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三啦,你是不是搞错了?”
马山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疲惫地倒在一块大青石上,很不高兴地冲他嚷嚷。
阿三瞪眼:“老子说在这里,就是在这里。你要不相信,别跟着,回你的杂货铺,攒钱娶媳妇去!”
马山着气得捶胸顿足一阵大咳,咳出一大口浓痰:
“要不是……咳咳……为了小罗,老子才不受这个罪!”
“你当老子愿意?”阿三火气更大了:“这里大山绵延,怕不有五六百里,谁知道他们会窝在哪个山沟沟里?”
罗隐苦笑:“两位别吵了好不好?都够累的,还不趁机多喘口气儿,省些气力好赶路?”
阿三和马山君气哼哼地互相瞪着眼,瞪着瞪着,两人又都乐了:
“你狗日的再瞪眼,也只有绿豆那么大。”
马山君也不客气:“你小子再瞪一会儿,里头就能下出驴粪蛋子来!”
“痛快、痛快!”阿三大笑:“骂得精彩,这是我听到的最美妙的比喻。”
“咱哥俩一边喝酒去。”马山君摸出一个大葫芦:“上好高梁,又香又醇。走走走,别碍手碍脚的,人家年轻人有悄悄话说呢!”
村姑的眉头立了起来:“要喝酒滚一边喝去,少说风凉话。”
她正倚坐在一棵歪脖柿树下吃干粮,吃得很慢,很仔细。
马山君笑笑,眨着绿豆眼,看看阿三:“听听,被俺说中心事了。”
村姑噗哧一声乐了:“你们俩瞪眼珠子,才真是‘大眼瞪小眼’,比‘张飞穿针’还贴切!”
马山君和阿三“嗷”地跳起来,作势要打,又一溜烟跑开了。
村姑笑软了,笑得直揉肚子。
罗隐也忍不住笑了:“郭姑娘,其实你是个很风趣的好姑娘,只不过有时侯看起来……有点……”
村姑转向他,马上就不高兴了:“有点凶,不讲理?”
罗隐尴尬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没有这个意思。”
他实在对这个言笑无忌、泼辣胆大的姑娘没办法。她总能让别人下不来台。
村姑恨恨地瞪着他,半晌才”哼”了一声,又坐回树下,慢慢吃她的那份干粮。
罗隐坐在离她约一丈远的大石上,望着群山叹气。
村姑冷冷道:“其实象这么跑,根本不是办法。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只不知是不是有人肯问我。”
罗隐一怔,惊喜地叫道:“郭姑娘,你——”
村姑瞪眼:“我是姓郭,不过我不喜欢人家叫我郭姑娘。我宁愿听人家叫我郭丫头,或者干脆叫我的名字。”
罗隐想了想,苦笑道:“不敢动问郭……你的……这个……名字?”
村姑突然银铃般笑了起来:“看到你想酸又不敢酸的样子,真是好笑。”
罗隐自然只有摇头的份儿。
村姑止住笑,一本正经地道:“我叫郭四季,四季豆的‘四季’,听清楚没有?”
罗隐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郭四季,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的办法很简单,两个字,——回去!”
“回去?”罗隐一呆:“回去能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等着。”郭四季答得脆生生的。
“等着?”
郭四季冷笑道:“咱们用不着去找他们,找也没有用。”
“为什么?”罗隐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实在也不算很聪明。”郭四季不屑地撇撇嘴:“看来你很少用脑筋想问题。”
罗隐自出师以来,从来没有人这么教训过他。而更可气的是,郭四季还只不过是个小黄毛丫头。
他闭上嘴,不说话了。
“怎么,不高兴了?”郭四季鄙夷地道:“男子汉大丈夫,气量这么窄,心胸一点都不开阔。”
罗隐还是不说话,干脆连眼睛也闭上了。
郭四季气得跳了起来:“跟你在一起真没意思,我找他们喝酒去!”
她是说走真走,留下罗隐一个人呆呆坐在石头上,闭目沉思。
日落西山,红霞满天。
“明天的天气一定不错。”马山君苦着睑道:“太阳一定很毒,天上一定没云彩,山上一定没风。”
阿三冷笑:“我早说过,想干大事就别怕苦。现在我看见你的苦瓜脸就有气。”
马山君毫不含糊地顶了回去:“你的脸好看?猴子屁股都没你脸红。”
两人都已喝了不少酒,马山君面不改色,阿三却已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郭四季的脸上也红扑扑的,宛如西天的晚霞,眼光有些迷蒙,走路也有些摇摇晃晃的。
阿三大笑道:“老马,你别说我,郭姑娘的脸才真成了猴子屁股呢!”
郭四季反手就是一肘:“放屁!”
阿三早已躲得远远的,大笑不已。
罗隐微笑道:“刚才郭四季提供了一个极好的行动方案,我已决定采用。大家想必都已休息得差不多了,准备动身吧。”
阿三的大笑一下止住,马山君的脸一下又拉长了一倍不止,更像苦瓜了。
“怎么,晚上也不歇着?”
罗隐拍拍手,站了起来,往来路走去:“你们去问郭四季。”
马山君怀疑地瞅瞅罗隐的背影,又看看郭四季:
“你叫郭四季?四季豆的四季?”
郭四季瞪眼:“怎么,我不能叫这个名字?”
阿三忙点头:“能,能,咋不能呢!我们只不过稍稍有点奇怪,你为什么把名字告诉他,不告诉我们?”
郭四季火了:“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马山君连忙附会:“就是!也不看看你长得那副德性,郭四季会看上你?”说完一扯阿三,两人嘻嘻哈哈地跑了。
郭四季气得破口大骂,追了上去。
阿三一听说回去等着,立时就炸了:“开什么玩笑?”
马山君也气急败坏:“这几天的路就白跑了,苦也白吃了?”
阿三红着眼吼道:“谁他妈出的这个馊主意?”
郭四季冲到阿三面前,恶狠狠地叫道:“主意是我出的!”
阿三惊得退了好几步,赔笑道:“好主意,好主意。
高明,高明!”
马山君似也想开了,点头道:“这倒真是个好主意,与其舍近求远,还不如守株待兔。”
阿三不敢骂郭四季,可不怕马山君。听马山君居然帮她说话,正想冲他吼几句,抬头看到郭四季冷冰冰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只好硬把想骂的话憋回肚里。
罗隐笑了:“各位的见解或许不同,但拿主意的是我,你们要服从命令,听我指挥。”
阿三低声嘟囔:“我们听你指挥,你听郭四季指挥。”
罗隐当然听见了,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郭四季也听见了,却得意洋洋地扬起脸儿,用胜利者的目光斜睨着阿三。
马山君做了个鬼脸,什么也没敢说。
四人回到前天晚上住过的客栈,各回各的房间,马山君和阿三头一沾枕头就呼呼大睡过去。
罗隐却根本无法入睡,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披衣起床,慢慢踱到窗前。
今晚的月亮很好。黑黝黝的山峰静静地伏在宝蓝色的天幕下,宛如一幅明快的剪影。
罗隐似已被这迷人的月夜陶醉了,一动不动地立着,让月光静静地洒在自己面上肩上。
窗外突然有人“扑哧”笑了一声。
罗隐一惊:“谁?”
“我”
郭四季袅袅娉婷地从树影里走了出来,到了窗前,野野地看着罗隐。
月色里的美人儿,只会变得更美,尤其当这个美人儿又是用这样的眼光看着你时,更是如此。
“哦,是……郭四季,”罗隐微觉纳闷:“你为什么不去睡觉?”
“睡不着,想出来走走。你怎么也没睡?”
郭四季的声音出奇地温柔。
也许是月夜的静温和温柔感染了月色里的人儿吧,郭四季简直像换了个人。
罗隐苦笑:“我是在想,究竟我们是不是该往回走。”
郭四季嗔道:“你这个人真是的,一点都不果断,办什么都是婆婆妈妈的。”
罗隐摸摸鼻子,干咳了一声,道:“事关几十条人命,不能不慎重一点,你说对不对?”
郭四季呆了半晌,突然冷笑道:“你竟然不请我进去坐坐,莫非是想把我冻死?”
时令虽已春暮,但夜晚的凉气还是很重。罗隐这才发现,郭四季居然只穿着薄薄的丝衣。
而那柔滑的丝衣,又似乎只要有一阵轻微的风吹过,就会滑落到铺满月光的草地上。
罗隐移开目光,又干咳了几声:“这似乎不太好吧?”
郭四季却已经跳了进来:“有什么不好的?君子不欺暗室。你这人显然有婆婆妈妈的不爽快,但至少还有一点君子味道。”
罗隐没办法,只好去点蜡烛,口里嘟嚷道:“那也要看情况。”
烛光里的郭四季,似乎更诱人了。
她好像刚刚洗过澡,一头乌油油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丝质的春衫掩着的胸胴体,窈窕动人,曲线分明,尤其那对高高耸起的胸脯,简直像要把春衫撑破。
罗隐看了一下,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转过脸,沉声道:“你有什么话,请快说吧。”
郭四季眼波流转,娇嗔满面:“不敢正眼看人的人,心里一定有鬼。”
罗隐被逼急了,低吼道:“你这个样子,谁见了心里都会有鬼!”
郭四季的脸一下红了,两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胸口,嗔道:“谁让你贼眉鼠眼地尽往人家……人家身上瞧!”
罗隐哼了一声,抓过一件自己的白绸外衫,反手扔了过去。
“穿上。”
郭四季怒道:“就不穿!”双手却早已将袍子张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脑袋。
罗隐转头,皱着眉头道:“有什么话就快说。都这么晚了,我好像也很困了,该睡觉了。”
郭四季咬着薄薄的嘴唇,恨恨地瞪着他。
罗隐却很专心地盯着桌面看,好像那上面有一幅比眼前春色还美的画儿。
郭四季冷笑:“现在你为什么不看我?”
罗隐也报以冷笑:“我为什么非要看你不可?”
郭四季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咬他几口出出气:
“现在我们是在谈话,你当然应该看我。”
罗隐倏地抬起眼睛,严肃认真地直盯着她的眼睛: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郭四季没有说话,只是好委屈好委屈地看着他,有些想哭的样子。
罗隐眼中的寒冰渐渐消融了,他感到有些歉疚。
毕竟,像郭四季这么美丽的少女,不该受到他的责难。
郭四季的脸儿却渐渐红了,目光也变得闪烁不定了。
她突然扭过头,跺脚道:“价这么下死力地盯着人家,让人家怎么说得出话?”
罗隐一怔,苦笑道:“是你让我看你的。”
郭四季转回头,又狠狠瞪了他一眼,突然又“扑哧”
一声笑了:
“我是想,这么多人失踪了,他们的家人、徒众、师门、亲朋好友们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罗隐一愣:“咱们不就是受酒王之托找他孙子的吗?
你怎么就肯定其他人没有行动?”
郭四季冷笑:“我说你不用脑子想问题。你想想,若是有人出动人手来寻找,不管明里暗里,江湖上不会没有风传的,何况这又不是一件极不起眼的事。现在咱们来这里的事,一定已经传遍南武林了,你信不信?”
罗隐沉吟半晌,道:“你是说,咱们去找他们的家人或师门问一问?”
郭四季点头:“我总算听见你说了一句不让我生气的话。失踪的人中,家住得最近的就是唐点点,咱们去徐州。”
罗隐的眼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