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长街流侠血 绝地遇高人

于君璧轻叹一声道:“事情既已发生,我们也只好另筹良策来对付他们了。”

他的话声未落,靠近大门口的座位上,忽然传来一个阴冷语声道:“不必费事,你们两个,也该歇息一下了……”

于君璧、伍少朋闻声心头一凛,不约而同地循声投注。

那说话的,是一个身着蓝布袄裤的短装汉子,当于君璧、伍少朋二人向他瞧去时,他却向着他们眦牙一笑道:“在下说的,正是二位。”

这回,他们听出端倪来了,那短装汉子,是岑浩然所乔装。

于君璧、伍少朋二人进来还不算久,茶馆中也没增添新的人,岑浩然所乔装的这个短装汉子,算得上是唯一新添的茶客,但由于他一进门就坐在大门口,距离在十丈以外,才并未对其特加注意。

因此,尽管于君璧、伍少朋二人,是以最低的语声在交谈着,但对岑浩然这等高手来说,只要屏息凝神,是可能完全听得清楚的。这情形,对于君璧来说,心中可实在不是滋味。

但他还没接腔,岑浩然却又含笑说道:“于大侠,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在下是奉命清除内奸,所以,只要你于大侠不插手,岑浩然也决不留难你。”

于君璧淡然一笑道:“你说得真好听,凭你那几下子,能够资格留难我么!”

岑浩然笑道:“于大侠说得不错,凭我这几下子,可能是留不住你,但却另有留得住你的人,你要是不相信,我马上给事实你瞧瞧。”不等对方接腔,立即扬声喝道:“有请副座!”

如响斯应地,一道人影,由对街的一家餐馆中疾射而来,现出一位青衫文士,向着岑浩然沉声问道:“有何吩咐?”

此人正是前此冒充李致中,经复容手术后,却被杜碧霞,覃紫云二人所控制的李唐,由于他是陌生面孔,所以无须易容,而以复容后的本来面目出现。

目前的于君璧、伍少朋二人,算得上是已经大略知道李唐受制的情形的了,尽管他们都还不曾见过李唐复容后的面目,但由岑浩然方才的这一声“有请副座”,已明白其是什么人了。

既知其是什么人,也知道对方不好惹,在目前这种人单势孤的情况之下,如果当机立断,立即由后门冲出,应该是可以脱出重围的。

但武林中人,争的是一个面子,尤其以于君璧目前的武功和身份,怎么说也不会不战而逃。

同时,他心中也有点不服气,存心要试试李唐的深浅,试试这位已被杜碧霞、覃紫云二人以非常手段控制着的李唐,究竟有什么神奇的表现。

因此,李唐一出现,他立即向伍少朋以真气传音说道:“伍兄由后门先退。”

伍少朋传音说道:“咱们一齐退。”

“不……”

于君璧第二句话还只说出一个“不”字,岑浩然却已沉声喝道:“副座先拿下那个叛徒!”

话声中,并抬手向伍少朋一指。此情此景,于君璧自然不会让李唐得逞。

因此,岑浩然话出同时,他也震声大喝:“伍兄速退!”

“来不及啦!”

话是岑浩然说的,此人也真够阴损,口中狂笑着,人却扑向正准备凝神与李唐一战的于君璧,并沉声说道:“于大侠,咱们也该活动一下筋骨吧!”

于君璧一面挥掌相迎,一面冷笑一声:“凭你也配!”

于君璧是凝足真力,准备与李唐全力一搏的。

就平常的观察所得,岑浩然自信不会比于君璧差上多少,所以他想缠住于君璧,好让李唐将伍少朋生擒,不料他估计错误,双方掌力一接之下,当场被震得连退三大步。

也就在此同时李唐却已扑向伍少朋。

伍少朋自不会束手就擒,何况他本身功力也相当高明。

因此,当李唐狞笑着向他扑过来时,他已亮出长剑相迎。

但李唐的功力,本就高过他甚多,目前在药物控制之下,更是显得高深莫测。

当伍少朋的长剑,奋力相迎时,李唐却以空手入白刃的手法,一下夺过他的长剑,同时左手凌空一点,已制住他的右“肩井”大穴。

这当口,于君璧虎吼一声,舍却岑浩然,向李唐飞扑过来。

但岑浩然一退之下,也立即横里拦截,又将于君璧缠住。

也几乎是在此同时,另一道人影,由大门口飞投而入,扑向李唐。

这刹那之间,算得上是人影纷飞,令人眼花缭乱。

只听一声闷哼,一声惨号同时发出。

那声惨号,却是那由大门口扑向李唐的人所发出。

那是杨夫人古映红的表兄王长亭,他是被李唐夺自伍少朋手中的长剑,一剑贯胸。

王长亭的身手,比起伍少朋来,还要高上一二筹,以如此高明的身手,居然于一触之下,即被一剑贯胸,则李唐身手之强,已不难想见。

这些,说来虽嫌冗长,但却都是于人影纷飞的刹那之间所发生的事。

于君璧目睹此情,愤怒莫名地拔剑攻向李唐,并怒叱着:“老贼吃我一剑!”

王长亭虽然被一剑贯胸,却并未当场倒下,并还强提一口真气,震声大喝:“此魔不可力敌,于老弟速退……”话没说完,人已倒了下去。

于君璧在此情此景之下,自然不会接受王长亭临死的劝阻,而拼命抢攻,恨不得一下子将李唐立毙剑下。

双方交手十招之后,他心知已无法讨好,而不得不打算退走,并扬声喝问道:“伍老弟,还能行动吗?”伍少朋扬声答道:“还可以行动。”

伍少朋仅仅是右肩井大穴被制,除了右手不能攻敌之外,自然不致于影响他的行动。

于君璧又扬声大喝道:“那你赶快先走!”

岑浩然连受于君璧全力的两掌震伤,伤势并不太轻,但他略一喘息之后,已有再战之能,并立即接过于君璧的话锋道:“走不了啦!”

话声未落,人已挥剑向伍少朋扑去。

伍少朋本来就不是岑浩然的敌手,因而双方交手不到五招,已被岑浩然所生擒。

岑浩然一把将伍少朋挟入肋下,震声大喝道:“副座,咱们退!”

伍少朋自知目前的于君璧已没法抢救他,这一被擒回去,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立即当机立断地,嚼舌自尽。

岑浩然话声一落,伍少朋已是惨呼一声,鲜血和着半截断舌头,喷了他一头一脸。

岑浩然冷笑一声:“死了我也要将你的尸体擒回去……”

李唐倒是听话得很,听到岑浩然的招呼后,立即虚幌一招,退了开去。

岑浩然又立即喝道:“副座,掩护我撤退……”

话声中,已由李唐断后,疾奔而去。

于君璧自知追也徒然,只是漠然地望着被带走的伍少朋的尸体,口中喃喃自语着道:“伍兄,安息吧!只要我于君璧还有一口气在,这一笔血债,我会替你讨回来的……”

说完,取出一锭银子,交给满脸凄惶的店家,俯首抱起王长亭的遗体,飞身跃上屋顶,闪得两闪,就消失于沉沉夜色之中……

这是号称三万六千顷,烟波浩荡的太湖。

太湖,东西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周围五百里,襟带苏、常、湖三都,为苏浙地区的第一大湖。

太湖,不但是苏浙地区的第一大湖,而其形势之美,风景之佳,以及名胜古迹之多,亦为我国各大名湖之冠。

尤其是湖中的西洞庭山,周围八十里,居民以万计,生活在山外有山,湖内有湖的洞天福地之中,可算是得天独厚。

时为正午,骄阳似火,炎威逼人。

但在西洞庭山明月滨湖的一座突出湖面的巨石上,却有一男一女,在悠闲地垂钓。

由于那巨石,正好在一株枝叶浓密的古松之下,不致于受到骄阳的威胁,目前这二位垂钓者,一杆在手,沐着湖面的清风,神驰于万顷清波之中,倒真是很会享受哩!

一个是名震江湖,在侠义道中有泰山北斗之称的一代大侠,一个是貌艳于花,却是命薄如纸的绝代佳人。明白了这两位垂钓者的身份之后,就不难想到,他们绝不是偷闲在这儿消磨时光的了。

当然,由于目前道消魔长,群侠们避居在这儿,都是经过改装易容的。

目前,杨天佑是一位须发斑白的短装孝者,陈红萼则是一位青布包头的中年村妇。

不错,他们虽然是在钓鱼,但身边并未准备鱼篓,而漂浮在水面的浮标,也一直不曾动过一下,更妙的是,他们的目光,也根本没注意浮标,而是瞧向老远的水天深处。

良久,良久之后,陈红萼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声。

杨天佑也轻轻一叹道:“红萼,你不打算改变自己的主意?”

陈红萼苦笑了一下道:“造化主已替我安排好了我必须走的路,我还能有选择的余地吗!”

不等对方接腔,又正容接道:“现在,倒是该我劝劝你了,俗语说得好: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武林中人也决不例外,不论你武功多高,如不急流勇退,又有几人能善保天年?”

“我已看透了,古人说得好:广厦千间,夜眠八尺,良田万顷,日食三餐,到头来,谁都不过是一堆黄土,三尺孤坟,能带去些什么?”

“至于真理,正义,能值几文钱一斤?因果报应,更是骗人的鬼话,一个人,坏事作得越多,才过得越舒服,你几曾见到过,作好事的有好的报应?”

杨天佑苦笑着道:“红萼,你太偏激了!”

“偏激?”陈红萼冷笑道:“我自己亲身所受的经历,还不足以证明我的理论吗?”

杨天佑苦笑如故地道:“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但无论如何,你得协助我消弭这一场江湖杀劫之后再走。”陈红萼扭过头来,注目问道:“你不肯接受我的劝导?”

杨天佑正容接道:“目前,我骑虎难下,同时,也是义不容辞。”

陈红萼冷然接道:“我不要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杨天佑苦笑道:“那么,说实在一点,我也忍不住这口气。”

陈红萼长叹一声道:“但我已经认命了。”

杨天佑接道:“红萼,咱们是多年的生死患难之交,你忍心不帮我这个忙?”

陈红萼苦笑道:“严格说来,我的武功,还不如继志,我留下来,能帮你什么忙哩!”

杨天佑正容说道:“至少,你也该在精神上支持我。”

陈红萼目注遥远的悠悠白云,半晌之后,才以梦呓似的语声接道:“我曾经梦想着有这份荣幸,但是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杨天佑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以非常温柔的语声接道:“红萼……”

但他只低唤了一声,却没接下去。

陈红萼自我解嘲地一笑道:“天佑,你是不是想说,现在从头再来,还不算太迟?”

杨天佑只有报以满含痛苦的苦笑。

陈红萼似笑非笑地接道:“何况,这些日子来,映红和我相处得颇为融洽,她又不是醋坛子,是吗?”杨天佑能说些什么哩!他能回答的,仍然是一脸苦笑。

陈红萼忽然敛笑一叹道:“君惭清议,我畏人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请不必再提,我答应暂时留在这儿,等你大功告成之后再走……”

说到这里,杨天佑禁不住如释重负似的,长吁一声。

同时,远处一艘快艇,以最快的速度,向明月湾中冲了过来。

杨天佑入目之下,不由蹙眉说道:“那是我们自己的小艇,看情形,是有了紧急情况。”

说着,随手将钓竿提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陈红萼也随之站起。

说来也令人可笑,他们的钓丝上,虽然有着一只钓钩,但钓钩上却没有饵,这就怪不得他们钓了半天,连浮标都不曾动过一下啦!

那艘快艇,显然是一位武功极高的人,在以真气催行,在平静的湖面上,划出两道白线,疾如激矢似地,射了过来。

陈红萼一双美目凝注那越来越近的快艇,口中却向杨天佑问道:“看出来人是谁了吗?”

杨天佑接道:“来人已经改装易容,不容易看得出是谁来,但以那摧舟的精湛功力来判断,如非是王长亭,就定是于君璧。”

杨天佑这一猜,算是完全猜对了。

小艇上正是于君璧和王长亭二人,不过,王长亭回来的,只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那快艇在距岸十来丈处,减缓了速度,艇上的于君璧,扬声问道:“是杨大哥吗?”

“是的。”杨天佑含笑接道:“红萼,果然是于老弟……”

说话间,他的目光触及艇内一个染着血渍的长形包裹,不由脸色为之一变地,疾声问道:“于老弟,那是谁?”

于君璧一面将小艇系在岸边,一面神色黯然地一叹道:“是王长亭大侠。”

杨天佑、陈红萼二人,同时为之身躯一震,陈红萼并抢先问道:“是谁那么厉害,居然能使王大侠……”下面的话,她接不下去,于君璧却喟然一叹道:“别提了,几乎连我也回不来啦!”

杨天佑跳下艇中,揭开被单,向着王长亭的遗体注视了一下之后,才强忍着满腔悲愤,回到岸上,向于君璧正容说道:“老弟台,先坐下来,慢慢谈。”

三人重行席地坐下之后,于君璧才将昨宵在苏州城中所发生的一切,不厌其详地说了一遍,最后,并目含痛泪地接道:“杨大哥,你可得替王大侠和伍大侠二人复仇。”

杨天佑一挫钢牙道:“血债血还,这笔血债,我迟早会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陈红萼却是目蕴泪光,蹙眉说道:“在这极短的时间之内,幽冥教竟然两易其主,这变化,可实在太快,也太以出人意外了。”

杨天佑轻轻一叹道:“更意外的,还是杜碧霞,覃紫云这两人,她们平常深藏不露,一旦掌握大权,手段却比覃逸和李唐更为毒辣。”

陈红萼接问道:“于大侠,那两个贱人的武功深浅如何?”

于君璧苦笑道:“这个,小弟没听说过,也没见识过,不过,据伍大侠说,那两位是自信武功已经大成之后,才着手攫夺大权的。”

杨天佑接问道:“伍大侠是否也说过她们的武功来历?”

“没有。”于君璧接道:“这一点,伍大侠也不知道。”

接着,却又深长地一叹道:“杨大哥,请恕我说句泄气的话,由昨宵李唐杀死王大侠的情形判断,恐怕合你我之力,也不是那厮的百招之敌。”

杨天佑一挑长眉道:“老弟莫长他人志气,纵然你我二人不行,咱们还有继志和家凤二人……”

于君璧截口苦笑道:“如果他们将覃逸和李唐的子女,也依法泡制,那后果可就更严重了。”

杨天佑默然无语。

沉寂少顷之后,于君璧才苦笑道:“杨大哥你知道,本来我是雄心万丈,除了你之外,对任何人我都是不服气的,但经过昨宵一战,我不但对自己失去信心,甚至于对我们的卫道除魔之作,也感到悲观起来。”

杨天佑虽然心中也有同感,但他身为侠义道中的精神领袖,外表上他可不能泄气,因此,闻言之后,神色一整道:“老弟,请记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切不可为了一时的挫折,而消灭自己的雄心壮志。”

陈红萼也正容接道:“不过,目前这情况,可不能让两个正在闭关潜修的娃儿知道,以免影响他们用功。”

杨天佑连连点着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说到这里,忽有所忆,目注于君璧问道:“老弟台,他们昨宵让你平安回来,可能其中另有阴谋吧?”于君璧蹙眉反问道:“杨大哥之意,是怀疑他们会在暗中跟踪?”

杨天佑点点头道:“是的,愚兄正是此意。”

于君璧苦笑了一下道:“起初,小弟也有这种想法,因为,以当时的情形来说,我的确是很难脱身,但他们居然自动撤走了……”

杨天佑截口接道:“是啊……这正是值得怀疑的地方。”

“可是。”于君璧接道:“小弟回程中,也曾特别注意过,却并未发现有人跟踪。”

杨天佑苦笑道:“但愿我们的顾虑是多余就好了,说实在的,目前我们可不能再受到侵袭……”

话锋忽然顿住,三个人的目光都向拐角处的出径上瞧去。

他们三人都分明听到山坳那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但当他们停止谈话,循声投注时,那轻微的脚步声却也停止了。

杨天佑向于君璧、陈红萼二人一使个眼色,然后轻轻一叹道:“王大侠的遗体,不宜运回去,只好暂时安葬在这湖滨山间,且等大局平定之后,再隆重迁葬到较为理想的地方去。”

于君璧、陈红萼二人同声附和着:“对,对……”

杨天佑站起身来道:“我先到上面去瞧瞧,找一个适当的地点。”

这时,那山径的弯角处,忽流出现一位中年渔夫,缓步走了过来。

此人可能是终年在湖上讨生活,脸上与手臂上的肤色,都黑得发亮,只有一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由于衬托着那黝黑的肤色,更显得特别洁白。但他那微显呆滞的眼神中,却似乎隐含着太多的忧郁。他手持一根钓杆,腰间系着一只鱼篓,缓步向山径上走去。

但当他们两人快要交错而过时,那中年渔夫,忽然出声招呼着:“杨大侠请留步。”

此人年纪并不大,但语声却显得非常苍劲。

杨天佑闻声一怔,诧声问道:“阁下是……”

中年渔夫轻叹一声道:“老夫不是你们的敌人,这一点,诸位都请尽管放心就是。”

杨天佑注目问道:“那么,阁下有何见教?”

中年渔夫目光向那小艇上一扫,才正容接道:“天气太过炎热,王大侠的遗体,不宜久置,最好是请将王大侠的遗体安葬了,咱们再作详谈吧!”

杨天佑点点头道:“朋友说得是。”

中年渔夫接道:“老朽已代为觅好一个天然石洞,地势既隐蔽而又干燥,只要将洞口堵死就行了,可以省去许多手续和工夫。”杨天佑接问道:“那地方在那儿?”

中年渔夫接道:“那地方离此不过箭远之遥,那本来是老朽自觅的墓地,如今既然王大侠先行用上,老朽只好暂时出让了。”

此人年纪并不太大,但却是一口一声“老朽”,显得老气横秋。

而且,听他的语气,对杨天佑等人的情形,似乎了如指掌。

这情形,杨天佑尽管心中有点怀疑,但由于怎么也瞧不出对方有甚敌意,也就只好暂时闷在心中,而歉笑道:“那么,在下先谢了!”

中年渔夫笑了笑道:“不用客气,严格说来,咱们也算是自己人。”

接着,又神色一整道:“那地方,是在临湖的削壁上,距湖面总有五十来丈,这情形,普通人是上不去,但对诸位来说,当是轻而易举的事,如果诸位信得过老朽,就请将小艇驶过去。”

微顿话锋,抬手向箭远外,一片临湖峭壁一指,道:“哟!就在这儿……”

在杨天佑、于君璧二人将王长亭的遗体安葬之后,一行四人又回到那株古松下的巨石上,席地坐了下来。

中年渔夫目光向对方三人一扫,苦笑了一下道:“诸位觉得老朽这个人很奇怪,也很神秘,是吗?”

杨天佑抢行说道:“是的,在下确有此感。”

中年渔夫又苦笑了一下道:“其实,我是你们心目中很熟悉的一个人,也算是这一场江湖,杀劫的罪魁祸首之一。”

杨天佑等三人同声惊“啊”,却未接腔。

中年渔夫蹙眉问道:“诸位还是想不起来?”

杨天佑也若笑道:“阁下不用打哑谜了,还是请直接了当地说吧!”

中年渔夫苦笑道:“杨大侠说得对,丑媳妇总难免要见公婆,我只好直报来历了。”

一顿话锋,才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苦笑道:“老朽就是诸位都曾闻名而不曾见过面的知机子……”

他的话声未落,听话的三人,已是同时惊“啊”出声,杨天佑并含笑接道:“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这一局残棋,还是请你老人家自己来收拾吧!”

知机子苦笑道:“老朽如果自己有力量收拾,又何至等到今天。”

于君璧蹙眉问道:“难道老人家的功力,还不曾恢复?”

“谈何容易。”知机子长叹一声,说道:“老朽能活到今天,已经算是侥天之幸了……”

陈红萼截口接道:“老人家看来,还这么年轻,既然能常驻青春,当也能恢复已失去功力……”

于君璧也截口接道:“对了,还有,方才老人家说自己是引起这一场江湖杀劫的罪魁祸首之一,也好生令人费解。”

杨天佑也含笑接道:“还有,老人家既然功力未复,那峭壁上的天然石洞,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知机子苦笑道:“你们三位,可以同时提出三个问题,可是,老朽地只有一张咀啊!”

杨天佑歉笑道:“不要紧,老人家可以一个一个的回答。”

“那么。”知机子含笑接道:“老朽先由最简单的问题回答起。”

话锋略为一顿,才正容接道:“那就是老朽的武功虽已被废,但多年以来,一直在勤修苦练中,虽然并未恢复原有的功力,但毕竟不同于平常人,尤其是轻身功夫方面,成效更见突出。”

陈红萼笑问道:“老人家的轻功,已恢复了多少?”

知机子讪然一笑道:“大约是原有的一成左右,这成绩虽然是微不足道,但上下那峭壁,已能勉强应付了。”陈红萼接问道:“其他方面呢?”

知机子苦笑一声,道:“其他方面,还谈不到有什么成绩,只能算是略异于常人而已!”陈红萼注目接问道:“那你又怎能保持这么年轻的?据我们的估计,你至少也该是七十岁以上的人了,但看起来,却不过是四十来岁的样子。”

知机子拈须微笑道:“这与武功无关,那是因为我误服过一种极为罕见的驻春草,所以显得返老还童起来。”

接着,才轻轻一叹道:“三个问题已回答两个,现在,只剩下于老弟所提出的问题了。”

微顿话锋,目光向杨天佑、于君璧二人一扫,才苦笑接道:“二位老弟,既然分别获得我的武功秘芨,对我过去的一切,当已大致明了?”

杨天佑、于君璧同时点首答道:“是的……但也只是一个大略而已。”

陈红萼却苦笑道:“可是,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知机子点点头道:“现在,我就现身说法,将过去的一切,向三位说明,同时,我功力被废后的一段,两侠老弟也还不知道,大有复述一遍的必要……”

于是,知机子将他自认识天一真人起,一直到病倒逆旅,为杜碧霞,覃紫云二人所救的一段经过,都详细地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陈红萼才抢先一叹道:“想不到此中还有这许多的曲折。”

知机子苦笑道:“现在,三位都知道了,如果我道心坚定,不为邪魔外道所侵扰,则覃逸与褚英琼二人就没法暗算我,那两位不暗算我,又何至于今天这一场杀劫,所以,说我自己是这一场江湖杀劫的黑暗魁祸首之一,那是最公道不过的。”

接着,又自我解嘲地一笑道:“好在我刺激过深,心理变态之下所散布的两本武功秘芨,是落在杨于两位正人君子手中,否则,那更是罪莫大焉了。”

陈红萼苦笑了一下道:“可是,你为了报恩而传给杜碧霞,覃紫云二人的武功,却等于是又惹了一场大祸!”

“是的。”知机子长叹一声道:“这也正是我感到为难的地方,因为,像这种情形,别说我目前形同常人,无能为力,即使已恢复原有功力,也不便插手,因为,她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陈红萼注目问道:“老人家,杜碧霞,覃紫云二人,是否知道你还健在呢?”

知机子苦笑道:“我想,在她们的心目中,应该是认为我早就死去了。”

陈红萼接问道:“如果她们再见到你时,还会认识你吗?”

知机子摇摇头道:“那不可能,因为,目前的我,跟以前一比,等于是换了一个人了。”

杨天佑却是一脸肃容,注目问道:“老人家此行,当是有所为而来吧?”

知机子也正容接道:“可以这么说,老朽隐居在这儿,已经快十年了,虽然已无力过问江湖中事,但对于江湖中的动态,我还是很关心的……”

于君璧截口一“哦”道:“对了,有关杜碧霞,覃紫云夺取幽冥接大权的事,是最近几天所发生,老人家又是怎么知道得这么快呢?”

知机子神秘地一笑道:“那不是老弟你告诉我的吗?”于君璧微微一怔之间,杨天佑却向知机子注目问道:“方才我们的谈话,老人家都听到了?”

知机子点首笑道:“不错。”

杨天佑浓眉一蹙之间,知机子又含笑接道:“老弟台好像还有点不相信的?”

杨天佑苦笑道:“不是不相信,而是觉得有些地方,很令人费解。”

知机子点点头,道:“是的,一个失去武功的人,能窃听到你们的谈话,而不被察觉,那的确是一件令人难以费解的事了。”

一顿话锋,又淡然一笑道:“不过,如果你们能想到我是天一真人的衣钵传人的话,也就不会感到奇怪的了。”

杨天佑禁不住轻轻一“哦”道:“对了,天一真人既已成地仙之体,除了武功一项之外,想必还有一些非常人所能企及的奇才异能?”知机子“唔”了一声道:“这一说,总算是庶几近矣!”

于君璧苦笑道:“老人家,别卖关子了,好不好?”

杨天佑连忙接道:“老人家能否将本来姓氏见示,使晚辈等称呼起来也方便一点。”

知机子摇首笑道:“不必了,你们就称我为老人家吧!对于‘老人家’这三个字,我感到很受用。”

接着,却是目注于君璧轻轻一叹道:“回想前情,感触太多,说起话来,才有这种欲语还休的情形。”

一顿话锋,又喟然一叹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人人都知道这两句话,也都懂得这两句话,可是……唉……”

沉吟少顷之后,又轻轻一叹道:“三位都已知道,我是在先师坐化之前,才获得衣钵的,事实上,我从先师学艺,却早在他老人家坐化的三年之前。先师的确算得上是胸罗万象,学究天人,他老人家本来很欣赏我的资质和秉赋,有意将自己所学都倾囊相授,但我却只对武功一项有兴趣对其余绝艺,只是勉强学了一点先天易数和‘千里户庭缩地大法’,但也只能算是初窥门径而已。”

杨天佑不由悠然神往地接道:“但我当时并未深入研究,根本是所谓一知半解,一直到我在这儿定居下来,才安心深入研究,也总算有了一点成就!”

于君璧咀唇牵动了一下,却是欲言又止。

知机子笑道:“小老弟,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对于我所会的,只要你有兴趣,我决不敝帚自珍。”

于君璧连忙含笑说道:“多谢老人家啦!”

“不过。”知机子歉然一笑道:“很令人遗憾,目前,我自信最有心得的,是先天易数,但学先天易数,非三五年以上工夫,难窥门径,而比较容易学的‘千里户庭缩地大法’,我却只懂得一点皮毛罢了。”于君璧苦笑了一下道:“老人家能教我们多少,就学多少吧!”

“那是当然。”知机子点首道:“我老人家决不藏私就是,但以你们三位的武功基础,以之配合在轻功上施展时,这个好处可就大了!”

陈红萼幽幽地一叹道:“老人家,你还是专心教他们二位吧!请莫将晚辈我算在里面。”

知机子讶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陈红萼苦笑道:“不瞒老人家说,晚辈我已心如止水,对一切都已不发生兴趣了。”

知机子也苦笑道:“老天爷就是喜欢捉弄人,对你梦寐以求的,偏不给你,当你没兴趣时,却会自动送上门来。”

陈红萼不由一怔道:“老人家此话怎讲?”

知机子正容接道:“因为,你们三位中,你陈夫人是我决定优先传受‘千里户庭缩地大法’的人。”接着,却苦笑了一下道:“不!不是我所决定,而应该说是老天爷所决定的才对。”

陈红萼蹙眉说道:“老人家这话,就更令人费解了?”

知机子含笑接道:“其实,一经说明,就一点也不是为奇了。”

一顿话锋,又正容道:“三位都已知道,我恩师天一真人所遗的宝典和灵丹,都被封存在阿尔泰山的一个天然石洞中,以待有缘!”

陈红萼禁不住苦笑道:“难道那个有缘的人就是我?”

“正是。”知机子正容地接道:“这是我最近几天,才由先天易数中参详出来的。”

这一说,使得听了他话的三人,都楞住了。

半晌之后,陈红萼才喃喃自语地接口说道:“这个……这个……未免是太不可思议了……”

杨天佑这才含笑说道:“红萼,恭喜你啦!”

知机子正容说道:“对于一个武林中人而言,这,的确是一个空前绝后的大好机会。”

杨天佑轻轻一叹道:“天老爷毕竟还是公平的,红萼,你虽然受过不少苦难,但这一补尝,也足够你受用无穷……”

陈红萼截口一叹道:“宁愿还受苦难,也不要什么补尝,只希望能平平淡淡地,渡过一生就行了。”

知机子笑道:“俗语说得好: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人生的遭遇,冥冥中自有安排,可勉强不来的。”

陈红萼又苦笑了一下道:“老人家,你不是说过,天一真人那藏宝处,设有神奇的禁制吗?”

知机子点点头道:“是的,先师那禁制,神奇得不可思议,对于没有缘份的人,想破解也破解不了,但有缘份的人,却只要一经走近,那禁制就自动失效。”

陈红萼注目问道:“老人家的先天易数,自不容晚辈置疑,但老人家怎会突然之间,将晚辈我推算进去的呢?”

知机子笑了笑道:“这一问,问得有道理,不瞒三位说,由于我遭受褚英琼与覃逸的暗算,而失去功夫,所以对于先师所遗宝藏的获得,我比任何人都来得迫切,因为,只有获得先师的藏宝,我才能有恢复功力的希望。”

“可是,我既不是有缘份的人,又不懂得破解禁制的方法,在望梅不能止渴的情况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地,作长远打算,重新由研究先天易数作起。”

“因为,先师于坐化之前,曾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老人家说:‘如果你遭遇某种意外的劫难,而没法解决时,不妨再在先天易数上痛下功夫,当可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杨天佑正容说道:“这是说,老人家的遭遇,早在天一真人的洞察之中?”

“是的。”知机子点首接道:“不但我的遭遇,早在先师的洞察之中,即使是目前这一场江湖杀劫,他老人家也早已推算出,并曾不止一二次地,暗中言语点醒过我,可恨当时却没将它当一回事。”一顿话锋,才轻轻一叹道:“一直到我自己对先天易数有点成就之后,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劫数,所谓劫限难逃,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

话锋再度一顿,才目注陈红萼,一笑道:“易数有了点成就之后,对于当前的武林动态,和未来演变,已有一个概念,同时,也推算到,一位极具关键性的人物,即将到这个世外桃源中来,不久,诸位就悄然到了这儿。”

杨天佑禁不住苦笑道:“看情形,我们到达这儿的当天,老人家就知道了?”

知机子点点头道:“是的……”

杨天佑又苦笑着接道:“真够惭愧,我还以为作得很秘密哩!”

知机子正容说道:“老弟台用不着难过,老朽是凭先师的余艺才获知这一秘密,可并非你们有甚错误。”

接着,又轻轻一叹道:“诸位虽然不认识我,但我对诸位到达这儿之后,我立即专心一志,替诸位逐个地推算,结果那位极有关键的人物,也是对先师藏宝有缘份的人物,就是你。”

陈红萼苦笑道:“老天爷也未免太以恶作剧了。”

一顿话锋,又注目问道:“老人家你看,继志与家凤这两个娃儿,将来是否有点出息呢?”

知机子点首笑道:“两个娃儿,是大有出息的人,也是福缘很深厚的人,不过,他们的福缘,却应在你的身上,这就是说,还要等你继承先师的藏宝之后,再去成全他两个。”

于君璧接问道:“他们目前的闭关,可谈不上什么作用了?”

知机子点首接道:“不错,如果是在杜碧霞,覃紫云二人出头之前,有所成就,是有用的,但目前,这一段关期,就只能算是奠基的功夫的了。”

陈红萼沉思着问道:“老人家是否同我一起去阿尔泰山?”

“不!”知机子苦笑道:“我这把老骨头,已经经不起长途跋涉了,只好寄望你于获得先师藏宝之后,能够分润一点给我,就算是于愿足矣!”

陈红萼正容接道:“只要能获得天一真人藏宝,自然有你老人家的一份,只是,你自己不去,教我如何能够找得那地方?”

知机子含笑接道:“我已绘好了一张很详细的路线图,有了它,你自己可以准确无误地,找到那地方。”

陈红萼忽有所忆地,注目问道:“你老人家,不是懂得‘千里户庭缩地大法’了么……”

知机子截口笑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施展‘千里户庭缩地大法’陪你一同前往阿尔泰山?”

陈红萼点点头道:“晚辈正是具有此意。”

知机子正容一叹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须知‘千里户庭缩地大法’,源出于道家的凌空御风之术,那是视千里有如户庭的仙法,现在所然传,不!应该说是我所领会的,却只是一点皮毛,而且还必须辅以高明的武功和轻功身法才行,实施起来,所谓‘千里户庭’,固然是过份夸大,但一天走千把里,两头能见太阳,却是可以办得到的,但像我这么一个已经失去了武功的人,就不便勉强的去施为了。”

杨天佑插口问道:“老人家是否准备将‘千里户庭缩地法’传给红萼以便她赶往阿尔泰山?”

“是的。”知机子正容接道:“阿尔泰山远处边陲,遥迢万里,如果用普通方法赶往就太以旷费时日了,当然你和于老弟二位,老朽也是一视同仁,但为争取时间,陈红萼却必须优先传授。”

杨天佑连忙含笑说道:“多谢你老人家……”

于君璧却目注湖面,蹙眉说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原来远处的湖面上,又出现两艘快艇,一前一后地,破浪疾驶而来。

杨天佑苦笑道:“居然能逃过你沿途的注意,而盯了上来,此人身手,可不简单……”

接着,又“咦”了一声道:“情形不对。”于君璧点点头道:“是的,那两艘快艇,显然是敌对的,一追一逃,只是,究竟那一艘才是我们自己的人,却还没判断出来。”

杨天佑目注远方,口中喃喃自语着:“那前逃的小艇上,只有一个人,后面追赶的小艇上,却是三个人……”于君璧接道:“是的,后面的小艇,艇身也较大,不及前面那小艇的灵活。”

杨天佑道:“也正因如此,所以前面那小艇才没被追上,咦,不对!……”

于君璧也蹙眉接道:“奇怪,前面那一艘小艇怎么过门不入,不向这明月湾中驶来呢?”

杨天佑沉思着接道:“很可能是怕引鬼上门,才故意过门不入,也可能是……不!我们得赶去瞧瞧。”也顾不得向其余的人招呼,已飞身纵落方才于君璧艘来的小艇上。

于君璧也以半步之差,飞登小艇上,并含笑说道:“我也去。”

这两位,连解缆的工夫,也不愿耽搁,杨天佑凌空一掌,把缆绳斩断,双桨拨处,小艇已向明月湾外疾射而去。由于那前逃的小艇,过门不久,在明月湾外改变航向,因而当杨天佑的小艇驶向明月湾外时,那两艘还不明来历的小艇,已为伸出于湖面的山岩所挡住,而看不到了。

杨天佑似乎仍然感到这一艘疾驶如飞的小艇还不够快速,他一面连桨如飞,一面却头也不回地沉声喝道:“于老弟,快以真气助我一臂。”

于君璧苦笑道:“杨大哥,我早就在以真气催舟了呢!”杨天佑也禁不住哑然失笑了。

是的,人就是这么可笑也可叹的动物,身在福中不知福,旁边的人,羡慕得不得了,而他本人,却必须等到失去了那一份幸福之后,才能回味到那一段日子的难能可贵。

目前的杨天佑的处境,也是同一的道理。在岸上的陈红萼,知机子二人的眼中,他那艘小艇已经是快得无以复加了,但他本人,却还在嚷着,要于君璧助他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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