我意料之外!但赤城之霞,巫山之云,彭蠡之烟,瑶台之花,虽是实名,无非虚相,故而我这招术以内,若不能相反相生,忽虚忽实,又怎能称得起‘瑶台折花’手法?”
夏侯平听了白衣美女的这番话儿,忽然灵机大动,仿佛对平素苦参未悟的一种武学真诠,有所启迪领会。
白衣美女笑道:“你不要发楞,应该赶紧设法闪避接架才对!要知道若是实际过手,你仅仅这一迟疑,前胸的五处大穴,便最少会桩我抓中三处!”
夏侯平俊脸飞红,异常坦白地,摇头笑道:“这一招我目前既躲不开,也接架不住,但已知道应该根据什么理论应付!不过要想把理论付诸实施,却必须有一段时间,加以研究练习方可!”
白衣美女“哦”了一声,含笑问道:“你想根据什么理论应付?且说来给我听听!”
夏侯平朗笑答道:“关于躲避你的来势,无非是‘烟迷彭蠡’,‘云幕巫山’!关于接架你的来招,无非是‘赤城驱霞’,‘峨媚捉月’!但如何烟迷?如何云幕?如何捉月?如何驱霞?却必须细加研练,才可施展!”
白衣美女听得颇为出神地,直等夏侯平话完,方向他含笑问道:“你自己估量估量,这研练‘烟迷云幕身法’,及‘捉月驱霞手段’之举,需要多少时间,方能加以运用?”
夏侯平伸出三根手指说道:“大概有三天左右的光阴,也就差不多了!”
白衣美女点了点头,目光如水地,看着夏侯平,嫣然一笑说道:“好,我给你三天时间,让你细加研练!等三天后的此刻辰光,我们仍在此地相会!”
语声方了白衣便飘,一片极为清幽淡远的香风拂处,竟从夏侯平身前,闪过娇躯,走向深林之内!
夏侯平莫明其妙地,方自心头兴起了一阵怅惘,耳中忽又听得吟声!
这吟声当然是发自白衣美女口中,她边行边自吟道:“君是巫山云,我是峨嵋月;峨嵋月可照巫山,云却难遮月!武学有真诠,只在心头结;谁能解结自心头,便是乾坤绝!”
吟声极为清细,但却袅袅不绝,直等白衣美女的身形杳后,这吟声仿佛在夏侯平耳边,不住悠扬荡漾!
夏侯平有点发呆,口中也自吟道:“……武学有真诠,只在心头结,谁能解结自心头,便是乾坤绝!……武学有真诠.只是心头结……”
他把这几句话儿,翻翻覆覆地,也不知吟诵了多少遍?直到天光大亮,红日当头,方自憬然有觉!
是什么东西,使他懂然?
是一片香风,就是在白衣美女飘然而去,掠过夏侯平身前之时,他所嗅过的那种清幽淡远香风!
伊人去已久!卿泽留何长?
夏侯平又迷惑了,但他越是迷惑,那种清幽淡远香风,却越是一阵阵地,侵入他的鼻观!
蓦然间,夏侯平目光一转,从恍然中钻出一个大悟,但随着这个恍然大悟,却又使他在俊脸上,满布羞红、窘红!
原来,夏侯平的襟前,竟插着几朵素心兰,正随风微动,不断飘扬出那种清幽淡远香气!
这几朵素心兰,原本是佩戴于那白衣美女襟前,显然是她翩若惊鸿般,掠过夏侯乎身畔之际,随手插在这位“游龙侠少”的青衫之上!
美人赠花,青眼相加,这是人生难得的风流韵事,夏侯平应该沾沾自喜才对,他为何反而满脸通红,剑眉双蹙?
这两种原因不同,脸红的原因是惭,眉蹙的原因是窘!
自己艺出名门,几获恩师“南海醉仙”萧九先生的九成以上真传,竟冥然无觉地,被白衣美女,在胸前插花,叫夏侯平怎得不惭?
狄墨云明心相爱,一桩情海风波,尚不知怎样才能平稳渡过之际,又来了这位赠花示意的白衣美女,叫夏侯平怎得不窘?
夏侯平惊的是狄墨云约自己于三日后,在此与她师傅“金链阎婆,骷髅仙子”裘冰艳见面!而这白衣美女,也约自己于三日后,再于此处相聚,却叫自己以何术分身?来应付这两位均使自己有点暗觉倾心的武林奇女!
夏侯平越想越烦,索性不想,他席地而坐,运气调元,行功入定,要倚仗内家修为,使烦乱天君,归诸冷静!
“游龙侠少”是当世年轻一辈武林人物中的绝代英雄,他功力极为深厚,一经神与天会,返虚入浑,心头烦杂,立告渐渐祛除!
他等觉得通体泰然,天君冷静以后,遂双目微睁,含笑而起,儒衫飘飘地,挥袖作舞!
夏侯平这种舞蹈身法,宛如行云流水,一片天机,但毕竟因系新创初研,其间难免有凝滞之处!
他只要一逢凝滞,立即重行静坐,闭目深思,等到把何以凝滞的原因参透,再度飘身起来,加以改进!
有改必进,不进再改!
就在这改改进进,进进改改之间,夏侯平那种流水行云的奇妙身法,便越来越觉飘飘无碍!
这种飘飘无碍的神奇舞蹈,就是夏侯平欲加研练,用来应付白衣美女“瑶台折花”手法“烟迷彭拙”,“云幕巫山”,“赤城驱霞”,“峨嵋捉月”!
不提夏侯平专心一志地,沉醉于烟迷云幕,捉月驱霞之中,且说那位自君山赶来寻他的狄素云所遭所遇!
狄素云因猜测“冷面仙姬”就是自己的胞姊狄墨云,故而听得她与夏侯平,在乱葬坟莹中互相决斗之讯,便急急赶来,以谋有所化解!
但她得讯之处,是在“君山”,等驾舟渡湖,赶到岳阳上岸,驰抵那片乱葬坟莹,自然为时已晚!
狄素云哪里知道夏侯平与狄墨云,就在左近密林之中,促膝深谈,两情渐洽?她只是身形雷掣,闪纵如风,把整片乱葬坟莹,寸土不遗地,完全搜遍!
这样搜法,终被她获得端倪,知道胞姊与夏侯师兄,已曾互相比斗,但如今却不知何往?也不知他们之间的胜负输赢,吉凶祸福!
因为,狄素云搜得了那两方上镌真草棣篆联语的薄薄石碑!
她目光微注,先看见狄墨云所镌的“欲成比目何辞死”的字样,不禁心中一喜!
狄素云的姊姊爽朗过人,开宗名义,在这一起首的七个字儿之中,就对夏侯师兄,极力明显地,表示爱意!
女方既已示爱,男方所答如何?
狄素云目光微转,看见夏侯平所答的是“愿作鸳鸯不羡仙”,不由欢喜的扬眉,自语说道:“好个‘欲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姊姊若能嫁给夏侯师兄,这段姻缘,委实太美好了!”
她一面自言自语,一面目光注处,又看那碑上第二副草书对联,只见狄墨云的是“侬本美人,自爱游龙侠少”,夏侯平对的是“卿原青女,应称冷面仙姬!”
狄素云看了这副草书对联,适才那双层柳眉,竟又微微颦蹙!
因为觉得姊姊狄墨云分明毫无所隐,尽吐情思,而夏侯师兄所对,却属不着边际地含混应付!
狄素云柳眉一蹙,心中一酸。暗忖夏侯师兄有拒情规避之意,不知姊姊是否会困窘生怒?两人转爱为仇,大打出手!
这项答案,极易揭晓,因为下面还有一副篆书对联!
狄素云看完狄墨云所书的“不计苦和辛,誓以情思填恨海”后,摇了摇头,暗忖自己姊妹之间,在性格上却有显著差别!
若是换了自己,发现夏侯平联语中暗示拒情之意以后,定会娇羞万状,惭恨难禁地,赧然遁去,并永世不再与这“游龙侠少”相见!
但姊姊的做法,便与自己截然不同,对方越是已有拒意,她竟越要打破砂锅,问个清清楚楚?
狄墨云问得清楚,夏侯平也答得明了,他在这碑上最后一句用李斯小篆体所写的答语是‘自惭缘与福,难将俗骨配佳人”!
狄素云有点迷惑了,她觉得,像夏侯平师兄那等翩翩风采的旷代英雄,能引得美人垂青,绝非意外之事!
但夏侯乎师兄却为何除了第一联仿佛有情之外,其他三联,都一联比一联更甚地,表示出冷冰冰地态度!
姊姊狄墨云,在容貌方面,既不逊于自己?在武功方面,甚或还有过之,得妻如此,尚复何求?夏侯平为什么不领受美人恩地,反有“自惭缘福”之语?
狄素云想了好大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怅帐而罢!
她对于这两方石碑,固各体字迹太美,又是咆姊及师兄所书,自然极其珍视!
但纵然珍惜,却固石碑太重,无法带走!若想拓碑留迹,身上也未携有笔墨!
狄素云眼皮连翻,想了一会,遂决定觅处目标较著之处,把石碑加以埋藏,等日后再行发掘!
她是武学行家,在埋碑之际,把两块石碑上的所特的字迹,细一比较,便看出姊姊狄墨云的指上功力,略略逊于夏侯平师兄,但却也略略强于自己!
蓦然间,狄素云触动灵机,对于夏侯平师兄为何不愿接受姊姊狄墨云的爱意情丝之故?有所领悟!
她认为夏侯平定是看破姊姊的师门来历,对于“勾魂双令”之一,“金链阎婆,骷髅仙子”裘冰艳的门下女徒,不敢轻易招惹!
狄素云越想越对,不由银牙微咬,顿足叫道:“可恶的‘勾魂双令’……”
她这句话儿,刚刚出口,突闻“呼”然锐啸,一阵奇劲风声,忽自背后飞袭而来!
狄素云惊心于这阵奇袭风声,太强太疾,遂不敢贸然接架,一式“天桥架鹊,巧度银河”轻飘飘地,横飞出一丈三四!
“砰”然一响,这是巨物落地之声,跟着便是坟土飞扬,碎草乱舞!
狄素云顾不得察看袭击自己的究是何物?只是娇躯转处,提气腾身,如飞似地,直向一座坟墓扑去!但一到坟后,驮素云不禁悚然失惊!
因自己判断得极为准确,那袭击自己之人,定是藏在此间,却为何空蔼蔼地,不见丝毫人影?
狄素云心怀戒念,目扫四方,但乱坟之间,静寂若死。那里有什么异乎寻常的半丝响动?
她寻不出对方踪迹,这才纵向原来所立之处,察看适才被人用来飞袭自己,而发出“砰”然巨响的,究是何物?
目光注处,那半埋坟土中之物,竟是一方石碑!
狄素云眉头微蹙,翻转石碑,发现碑后居然还铸有字迹。
这些字迹,铸的是似诗非诗的四句话儿,更妙的是每句一种字体,也是真草棣篆,四法皆备。
狄素云细加辨识,见是:
“莫骂勾魂令,须防万恶钱!
身畔有至宝,妙用太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