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早有前定
神鹰在澄蓝的高空旋飞数匝,发出嘹亮的鸣叫,才一冲而下,到达他们头顶两丈许的高度,伸展巨翼,拍打降速,缓缓落到风过庭横举的手臂处,锐利的鹰目,先深瞥主子一眼,然后往龙鹰和万仞雨扫射。
不知为何,众人都感到它更具灵性。
万仞雨道:“现在轮到去找我们的乖马儿了。”
风过庭道:“何须寻找?让鹰儿去召它们回来。”嘬唇发出连串指令,神鹰振翼而起,迅速高飞远去。
龙腹欣然道:“雪儿它们肯定在百里之外,我们先去起出兵器马鞍,待它们回来后,立即上路。”
又道:“你们不必陪小弟到高原去,从这里入关回神都,至少可省半个月的路程,何况我还要在高原至少逗留十天半月,时间长短须看美修娜芙的情况。”
三人边说边朝藏兵器马鞍的密林举步。
万仞雨心切返神都见聂芳华,显然意动,向风过庭道:“公子怎么说?”
风过庭漫不经意的道:“到高原去,于我是顺路,挺金沙江后,我会另有去处。”
龙鹰和万仞雨交换个眼色,均觉异样。
风过庭道:“请勿追问。”
万仞雨叹道:“没有你们做伴,旅途便变得非常难捱,到逻些城后再作打算吧!”
龙鹰探手搭着风过庭肩头,语重心长的道:“兄弟!不论到何处去,让小弟陪你去吧!我隐隐感到,我对你会有帮助,虽然我仍不晓得在你身上发生过甚么事。”
万仞雨在另一边抓着他的手臂,诚恳的道:“比起你的事,早回迟回是小事,我也开始沾染了龙鹰的灵觉,感到有我们陪你去,比不陪你去好。”
风过庭苦笑道:“你们终忍不住了,这岂非等若另一种逼供?”
龙鹰坦然道:“甚么都好,经过这段日子,公子该深明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人则……哈!成了诸葛亮的至理。”
风过庭道:“此事与计长计短没有任何关系。”
三人来到藏兵器马鞍刻有印记的巨树旁,停下来继续说话。
万仞雨道:“那即是说,事情的成败,须看老天爷的意旨,如此你更需龙鹰这小子,他总是能人所不能。”
风过庭道:“我的事,可能穷下半辈子仍是好梦成空,如此蹉跎你们宝贵的岁月,我会很过意不去,且形成很重的压力。”
龙鹰道:“放心吧!我有个直觉,公子必会圆梦,这叫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又叫……”
万仞雨道:“又叫‘天地之间,莫不有数’,对吗?公子不要理他的废话,不若先把你的心事说出来,再看我们能否帮忙?”
风过庭转向龙鹰道:“你是否真有这样的直觉,勿要哄我,否则我和你绝交。”
龙鹰正容道:“事实上我一直有这个感觉,当你第一次抚摸尚未采出乌金的天石时,感觉更强烈了,似是公子与东南方远处的某一事物,建立起神奇的连系,所以当时我立即涌起念头,要把铸成的天剑给你。”
风过庭的眼睛亮起来。
万仞雨关切的问道:“这小于有胡诌吗?”
蹄声从远方传来;风过庭避开两人目光,道:“上路后再说吧!”
三把天剑出炉后,胜渡、龙鹰、万仞雨、风过庭、荒原舞、风漠轮番出手,将精坯反复锻打成型。锤法亦大有讲究,大致是先重后轻,直至剑体匀称,再进行冶锻、淬火、磨刃。开锋等工序,体力和技术的要求均远超龙鹰等新手的想象,火候的控制更属关键,否则会出现夹灰、偏钢等缺陷。最考人的是回火温度的调校,令天剑得到最佳的韧度和硬度。
夜以继日的在作坊内苦干九天九夜后,三把天剑终大功告成,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不但没有龙鹰乌刀的色泽,还晶洁玉白,刀薄如纸,根本无从开血槽,更不知为何愈淬炼锻打,会变得愈薄,像随时会折断的模样,不过当风过庭等逐把剑测试,拿来和龙鹰的乌刀对打,天剑以铁铮铮的事实,向他们展露王者之姿,任龙鹰如何狂劈硬撼,剑锋仍是完好如新,令众人啧啧称奇。
最骇人的是天剑来到风过庭这位宗师级的剑手手上,就变得疾如电闪,迅似轰雷,连龙鹰也吃不消那种速度。
铸剑成功后,胜渡暂留龟兹,由龟兹王白赤派人知会黠戛斯的大汗,告知天剑的事,请他派人来接胜渡这个新任的铸剑大师携天剑返国。
龙鹰三人则与风漠等,带着遗体经捷道回且末去。荒原舞、花秀美兄妹坚持送他们一程,直至捷道入口。后者终领教到龙鹰所谓的“不欺暗帐”是怎么一回事。
抵达于阗,已是盛夏时节,龙鹰等与风漠和一众且末人兄弟殷殷话别,婉拒了骆驼王的热情招呼,立即往寻鹰儿、马儿。
急赶两天路后,三人进入昆仑山区,在一山谷内扎营休息。
他们生起篝火,烧烤打来的野味,雪儿等三匹马则在营地旁吃草休息。
三人团坐闲聊,万仞雨道:“真古怪,我们三匹宝贝马儿,脚力似尤胜从前,大有脱胎换骨的异状。”
风过庭道:“它们的眼神亦有变化。”
龙鹰道:“这叫日进有功。近几年来,我们不住以真气催促它们,然欲速不达,到我们让它们回归大自然,它们得到纵情驰骋的机会,自然而然下,逐渐将马体内长期积聚的真气容纳吸收,真正地成为马中的高手。哈!大概是这揉子吧!”
万仞雨欣然道:“希望你的猜测是对的,那至少可令它们延年益寿,百病不侵。”见风过庭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公子在想甚么呢?”
风过庭问龙鹰道:“你真的有感应吗?”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但两人均清楚他说话的含意,亦可见他是患得患失,故忍不住主动提起此事。
龙鹰点头道:“当日我去见席遥,他曾论及对《易经》的看法,说八八六十四卦是一个完美的体系,如果我们懂得去运用,可令原本深藏在我们身上的灵性,得以发挥,甚至能预测吉凶祸福。公子的天剑,等于《易经》之于席遥,透过它,公子的灵性亦被引发。我的感觉对吗?”
风过庭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叹道:“我开始感到你不是找话来安慰我了。”
万仞雨喜道:“竟然是真的,公子有特别的感觉吗?世间的事,的确无奇不有,唉!听过仙门之秘后,还有甚么事是不可接受的呢?”
龙鹰道:“我们眼前的天和地,头顶上的星空,本身已是个无穷无尽的谜,只是我们习惯了不去想它。”
转向风过庭道:“该公子说哩!”
风过庭道:“这方面要从进入绿色捷道说起,第一晚我便做了个奇怪的梦,置身在一个很美丽的河谷,河岸布满营帐,营地内全副武装的骑士此来彼往,却像看不到我似的。我走到河旁,蹲下望入河水里,忽然白昼变成黑夜,繁星满天,在星光下,水里现出倒影,却不是我的倒影,而是,而是……唉!然后我惊醒过来。我从未有过这般清晰的梦境。”
万仞雨皱眉道:“你认识倒影的主人吗?”
风过庭惨然点头,道:“之后连续数晚,我都做同样的梦。然后是无梦的晚夜,或许是太疲倦了。直至龙鹰说及有关仙门的事,我终开了窍似的,梦境不但变得多采多姿,还在梦境里清楚自己正在做梦,知道自己要在梦里寻找倒影的主人,却是有心无力,最后总是迷失在梦域里。”
龙鹰双目魔芒大盛,缓缓道:“她回来了,正透过天石召唤你,所以当你抚摸天石时,我同时生出感应。”
万仞雨一头雾水的道:“你在说甚么?”
风过庭双目亮起来,沉声道:“真的有轮回转世这回事?”
龙鹰道:“若我们信席遥而不移,便该是千真万确。”
万仞雨道:“她是谁?”
火光掩映里,风过庭黯然道:“请不要问,我习惯了不去想以前的事。”
龙鹰道:“以前的事再无关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回来了。”
风过庭道:“你感应到她吗?”
龙鹰道:“当你抚摸天石,我感应到你和她之间的连系,那是没法形容的感觉。”
风过庭凄然道:“我的灵觉远及不上你,当时只是强烈地想起她,想回到她埋香之地。唉!”
龙鹰和万仞雨呆看着风过庭,为好友不堪回首的往事而心痛。风过庭仰首望往星空,脸上现出不可名状的哀伤,徐徐道:“我要去找寻她,但找到她又如何呢?她再不是那个人了。”
一阵寒风拂来,吹得篝火火舌窜冒,明灭不定,风过庭说的虽是虚无缥缈轮回再生的事,却又是那么实在。两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龙鹰道:“公子准备到哪里寻找她?”
风过庭浸沉在伤感的回忆里,梦呓般道:“她生前曾说过,她成长的地方,是世上最美的地方,所以永远不会离开,如果她重返人世,该就是那里。唉!我的老天爷,我怎晓得呢?”
两人均为他头痛,即使风过庭心爱的女子投胎转世的回来了,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却非是那般简单。她不单是另一个人,且若是刚投胎再生,现在则仍是襁褓里的婴儿,是男是女?长相如何?根本无从猜估。
龙鹰想起人雅,道:“她身体有特征吗?”
风过庭呆了半晌,道:“在她肚脐左旁,有颗红色的小痣。”
龙鹰道:“这就易办了,若她一心回来与你再续前缘,定会保留可供你辨认的印记,该就是此颗红痣。”
万仞雨道:“事情发生在多少年前呢?”
风过庭道:“到现在快十六个年头,那时我十七岁,她比我长三岁。”
龙鹰道:“若她死后立即投胎,现在该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万仞雨欲言又止。
风过庭瞥他一眼,苦笑道:“你是否想说,她只可能在转世前向我送出讯息,故而极可能当我遇上天石,正是她转世前的一刻。唉!我想得心都累了。”
龙鹰道:“我可保证非是如此,我感觉到你和她的神秘连系时,直觉感到讯息来自遥远的往昔,可知这讯息一直密藏在公子的灵觉内,被天石点燃引发。”
风过庭立即抖擞起来,双目神光闪闪。
万仞雨为风过庭放下一件心事,问道:“之后公子还有做梦,又或是有奇异的感觉吗?”
风过庭道:“不是没有,但只像浮光掠影,再不像开始时般的强烈。”
龙鹰断然道:“到高原后,给我十天时间慰妻,然后我们到南诏去,找不到公子重返人世的女人,誓不罢休。”
风过庭剧震道:“你怎晓得她在南诏?”
龙鹰抓头道:“我亦弄不清楚,只是冲口而出。他奶奶的,真古怪,像有人把‘南诏’两字放进我的嘴巴里去。”
万仞雨关切的道:“真的是南诏吗?”
风过庭惊异之色未褪,认真的打量龙鹰,点头道:“她的生地,确属我们眼中的南诏地带。”
万仞雨向龙鹰道:“小子确实有点本领,可以告诉公子,为何你认为他可寻得轮周转世回来的女子呢。”
龙鹰道:“这是没法解释的感应,玄之又玄,又是那么确切真实。神秘连系的另一端,充满期盼、渴望和欢乐,可知绝不会惨淡收场。现在我们不宜胡思乱想,一条心的到南诏去寻人,只要找到公子梦境里的美丽河谷,便是伊人转生之地。此乃前生之缘,公子看见她时,肯定有特别的感觉。”
风过庭显得方寸已乱,急喘几口气后,道:“就这么办。”
转向万仞雨道:“有龙鹰陪我去便行了,万爷好该快点回去探望聂大家。”
万仞雨微笑道:“此事怎可欠我一份?南诏是个诸族割据,比西域还混乱的地方,有我的井中月在,横冲直撞时可轻松一点。”
龙鹰道:“南诏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万仞雨道:“南诏是对云南洱海地区广阔土地的统称,散居着不相从属的大小部落,各据山川,各自为政,部落间常有争夺,养成好勇斗狠的风气。至于其中的情况,公子该最清楚。”
风过庭道:“我到南诏去,并不是要认识南诏,为的是别的事,故所知有限。就我所知悉的,三国时诸葛亮曾率兵南征,平益州,兵至云南,当时南诏区最大的酋邦是‘白子国’,以白崖为基地中心,往外扩展。诸葛亮为安抚边郡,册封‘白子国’首领龙佑为‘西洱河侯’,并赐姓张氏,用之以对西洱河诸部落实行羁縻之治。大唐开国时,‘白子国’的首领张乐淮被封为‘云南国诏’,南诏一语,怕该就是由此而来。”
万仞雨道:“白子国仍在吗?”
风过庭道:“已被另一个叫蒙舍诏的民族吞并了,现时南诏区有六个较为强大的酋邦,除蒙舍诏外,还有蒙巂诏、邆睒诏、施浪诏、浪穹诏、越析诏。六大诏族外还有很多较小的种族,而他们间的关系,非是我们这些外人能明白的。吐蕃在钦陵时代,多次出兵南诏区,收服了多个种族,彼长此消下,我们现在对南诏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甚至被排斥仇视。”
万仞雨道:“这么看,我们绝不可暴露身份,否则会招来烦恼。”
龙鹰道:“这样一个纷乱的地方,宽玉绝不肯放过,大江联其中一个总坛,设于金沙江非是没有原因。且南诏是大江联贩卖人口两大主要来源地之一,说不定我们可顺手对大江联再施一记重击。”
万仞雨皱眉道:“公子的事最要紧,不宜节外生枝。”
风过庭道:“公还公,私还私,一切看老天爷的安排。”
龙鹰拍腿道:“说得好!我们回帐好好休息,明天继续赶路,真希望明天便可抵达南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