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厉害绝招
正当三人目光全落在胖公公身上之际,胖公公取出个小铜锣,以小铜锤敲了一下。
锣音远传。
胖公公好整以暇的向法明道:“事情大致如此,如有变化,邪帝明天会尽告僧王。时间紧迫,请僧王立即返回僧王寺,安排一切,务令敌人以为僧王明天之后,仍留在寺里念经说法。”
法明没有露出丝毫不悦之色,合十道:“一切如公公的吩咐。”
武曌颔首不语,显然对胖公公为她拿主意习以为常。令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圣神万安!飞骑御卫将军令羽在!”
胖公公道:“贵客起行,令将军预备马车快舟。”
令羽大声答应。
胖公公向法明微笑道:“僧王请!”
法明离开后,武曌向胖公公皱眉道:“有何特别的事,不可让法明与闻?”
胖公公回复平时笑口常开的亲切神态,道:“圣上明察,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现时有关独孤善明的惨案,消息主要来自法明,而他亦没有解答我们最大的疑惑,所以不得不防他一手,以保着我们的邪帝。”
武曌大感其趣味性的道:“最大的疑惑是什么呢?”以龙鹰的才智,亦掌握不到胖公公脑袋内转的念头。
胖公公道:“正是邪帝刚才的疑惑,就是这种事,怎可能有真凭实据?如此大开杀戒,可以起怎么样的作用?”
武曌同意道:“口说无凭,可是对方当然不会白花气力,做一些全无意义的事,还动辄招来杀身之祸。”
胖公公轻松的道:“因为根本不需要真凭实据。”
武曌和龙鹰同感错愕。
这叫“神又是他,鬼又是他”。龙鹰当然晓得胖公公尚有下文,对他的老谋深算,龙鹰固是信心十足,与胖公公长期并肩作战的女帝,会比自己更清楚。
胖公公道:“同一件事,同一句话,在不同的形势气氛下说出来,可收到完全不同的效果。现时即使任何人走出来,冒死指证我们的出身来历,也难以动摇我们分毫,只是死得快一点。所以敌人必须营造出最适当的时机。”
稍顿续道:“从得知与大明尊教直接有关系,公公便猜到这是栽赃嫁祸之计。须知大明尊教与圣门关系千丝万缕,连我们自己亦弄不淸楚,在外人眼中,更视大明尊教和圣门为一丘之貉,此正为敌人用上《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因由,巧妙至极。能想出如此毒计者,肯定非是寻常之辈,且必有厉害后招。”
武曌击节赞赏道:“公公的分析细致入微,精采绝伦。”
龙鹰大力一拍扶手,叹道:“这是大江联精心筹谋的调虎离山之计。”
胖公公欣然道:“邪帝果然才智高绝,一点便明。不过让公公提醒你,此事肯定有大明尊教的余孽在其中兴风作浪,凭着对圣门的认识,推测出大概。有些事,是没法凭空想像的。”
龙鹰明白过来。
当年他的假师父杜傲,也曾对女帝起疑,不明白她凭什么对魔门了如指掌。婠婠肯交出经卷,已不符圣门中人的利己作风。可是只有魔门的人,始会生出疑心。
胖公公续道:“敌人挑中独孤善明,绝非偶然,首先是独孤善明在江湖上的名气。此人交游广阔,相识遍天下,杀他可造成最震撼的效果。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世家大族因受李唐荫庇,故都是庐陵王的支持者。而独孤氏和宇文氏,是世族里的世族,于圣上用人唯才、不论出身的政策下,受害最深,因此对庐陵王的支持更是不遗余力,派往房州保护庐陵王的高手,正是以两大世家和关中剑派为主。现在连武功高强的独孤善明亦全府遇害,嫌疑最大的,不用说出来也知道会将矛头直指圣上。且血案有鲜明的警告意味,会令刻下在房州的各路高手人人自危,怕祸及家族。且此事己激起江湖公愤,白道的厉害人物都会赶赴西京,看如何为独孤善明讨回公道。”
接着压低声音道:“试想想以下的一种情况,庐陵王忽然遇袭,不论是生是死,同一时间传来消息,说独孤善明临死前曾修书一封,寄给他的至交好友,说他怀疑圣上出身于圣门,会有何后果?这是不用真凭实据的‘真凭实据’了”
龙鹰不解道:“独孤善明怎么会写这么一封信?”
胖公公叹道:“你在战场上确无人能及,但说到玩阴谋诡计,则只是个摇旗呐喊的小卒。这么一封死无对证、白纸黑字的证据,可使人假冒,并在独孤善明被杀前数天寄出去。又可透过出售《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人,先向独孤善明透露,以独孤善明对武周的憎恨,会不理真假,向能分享秘密的人提起,到时这些人证在激愤之下,站出来证明这封信是真的。那时不论我们如何辟谣否认,肯定没人相信。”
龙鹰头皮发麻的道:“此计非常毒辣,且无从化解。独孤善明之所以遇害,正因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武曌出奇地冷静,点头道:“这样的说法,该已在江湖暗里流传,我们该如何应付?”
胖公公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在大火仍在火苗时,将它扑熄。”
武曌凤眉轻蹙,轻柔的道:“如何可以办得到呢?”
龙鹰听出女帝心中对胖公公的感激。如论老谋深算,武曌亦要差胖公公半筹,自己更不用说。
胖公公哈哈一笑,道:“敌人要玩阴谋诡计,我们便以手段对付他们的手段。邪帝和僧王不是到长安去,目的地改为房州,此为第一步。”
武曌担心的道:“敌人可在任何一刻对显儿发动突袭,最怕是迟了一步。”
胖公公胸有成竹的道:“若有那么容易,庐陵王早死了。特别是传来独孤善明遇害的消息,整个房州城正处于高度的戒备状态,令敌人没有可乘之机。不过这种情况没可能无休止的坚持下去,当懈怠下来的一刻,将是敌人动手的机会。”
女帝有感而发的道:“每当情况紧急,公公都可以比朕冷静,思虑无有遗漏。”
胖公公向龙鹰笑道:“小邪帝老兄,不要只得公公一个人自说自话,你好该给点意见。”
龙鹰苦笑道:“我只想到要逼对方出手,那小子便可早点回来陪伴娇妻。”
武曌道:“逼对方出手,正为其中关键,但时间上必须准确拿捏。”
胖公公道:“逼敌人出手,可分三方面进行。第一步是明天早朝时,圣上正式公布对西京独孤善明惨案的处理,显示全力缉凶的决心,并将大明尊教列为邪教,不容他们在中土有立足之地。”
武曌道:“朕早已准备这么办。但应否立即将大江联打为叛逆呢?”
龙鹰忙道:“待小民摸清楚大江联的虚实后,再交由圣上定夺。”
武曌颔首不语。
胖公公道:“另一方面,是委由国老全权处理惨案的重责,那时只要小鹰忽然失踪,谁都会以为他到西京长安去了。”
武曌终现笑容,道:“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胖公公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轮到最厉害的一着了。”
在两人的注视下,胖公公淡淡道:“就是将庐陵王接返神都。”
武曌一双龙目立即芒光剧盛,盯着胖公公。
龙鹰则呼吸顿止,静待武曌对此关乎中土盛衰的问题的答案。
龙鹰与胖公公步出御书房,呼吸着御园花草晚夜的气息。
胖公公道:“快亥时了,你要到哪里去?”又笑道:“公公有个提议,我陪你一起去见老狄,然后将小魔女接到甘汤院来,可免去你分身乏术之苦。来!到马车上再说。”
坐好后,马车起行。
龙鹰低声道:“公公不信任法明吗?”
胖公公道:“只听你这句话,知你自以为与法明的关系大有改善,大减对他的防范之心。让公公点醒你,人有个很坏的倾向,就是爱凭一己的主观意愿,去塑造遇上的人。例如对方的笑容,某个动作眼神,又或某一番话,便自以为是的认为那才是对方的真我,以偏概全。不要以为这只限于泛泛之交,即使是知交好友,甚或相处了半辈子的伴侣,要待对方做出你从未预料过的行为,才猛然惊觉对方有如陌生人。”
龙鹰点头同意。自己确有胖公公描述的毛病。当法明向他道出伤心往事,他的确对法明改观了。对张氏兄弟、对武三思亦是如此。而直至此刻,他仍没法像其他人般鄙厌来俊臣,因为他接触不到他们阴暗的一面。
胖公公道:“这亦证明你是个好人,好心肠者最爱以己度人,自己如此如此,对方也该如此如此。但人的本质是怎样便怎样,虽会根据形势变化调节和伪装,最终仍会显露本性。所以最易骗的是好人,最难骗的是骗子,因为当他以自己的一套强加于别人身上时,会以为其他人都在骗他。”
龙鹰道:“法明在骗我们吗?”
胖公公道:“他不会害圣门,却会害你。告诉公公,假设法明要登上帝座,你会支持他吗?”
龙鹰道:“当然不会。”
胖公公哂道:“就是如此这般的简单。且没有了你,在李氏子弟和武氏子弟都是那么不济时,法明将是武曌唯一的选择。”
甘汤院。夜深人静。
龙鹰拉着小魔女的手,到后园的亭子看星空。人雅三女和青枝的欢笑声从膳房传来,正忙着弄延迟了的晚膳,因为龙鹰尚未有吃东西的机会,而小魔女和青枝则空着肚子直等到他回国老府。
小魔女驯服地坐到他腿上去,撒娇道:“仙儿不依呵!人冢床尚未睡暖便撇下人家,自己一个人去闯荡江湖。”
龙鹰道:“我不是去……”
小魔女封着他的嘴,唇分后嗔道:“出门便是江湖,又不是去打仗,不准砌词狡辩。快说如何安置我。”
龙鹰道:“你爹不是……”
小魔女重施故技,以香吻中断他的话,苦恼的道:“爹不知中了你什么巫法,只懂站在你那一边说话。仙儿什么都不管,休想撇下人家。”
龙鹰头痛的道:“青枝呢?”
小魔女理所当然的道:“仙儿拿她没法。鹰爷去说服她好了。”
龙鹰苦笑道:“那等于她也随行。唔!也不是全无办法。”
小魔女欢呼道:“成功哩!”
龙鹰沉吟道:“待我想清楚点。”
小魔女道:“不准想!”说毕也感到自己的横蛮,发出悦耳的笑声。
龙鹰给她迷得晕头转向,凑到她耳边说出一番话来,小魔女听得不住点头。
再送香吻后,小魔女正容道:“端木姑娘着仙儿转告鹰郎,她因师尊即将入静关,故必须留在静斋,暂时没法下山。”
龙鹰讶道:“你不是一向唤她作师父吗?”
小魔女喜孜孜的道:“不唤她做师父有很多好处,首先是不用守静斋的诸多清规,是传人而不是弟子。”
龙鹰皱眉道:“有分别吗?”
小魔女淘气的道:“哪管有没有分别,最重要的是不用守规矩。嘻嘻!”
龙鹰道:“你见过师父的师父吗?”
小魔女道:“见过两次。”
龙鹰失声道:“整整三年,竟只见过两面?”
小魔女故意轻描淡写的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也很难怪你,不像仙儿般见惯世面。哈!笑死人哩!噢!”
龙鹰重重在她香臀打了一下,道:“希望小魔女大姐认清楚世易时移,勿要庄闲不分。”
小魔女眯着眼看他,直至他不敌投降,苦笑道:“对!对!不懂分庄闲的正是小弟。大姐请继续说下去。”
小魔女初战小胜,得意洋洋的道:“斋主因要做入静关前的准备工夫,所以闭关修行,肯见我们,已是我和青枝的大福分。”
龙鹰道:“静关是怎么一回事?”
小魔女道:“这个仙儿不清楚,恐怕你要问端木姑娘方有答案。”
龙鹰道:“你和青枝在静斋的三年,学到什么本领呢?”
小魔女道:“如果你拿这个问题去问青枝,她可以滔滔不绝的吱喳上三天三夜。问人家嘛!便是将以前学来的剑式哩、刀法哩、枪术、矛技全一股脑儿忘掉。”
龙鹰失声道:“忘掉!”
小魔女理所当然的道:“是斋主亲身指点,现在已差不多忘个一干二净了。”
龙鹰道:“她们有没有让仙儿读《慈航剑典》?”
小魔女道:“尚未忘得够干净,怎可以看呢?”
龙鹰想起端木菱常挂在口边的“一切随缘遇”,这或许是无欲无求的另一种说法,不经营,不强求,一切但凭机遇,随遇而安。忘掉一切是非等于忘我,忘掉过去和平常的我,从而登化更高的层次。端木菱的仙胎或许正是此心法的产品,类似自己的超越死亡,想做到当然是难比登天。
人雅娇嫩的声音远远传来道:“狄小姐、鹰爷,夜饭预备好了哩!”
小魔女明眸闪亮道:“我最爱听人雅的声音,看她的神态。”
龙鹰大声应了人雅的呼唤,将小魔女横抱而起,吻她脸蛋道:“她们也爱见到你。哈!让我们来预演一次未来的家庭乐,然后今晚努力点,看可否弄大小魔女的香肚?”
小魔女“噗哧”娇笑,咕哝道:“香肚!用辞不伦不类。唔!”
龙鹰一边痛吻她,一边朝内堂举步。
那种与怀抱里天之骄女爱得死去又活来的滋味,令他忘掉了扛在肩头的重担,回到只能存在于梦域的迷人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