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束衣刀
北高峰。
清晨,朝阳的光辉穿过秋树投在山路上,照得一片温暖。虽然接近深秋,可杭州地处江南,气候温和湿润,树木大多还透着沉郁的碧色,远处不时传来啾啾的鸟鸣,为沉静的北高峰添上了无限生机。
松下,褐色长袍的老者坐在一乘凉轿中,一张厚而软的毡毯将他腰以下围了起来,他手里拿着一卷经文,正看得入神。奇怪的是,四周一片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轿夫。只有悬崖旁站着一个红衣的青年,手里一道刺眼的银华在阳光里不断跳动。那是一柄匕首,玲珑剔透如水晶一般。青年抚摸着那柄薄刃,唇间流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冷厉的双眼紧紧盯着上山的道路。远处的西子湖,碧波十里,无限的水光山色全都不入他的双眼。
他所关心的只有山路,和山路上将来的人!
“何必那么紧张呢?”老者一边翻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何时紧张了?”红衣青年冷笑一声,“我陈越怕过什么人?朝廷的五百铁甲骑射我只用了三百一十七刀,一匹马也没能跑回去。她,我还用担心么?”
“不担心?”老者摇头而笑,“你的指间刃固然险到了极处,她的束衣刀却是天下软兵的宗主。而且,不要忘记了,她和你是一样的,妙火!”
“一样不一样,一会儿就知道了。”陈越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那个贱人除了生得媚人,会勾引男人,还有什么真本领么?”
“我们五明子中人的武功有谁是真的自己练出来的?你如果不是梦回光明天宇,哪里来的这样一身绝世武功?而她和你一样!轻敌则必死,她这次含怒而来,不要指望她留情。”
“我不指望她留情,她也休想指望我留情!”陈越狠狠地说道。
“妙火,不要猖狂了。如果不是我在这里,你哪里敢说这样的大话?”老者摇头道,“如果不是害怕她的束衣刀和‘流水千山’的水部绝技,你又何苦从徐州一路逃到杭州来?”
“裘禅,你要袒护那个贱人?”陈越羞怒交加,向老者大声喝道。
“可笑,我是在袒护你,难道你一双眼睛白长了么?像你这样不识时务,将来如何接掌我明尊教的大业?又怎么能带领全教同归光明天宇?”老者裘禅听他言辞无礼,不禁也动了怒气。
“光明皇帝一旦降临,这明尊教的首领之位哪里轮得到我来坐?裘禅,你不是诳我的吧?”陈越话里有急切之意。
“只怕光明皇帝陛下一时还无法下生人间,你放心好了,教中在我之后无人可掌大权,这教主的位置必然是你来坐。”裘禅轻轻叹气,安抚陈越道。
“教主又如何?”陈越心头忍不住狂喜,却还是冷冷地哼道,“昆仑山和重阳宫的高手已经逼到了头上,恐怕你是想让我去背这个包袱吧?”
“包袱?你难道真的不想背?”裘禅笑道,转眼又有一丝忧色,“昆仑魏枯雪确实是绝代高手,论单打独斗,我如果没有受伤或许还能和他一搏,此外教中只怕没有他的对手了。而中天散人苏秋炎尚未下山……除非光明皇帝陛下降临,否则……唉,前途难测啊!”
“一个两个高手又能做什么大事?我明尊教数十万教众,转眼可起数万雄兵,攻上大都夺取帝位指日可待,一两个高手岂能阻挡我的去路?”陈越越发的猖狂,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明尊教的教主一般。
“可是,你怎么不想想昔日光明皇帝陛下独斩三千铁骑,七百高手的一战?一个两个高手未必不能挽狂澜于既倒。”
“我就不信……”陈越还没有说完,忽见裘禅双眼忽然从书上移开,精芒四射。陈越一惊,顿时就停下了。
“来了。”裘禅低声道。
“哪里?”陈越大惊。
“山路的另一头,”裘禅无奈地指点道。
山路上,一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二人,那袭火红的裙衫掩映在道边的树木间。
“你……怎么从山上下来?”陈越骇然。
“谁也没有说她一定从山下上来,对手从哪里来都有可能,难道这一点你还不明白么?”风红没有说话,裘禅却代她回答了。
而后,裘禅微笑着对风红点头道:“妙水,许久不见了。”
风红走出了树丛,一步一步,缓慢而轻盈的走向陈越和裘禅,风间红衣烈烈,鬓边的一缕黛发飞扬,如同纤纤手指无声地撩拨着人心。陈越不是第一次见她,也明知她抱着杀心而来,可此时依然能感觉到她玲珑的躯体在红衣下的诱惑,他的呼吸一阵紧促,只得急忙侧过脸去。
裘禅微微叹息,咳嗽了一声,这才唤回了陈越的心神。
风红站在他们身前约六七丈处,和两人势成三角,她修长的手按在缠于腰间的金色剑鞘上,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怒。
“你不在泉州草庵,为何孤身到此?”裘禅缓缓问道。
“我来杀他。”风红平静地说。
“为何杀他?”
“清净气,该知道的他都已经告诉你了,何必多此一问?”
“是因为徐州的事情么?”裘禅在她直截了当的回答下,也只得直言以对。
“不错。”
“陈越是在徐州杀了那些人,可是那些人不尊圣教,勾结官府,为恶不少。陈越杀了他们也无不可,你何必执意与他为敌,令教内手足相残呢?”
“圣教,不是逼迫无辜的百姓去尊崇,更不是掠夺他们的家财米粮。陈越身为火部首领,纵容属下肆意拉人入教,不入则威逼其妻女,甚至重刑加身。又逼迫教友贡献所有的财物入教,购买兵器火药,自己在徐州购置楼阁……”
“胡说!我购置楼阁乃是为了教中体面,哪里有堂堂圣教缩在深山野林里做野人的道理?”陈越脸上血红,大声喝问,打断了风红的话。
他话音落下,风红却说了下去,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吼叫:“被他烧死的七十六个人都是徐州的小商户,一生辛劳也不过积累百十银两。他们不愿意交出家产,就告诉了官府。徐州守备派遣了官兵守在巷子里,陈越却不就就此罢手,他亲自去徐州城穿风巷,杀了七十多官兵,又派人将所有的商户带回火部总堂。最后召聚弟子,一把大火将七十六人烧成一堆骨灰。自此火部弟子再没有人违抗他的命令,只因为再没有人有这个胆量了。”
“就因为这你要杀他?”裘禅挥手让陈越不要说话。
“这理由难道不够么?”风红一双美丽的眼睛深不见底,一直盯着裘禅的眼睛。
“光明天焚也是圣教的刑罚,那些人身为我教中弟子,却和蒙古人勾结,妙火烧死了他们……虽然惨烈,却也情有可原。”裘禅缓缓说道。
“清净气,你对妙火有情,却对那些死去的人无情。他们被逼着入教,被逼着纳金,被逼着去死!你可曾想到过他们手无寸铁,自始至终连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风红的手微微颤抖,而后猛地捏紧了金色的剑柄,“难道所谓光明,就是逼迫那些弱小的人么?”
“可天下大事变更,怎么会不死人?又怎能因几条普通教众的性命而杀我明尊教首领?风红,你可知道你这样做是在毁我教大业?”裘禅见风红全身忽然逼出勃勃英气,知道她杀心已起,急忙劝阻道。
“我不知道大业,我只知道他杀的人不该死!”风红缓缓走向了陈越,她和陈越间的空气忽然飞速流转起来,无数水纹横空而过,周围的一片都笼罩在清亮的水声中。一道又一道大潮般澎湃的力量已经推到了陈越的胸口,绵绵不尽地压住了他的呼吸。
“贱人!不要假装清高,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你不要逼我出手!”陈越见裘禅并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心里发寒,厉声呵斥道。
“我是什么货色与你无关,”风红冷冷地说,“前来受死,不要败坏了明尊教五明子的名声!”
陈越知道势无可避,低吼一声,全身一股火气涌动,瞬间明尊教妙火的真魂之力已经贯彻了他的全身。他右手手指弹开,将水晶一样的指间刃握在掌中。刹那间,近乎透明的刀身忽然化作鲜艳的火红色,灼热的气流在刀身旁卷动。
此时,一道清亮的光华冲出风红的腰间,她手中的武器不像一柄长剑,更像一条湛青色的绢带,在水纹间盘曲如一条灵蛇。风红带着无数水纹忽然腾空,那柄名为束衣刀的软剑上似乎卷起滔天狂浪,以万钧之势压上陈越的头顶。
可是陈越的光明炎却更快,只见一团耀眼的光亮在陈越的刀上炸开,辉煌的炎火分开剑势直扑风红的脸。陈越此时心中暴怒,首先想到的就是烧毁她娇艳却又冰冷的容颜。
千钧一发的关头,风红轻喝一声,长达九尺的长剑自己在空中急振,化作了一个圆满的剑圈。绵绵的气劲再一次从剑圈里逼发出去,将光明炎止住,又缓缓地推了回去。
陈越周围一片树木已经给烧尽了枝叶,一招方尽,新力又生,数道火劲被他用指间刃连连摧发出去,风红旋身舞剑,剑如流水,又将火劲一道一道融化在水纹里。
陈越气势如虹,而风红挥剑如舞,他们两人在明尊教里分掌水火,各自动用全力尤不能突破对方的招势。陈越的光明炎火势爆裂,且力量几近于无穷,无数火劲被他摧发出去却丝毫没有力竭的征兆,而风红的劲道合于水相,过而复生,再强的火劲也无法破开她护身的剑势。
老者裘禅在一边静静地观看着这场恶战,若有所思,任身边两人生死相搏,他却仿佛无动于衷。直到看见陈越的火劲越来越逼近风红,他这才微微点头道:“终于到时候了。”
陈越此时占尽上风,狂喜之下,左手凭空推出火劲,而右手的刀忽然转到了指间。他身为妙火,最强也最险的一招就在指间刃的“星火燎原”上,只有刀尖的一点火劲,却是真魂聚集在一起所发,也只有这一招才能突破风红“流水千山”的封锁。
眼看风红再退一步,陈越暴喝一声:“死吧!”右手硬是插进了无边的水纹,指间的刀锋刺向风红的额头。他自信这一刀再也无人能够阻拦,已经抱了必胜之心。
“以火迫水,终究一败。”裘禅轻声叹息道。
“你永远都不知道那些人是何等无辜……”忽然间,陈越耳边传来风红幽幽的话语,静得生寒。
水纹全部消失了,束衣刀在一瞬间绷得笔直,近丈长的青光破风斩落,那上面浩荡的劲道再也不是剑势,而是刀劲!陈越浑身彻寒,恍然大悟。他忽然明白了束衣刀的名字,在这柄软剑灌注了风红真力的时候,它就不再是长剑,而是九尺长刀。这一势“天河大梦”才真的是水部的必杀招数,也是他把水纹逼到了极处后水势自己的反击。
银河大浪天上来!
陈越狂嚎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长刀就要把自己分为两半……
血隐隐地从红衣下渗出。风红站在那里看着陈越惊恐的双眼。她低笑了一声,笑得凄凉,放手任束衣刀落在地下。
陈越连退了几步,急忙捂住了左肩喷血的伤口。翻身拾起了风红的束衣刀和自己的指间刃。
一条近于无色的长鞭缠在风红的胳膊上,鞭的另一头持在裘禅的手中,裘禅依然坐在凉轿里,依然在看书,看着看着,他手腕猛的发力,将风红扯退了一丈。他发力的时候鞭身一绞,只听得一声脆响,显然是风红小臂的骨头裂了。
“不是我偏袒妙火,随意杀人固然是妙火的错,可是我教中兄弟最忌自相残杀,你要杀他,就是犯了我教第一条大忌,我也不得不稍加惩罚。”裘禅冷冷地说道。
“不是你偏袒妙火?”风红疼得满头冷汗,无声地冷笑。她看向裘禅,“教内教外是天壤之别么?为什么他杀了七十六个无辜的人却不该一死呢?人命可有贵贱?”
“妇人之见,终不能成大器,”裘禅摇头。
“成大器就是要杀人么?”
“够了,你去吧。不要再为难妙火,我也不再追究你。”
“不再追究?”风红咳出了几口鲜血,她轻声地笑,轻声地说,“不再……追究……”
“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杀了他!”说得很平静很柔和。她深深的眼睛看着陈越,里面有悲伤,有仇恨,似乎还有无数的往事,可就是没有恐惧。她眼睛里好像有一根针扎到了陈越,让陈越相信她一定会杀了自己——不惜一切代价。
陈越下了决心!
他猛地举起了指间刃对着她的额头刺下,杀了这绝世的尤物固然遗憾,可是自己的生命却更重要。
他的刀没能刺下去,裘禅的长鞭再次出手,这次缠的是陈越的手腕。
“你何不让我杀了她?以这贱人的性子,日后一定会让教中大乱。”陈越恶狠狠地说道。
裘禅摇头:“我不是帮你,我不想让她杀你,可是也不想让你杀她,五明子的高手,少一个也是教里的大损失。何况,我这一鞭不是阻你,乃是救你。”
“救我?”陈越不解。
“我虽然阻你,却不会伤你。你那一刀如果真的劈下,死的是你而不是她。”
“怎么可能?”陈越大惊。
“怎么不可能,妙风的无相断空就在你背后,你若是伤了妙水一根头发,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裘禅断然道。
陈越忽然腾空跃前两丈,转过身来,只见一人白袍斗笠,却看不见他的脸。那人一只手微微探出,原本就指在他背后。陈越这时候才发现,山风忽然间都停了。他虽然没见过那人,却知道他就是明尊教的妙风,只有可以御风的妙风才能止息山风并且接近对手于无形。
“他说得不错,走!不要让我见到你。”那人道。
“你……”陈越当然已经看出了妙风的敌意,只是不明白以前未曾谋面的教友为何与自己为敌。
他忽然看见风红无力地趴在地上,诱人的曲线在衣衫下起伏,不禁怒道:“难道你是为了这个贱人?”
“不要逼我杀你。”那人缓缓说道。
“妙火,跟我走!”裘禅的长鞭带着一股柔劲拉退了陈越,他击掌数下,山坡上远远跑来了四个轿夫,抬起凉轿飞快地下山去了。陈越恶狠狠地看了他二人一眼,也只得跟着走了。
“你还好么?”妙风柔声问道。
“多谢你,”风红淡淡地说。她挣扎着坐起来,不小心触动了骨折的胳膊,那深黛色的细眉蹙了起来。她蹙眉的时候和普通女孩儿无异,让人以为她就要哭了。可风红却只是撕下了一条群裾,艰难地自己捆扎着胳膊。
“何苦呢?”妙风摇摇头,随手扫下两根树枝,拉过她的胳膊用树枝固定好好,帮她扎了起来。
“多谢,”风红没有拒绝,仍是低声道了谢。
“你明知道清净气绝不会让你杀妙火,妙火来这里也正是找他作靠山,你又何苦不顾性命地来为那些人报仇?”
“你不会明白,我也不想说。”
“那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风红双眼无神地眺望着远处的西子湖。
“那被杀的人里面,有一对夫妇,是不是当年照顾你的人?”妙风缓缓问道。
静了很久,风红点了点头:“是……我叫他们阿爹阿娘。”
“你为什么不告诉清净气呢?那可以说是你惟一的亲人,如果他知道,也不至于下手伤你了。”
“我说了,他们能活过来么?”
“不能。”妙风无奈地摇头。
“他们永远都活不过来了,”风红轻声道,“即使我杀了妙火,我也不能再见到他们。”
“那你又何必不顾生死地硬拼?”
“无论他们是谁,无论我能不能再见到他们,我都应该为他们报仇。因为他们本不该死。”
“这么要强么?”愣了片刻,妙风长叹一声。
风红不再回答,只是痴痴地看着远处的山峰。
“那边是南屏山,小时候我常去那里听晚钟。”妙风打破了沉默。
“小时候,他们家就在那里,”风红幽幽地说,“那里就是我自己的家,没地方去的时候,至少可以在那里过一夜……除了那里,我再也没有可以叫做家的地方了。”
她忽然把头埋进了自己的怀抱里,再也不看妙风。妙风觉得她哭了,可是又没有一丝声音。
妙风走了,留下一包银子,走得悄无声息。
北高峰的山路上,凉轿留在了那里。裘禅仍在慢悠悠地看着书。
白衣的妙风慢慢走到他身后三丈的地方,一言不发。
“你可是怨我不该伤了妙水,”裘禅问道。
“是。”
“何必那么意气用事。妙火是不是该杀人不必深究,可他是我之后惟一可以继承教主位置的人,我不能不护着他。风红心肠太软,妇人浅见,无法领袖本教,你又多有不便,明力已死,那么剩下的也只有妙火了。除非光明皇帝陛下降临,他是惟一的人选。”裘禅摇头叹息,“虽然明知他不是俊才,却也是惟一可用的材料。”
“只怕是托辞,难道你真的急着死?”妙风哼了一声。
“不是我急着死,只怕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裘禅苦笑着掀开了自己身上的毡毯,他的身子下面居然是一大桶碎冰,把他的腿以下全部浸在里面。
“这!”妙风大惊。
“我这双腿,只怕是动不了了,伤了筋脉,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
“谁能伤得了你?”
裘禅沉默着,脸上忽然抽搐了一下,现出极为恐惧的眼神,整个人的精气神好像忽然间都被抽走了。
“魔使!”他低声说,那诡密的样子像是怕人听见一样,虽然周围就只有他们二人,“是魔使,他已经来了!”
“魔使?”妙风悚然,“他居然在光明皇帝陛下降临前已经下生人间?”
“不错,我已经和他交过手了,虽然魔使的魂魄还未能真正醒来,可是那人分明就是魔使的化身,绝对不会错的。如果魔使完全苏醒过来,除了光明皇帝陛下,所有人在他手里都只有死路一条。”裘禅猛地打了个哆嗦。
“怎么会这样,他们竟然抢先在我们前头。”
“不知道,里面一定有什么事情错了!《光明历》中所说的不是如此!魔使应该没有力量抢在光明皇帝陛下之前下生,但是我见到的,一定是魔使。我们现在只能期待光明皇帝陛下,我们必须支持到他下生的时候。我的双腿被魔炎灼伤,只怕支持不过一年。其后由妙火接任教主,等待陛下,可很多事务还是只有拜托于你。无论什么事情,都绝不能阻碍我们打开光明天宇的大计。你断不能手软,不论何人为祸,即使妙水妙火,你也要毫不犹豫的除去,你可知道?”裘禅厉声道。
想了很久,妙风终于点了点头,一阵风一样飘飘走向山路那边。看起来虽然轻松,他衣服的后背竟然都被汗湿透了。裘禅知道他已经明白。他从未见过妙风的真面目,可来去如风一样无依的妙风却是他最信赖的人。裘禅相信他言而必果,不再说话,收敛了心神低头仍去看书。
妙风却又停了下来,低声说道:“我也有一件事情告诉你。”
“且说来听,”裘禅道。
“你袒护妙火与我无关,不过不要再碰妙水。如果我再看见今天这样的事,不要说妙火,就是你我也一样敢杀。”
“你……”裘禅摇头,“你难道真的对她有情?你不要忘了她的过往,也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她的过往和我无关。”妙风眺望远处,“她跟我们不同,我们是五明子,她不是。”
“明尊教的妙水尊使者,难道不是五明子?那么她是什么?”裘禅失笑。
“在她自己心里,她不过是个女孩子而已。”
话音未落,他已经消失了,丝毫不给裘禅答话的机会。
日落风高。
整整一天,北高峰的山路上始终坐着红衣绝艳的女子。远远眺望着灯火初燃的杭州城。她什么也不说,所有的往事都沉淀在她的心底最深的地方。那张美得令人心颤的脸上一直那么平静——平静得如一池死水。
而此时远处即将关闭的城门下,两骑青花骏马正并辔入城,紫衣的女子温雅如玉,正咯咯地笑着和身边那冷漠的白袍少年说些什么。守城的小兵只觉得一阵目炫,两骑骏马已经飞驰入城,再转眼看看周围,一班子二十多个军士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和少年的背影。
不过六天工夫,谢童和叶羽就到了杭州,算算约莫再有六七天路程就可以到达泉州。虽说已经不慢,可是叶羽却觉得自己像是在爬着赶路。如果同行的是师傅魏枯雪,他们三天之前可能就进了杭州城,可这次他却不得不由着谢童。魏枯雪忽然说要去探望一个故人,未到宿州就留书而去踪影。他行事素来独断,这一次也不例外,却把叶羽送进了孤男寡女一路同行的窘境里,为此叶羽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师傅多少次。
谢童大小姐做派,每日不到日头高照绝不上路,太阳未落山前一定要在大镇住店。这也就罢了,叶羽最头疼的是,谢童但凡看见景致优美的池塘树林或者山川野渡一定要驻足欣赏,而且一看就赖着不走。一路上她又时时嘀嘀咕咕地和叶羽说话,叶羽本来就不是很善于应对,呆呆地听她说又觉得自己很傻。虽然一路上不时有人惹人艳羡,叶羽自己心里却只有苦笑,偏偏还不敢和谢童说。
“老伯,这里是不是落日楼啊?”西子湖边,谢童问一个路过的老者。
“正是,正是。”老者听她口音便知道她不是本地人。
“看啊,阿羽,这就是稼轩所谓的落日楼了。”谢童指着不远处临水而起的小楼对叶羽道。叶羽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自己在谢童口中变成了阿羽,打他生下来就没人这么喊过他。可谁让他那天不小心叫谢童为童儿,所以祸根还在他自己身上。虽然觉得尴尬,可是他也不好说什么。
叶羽不说话,只是点头,心中暗自苦笑,他看暮色中的西湖一片水光山色,风韵万千,暗想不知道谢童又要在这里耽留多长时间,自己少不得又要陪着。所谓光明皇帝,好像不过是吓了谢童一下,她对此事并不太上心,还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叶羽不禁疑惑苏秋炎怎么敢将这样的大事交给谢童去做。
“正是正是,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老者频频点头,似乎动了哀思,又叹息道,“稼轩之词尤在,中原却不复旧时河山。”
“老贼!竟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随我见官去!”一个乞丐忽然从旁边窜出来,揪住那老者的衣服,一边呵斥,一边使劲地拉扯着。
叶羽见那个乞丐分明有敲诈之意,眉头皱了起来,却不便开口。正犹豫间,那乞丐“哎哟”一声松开了老者,连退几步,直指着谢童喊道:“你,你,你……”
“我?我什么?”谢童哼了一声道,“我最讨厌别人指着我,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我……我去报官,抓……抓你们这些明尊教的逆贼!”乞丐看见叶羽在旁边摸着剑柄,立刻就缩回了指头。
“你中了我的暗器,只怕不能去报官了,”谢童淡淡说道。
“暗器!你……你用毒?”那乞丐顿时变了脸色,全身抖个不停,“你……你敢,你等着,我们丐帮的弟兄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用毒,不过我的暗器大,不用毒也可以叫你闭嘴,”谢童道。
“大?”
“很大啊,二十两,你说大不大?”谢童抿着嘴笑了。
“二十两?”乞丐想了想,低头往地上看去,地上果然躺着一锭二十两的大银子,谢童用来砸他的居然是银锭子。
“够不够大,够不够让你闭嘴?”
乞丐愣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使劲点头道:“够大,够大,我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他一脸郑重,捣蒜一样点着头,将银子往裤里一揣,一路小跑就不见了影子。那乞丐没穿上衣,确实是没有别的地方可放银子。谢童觉得又好笑,又觉得恶心,对着叶羽比了个鬼脸。
“多谢姑娘,”老者长揖道。
“不必,”谢童拱手回礼,还是男子的礼节,而后拉着叶羽走向了落日楼。
走出很远,谢童才悄悄靠近叶羽道:“那老头儿是明尊教的。”
“你怎么知道?”叶羽吃了一惊。
“那乞丐说他是明尊教徒,他却没有辩驳。明尊教的人要是落在官府手里绝没有好处结果,要是寻常百姓,还不急着分辩么?可是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想来也是身负武功,不怕丐帮的势力。”
“想不到当年气薄云天的丐帮豪杰,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叶羽摇头叹道。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威镇四海的蒙古铁骑今日又如何?宋时江山人物又能怎么样?”谢童苦笑。
“那老人莫非是看出了我们的身份?”
“不是,看他的言辞,像是明尊教出来传教的人。近日杭州明尊教势力大盛,却没有想到他们敢公然在街头传教。”
“但愿他真的没有看出来。”
“呆子,你多想想,”谢童轻声笑道,“以他一点微末的武功,要是真的看出你叶公子是昆仑剑仙门下,拔脚溜去报信才是上策,难道凑上来给你试剑么?”
叶羽愣了一会儿,苦笑道:“好吧,就算是我没有好好想,可是你刚才为何要帮他呢?”
“因为他说,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稼轩之词尤在,中原却不复旧时河山,”谢童轻声道。
“这有什么呢?”叶羽想不明白。
“没什么,就是因为这话我喜欢听……”谢童幽幽地说,“物是人非事事休,他说得很对。”
“是,很对。”叶羽道,心里说的却是:“哪里又来这许多闲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