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浣花微雨煮酒香
苏小门。
落下的雪覆盖着整座山庄,缠绵的细雨倾斜着洒在翘起的檐角上,一辆马车翻山越岭行进东瑶城,缓缓地经过了铺满青苔的石板路,马蹄踩过地上的一个水坑,溅起湿漉漉的水花,摇动的水面刚有些平缓,紧接着两个车轱辘又缓缓压过去。
路旁一枝梨花悄悄探出墙头,在飘着雨的空中,抵在灰砖砌成的墙面上,显得极为淡雅。马车上的布帘被风吹得上下翻动,不停地发出声响,垂着珍珠的帘子刚要被人掀起,马车便缓缓地停在大门前。
大门被人打开,两个美婢迎了上来,其中一个手里撑着油纸伞,另一个怀中抱着披风。
轿帘被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掀起,露出嫩白的指尖,紧接着一张绝美的脸露了出来,一头青丝用一根通身碧绿的翠簪绾起。美婢撑着伞将她扶下来,另一个美婢将镶着白绒边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恭迎庄主。”齐齐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下人整整齐齐地站着。
绝色女子弯唇一笑,倾城的容颜融化了霏霏落下的春雪。稀薄的阳光穿透云层,照着那墙头的白梨花,一刹那,绚丽醒目。
梨花树下,一个身穿白色小袄的女子倚在树下,灵动的眸子望着头顶盛开的梨花,轻轻伸手触碰那花朵,恰好掉落了一朵到她的手心,露水顺着指尖滑入袖中,她轻启菱唇,忽然一阵清香飘过,她转过头去。
见到熟悉的一袭红装,她的眼中一亮,忙站起身子迎了上去。
“花无颜,我刚才听到两个侍仆说这个山庄的庄主就要回来了,你是要找他?”
花无颜眸中染着温柔的笑意,他伸手轻轻拿掉落在她头上的花瓣,看了一眼云雾中不远处的青山,轻声说道:“你先去镜愔阁后面的亭子玩吧,待会儿我会去叫你。”
七小邪听罢皱了皱鼻头,有些不满,就好像自己被撵走般,半晌,她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好。”又有些不放心,她又说:“若我不小心走丢了,记得多找些人来寻我。”
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花无颜忍不住轻笑出声,他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七小邪捂住头,有些不乐意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跑了。
花无颜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半晌,身后传来一道动听的声音。
“无颜。”
花无颜微微一愣,面带笑意转过身去看向来人,微微低首,道:“我回来了。”
女子玲珑的身子掩在宽大的披风下,两个美婢站在她的身旁,一把伞撑在她头顶,遮挡住一半的雨雪。那容貌是江湖上多少人所希望拥有的,只要她一笑,又让多少侠士为之倾倒。
女子见到他,菱唇忽然间轻轻颤动,她忧伤的眉头舒展开来,仿佛找回心爱的宝物的孩子,她扑向他,身上的披风滑落在地上,她紧紧地抓着他身前的衣物,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轻声重复道:“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花无颜收起笑容,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他缓缓抬起双臂,将女子搂进怀中。
低下头,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练儿,我回来了。”
“镜愔阁?”七小邪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高高的楼宇,一字一顿地念出来。
耳边突然响起几声低笑,七小邪皱着眉头看过去,只见两个从她身边走过去的小侍女掩着嘴唇轻笑着。
她不满地皱起眉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声音变得有些强势,道:“你们两个笑什么?”
两个小侍女被吓得脸色一白,其中一个颤巍巍地说道:“回,回小姐,这楼阁乃六扇楼,并非小姐所说的镜愔阁,镜愔阁在西头呢。”
七小邪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谁叫她大字不识几个,连小侍女懂的都比她多。
她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这南家山庄比她想象中要大上许多,光是进来就分不清方向,更别提找什么镜愔阁了。
她向着前方走去,也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里,反正迷了路还有花无颜来找。这么想着,七小邪便大胆地向着不认识的地方走去。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七小邪停在一处偏僻的山间。
周围劲松苍翠,仿佛盘龙卧虎,薄雾缥缈,不远处还有一座亭子,柱子上写着两行她不认识的字,仙气逼人。
“这里不会是后山吧?”七小邪嘀咕一声,走进亭子中。
似乎很久没人来过这里了,石凳上布满厚厚的一层灰,石桌上还放着一个棋盘,棋子摆放得错综复杂。
不知是七小邪碰到了哪里,棋盘上的几枚棋子突然移动了一下位置。
七小邪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她伸手就要去挪动棋子的位置,指尖还未触碰到棋子,耳边便传来冷硬的喝声:“别动。”
七小邪转过头去,只见来人虎背熊腰,长发用银环高高束起,末束起的青丝随风飘动,通身被黑色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脸上只露出两只漂亮的眼睛。他双手环胸,手中握着一把纹路极其漂亮的长剑。她端详着此人的装束,开口问道:“你是谁?”
他并没有回答她,半晌,忽然冷哼一声,向她走过来,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将手中的剑放在石桌上,抬起眸子看向她,说:“你怎么会到后山来?”
还真是后山!七小邪在心底感叹一声,她真是料事如神。
此人没有报上身份,七小邪便也不客气了,说:“这里又没写不许进入,我为什么不会来?”
黑衣男子看着她,漂亮的眸子中看不清是什么情绪,他轻蔑地说道:“如果不是我,现在你一定已经百箭穿身了。”
七小邪浑身打了个哆嗦,声音有些不平稳,却还是极力保持面不改色,“为,为什么?”
黑衣男子轻笑一声,伸手抚摸剑鞘,修长的手上挂着一条条银链。他盯着石桌上的棋盘说:“这盘棋的布局是‘天元突破’,只有懂棋的人才敢碰,否则和机关下棋,只怕这里的暗箭不会放过你。”
七小邪听后下意识后退两步,紧张地看向四周,表情变得十分紧张,一扫刚才的镇定。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七小邪猛地看向他,只见他跷着腿伸手摸着下巴,那双漂亮的眼睛虽然没看她,那浓浓的笑意却已经流露出来。
七小邪一皱眉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他大声叫道:“你耍我!”
黑衣男子歪着头看向她,说:“谁叫你闯后山,没有人告诉你这里是我的地盘吗?”
“你的地盘?”七小邪瞪大了眼睛,音调不觉提高,“哈,这里哪里写是你的地盘了?”
男子斜睨她一眼,看了一眼两边亭柱,道:“你可看见上面写着‘凌落练剑之地,闲杂人等勿进’?”
七小邪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心里一惊,对自己的无知感到懊恼,忽然,她仔细端详一眼那两行大字,倏地,她将仇恨的视线投到他的身上,咬牙切齿道:“我虽不识字,但我却认得数,那明明是十四个字,你却说了十二个字,你好像很喜欢耍我?”一瞬间仿佛明白什么似的,她弯了弯嘴角,说道:“原来你叫凌落。”
凌落眼中带笑,看向她,放下摩挲下巴的手,忽然长臂一伸,将她拉到身前,看着她瞪起的杏眸说:“你为什么会来南家山庄?南楚练让你来的?”
七小邪皱着眉头拍掉他的胳膊,说道:“你认识我?”
凌落漂亮的眸子一眨,收回的手再次环胸,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七小邪瞪大了眼睛,“不认识你还搞得好像我们很熟似的,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还有,南楚练,就是花无颜要找的那个人?是个女人?
七小邪心里忽然泛上一阵酸楚,表情有些吃味。
凌落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漂亮的眼睛弯起,说:“你知不知道后山已经很偏远了?而且,如果带你来的是个男人,此刻一定已经被庄主迷倒了,根本不可能来找你。”
被说中了心思,七小邪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她气得刚要坐到石凳上,突然又忍住。她站直身子看着凌落,说:“他一定会来的。”
“他一定不会来。”似乎很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凌落故意跟她唱反调。
“他会来。”七小邪瞪起眼睛。
“他不会来。”凌落漂亮的眼睛中满是促狭。
“会来!”七小邪已经有些生气了。
“不会。”
这人怎么这样!七小邪气鼓鼓地叉着腰要往亭子外面走,就听凌落的声音在身后说道:“带你来的人是谁?”
七小邪转过头去,一想到花无颜,她便抿起嘴角,一扫刚才的怒气,甚至有些骄傲地说:“花无颜。”
凌落一愣,随后毫不客气地说:“那更不会来了。”
七小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再次起波澜,她瞪着眼睛看着他,半晌后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嘴里嘀咕道:“还以为你很靠谱呢,原来不过是个满口胡言的小厮。”
“小厮?”凌落的耳朵很尖,一下就将她说的话捕捉。他有些不满地看向七小邪,一脸认真地为自己解释:“我可不是小厮,想这后山会是我凌落一个人的,我的身份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七小邪怒极反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是吗?我怎么感觉你倒像是被囚禁在这后山一样?”
凌落忽然不说话了,漂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黯然。
七小邪察觉到他的异样,心想:不会真的被她说中了吧?
她刚要开口转移话题,便见凌落站起了身子,将石桌上的长剑拿起来,侧着头看着她说道:“我先走了,不要告诉别人你见过我。”说罢他走出亭子。
七小邪刚要说话,突然注意到他屁股上沾满的灰,在黑色衣物上更是明显,强行忍住笑意,“嗯”了一声。
等凌落离开了,她才憋不住走回亭子,坐在凳子上哈哈大笑。
“叫你穿一身黑,叫你装酷,叫你耍我,报应来了吧!哈哈哈……叫你坐石凳……”
笑完,她的嘴角蓦然僵硬,她缓缓低下头,发现自己也坐到了布满厚厚一层灰的石凳上……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七小邪坐在石凳上玩弄着手中的两根翠竹。
她已经在这里有两个时辰了,花无颜为什么还没有派人来寻她?莫非真的像凌落说的那样……
七小邪怅惘地抬头,看向被青山遮住一半的残阳,忽然视线被前方的棋盘所吸引。
这个应该不难玩吧?
她伸出手,轻轻挪动最边上的那颗白子。
嗖的一声,仿佛有东西从身后袭来,七小邪来不及躲闪,身子习惯性地向后一倚,手向后一撑,恰好将棋盘上的布局打乱。
嗖嗖又是几声,七小邪抬头看去,几乎是与此同时,一根短箭刺向她身旁的位置。
真的有暗箭?
她瞪大了眼睛,只见短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她习惯性地伸手挡住身子,手还未抬起,手腕便被人抓住,身体被重重一拉,拉出了亭子。
七小邪脸色惨白地看向救她的人,恰好落入那双漂亮的眼睛中,依旧是一身黑色,整张脸都被遮挡,七小邪声音有些虚浮,气若游丝地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花无颜,她有些失落。
凌落眼中染上笑意,看向坐在地上的七小邪说道:“我若不回来,还真有傻儿要被乱箭射死了。”
“叫我傻儿?”七小邪皱起眉头,“我叫七小邪。”这个名字虽然在外被通缉,但凌落救了她一命,她七小邪再怎么无赖也不会欺骗自己的救命恩人。
凌落伸手摸向她的头,身子却忽然僵硬了一下,手在快要碰到她发丝的那一瞬间停下,收回手来,他看向她说:“看来我救了个被通缉的人。”他眼中带笑,“一般人是不应该和凌落有来往的,我今天却和你相遇两次,甚至救了你一命,看来你我甚是有缘。”
七小邪抬头看向他,问道:“那棋盘明明真有机关,你为什么又要骗我?”
凌落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无辜道:“刚才我有说我是在耍你吗?”
七小邪回想一番,好像之前他真的没有否认棋盘中布设机关。
“好端端的,棋盘上为什么要设机关。”她有些不解地看向布满乱箭的亭子。她打了个哆嗦,若不是凌落及时相救,只怕被箭穿透的就是她七小邪了。
凌落看着那亭子,轻声说道:“那是为我设下的。”
七小邪不解,看向他,问:“为你设下的?为什么?”
凌落坐在地上倚着山石,将手搭在支起的一条腿的膝盖上,另一只手中的剑放在地上,看向远处,说道:“如果我可以解开那盘棋,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他转过头来看向七小邪,漂亮的眼睛中毫无波澜,“我本是死士,记忆却忽然复苏了,而我要求离开,离开的唯一办法便是解开那盘棋。”
七小邪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同情他,她看着他说道:“为什么不直接放你走?”莫非这庄主有什么奇怪嗜好?死士,这似乎是邪教才会有的侍卫……这凌落到底是什么人?这庄主,又是什么人?
凌落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自嘲,似是说给自己听:“我身上背负的血债他们还不起。”
一瞬间,七小邪的胸口突然一阵绞痛,她忙伸手扶住地面,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胸口,这种痛感让她的脑子中一片混乱,鼻翼仿佛飘着一股血腥味……
是毒煞的毒!
凌落见她有些不对劲,快速伸手在她身上点了几个穴位。七小邪感觉身体中的痛感在慢慢褪去,呼吸渐渐恢复平稳。
以前她自认为是百毒不侵,为何毒煞的一颗毒丸就快要了她的命?
“你身上的百尸蛊怎么会毒气反噬?”凌落似乎对毒药很敏感,抓起她的手腕就问,语气中透露出一股讶异。
“百尸蛊?什么毒气反噬?我不知道……”七小邪平稳下呼吸,她看着凌落,皱起眉头。百尸蛊是什么?是毒煞的毒吗?她低下头去,说:“是羚羊三煞中毒煞下的。”
“不可能。”凌落看着她的手腕,忽然说道,“毒煞我知道,他只会下普通的毒,而百尸蛊是蛊,是由蛊引发的毒,绝对不会是他。我只是疑惑你身上的百尸蛊为什么会反噬你体内的元气。”
七小邪的脸色变得有些惨白,颤抖着声音问凌落:“我是什么时候中的蛊?我会死吗?”
凌落看向她,说道:“这个蛊引在你身体里已经有十年之久了,或许是毒煞的毒引发了它的毒性。”
七小邪倏地瞪大了杏眸,不可置信,“十年?”
凌落摇了摇头,说:“或许不止十年。但给你下百尸蛊的人的本意或许是想保你百毒不侵,却不料被毒煞的邪毒给引发了,若不早些将蛊取出,你随时会死。”
七小邪感觉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若是百毒不侵,那她在吃娘的毒包子前就被下了蛊,除了爹和娘,她曾经接触过什么人?为什么连师傅都没有发现她中了蛊?
“你遇见过江南雪?”凌落忽然转移话题。
七小邪点了点头,却依旧有些心绪不宁。
凌落没有说话,半晌,她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凌落,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见过他?”
凌落的眸子忽然带上笑意,他伸手晃了晃手中的钱袋,得意地说道:“这绣法是江家的,而这分量,定是江南雪出来‘拈花’准备的。”似乎很是了解江南雪,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调侃与玩味。
七小邪忍不住瞪起眼睛,她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大声道:“好啊,想不到你偷功比我还好,还我钱来!”
伸脚就要踢向凌落,凌落一个闪身,以极快的速度闪开。
凌落眸中带笑,说道:“这明明是江南雪的钱,怎么成你的了?”
七小邪忍住气,忽然勾起一抹笑意,对着不远处的凌落钩了钩手指,说道:“你过来。”
凌落是何等人,他一见七小邪要使美人计,立刻不留痕迹地后退几步,“凌落从不沾染女色。”
七小邪咽了一口气,将中蛊毒的事情抛之脑后,她向前走几步,杏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说:“你若不把钱袋还回来,我扒了你的蒙面,让你跟我装神秘。”
“这是死士的装着,没有恢复自由之前露脸是要引来杀身之祸的。”凌落晃了晃手中的钱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七小邪气不过,干脆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凌落见她蹲在地上,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向前走了两步,将钱袋丢给她。
七小邪不去接,反而抬起头看向他,语气中带着不快:“你认识江南雪?若是替他打抱不平,你大可将我处置了,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了。”想到这里,她竟有些难过。
花无颜为什么还不来找她?
夕阳已经落山,空旷的后山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
凌落走到她身边,跟着一起蹲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小瓷瓶,对她说:“本来不打算给你的,但看你这么贪生怕死,还是拿去吧。这个虽不能引出蛊毒,但能保你不死。”语气竟变得有些温和。
七小邪毫不犹豫地接过瓷瓶,地上的钱袋与这瓷瓶相比,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她拔开布瓶塞,将里面唯一一颗药丸倒在手心,头一仰,直接吞了。
药丸下肚,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转过头去,正好与凌落那双在黑暗中发亮的漂亮眸子对视。
“看我做什么?莫非你又舍不得了?反悔没用,已经被我吃掉了。”七小邪的语气稍有缓和,她的话在凌落听来有些孩子气。
凌落歪头轻轻一笑,双手搭在膝盖上,指尖绕着剑穗,说:“我与江南雪并不熟悉,他是刀客,我是剑客。曾经行走江湖免不了交锋,至今未分出个上下,后来我有过一段时间的自由,却又碍于身份并没有遇到他。如今我又被囚禁,不求输赢,但求江湖豪情一场。”
“可到戌时了?”七小邪没有理会凌落说的话,问道。
凌落抬头看了一眼夜空,说道:“怕是到子夜花无颜也不会来了,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你偏不信。”
被说中了心思,七小邪站起身来,背对着凌落,声音有些低落:“我回去了。”
说罢,脚步匆匆地向来时的路走去。
花无颜,真的没有来找她。
身后凌落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低下头,似是轻笑一声。
“老盟主,想不到你千方百计求来的百尸蛊,如今看来,反倒害了她。”
从偏僻的后山一路走来,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七小邪感觉自己的双脚已经失去知觉,只是在麻木地走着。
终于看到一丝光亮,她匆匆走过去,抬头看向楼宇的牌匾,虽不识字,她却认得这三个字的形态,正是午时被她叫做“镜愔阁”的那三个字。
可是叫……六扇楼?这名字好听。
六扇楼的屋子里是亮着的,烛光投射在门前的石阶上,摇曳的烛光下,仿佛有人影映在纸窗上。
奇怪的是,六扇楼的门口并没有看守的侍从。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如此特殊?七小邪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看个究竟。
关阖得严严实实的门户,隐约可以听见里面传出的说话声。
透过门缝,七小邪向里头望去。
里面的布局很大,薄薄的纱轻轻飘动,桌上一炉檀香飘着白烟,朦胧的色彩下,四角笼桌上摆放着几盘精致的点心。
像是闺房的布设。
继续移动视线,七小邪看见薄纱后的人影。虽看不清面目,却能看清是一个女子抱住一男子的姿势。
女子轻声低语,似是对恋人的呢喃,“无颜,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一句一句像是重锤般敲击着七小邪的心。
她在后山等了他这么久,他却在这里与女子玩乐!
的确,花无颜没有对她说过他喜欢她。可是她为什么跟着他走到现在,难道一切真的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七小邪眼中泛上一丝茫然,殊不知门内的人已经有所察觉。
“谁?”花无颜看向门口。
女子也抬头向门外看去,眸中尚未褪去一半媚色。
门嘭地打开,七小邪来不及躲闪,就这么站在门口,被人发现。
七小邪看着天作之合般的二人,觉得此刻自己很不配出现在他们面前,她低下头,忽略了花无颜眼中的一抹讶异。
“可是小邪?”女子弯唇笑着,看着她,眼中一片柔情。这般温柔的女子,想是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
可七小邪不这么认为。她从门口径自向里走着,坐在花笼凳上,直勾勾地看向女子。
“我和你不是很熟。”她毫不客气的语气使女子一愣。
女子眨了一下眼睛,轻笑道:“我叫南楚练,是这里的庄主,七姑娘不必见外,叫我楚练就好。”
七小邪捏起盘子中的点心,向空中一抛用嘴接住,看也不看她一眼,含糊地说道:“久仰大名。”
南楚练只是温柔地笑着,没有再说话。
倒是一旁的花无颜,见七小邪这般没有礼数的无赖模样,有些生气,轻声喝道:“小邪。”
七小邪伸向盘子的手一顿,紧接着她又抓起一块点心,歪着头看向他,勾唇笑着:“我和你也不熟。”说着,将点心塞进嘴里,端着盘子就向门外走去。
走了几步,不见身后传来声音,她收敛笑意,眼光黯淡,转了个弯,没入黑暗之中。
“好酒啊,好酒啊……”七小邪蹲在空地上拿着扇子扇着火,用木堆简单支起的架子上放着一罐从厨房里偷来的酒。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点放到鼻翼轻轻嗅了一口,弯起嘴角满足地笑道:“好香。”
“三更半夜,一个人在这喝闷酒?”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七小邪转过头看去,黑暗之中,那双漂亮的眸子泛着清亮的光。
七小邪有些惊讶,她放下勺子,说道:“凌落?你怎么从后山出来了?”
一身黑衣的凌落在黑暗中实在是很难发现,他轻功好到连七小邪都没有察觉到他接近的脚步。
凌落向她走来,坐在她身旁,眸中泛上笑意,说:“我没说我不可以离开后山啊。”
七小邪忍住一口气,这样的凌落她应该习惯才对。
她一边扇着火,一边回答凌落之前的问题,声音有些低沉:“不是喝闷酒,我这是在煮酒,这是享受。”
凌落看着她,半晌,突然拿过她身旁的勺子,转了转,说道:“你还真是很会享受偷来的成果,和别的女子很不一样。”
七小邪将勺子从他手中抽回来,没好气地说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那请回吧,我七小邪向来端得起放得下。”
“是吗?”他指了指一旁的剑说,“那你端我这剑看看,是否真的端得起放得下。”
七小邪轻笑一声,“端就端。”说罢,伸手拿起他放在地上的那把剑。
提一提,不动,又提一提,似乎真的没有动……
七小邪暗暗吸气,她放下手中的扇子,两只手一起提剑。剑依旧纹丝不动。
七小邪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说:“我饿得没力气了。”
凌落见她这般模样,眸中笑意更浓,摇了摇头,似一本正经地说:“端得起放得下只是自欺欺人的说法,实际上……”他伸手戳了戳她的胸口,“你连端起的勇气都没有。”
“做什么做什么!”七小邪一把拍开他到处乱碰的手,眼睛却忽然注意到他的脚下,她大叫,“你的脚踩着的是什么?”
凌落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眼中笑意不减。
七小邪费力扒开他的手,瞪着眼睛看着他踩着剑鞘的脚,怒不可遏地说道:“你在耍赖,我明明可以把剑端起来的!”
凌落只笑不语,却是忽然看向已经翻滚的酒,好心提醒道:“你的酒要被煮干了。”
七小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酒罐从火上拿下。
凌落端起一旁的酒盏舀了一杯,漂亮的眼睛在月光下变得十分清亮。
七小邪抬头看着夜空,想着花无颜,心中的绞痛便加深一分。
端得起放得下,她真的可以吗?
漆黑的夜空下,唯有这一堆火,在散发着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