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清凉山下不留情 海上琼楼万里平

诗曰:
孤壁山影任独行,身疑心无浪波平。
狞目顿有杀人意,忽闻海阔浪有声。

1

就在清凉山下,朝佛壁前,江湖武林正邪三大高手:瑶池婆婆、吐鲁浑、花边剑客,不及半日,相继死去。

真乃惊尘世、骇魂魄。

且说森孩儿以五岳玄功,一掌、一指将花边剑客打得粉身碎骨,使花边剑客在冰冻百年后复入江湖的当天,便死在森孩儿手下,任凭分身出阴阳,也无法挽救邪恶命运最终悲惨的下场。

森孩儿忽听远处白云子大叫一声,急忙看时,也顿时大惊失色。但见东方若萍和另外两个老者,已将白云子的身躯扣紧。

而远处天空中,正黑鹰般飞来一人,手里似乎还托着一矮形老者。

森孩儿狂点足影,迭幻异常,只是身形随意念一动,已然来到东方若萍等人的近前。

东方若萍满面春风,一脸得意,对森孩儿“嘤嘤”笑道:

“你没有料到会有今天吧!我沉香软玉已然恢复了功力,现在特来教训教训你这小小孩儿!”

她指着旁边拿一把开山巨斧的老者,浪声笑道:

“你大约还不认识,这就是江湖总霸头冷面杀星!他老人家亲自出马,前来捉拿你回去,识相的就快快随我们走,千万别再以为你一个人能对付我们这么多人!”

她又指着另一个手拿判官笔的老者说道:

“这位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内高手铁笔判官。”

东方若萍再一指已凌空飞近的一黑面老者,狞然又道:

“这位西门夺日,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森孩儿心中虽惊,口中却沉着冷静,他朗声说道:

“那么西门夺日手中所托之人,一定是曾险些丧命于金山之上的戈壁狼乌斯提啦!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平日已是难得聚在一起,今日更是难得一齐到我手下找死。只是,你们何必要欺负一个江湖郎中,莫非你们害怕他不成?”

东方若萍听了,“咯咯”一阵奸笑道:

“他是江湖郎中?剥下他的皮,我也认识这个神医李自在!你这小小孩儿莫不是还仗着他来救你那阿盖姑娘吧?哈哈哈哈!阿盖现在还躺在冰棺之中,而你们那几百年的内气,早就接入到我的体内。不信你看!”

东方若萍一跺脚,大地忽地震颤了一下。她又尖声笑道:

“只可惜我只容纳了三百年功力,就无法容纳了。这也的确靠了李自在的帮助!哈哈哈哈……”

森孩儿直听得惊出一身冷汗。

他万万没有料到,五岳十六王和白云子等人苦费半天心机,竟是如此的结果。

森孩儿两眼冒火,大声斥道:

“既然如此,你们就一齐上吧!”

冷面杀星突然笑道:

“小孩子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其实你只要交出金骨王牌,再散出口风,尊我为总霸头,我又岂可忍心让他们与你过意不去?”

戈壁狼乌斯提也蹦下西门夺日的手掌,撕开上衣,亮出胸口那团焦黑色的悬垂物,厉声言道:

“你看,当年冷四方以吐火玄功也奈何不了我!今日,你这小小毛孩,又能把我怎样?”

一提冷四方,西门夺日大怒道:

“他妈的,那个冷四方破了我的七星移形大法,又坏了我的命根!这口恶气,撒在你的身上也好!”

其实,当年在贞洁洞破了西门夺日七星移形大法的,不是冷四方,而是李自在,但这其中隐情,已无人可知。

森孩儿哈哈大笑道:

“好吧,你们一齐来吧!我在三十招内,不要了你们的性命,我就自断筋脉,由你们处置!”

说着,已抽出竹剑。

冷面杀星乍听森孩儿说不在三十招内将自己一行杀死,就听由处置,不由心中直打鼓。

他最近一次与森孩儿见面,知道了东方若萍也不是森孩儿的对手,陡然又见朝佛壁下那块人形怪礁,顿生疑虑。但他毕竟老奸巨猾,眼珠一动,计上心来。

冷面杀星嘿嘿一笑,接着森孩儿的话音言道:

“我们都是有点名头的人,岂能几个打你一人?不妨换个比法,乃文比也。输者再听由胜者随意处置,如何?”

其实,冷面杀星心头所想,是森孩儿一人连战自己方面五人,哪怕输给一人,也好牵制于他。

森孩儿一听,心中自然明白。但森孩儿脸上不露声色,正色说道:

“那就请你说个比法吧!”

冷面杀星笑笑,缓缓伸出两手,一个比成一个指头,另一个比成五个指头。

2

冷面杀星狞笑着说道:

“这一个指头,约束你;这五个指头,约束我们。一个指头者,约束你自始至终空手应招;五个指头者,约束我们五个人只许以一个方式应招。用剑则用剑,用刀则用刀,倘若使剑者以刀法出手,即为负矣。我这个主意还算公平吧!”

谁知森孩儿听完哈哈一笑,言道:

“很好,我愿接受这个约束。但我也有个条件,你们先解开白云子前辈的穴道。”

东方若萍“嘎嘎”尖声笑道:

“那怎么行?”

冷面杀星却瞪了东方若萍一眼,说道:

“可以,完全可以!”

遂去轻轻一拍,却解开了白云子的大穴。

谁知刚解开白云子的穴道,白云子的身躯即刻化成一道清风,随气化去。

森孩儿大惊,也已是无能为力,只是将拳头捏得紧紧的,又将竹剑插回腰间。

森孩儿宏声怒道:

“那你们谁先送死!”

只听西门夺日“哇呀呀”怒道:

“小小孩儿,看我收拾你!”

随着喊声,西门夺日已然掌随声到。

这一掌,力道奇强,乃夹杂着西门夺日百余年的修炼,而且恶毒盖世,击向森孩儿的腹下之处。

森孩儿大怒,喝一声:

“来得好!”

也劲力一吐,拍掌迎去。

森孩儿有意要让这些魔头看看自己的硬功,因此,这一掌已使出七八成功力。

就听得“轰”的一声爆响,尘土飞扬。尘土之中,已见一人被震得倒退三步,方才立稳身形。这人当然是西门夺日。

西门夺日当年被破去七星移形大法之后,功力锐减,故而数十年后,才被森孩儿一掌击退三步。他气得哇哇大叫,又一挥大掌,扑将上来。

森孩儿一掌之后,已试出西门夺日的功力深浅。他闪开扑面而来的掌风,断喝一声:“找死!”又是一拳击出。

这一拳,森孩儿已然使出泰山拳中的第三式“泰山北斗”之变招,而力道也使出八九成。森孩儿是想以这一拳,废去西门夺日的内功。

又是一声巨响之后,西门夺日已被“泰山北斗”之变招,击出有一丈开外。但西门夺日还是纵身飞来,用乱掌分上、中、下三路,狂拍森孩儿。

森孩儿喝道:

“第三招到了!”

便加足力道,气韵贯顶,复转于指端,使出十成功力,点出了华山指第二式“华山光藏”只见指力疾出,华光暴射。

西门夺日乱掌扑空,已是大乱。见指力夹光,锐风飒飒,想再以掌抵挡,已是不及。

这“华山光藏”,乃森孩儿寻闲息极、以气沐身之后所发。只见华光一闪,再看西门夺日时,哪里还有耀武扬威的影子?一堆残乱的肉身,已落于十丈之外,兀自发散焦臭之味。

西门夺日一生要“夺日”,却不想被“华山光藏”了却了他的这一夙愿,也算是命有所归了。

冷面杀星顿时大惊,厉声问道:

“还有谁去收拾这小子!”

早有一人,如鬼魅再生,朝着森孩儿踢出一脚。

这人便是号称脚下无敌手的戈壁狼乌斯提。

这一脚,为乌斯提鸳鸯脚中的第一脚,名为“鹜霞齐飞”。

森孩儿见脚风阴沉,立即沉喝一声:“大胆!”吐掌化气,扑向乌斯提。

谁知乌斯提的鸳鸯脚有阴阳两式变化,乃“鹜”与“霞”两种含义在其中,也怪森孩儿太为大意,一掌拍出,竟然不着,但第一脚的变式已然风扫森孩儿的腰间穴位。

森孩儿临危不乱,见脚风狞厉,急忙后退了三步,硬是躲过了乌斯提的“鹜霞齐飞”脚。

乌斯提见一脚不中,又抢身扑近,踢出第二脚“水天一色”。

这“水天一色”较之“鹜霞齐飞”,更为实难辨。加上乌斯提又苦练这数十年,脚上功夫,几达第九、第十层境界,而“水天一色”更是已满十层。因而“水天一色”一经踢出,立时掀起数寸之下的泥土、碎石,仿佛暗器相助,齐齐地向森孩儿的浑身上下全部要穴骤然击来。

情形对森孩儿已是极为不利,因为厚土飞扬,森孩儿无法辨虚击实,纵是目力锐发,也看不透滚滚尘土中的乌斯提所在。更何况,尘土已掀起有一丈之高。

但说归说,那时丝毫不怕。森孩儿施展“留形住世诀”,已然在脚力、尘风扑向自身之前,凌空飞起有十丈多高。乌斯提根本就没有料到,森孩儿说起就起,说飞就飞。

就在乌斯提一愣神之际,森孩儿已然抓起一团浓云,沉下身形,贯力于云,疾扬手臂,掷向乌斯提。

乌斯提慌忙之中,又踢出第三脚,但第三脚的脚形方动,云团已到面门。

只听见乌斯提“啊”的一声惨叫,被打出三丈之遥。众恶凝目细看,见乌斯提面目已非,脸上竟镶入一团兀自不散的云团,顿时大惊失色。

冷面杀星急忙厉言说道:

“你为何使用暗器?你输了!”

森孩儿正气凛然,宏声言道:

“白云可算暗器?如果算,那也是乌斯提先用了飞起的尘石作暗器,我才迫于自卫的,是乌斯提输了!”

讲得句句有理,说得冷面杀星哑口无言。

乌斯提头顶云团,纵身跑回,用手一指森孩儿,却说不出话来。

冷面杀星一伸手,便扇散云团,见时,竟“啊”的一声惊叫。

这一叫不要紧,乌斯提冲着冷面杀星就是一脚,正是方才没有来得及踢出的第三脚“波霸狂飙”。

一脚踢完,才“咕咚”一下,倒在地上。

3

且说冷面杀星拨散云团,凝目一看,顿时大叫一声。

因何而叫?原来是乌斯提已是没了头颅。但乌斯提内气尚在,便踢出一式“波霸狂飙”脚。踢过之后,内气散失,顿时倒地而毙,脖腔内,兀自滚滚涌出一股鲜血。

这一脚“波霸狂飙”,虽是鸳鸯脚中的奇世一脚,然而力道已然大弱。踢向冷面杀星时,也早是力道散尽之时,故而冷面杀星稍侧身躯,便闪了过去。

不等冷面杀星发话,东方若萍已然出手。

这东方若萍,除了暗器春针之外,并不用什么兵器。

随着东方若萍身形的闪动,手中已然扬出九千九百九十九枚春针。针风若飓,乃东方若萍毕生所功力。

因为东方若萍心中清楚,倘若不在一招半式之内,将森孩儿制住,再想抵挡,已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

故而,东方若萍一上来,便不答话,而是出手扬出所藏全部春针,期以一搏。

森孩儿曾两次与东方若萍交手,这第三次自然对她的招数了如指掌。加上东方若萍乃天下奇淫之女子,今日如若不除,岂可安天下?故而森孩儿也是一上来便施展出泰山王师父所授“直泄天机笑笑元功”。只见他急忙暗吸天方啸色,尽纳万物之灵,徐徐闭息,又徐徐发出一种旷古绝今的轻笑。

笑声从弱到强,顿时心气随意,意中力道疾发。

森孩儿笑声一起,东方若萍心中已然明白,深知自己今日必然丧命于此。故而,她狂展身形,掉头就跑,口中兀自胡言乱语。

号称天下奇淫之魔女的“堂堂”沉香软玉东方若萍,竟被森孩儿这一声长笑,吓得精神崩溃,变成了一个疯子。

后来,东方若萍一直跑到探月老翁醉昆仑的面前,而她的胆脏,早已在森孩儿长笑一开始,便已然破碎。此中所属后话,在此略表而已。

且说东方若萍临阵这一逃去,冷面杀星和铁笔判官顿时双双齐上,也顾不得开始的所谓约束了。

别看冷面杀星平素不在江湖上走动,但他的大内硬功,的确天下少有敌手,否则,又怎能数十年之内就统辖整个武林黑道呢?再加上他已连看三场,对森孩儿的五岳玄功已略窥皮毛,知道森孩儿遭遇怎样之际,才会施展玄功。

而铁笔判官同样武功超凡,内家功底绝不在塔上鬼魅和金珠魔丐之下。

但见冷面杀星一把开山巨斧,力劈华山,劲猛风沉,朝着森孩儿兜头砍来。

铁笔判官的一支判官笔,灵巧却非同小可,笔身精光灿灿,笔形寒气逼人。

只听森孩儿大吼一声,吼声如雷,也早已抽出竹剑,上撩下扎,迎向冷面杀星和铁笔判官。

三人一来二往,不知不觉已打了十三四个照面。铁笔判官一把铁笔,紧封住森孩儿的心脉之处,生怕稍一放松,森孩儿心脉一动,便施展五岳玄功,要了他们二人的性命。故而笔锋如林,寒光似雨,密密匝匝,紧逼不放。

森孩儿趁冷面杀星抡斧之空,斜刺里一剑削去,眼见剑气便要刺入冷面杀星的左肋大穴。

但冷面杀星的确沉稳,见一剑削来,急忙略一闪身,举起的巨斧已然锐声劈了上来。

森孩儿岂肯与他换命?便轻足一点,跃向一旁,正赶上铁笔点到,遂顺手推去,铁笔判官一见,如风声鹤唳般悚然。

只听得“咔嚓”一声,再看时,只此一推,堪堪将铁笔判官的这支铁笔震歪,那笔风撞到旁边五尺开外的一棵千年大松树上,竟将松树拦腰震断。

铁笔判官也身子一斜,险些站立不稳,见松树劈头訇然倒了下来,便运气于双手之上,一抱便抱起大松树来有一丈多高。旋即被他以树当作暗器,横甩飞向森孩儿。

森孩儿正一剑刺向冷面杀星,忽见松树疾然飞来,忙用竹剑一点,使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功力。再看树形,已然变向,这次竟力道更猛,直冲向冷面杀星。

冷面杀星猝不及防,待到躲闪,已是不及。但见他气运两臂,力贯斧身,狂叱一道:“开——!”就听得“嗤——”的一声,松树从头到尾,被他一斧劈开,成为两片,散起的木屑,随风而去。

这一手“斧过千层浪”乃冷面杀星巨斧硬功中的上招。说是上招,是因为斧刃劈开大松树之后,沉力丝毫不弱,刹那间已削向森孩儿的头部,锐风将远处松林的散枝,早已砍断飞起。

森孩儿正在架住铁笔判官的一招“笔下生花”,旋见斧光骤至,急忙纵身上跃,避过斧风,顿时大怒喝道:

“我不在三招之内,力杀你们,你们还当我力弱好欺!”

上跃之身形兀自不落,遂施出“住世留形诀”,向朝佛壁前疾然虎游而上。

冷面杀星和铁笔判官一见,以为森孩儿不敌,旋穷追不舍,也纵起身形,游于壁上。

森孩儿见冷面杀星先到一步,遂断喝一声:

“江梅引——”

冷面杀星顿然一惊,也顾不上再想,高举巨斧,兜头便劈。

又是“訇”的一声,冷面杀星这一斧,竟将山岩劈开,朝佛壁一分为二,石粉横飞,碎岩滚炸,回声不绝,“隆隆”作响。

然而,冷面杀星这一斧劈下之后,森孩儿以手一指,怒叱之声也已喝出:

“我让你变成一只壁虎!”

随着话音,铁笔判官夹电藏雷的一笔也堪堪点到。

冷面杀星飞快纵形,闪至铁笔判官背后。

但也就是这么一闪,闪是闪到铁笔判官的后面了,然而铁笔判官突然踪影全无,只有壁岩上趴着一只绿亮透光、奇丑无比的大壁虎,两只眼睛兀自闪着极度恐怖的光亮。

森孩儿剑身一长,但听“扑哧”一声,已刺穿了兀自惊愣在壁虎身后的冷面杀星。

这一剑,已然将冷面杀星透心穿过。

冷面杀星连喊都未及喊一声,便眼巴巴地被挑在了森孩儿的竹剑之上。

森孩儿豪气顿长,仰天清啸一声,横过了竹剑,张开大口,一口便咬在冷面杀星的任脉之上。冷面杀星已是心脏破碎,口不能言,但兀自惊睁双眼,看着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裹着血水,被森孩儿硬生生咬了下来。

此时,森孩儿已是仇恨至极,在冷面杀星的任脉伤口上,又是一阵狂咬猛吸。

片刻之后,冷面杀星即变成一副由骨头撑起人皮的可怖模样。

森孩儿这才挥剑疾扬,将这张人皮鬼形抛至远山之中……

堂堂一个江湖总霸头,本想称霸武林,统领江湖,不曾想终遭报应,落了个只有皮骨的可怜下场!

森孩儿又一把抓起那兀自惊恐万分、不敢动弹的大壁虎,张口便放了进去。

好一阵痛快淋漓的大嚼之后,铁笔判官竟也成了森孩儿的一顿美餐。

四周沉寂了好一会儿,天空突然响起一连串的雷声。炸雷滚过,忽听见天空中有人哈哈一阵大笑,宏声说道:

“不愧是江湖第一人!玄功也妙,胃口也好!”

那个声音续而言道:

“你的使命已初步完成,你们一家也该团圆了!”

森孩儿一怔,急忙向空中望去,只见一身材矮小之人,凌空落下,停在森孩儿栖身的壁前,伸手一抓,便抓住了森孩儿的竹剑。

待森孩儿发力出招,竟然已来不及……

正是:

天外来客天外来,几回风云落尘埃。
九州芳草今日事,陡临身旁竟已呆。

4

且说森孩儿一顿狂吃,忽听天空炸雷滚过,便见一人飞至壁前,伸手一抓,森孩儿竟来不及防备,那矮人已抓住竹剑。

那矮人又轻轻一抽,生生的便将竹剑夺到手中。

森孩儿大惊,想要夺回,那矮人哈哈一笑,正声言道:

“少侠勿惊,老朽与你开个玩笑。”

速度极快,已将竹剑送回。

矮人见森孩儿目透疑惑,便哈哈一笑,徐徐言道:

“老朽是一百年前出没于江湖的草上飞,你不用害怕!”

森孩儿一听,顿时大喜,急忙说道:

“原来是草上飞大侠!你还活在世上?我这不是做梦吧?”

草上飞冷冷一笑,说道:

“这怎会是梦?千真万确!老朽近日开关,途经这里,偶遇太上老君和玄德仙人,又受他们所嘱,去瑶池传递音信。几个时辰前,我见白云子为你的妻子阿盖治病,便遁形而去了中原冰洞之中。哪知东方若萍先将仙气夺去,终究我迟到了一步。”

森孩儿急忙问道:

“大侠可知白云子前辈的生死下落?”

草上飞又是一笑,言道:

“此乃天机,岂可泄露?”

草上飞续而又说道:

“只是,我现在把你最想见的人,都请到了这里。”

森孩儿又是一愣,急忙再问:

“他们在哪里?”

草上飞便伸出两指,口中兀自念了一句什么,随即凌空一指,朗声笑道:

“还不快来?少侠已然迫不及待了!”

森孩儿忽觉眼前一花,再看时,竟多了三个人。

这三位不是旁人,正是一念师太、悟一子和茉莉。

森孩儿乍一见到悟一子,热泪顿时涌出眼眶。而悟一子更是“哇”的一声,哭着扑入父亲森孩儿的怀中。茉莉见其情形,也禁不住流下热泪。

一念师太微微叹声言道:

“只可惜阿盖不在这里,否则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该有多么快乐和幸福啊!”

草上飞接过一念师太的话,说道: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阿盖总有一天会转醒过来,与少侠一家团聚的!”

森孩儿泣声言道:

“大侠,你快告诉我,阿盖到底还要过多少年才能复活?普天之下,难道再没有人能救阿盖吗?”

草上飞缓缓叹道:

“是啊!阿盖到底还要过多少年呢?难道就再没有人能医好阿盖吗?”

一念师太续而言道:

“少侠别难过,白云子虽然最终没有能医好阿盖,但是心诚则灵。让我们祈求上苍的恩泽,盼望阿盖早日复原吧!”

茉莉点点头,徐徐说道:

“师太所言极是。少侠仅仅伤心和着急,又有何用?”

森孩儿听罢,也点点头,旋即又问道:

“阿盖现在还在冰洞之中吗?”

草上飞摇摇头,“唉”声道:

“冰山已经消融,冰洞已不复存在。但是,阿盖所居的冰棺,乃是白云子以无比雄厚的内气铸冰而成,冰山虽化,但冰棺尚存,冰棺中的无根内气尚存,现在也该在海上漂泊了,至于漂向哪里,漂到何时,天意又怎可违之?如果不是天意,而是依人意志所左右,老朽拼上性命,以毕生功力,救得阿盖,也是不费吹灰之力。但这是不合乎天意的,不合乎天意,也必会不为天理所容。少侠,千万勿燥,还是依天意而为之吧!”

一念师太也点点头,续道:

“草上飞大侠所言极是,正所谓‘道’不必太直,也无须太窄,因为这直与窄的界限本来就不必十分明朗。‘道’在哪里,你处‘道’中,徘徊复徘徊,烦恼复烦恼,却还是可以怡然自得的。倘若就此消沉,又岂是‘道’之所向?”

森孩儿悟然说道:

“大侠与师太所说,晚辈已然明白其中真味。只要我能生存一日,绝不甘心让阿盖独自漂流。有没有两全齐美的方法呢?纵然努力之后依旧无望,我也心中不存愧疚了!”

森孩儿这一提醒,草上飞与一念师太几乎同时目光一亮。

草上飞急忙言道:

“有一个办法,少侠可以试试。那就是去南海上的一座仙山琼阁之上,找一个千年隐士,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幸许会有办法!”

一念师太也点头说道:

“正是,正是!当年我摔下金山,竟然见到一座早已为我建成的坟墓,随后又见紫烟道长从山上坠下。可就在这一刹那,这个人出现了。他先是问我:‘此生已绝,可否还有念想?’我低声说道:‘心中尚存一个情字。’这人微微笑道:‘你真是一念师太啊!’便送我到了绛霄宫。而紫烟道长命归何处,我就不得而知了。这一切昨日之事,虽说算起来已是悠悠往事,但却又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茉莉也随之言道:

“既然存有一线希望,少侠放心地去吧。悟一子有我们好生照顾和培养,你不必牵挂。”

森孩儿久久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见他已长成大小伙子,浑身正洋溢着青春的能量,心中陡然涌起一股股难舍难分之情。但他硬是把涌到眼边的泪水,强行又逼了回去。

森孩儿又打量了一下草上飞、一念师太和茉莉,突然纵身腾起,朝着草上飞所示的海上仙山琼楼,疾飞而去。

5

白乐天有诗云: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此乃《长恨歌》中的四句,只是不知与森孩儿此行所去的仙山,是否一处。

森孩儿以“住世留形诀”托住心神,使身形不落,一路疾飞,不敢怠慢。饿了,抓几只九天鸿鹄充饥;渴了,掬些云中水气解渴;实在累极了,便枕上白云,作片刻小憩。

有诗为证,诗曰:

烟锁水阔天云低,细月悲风仙草齐。
君自扁舟不需缆,我欲乘车往海西。
恍若当年举案事,五岳峰高行者稀。
出门不复知南北,江湖持剑数酒泥。
才知婵娟冰轮卧,相逢不识天下凄。
叹我归来日月促,卿且何处藏羽翼。
为何远界寻丽影,梦中听飞白日雨。
共在人间说天上,黄柳青蒲咫尺迷。

大约日落日升,日升日落,飞行了有十四五天,森孩儿忽然看见远处闪烁着一片蔚蓝,兀自传来海潮汹涌声。又飞行了几日,已见下面云雾缭绕之间,隐约透出凌空琼楼之山影。

森孩儿急忙沉住身形,向下飞落。

飞落之间,就听见琼楼之中隐隐传来丝弦之音。

森孩儿便放慢落速,侧耳倾听。

那乐音如涓涓的山泉和小溪,又似奔腾的江河与大海,真可谓情景交融,水与天几成一处,听得森孩儿顿时胸襟开阔。

森孩儿随着“流水”之音,轻轻落在了仙山琼楼之前。

只见仙山上九重城池,环抱回旋。正池之侧,镌刻有鱼龙雁玉雕;正池之中,有一裸女玉像,像下兀自喷射出七彩水雾,玉像仪态丰艳,光彩照人,几乎令森孩儿眼花缭乱,不敢正视。

“流水”之音顿止,却又传来“霓裳羽衣曲”来。

曲声优美,伴着曲声,忽然传来绵柔之歌声。

森孩儿听时,唱的却是道家玄理,并不讲究韵律,也没有诗歌的许多俗套,但却唱得委婉生动,听得人韵味无穷。

歌声唱道:

太极为至,就其为而言之。

太极至真、至善、至美、至如。

太极为极,就其为极而言之。

无极而太极为宇宙,无极而太极是为道。

所唱并非平常的歌词,令森孩儿似懂非懂,恍恍惚惚。

歌音与乐音又是顿止。旋又传出“琼楼笑月”来。伴随音乐,歌声又起。

歌声唱道:

即心是道,以下为基,

如入饮海,潮汐发生。

不愁念起,只怕觉迟,

琼楼笑月,仙人对诗。

森孩儿又是似懂非懂。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

寒鸦凄复惊。

相亲相爱不相识,

此时此刻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

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尽极;

早知如此拌人心,

何如当初不相识……

唱的竟是古人的一首相思曲。

歌声又止,忽听一人若有若无地说道:

“来者何须来,去者何须去。”

森孩儿急忙对道:

“来者自会来,去者自会去。”

那个声音又时隐时现地说道:

“海上仙山生海上,人间万象存人间。”

森孩儿感到既十分玄妙,又非常浅显,急忙又对道:

“仙山得海有仙山,万象生俗绘万象。”

那个声音又几起几落地说道:

“求仙应求心闲事,何必有难来求仙。”

森孩儿又是急忙对道:

“心闲哪须仙人指,有难自当寻仙人。”

那个声音忽就笑道:

“对得好!对得好!不过有一点应当告诉你,那就是:你的名字不应该叫森孩儿,而应该叫生海儿。你的来意,我早已知晓,却不知为何一定要急于求成?”

森孩儿正声言道:

“只为一个‘情’字!”

那个声音悦然问道:

“世上真有‘情’字吗?这段情缘对于你这个五岳游侠来说,当真就那么重要吗?”

森孩儿急忙点头答道:

“真情难求,因而重要。”

那个声音笑道:

“的确有一个‘难’字,这是命中注定,天意如此。既然是天意,还当顺应为上。不过,既然你不顾一切来此海上仙山琼楼求仙问路,我有三件事,需你去完成。”

森孩儿再次急忙说道:

“请仙人明示,我一定办好!”

那个声音缓缓说道:

“第一件事,去白云密处寻找玄理,悟出其妙,一切烦恼尽可除之。第一件事办好后,你再去海浪的峰巅之上,去采撷一粒玄海天丹。这玄海天丹采到之后,再去办第三件事。”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续而言道:

“第三件事,最为不易,不知你肯不肯去做?”

森孩儿第三次急忙言道:

“纵有再大的困难,我自当赴汤蹈火,绝不敢辞!”

那个声音听罢,微微笑道:

“在海谷之深处,存纳太阳之处,你自会找到你希望找到的冰棺。但是,你必须将全部的功力释放给冰棺中的女子,才能够救她而活。然后,你再将玄海天丹吞下,以白云玄理所悟妙处,导引自身脉息,幸许会使功力恢复到五成。当然,曾有许多人来此问道,但白云玄理所藏之秘,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找到啊!那就只有看你的悟性如何了。仙人能指路,却不能代你悟道,你悟得其中妙处,又是仙人所无法得到的。你去吧,找到白云玄理,悟得其中妙处,再去做第二件事、第三件事吧!”

说到最后,声音已然若有若无。渐渐的,只剩下一丝余音。

显然,那位指路的琼楼仙人已经离开了。

森孩儿只得又纵身飞起,冲破云天。

但见云海茫茫,水天一色,远处的狂潮掀起几与云高。只闻得喧声暗传,冥语玄奥。

森孩儿驾于云间静心悟道。

森孩儿能够找到什么,能够悟出什么,能够获得仙人之仙法而去海上见到妻子阿盖吗?阿盖究竟何时方能破冰转醒,转醒之后又将会发生何事?

森孩儿只是依然按照琼楼仙人的指点,在云中慢慢寻找。

云有万里,路有万里,万里之外不知有何奇迹。

找到了什么?悟到了什么?

森孩儿一点也不知道,只是一路慢慢飞翔,一直飞向距离海上仙山琼楼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海浪激回,云雾浓重,仙影婆娑,气流锐烈。

有诗为证:

海云不知几回写,欲向尽处访明月。
此去平添百年意,浩浩长空舞晴雪。

森孩儿仿佛已然看到,在那云雾之中,绰约飘浮着一巨大的厚卷。

他又低头看那海面,此刻正掀起一阵齐天超云的巨浪,而浪巅之上,依稀有一粒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云海天丹吗?

如果这云雾之中所悬浮之物就是白云玄理,如果这海浪峰巅闪光之物就是云海天丹,那么,森孩儿便已然凭着一腔正义,满怀深情,感动了玉帝,感动了四方神仙,而完成了琼楼仙人所示的前两件事。

森孩儿精神骤然一振,放喉长啸一声,朝着浓云万里、激浪滔天之处,狂纵身形,疾飞而去……

正是:

剑气朝三界,怒火存心中。
听雷滚,觅仙功,一路笑问苍穹。
谁人不识真男儿,只缘夜色深沉。
冷眼观霓裳,怅吟暗与明。
琼楼万里遥对,冰里竟现芳魂。
仰天笑,何处觅踪影?
听君言,道一声,杀向江湖不留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