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惊天十八剑
在两人的相守相偎下,人烟稀少的偏僻山林宛若他们意外寻获的世外桃源,逃亡的日子不觉过得飞快。
连日以来一径相安无事的厮守,意外地让荆轲觉知两人久置于此实非长远之计,于是两人收拾停当,离开了暂居的山洞。为避开齐兵追捕,丽姬将自己扮作男子,两人专挑小道彻夜赶路,接连走了七八日,终于来到一个小镇,见有个小茶铺。荆轲仔细留意四下后,方才带着丽姬走进茶铺,稍做休息。
两人疲惫地坐下,要了一壶茶,几个烧饼。这段昼夜不歇逃亡赶路的日子,一路上的提心吊胆及风餐露宿,让荆轲也觉得委实有些累了,丽姬更是憔悴不堪。他倒了一碗茶递给丽姬,看着她喝下,又递过一个烧饼,但丽姬此时只觉胸闷难受,食不下咽。看着丽姬难受的模样,荆轲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不忍。他只恨自己无能,无法让她过上安稳的日子,反而要她这么跟着自己奔波受苦。
便在此时,茶铺外突然来了一驾马车,虽然不甚华丽,但装饰素雅。从车上下来三个人,走进茶铺。
为首一人年约四旬,相貌清癯,三绺长须,儒生装扮。进了茶铺,他拣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要了一壶茶。他身后的两人生得孔武有力,看穿着显然是他的随从,那两人端着茶碗就大喇喇地坐在一旁的地上喝起来。
那中年人好像并不安心喝茶,只是四处观望。一见到荆轲、丽姬,仿佛引起了他的兴趣,目光停留良久不去。
荆轲隐隐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当下反射性地警觉起来,低头对丽姬轻声讲了几句,就准备结账走人。临离去,荆轲回头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却发现中年男子对自己微微点头一笑。他佯装没看见,拉起丽姬就出了茶铺,一路往东北方走去。
两人疾行了没多久,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车轮马嘶声。荆轲飞身上树,向远处观望,只见一辆马车迎面疾驶而来。
那马车来得飞快,眨眼就停在两人跟前。只见方才茶铺里的中年男子笑着从车上下来,径自问道:“阁下可是荆轲先生?”荆轲防备地盯着中年男子,反手护住身后的丽姬。那中年男子哈哈一笑:“在下田光,乃燕国人氏。方才我在茶铺中见到先生的头发上染有血迹,行色匆忙,身旁还有一位后生,生得很是俊俏,便猜到先生的身份,冒昧跟随至此,请不必惊慌。早就耳闻令师公孙先生大名,只是一直无缘拜会,今日偶遇公孙先生得意门生,实为有幸。”
荆轲不语,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田光,见此人气宇轩昂,态度从容,谈吐诚恳,目中的警戒之色方才渐渐褪去。交谈片刻,两人竟不约而同感到一见如故,于是荆轲将他们在齐国的遭遇告诉了田光。田光以为此地已是齐燕边境,齐兵不会轻易越境追捕,要他们不必过于担忧。
田光又道:“如今荆兄弟何去何从,作何打算?”荆轲回头看了丽姬一眼,沉默不语。田光看出其难色,便道:“在下正要返回燕国,荆兄弟如此不凡,田某有心结交,如蒙不弃,邀二位与在下同行,去寒舍小住。”荆轲忙道:“萍水相逢,岂敢相扰!”田光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你我一见如故,荆兄弟不必客气!”
荆轲回头去看丽姬,丽姬只轻声道:“我跟着你便好。”荆轲点头,与田光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田光不仅是个儒者,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与荆轲一见之下,意气相投,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当下,便慷慨购置庐宅供二人居住,使他们在燕国安顿下来。
这段日子荆轲并未忘记加紧钻研剑术,更经常出门四处找寻燕国出名的剑客切磋剑艺。丽姬虽然一句话也没说,荆轲也觉自己每每一走就是好些日子,丽姬一人独处想必会闷得发慌。
一日,荆轲在比剑归来的路上,无意间见到了一只很是娇小可爱的白兔,便顺手捉来揣在怀中带回家去,想给丽姬一个惊喜。
当那只小白兔在荆轲的怀中探出长长的耳朵时,丽姬立刻高兴得惊呼起来,欣喜若狂的样子宛若稚童。荆轲最喜见她快乐的笑容。两人于是满怀着期待,笨拙地为小兔子搭起了木屋。
春光明媚,院里开满了桃花,经风儿一吹,洒下无数粉红色的花瓣,轻舞飞扬,烂漫无际。
丽姬仰头望着漫天花雨,不觉神迷心醉了。荆轲将丽姬轻轻抱起,一跃而上半空,衣袂翩然,旋转着缓缓落下。丽姬一声惊呼,很快转为“咯咯”的笑声。落英缤纷中,两人宛若神仙眷侣,相互凝视的目光中尽是柔情……一直舞到丽姬娇声轻喊头晕了,荆轲才肯停下。他们恣意躺倒在铺满花瓣的地上,幸福的面容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之下。如此无忧的畅意生活,是两人此生最大的幸福。
四个月很快地飞逝了,荆轲几乎与燕国所有的剑术高手都比过剑,只剩下旅居燕国的韩国第一剑术高手——韩流。韩流是一个能用长剑将天空中的飞燕斩成十八段的人,他的绰号叫做“燕翔剑”。
荆轲心动了,这样的高手岂非此生难逢?
夜深了,月色如银。
丽姬坐在灯前,一针一线地缝补着手中的布袍。荆轲则坐在她面前,痴痴地看着她补袍,眼中流露出无限的爱怜。静谧中,两人心潮澎湃。
明日,荆轲就要赶赴远方,去和那声名远播的“燕翔剑”比剑。比剑,自然会有危险,尤其是面对韩流这样的剑术高手,自然更加令人担心。但丽姬知道,抱着遇强则强、精益求精的信念,荆轲非去不可。
丽姬满怀着不安与难舍,彻夜无语,只是默默地为自己心爱的人准备行囊。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荆轲的心思。要想成为剑术大师,必须博采众家之长,参悟剑道至理,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唯有如此,才能够击败“风林火山”四大高手,为自己的祖父报仇雪恨。
或许是感觉到荆轲那痴痴的目光,或许是害怕泄漏自己不舍的心情,丽姬轻咬樱唇,白玉般的面颊上飞起一抹嫣红,在灯光的映射下,更是美艳异常。
“啊!”丽姬发出一声轻呼。
纤巧的手指上,迸出一点红艳的血珠。原来她在心猿意马之下,失手扎破了手指。
荆轲闻声而起,抓起丽姬的手指,轻轻地含在口中,柔声问道:“疼吗?”丽姬俏脸更红,羞涩地摇摇头。
沉默片刻,丽姬终于说出了她最想说的那句话:“早点回来,好吗?”
荆轲笑了,他没有回答,只是将丽姬紧紧搂在怀中。
这一宿,他们相拥而眠,窗外雨声淅沥不停,窗内两心默默相依。
翌晨,荆轲告别新婚的娇妻,奔赴远方。
荆轲见到了韩流,两人以剑相交,从相向到相知。
最终,“燕翔剑”虽略胜半招,但他对荆轲在剑道上的领悟力以及荆轲的韧劲、勇气敬佩有加。他认为,假以时日,荆轲必定会成为一个剑术大师。他挽留了荆轲几日,两人切磋剑道。数日后,荆轲才踏上归程。此时,他离家已经整整半个月了,他的丽姬还在家中翘首以待,他不愿她为他担忧,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快马加鞭,归心似箭,荆轲终于回家了。
远远地,荆轲已望见自己的庐宅大门敞开。一种不祥的预感直窜脑门!
“丽姬!”荆轲如风般迅疾冲进大门,“丽姬!”
无人应答。院内桃花依旧,人面已逝。
荆轲像是疯了一般冲进屋中,嘶声大喊:“丽姬!丽姬!丽姬!……”
空屋无人!
他一低头,却看见那只小白兔兀自在啃食着桃树下的青草,两人为白兔搭建的小木屋,却已倾覆。
有人来过……
有人带走了丽姬!
仓皇间,荆轲瞥见敞开的大门外有人影闪过,他如电般蹿出门外,一把揪住那人将他拽入院中,荆轲额上青筋暴起,目光如电,厉声问道:“丽姬呢?有谁来过?丽姬呢?”
那人是荆轲的近邻,被一把拽进来,惊魂未定,一见是荆轲,霎时万分激动,颤声道:“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丽姬姑娘,丽姬姑娘她三天前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掳走了!”
荆轲狂叫道:“什么人把她带走了?”
那邻人吓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各个都……都凶神恶煞的模样……”
荆轲的眼睛红了,直射出如野狼般噬人的光芒。他松开那人,快步冲出了大门,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惊天而起:“丽姬——”
一个身形高挑的青衣男子,低垂着头走在小路上,步伐沉重缓慢。看不清他的面貌,更见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行经岔路,一列车队疾驶而来,几乎就要撞上他了。
“找死啊你!走路不长眼睛!”马夫厉声喝道。青衣男子仍默默赶路,头也不抬。
“啊——救救我——求你们放了我——”突然,马车内传来一名女子的哭喊,引起了青衣男子的注意。他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如炬,隐隐透着几许忧郁的气息,但丝毫掩盖不了天生的刚毅正直,不怒自威。
“车内有人,有不属于你们的人!”青衣男子冷冷望着马车,沉声道。
“想管闲事,你够格吗!”一个卫兵装扮的人,跃下马车,挥舞着长戟,厉声喝道。
“我今天管定了!”青衣男子露出一个谜样的微笑,纵身跃上马车,伸手去掀车厢的帘幔。那带头的卫兵见青衣男子如此放肆,既惊又怒,手中长戟朝青衣男子刺去。青衣男子不慌不忙,只听得一声锐响,长剑出鞘,他反手一横,挡开了背后的冷枪。
“他妈的!哪里蹦出这天杀的家伙?上!”那伙人约十来个,都是齐王派出追捕丽姬的兵卒,由齐国追至燕国。眼见大事将成,半路竟又杀出个不速之客,一时惊怒交加,也顾不得手中的猎物,举剑大声喝道,俱攻向青衣男子。不过三两招,青衣男子就摆脱了纠缠,他转身一把掀起帘幔,车内被困之人正是丽姬。只见她满脸泪痕,一副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韩申好生心动:“姑娘……没事吧?”
“你是……韩大哥?”丽姬愣了一下,脱口而出。
“你……”青衣男子满面疑惑。
“我是丽姬啊!”丽姬双目之中燃起希望,就像是一个溺水之人,忽然抓到了一块浮木一般。
“丽姬!”原来这青衣男子、丽姬口中的韩大哥,正是当年随公孙羽决战濮阳的韩申。
此刻,一个齐兵从后偷袭,一剑刺向韩申后心,“小心!”随着丽姬一声惊呼,韩申回过头,见一剑迎面而来,不由大怒,闪身避过,一脚踹翻了那齐兵。此时,远方传来一阵马车呼喊声,来势汹汹。韩申知道情况不妙,来不及细思便对丽姬道:“先跟我走,快!”他甩了余下的齐兵,拉着丽姬往前奔去……
荆轲昼夜不歇,马不停蹄地追了三天,却始终见不到一点掳走丽姬的车队留下的痕迹。
他曾经痴心妄想追上那一伙天杀的贼徒,或者是找到一丝有关丽姬下落的线索,可是,那一伙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丽姬仿佛凭空消失了!
荆轲当然无法料到,他所面对的敌人乃是一个魔王及他的无数只魔爪。一个凡人,凭己之力,以为逃出魔王的势力范围也就等于逃脱了魔掌;可是齐王却并不这么想,即使人已离开了齐国国境,秦王的命令却叫他苟且不得,魔王的势力理当是无边无际的。他派出数百名高手秘密潜入燕国,四处查访,终于找到了丽姬的下落。为防事情有变,齐王有令,一旦擒获丽姬,立即快马送往秦国。
接连三天不眠不休的追逐,荆轲望着前方天边的夕阳,眼中一片迷茫,他由马背上滚落,扑倒在地上。
“丽姬——”
夕阳艳红如丽姬的血泪,荆轲满面尘土,望着夕阳痛哭失声,泪珠滚落入尘。
远在千里之外的丽姬仿佛听见了荆轲的呼唤,娇躯一颤,一双灵透的明眸霎时间泪花闪动。
那里有她亲手布置的小屋,有她每日喂养的小白兔,当然还有他——荆轲——那个令她全心热恋,甘愿为他付出一切的男人。
推算时日,他早该回来了。如果他回来,发现自己失踪,又会是怎样的心痛啊!
想到这里,丽姬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碎了。
“你还好吗?”韩申见丽姬脸色发白,不住地喘息,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
自从濮阳一别,原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期。此番韩申路见不平,竟意外解救了失散多年的故人,这不仅使丽姬惊喜莫名,韩申更是大感惊讶。几年不见,他已不能一眼认出丽姬了。并非是因为他已将丽姬的容貌遗忘,而是丽姬的容貌已改变太多,蜕变得如此完美,让他惊艳,良久不能直视。韩申从丽姬口中得知她和荆轲两人多年来的坎坷遭遇;一路上的险境,也让韩申明白眼下情况的危急。
“我没事,继续赶路吧。”丽姬强忍着不适轻声道。
韩申犹豫了一会儿,虽见丽姬神色憔悴,但此时怎能停下脚步,只有继续前行,丽姬紧紧跟在他身后。未料,没走几步路,韩申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止不前,连忙回头一探,发现丽姬正俯身作呕欲吐,模样十分痛苦难受。
“怎么了?”韩申急忙扶住丽姬摇晃欲坠的身子。只见她冷汗直沁出额际,脸色惨白如雪,不见一丝血色。
“我……没事……只是胸口有点闷……透不过气……”丽姬眉头紧蹙,仍旧逞强道。韩申不由心生怜爱,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希望能让她好受些。
“休息一下吧,别太勉强自己了。”韩申扶着丽姬到一旁树下的大石上坐下。
他知道丽姬十分挂念荆轲,轻声安抚道:“我一定会将你安全送回家,别担心,好吗?”
“嗯。”丽姬虽然很感激韩申,却没有多说什么。也许是因为身体不适,也许是因为明白归途的坎坷。
忽然间,策马奔腾的声响由远方传来,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迎面而来。
震耳欲聋,触目惊心。
来不及了,绝对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韩申心念电转,将丽姬藏于树后,旋即昂然挺身立在大路中央,正面迎敌。
如果一定要活下来,又怎会没有活路呢?
韩申引开了追兵,丽姬顺利逃脱。夜半,浑身是血的韩申归来,丽姬知道,自己又逃过了一劫。
荆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猛然坐起,屋子里空荡荡,除了他自己,一个人都没有。
丽姬呢?丽姬,你在哪里?荆轲忽然想起,自己不是在追踪丽姬的身影吗?怎么会在家里?那丽姬呢?荆轲立刻下床,屋里屋外地寻找,但丽姬的影子似乎只是一径在他的面前游走,自己无论如何也触不到她的身体。
“没有了丽姬,生命中还剩下什么?还剩下什么——”荆轲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青铜剑,将院子中的花草砍得七零八落。邻人见荆轲发疯似的行为,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是目瞪口呆地在旁观望。
荆轲突然箭一般地冲了出来,四处寻觅。现在他的心中,全是丽姬的影子,丽姬含泪哭泣、向他求救的影子,“师兄,救救我!”凄厉的喊声回响在天地间,激荡在荆轲的脑海中。
荆轲朝着丽姬奔去,那是他的丽姬在呼唤他,但是,丽姬,你又在哪里?我的丽姬……
荆轲终于摔倒在地上,他筋疲力尽。但是,丽姬在他面前苦苦呼唤着他,教他如何能够停止这无谓的追寻?
当荆轲倒下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仍在心中嘶喊:“丽姬——”
“丽姬,别哭了好吗?”韩申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抚眼前这个娇柔的女孩。毕竟,他是个粗枝大叶的男子。
“韩大哥,丽姬不是爱哭的人,只是突然想起了爷爷、师兄,还有你,从前大家一块生活的日子,现在……”丽姬忍不住又垂下了头,泪落如雨。
片刻,丽姬像是想起什么事,忽然拭了泪,抬起头来对着韩申,满脸愧疚道:“真对不住,我只顾着自己难过,都忘了你身上的伤口,让我帮你看看好吗?”韩申这才想起自己浑身是伤。
丽姬低着头细心地为韩申检查手臂上的伤口,看着伤口上凝固的血渍,一种冰冷凄惨的感触掠过心头,她禁不住难过起来:“真对不住,是丽姬不好,是丽姬连累了韩大哥。”说着,她的眸中又泪光闪烁。
“没有的事,别哭了,韩大哥还等着你帮我包扎呢。”韩申带着温柔的微笑,轻声安抚道。
丽姬点点头,轻轻地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袖,一时也没注意到自己手臂上嫩白的肌肤就这么裸露在月色之下,袒露在韩申眼前。韩申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旋即移开了目光,他告诉自己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连日的单独相处,又是这样危急的生死关头,令韩申对丽姬的情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掩饰得很好,没让丽姬察觉出多余的情感,甚至不敢教自己明白,一径恪守身为大哥该有的言行。看着丽姬仔细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模样,他的心中涌动起一股莫名的暖流,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关心,尤其是像丽姬这般可人的女孩对自己的关心。这一刻,韩申情不自禁地希望时间就这么静止不动……
“韩大哥,伤口还疼吗?”突然丽姬抬起头来,四目交接,韩申像是被人发现了心底的秘密,一时间大窘,连忙移开眼,故作镇定道:“一点都不疼了,真谢谢你。”丽姬这才松了口气,绽放出难得的笑容。那笑容像有魔力,温暖了韩申的心房,舒解了他紧绷的情绪,更使他卸下了情感的防备。
“没事了,丽姬,放心好了,你很快就可以回道荆轲身边的。”韩申忍不住轻抚丽姬单薄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为了公孙将军,为了荆轲,也为了连他自己都说不出的理由,韩申决定誓死保护丽姬。接连几天,齐兵仍旧一路不断地追赶,而且人数不减反增。刚才惊险万分地奋力一战,方逃过了一劫,逃离前,韩申似乎隐隐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濮阳血战中与公孙先生厮杀的那两个人,难道是自己一时眼花了?
此刻,四面环敌,草木皆兵,被困在山林间的两人,是一步也动弹不得。所幸,这座山林地势极为复杂深广,两人一路脚步不停,深入到了林木最茂密的一处,隐身在此,应该是不易被发现了……
夜已深,雾正浓。
当韩申与丽姬两人紧紧倚着一棵大树昏昏睡去之际,一阵呛鼻浓烟窜入了山林里……
“不好!”韩申倏地惊醒,随即使劲摇晃着似已昏睡的丽姬:“丽姬,快醒醒!”
抱着丽姬奔了一段好长的路,韩申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身子也摇摇欲坠,但他不能倒下——前方有人,两条黑影直耸在韩申眼前……
“这小子真是有种,血都快流干了还这样拼命!”
“别管他了,先把这女的带回咸阳去要紧,大王有令,不得延误!”韩申在最后一丝神智尚存之际,依稀听见一个黑影说道,隐约伴着鲜血从背后的伤口中汩汩流出的声音。
丽姬……快醒醒……快跑啊……
咸阳……紧紧记住这两个字后,韩申眼前顿时一片黑暗,终于倒了下去。
半个月后,秦国。
外表巍峨壮丽的咸阳宫,偏殿之中的气氛,却是如此阴森威严。
帷幕之后,一个人高高在上俯视着丽姬。他的身形并不高大,但其欲霸天下的威势却充斥着整个殿堂。
丽姬单薄的身躯在雄伟的殿堂上显得如此渺小,周围的空气森冷入骨,丽姬低垂着头,面无表情。
一睁开眼,她不见任何熟悉的身影。
所有的希望都已破灭,她已没有了心,也失去了感觉。
秦王的目光冷若刀锋,直盯着丽姬,良久,才开口道:“寡人已经找你很久了,丽姬。抬起头来!”
丽姬木然地抬起头,美艳绝伦的脸庞冷若冰霜,目光直直迎上大殿正中座椅上射下的目光。
四目相交——
一束目光是如此漠然。
一束目光是如此冷峻。
但同样如此摄人心魄。
两人的心中同时一震。
秦王道:“到寡人面前来,让寡人好好看着你!”
这让立于偏殿中的所有近侍,无不变色。他人从未得到过的恩宠与信任,竟被这个女子在与秦王第一次见面之时获得。难道她便是上天派来征服秦王那颗高傲之心的人?
丽姬闻言,袅娜上前,挺身立于秦王面前。她的目光如水,却非如水般温柔,而是如水般寒冷。一双乌黑闪亮的明眸,死死盯住秦王,毫无胆怯之意。从未有这样的目光出现在秦王面前,这是第一次,也是秦王能够容忍,甚至暗自赞叹的唯一一次。
此刻,仿佛有笑意,隐藏在秦王目光背后。秦王坐直身体,高声道:“来人,带下去验明正身!”
四名侍女快步上前,立于丽姬左右。丽姬面不改色,没有任何挣扎,转身走出大殿。殿外和煦的阳光,映射出她美艳无双的面容,轻轻舔舐着她脸上悄然滑落的泪珠。那是泪也是血!
秦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仿佛若有所失。这是十分奇异难解的感觉。
这女子,已不觉占据了秦王铁石心肠之中的一方角落。
秦王已暗下决心,定要将她征服。
那是一个王的本性,更是一个男人的本能。
“什么?”秦王怒吼一声,大掌一拍之下,将案几之上的对象震起老高。阶下前来报告的宫女,跪拜着的身躯已微微颤抖。
秦王猛然起身,向安置丽姬的寝宫大步走去。就连他走路时衣袍带起的风,都令人嗅到愤怒的气息。
御医与一干人等,早已跪拜恭候秦王的到来。秦王瞟了一眼床上的丽姬,向御医低声道:“这可是真的?”秦王的语调如此平静,却令每个人都已感觉到他那压抑着的怒气,除了丽姬。她的神色恬静安详,仿佛已有母性的光辉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御医不敢怠慢,战战兢兢地答道:“大王明鉴,臣已验明,丽姬确有两个月的身孕。”秦王再次看向丽姬,她唇边竟噙着一抹微笑,这笑容令秦王心中一窘。“将孩子拿掉!”这句话掷地有声,令丽姬猛醒。秦王的目光残忍地直逼丽姬,仿佛丽姬此刻的慌乱令他十分快意。只有他自己知道,丽姬的痛也深深植入自己的心里。
丽姬仿佛不能相信自己方才所听到的一般,缓缓摇着头,泪水登时迸涌而出,口中如自言自语一般,低低叫道:“不,不……”但只是瞬间,她便清醒过来,翻身下床,扑倒在秦王脚边,双手紧紧拉住秦王的衣裾,悲声道:“不,大王,我求您!只要您放过这孩子,即使用丽姬的生命来交换也在所不惜!”
秦王低下身,用手轻轻拭去丽姬面颊上滚落的泪珠。他的手心感觉到泪水的温度,刹那间,他的心仿佛在这温度中融化。然而,他的真心,永远躲藏在王者假面的背后,令人无从窥探。
秦王微笑道:“交换?这法子不错。”他的笑在丽姬看来邪恶而残酷。秦王压低声音道:“那么,拿你的身体和你的心来交换,如何?”
丽姬透过泪雾,望住秦王,一种巨大的恐惧袭来,她知道自己已经注定,与眼前的男人纠缠一生,无法逃离。她咬紧下唇,重重点了点头,一串泪珠滑落而下。
秦王仿佛已不耐烦,道:“不许再让寡人看到你的泪!”随后,他转身欲离去。行至门口,秦王突然停住脚步,向众人问道:“你们说这孩子姓何为好啊?”御医及一干近侍皆道:“自然跟随大王姓氏!”秦王道:“如有谁透露半点风声,下场不必我说了吧!”众下人均诺诺称是。秦王径自拂袖而去。
好长一段沉寂的日子里,荆轲像是一直在昏睡。
这一日,意识清醒后,他发觉自己竟然躺在一块大岩石上,而冰冷的岩石传递给他的,只是冰冷,冰冷到心底。
他终于清醒了,丽姬已经离他远去了,永远地从他生命中消失了。
今后,他该怎么办?他不知道。现在的他心痛如绞,心乱如麻。
终于,他拄着剑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拖着疲惫的双腿,跌跌撞撞地走下山去。连日来他疯狂地奔跑,不觉间已攀上了这座山的峰顶。可惜,他早忘却了高峰的意义,一径只徘徊在自己的低落中。
过了几天,荆轲在此拄剑上山。他登上山峰,站在那块岩石上,向远处眺望。他只盼望丽姬在他的视野中忽然出现,走到他的面前。他朝悬崖边走了几步,看着山下的羊肠小道,蜿蜒曲折,有行人在走,如蚂蚁爬行……他突然想到,活在这世间是如此孤单,如此乏味!
挚爱的女人已离他而去,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人间的至情至爱,阻挠了他前进的脚步。他似乎已不再是自己,就要失去了灵魂。
“荆兄弟,你在此何干?”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荆轲回头,见田光直立风中。只听他慨然说道:“一个男人失去心爱的女人,当然是人生极大的痛苦。但只要这个女人还活着,你就有责任好好活下去。无论天涯海角,都要尽最大的力量将她找回来。”
荆轲一愣,田光又道:“一个习武之人,会把爱与恨化作剑魂,荆兄弟以为如何?”
荆轲神情黯然,沉思起来。田光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径自下山去了。
荆轲突然抬起了头,举起手中的青铜剑,眼光照到剑锋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从剑的锋芒上,他瞬间看到了希望。
是的,他要用他手中的剑来为师父报仇,来杀掉那抢走丽姬的恶贼,然跟丽姬重新回到他的怀抱,他生命的意义就是如此!
自这日起,荆轲每天都会上山,道这块大岩石上练剑。晨风的吹拂,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阳光的照耀使他的信心更为高扬;居高临下,教他看得更遥远、更透彻。
就这样,荆轲一边思索,一边练剑。半个月来,他如此坚持着。他坚信自己一定会成功。
这日,他练了半晌,略觉疲倦,便坐在大岩石上休息,忽然身旁的杂草丛中出现一阵异动。荆轲一眼看过去,突见一只不知其名的异兽,全身披着鳞片,散发着耀眼炫目的光彩,蜷着兔子一般大小的身子我在草丛间。荆轲一惊,只觉这异兽模样实在太过美丽,却不知这异兽的杀伤力如何,他警觉地握紧手中的长剑,但并未轻举妄动。凝神注视了一会儿,那异兽却无任何动静。
这时,前方忽然走来了两个猎户模样的中年大汉,只听得他们说:“听说就在这一带,出现好几次了,都还没人动手,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珍物啊,可值钱呢!”听到这里,荆轲提剑起身离开岩石,欲继续练剑。
“啊,可不就在这儿呢!”只听其中一个大汉惊叫,荆轲好奇地回过头。原来刚才在草丛里见到的异兽,便是两人口中的珍物。刚想到这,就已见到二人手持猎刀、麻布袋俯身靠近草丛,荆轲见那异兽仍旧毫无警觉,蜷着身子动也不动,恐怕是凶多吉少,不由觉得可惜。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荆轲一晃眼,来不及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其中一大汉已倒在地上,正要过去一探究竟时,忽然见到一团光影闪电般窜向那手持猎刀的大汉,“啊——”又是一声惨烈的惊呼,荆轲急忙奔向前,却见那异兽从大汉喉间倏地弹开,窜进岩石后的洞穴中去了。
荆轲定神仔细一瞧,发现地上两人皆已面色发紫,七窍出血,显然是中了剧毒一命呜呼。实在太让人震撼了,那异兽令人难以置信的杀伤力,一时间叫荆轲惊魂不定,一颗心怦怦乱跳,心想:刚才自己离那异兽不过咫尺距离,死亡其实不过瞬间啊!
犹如经历生死一瞬间,好不容易静下心后,荆轲脑中忽忆起了这么一种说法——一只老虎如果只是会吼叫,而不会伤人,那么它最好别轻易开口吼叫,遇到敌人时,也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因为至少它的外貌还是只老虎。一只沉稳的老虎,就足以让人震慑。一只真正会伤人的老虎,更不需要开口吼叫,也不必急着先发制人,即使它的外貌根本不像只老虎。它只需保留实力,等着“将它视为猎物”的猎物主动攻击它,就能轻易将猎物捉到手。
那两个大汉就如一只只懂得发出吼叫的老虎。而那异兽就好比一只真正有杀伤力的老虎。
荆轲以为,那异兽对于两个大汉的攻击,其实早已有所警觉。那闻风不动的身形,竟有几分像盖聂与自己比武时的架势。对了!那道急扑大汉的电光正像是盖聂锐利的目光!想到这里,荆轲心念忽而一动,鲁勾践在剑谱上的一句注释在脑中跳了出来:“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
荆轲浑身一凛,似有所悟,那一大段文字飞速流过心头:“夫剑道者,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
荆轲头脑便如有一道电光闪过,心道:“是了!‘见之似好妇’,即对敌时看上去像是一个安静温柔至极的女子,其实以静制动,敌人每一个微小举动都在你的控制之下。那么攻击时……”方才那沉静不动的异兽虽引起了荆轲的好奇,但因他懂得莫要轻举妄动,才避免了致命的危险。
那迅疾的攻势真是不可抵挡的!
正是因为自己的不动,才叫真正的杀伤力的老虎也望而却步!
荆轲顿时豁然开朗,心怀大畅:“哈哈,‘夺之似惧虎’‘夺之似惧虎’!”其实他灵台澄明,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句子便如火花般在思绪中奔腾起来:“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真可谓一通百通,荆轲开心得手舞足蹈,放声大笑,笑声在山谷间回荡不息。
笑音未落,荆轲已从巨岩上一跃而下,操起青铜剑随兴而舞。一时间,以前学过的剑法招式统统涌入脑海,回旋、碰撞、碎裂、融合,再从剑底一一流出,化成了十八招旷古未有的剑法。
突然间,荆轲飞身而起,一跃至三丈开外,手中青铜剑直指苍穹。人在半空,荆轲身形闪转腾挪,忽而剑光点点,极尽变化;忽而双手持剑,闪电劈下。“轰隆”一声巨响,一块半人高的顽石中分而裂,碎石满地。
待收剑落地,看着满地的碎石,荆轲倏地仰天长啸,一吐胸中的郁气。啸声在空旷的山间回荡,激起他满腹的踌躇。
荆轲长吁一口气,长剑斜指天空,傲然道:“名可名,非常名。此剑法便称‘惊天十八剑’!”
弹指间,春去秋来。
秦国,咸阳宫。
“师兄,丽姬过得还好,你呢?”形单影只,丽姬伫立窗边,月色如水,映照出她姣好的面容,她柳眉微蹙,仿佛心中有着诉不尽的忧伤:“师兄,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已委身于咱们的仇人,你能体谅我吗?”
那一夜,与此刻的情景是如此相像;那一夜,同样有着如同今夜的美好月光……
丽姬沐香出浴,倚窗独立。月影婆娑,柔柔笼罩着她的身影。绢绢白纱中,隐约可见她身体玲珑的曲线。
丽姬望着空中的圆月,心中隐隐牵动对荆轲的一缕情思。“明月啊,明月,你将清辉遍洒人间,可知师兄此时身在何方?请你为我带去对爱人的思念吧!”想到此,丽姬轻轻叹了口气。
秦王步入寝宫,眼前出现的便是这样一幕。他的心不禁如春风拂波般动荡不安起来,不仅是为丽姬薄纱之中那撩人的胴体,更是为了那一声叹息。
自己此时的心竟是如此柔软,秦王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可奈何。他轻轻叹了口气,将丽姬温柔地拥入怀中。
丽姬感觉到秦王轻柔的呵护与宽厚的胸膛,她在这男子的怀抱中竟然感到安全,这刚刚给予她伤痛的男子!丽姬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积蓄的泪水在此时方才滑落,浸湿了秦王的胸口,也流进了秦王的心底。
秦王不禁更紧地永驻丽姬,想要以此停止她断续的啜泣。不多时,丽姬便已悄无声息,秦王低头怜爱地凝望,她已在自己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爱姬,在想些什么?”秦王沉着的声音,冷不防闯入了丽姬紊乱的思绪中。丽姬依旧无语。思绪越发紊乱。
面对秦王,丽姬依旧不苟言笑。但她的一颗心已渐渐平静下来。
偶尔,她会思念爷爷,思念荆轲,却已不再轻易流泪。
她知道,爷爷不喜欢看自己流泪的样子。她是公孙的后人。
公孙的后人?丽姬越发沉默了。丽姬的心愈安静,她就愈清楚地听见自己心中挣扎的声音:爷爷希望自己能够平静地度过一生,不要被国仇家恨所累,莫要为复仇而活。
她的沉默秦王都看在眼里,甚至连她沉默的原因也看得一清二楚。
出人意料,秦王并没有因此给她太多的压力,似乎也很习惯和她这样安静地相处。
秦王知道,她已逐渐征服了这个安静的女子。这是一个王给自己的考验。
“哇……哇……”床上的婴儿从熟睡中醒来,大哭不已。丽姬正欲上前,秦王却已抢先一步,抱起婴儿。婴儿在他宽厚的怀中愈显娇嫩可爱,如同清晨带露的花苞。他仿佛对秦王的脸产生了好奇,止住了哭泣,黑亮的眼睛瞪得滚圆,盯住秦王,然后张开仅长了几颗的乳牙的小嘴,无声地笑了。
秦王轻抚着婴儿粉白的小脸,也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也许只有面对不懂得揣测人心的天真婴孩,秦王方可将真感情坦露无虞。丽姬不禁为之动容,这个男子的心究竟是冷酷的,还是温情的?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而这对他来讲,又岂非太不公平?
秦王将怀中婴孩交到丽姬手上,动作轻柔,小心翼翼。丽姬心中一动:此种情景,正如一对平凡夫妻的日常生活,在旁人看来,又该是多么温馨的一幕!
“就算是为了孩子也好,试着让自己多些笑容!”秦王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试着让自己多些笑容?这算是一个王给她的命令还是一个男人对她的心疼?
望着秦王黯然离去的背影,丽姬真的迷惑了。
也许秦王与自己是一样的——都是那样的孤独,那样的害怕孤独……
不过,秦王的孤独是不能轻易流露出来的。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孤独的。就这点而言,丽姬知道,除了理所当然的恨之外,秦王确实也有让她心疼的理由……
隐隐地,韩申还能感到背上那道结了痂的伤口针扎似的刺痛。那痛楚,是如此细腻而深刻。他看不见那道伤痕,试着伸手轻轻地触摸,他要借着这样具体的触摸提醒自己,莫要忘了自己存在的事实。
他必须一直存在下去,不问任何理由,即使只能是安静地在旁等待。
他要自己知道,他一直都在。而他存在的意义呢?他的心没有告诉自己。
他答应过她,会将她安全送回家。
咸阳宫,是她存在的地方,是他不变的守候方向。
只差那么一步了,韩申距离丽姬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不知费了多少时日与力气,他终于确定了这偌大的皇宫里,丽姬所在的地方。
就在要踏进寝宫的前一刻,韩申的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身影,在他之前一步踏进了寝宫。他,就是秦王吗?韩申心想。
静静地,他藏身在寝宫门外的角落,从黑夜守候到白昼。
“谁!”刚起身准备梳洗的丽姬,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一转身便见到门外乔装成卫士的韩申。
“来人……”丽姬不由得惊呼,韩申心中一急,连忙上前迅速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是我,丽姬。别出声!”
丽姬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不禁抬头仔细望了韩申一眼。“韩大哥!”她认出了韩申,随即难掩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守在咸阳,不曾离开……”韩申无法直视丽姬的眼,于是将脸别开,脸上掠过一丝落寞的神情。
“韩大哥……”丽姬似乎能察觉到他的异样。
韩申忍不住关切道:“丽姬,你过得好吗?秦王都是如何待你的?”
“我……很好,一切都好。”丽姬微微一笑,轻声道。韩申隐隐察觉这笑容底下的眼神和从前略有不同,却又说不出差别在什么地方。当然,丽姬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情感,更是他无从了解。
“秦宫守备森严,韩大哥为何冒险闯入宫中?”丽姬忽想起了韩申处境危险,忍不住担忧道。
韩申一转头,忽见床上熟睡的婴孩,他心中一震,不禁质问道:“丽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
丽姬忽然面露难色,含糊地道:“韩大哥,他……他是天明,是我的孩子。”
“孩子,哼!是秦王的孽种吗?”韩申强抑着心痛的感觉,冷冷道。
“我……韩大哥,你别问了。”丽姬脸色一沉。
韩申一时激动难耐,使劲抓住丽姬的手腕,道:“为什么不能问?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啊!”丽姬一声惊呼。韩申才惊觉自己逾矩,连忙松开了手。
“丽姬!难道你这么快就变了心?”韩申无法想象事实的真相。
“不,不是的,我是为了他,还有……孩子好,才这么做的。请你相信我。”丽姬试着让韩申明白实情。
“为了他好?孩子?丽姬,你说明白一点!”韩申大感不解道。
“韩大哥,丽姬求你别问了。这孩子应该属于这里,这对大家来说都好。”丽姬神色哀伤,万分无奈道。
韩申冷冷瞥了婴孩一眼,道:“这孩子若真属于这里,就更不能留他活在世上!”说着,剑已出鞘。
“韩大哥,你误会了……”丽姬拦在韩申面前。
“你若不说明白我是不会离开的!”韩申难忍激动道。
“这孩子……是……是荆轲的……”丽姬坐到床边,抚着孩子的头低声道。
“啊……”韩申怔了一下,一时语塞。韩申看不见丽姬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神情,但他却可以想象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必是要有多震惊,就有多震惊。
好半晌他才恢复冷静,疑道:“此话当真?”
“是,他确实是荆轲的孩子。”丽姬轻锁眉头痛声道,无奈中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韩申沉吟片刻道:“那你们母子二人快快随我离开秦宫吧,有朝一日定会与荆轲见面的。”
丽姬轻轻摇摇头:“韩大哥,你还是自己走吧,我们出了宫又能到哪里去?难道还要天明过那种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生活吗?天明只有留在宫里,才会有安稳平静的生活。韩大哥,我求你了。”
韩申叹了口气,他知道,丽姬所要的那种生活,不仅是荆轲,也是自己所无法给予的。他向丽姬道:“好吧,我不逼你。你和孩子保重,我会再来看你的。”言罢,他一个纵身,从窗户跃出,身影霎时消失在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