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邪 第二节
2000年,我的额头有一道皱纹,伤口般在雨天刺痛。我在公园树林里教人拳术,林中挂有一面红旗,上绣“国术馆”三字。
我是无偿教拳,学生平均年龄七十一岁。我们练拳时总派一个人四处溜达,万一发现歹徒行凶,大家好一拥而上施展一下武功。一天,溜达的老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叫道:“坏了!”我们立刻围过去。
“咱们公园门口的冷饮店!我去买汽水,发现女售货员没戴乳罩,就套了件白色工作服。”“后来呢?”“我在那喝了三瓶汽水。”“什么!”“这姑娘太不像话了!”“走,咱们去劝劝她。”我怒吼:“都给我站住!你们要是再走一步,我就把你们统统赶出国术馆。”众老头被震撼,我正色说:“专心练拳,我去给大家买汽水。”冷饮店,一位饱满白皙的女人懒洋洋站着。我买瓶汽水喝一口,装出被呛着的样子,目光一扫,果然……忽听服务员说:“怎么是你?”她是Q。
有人进来。我转到墙角喝汽水,等人走了,我回到她跟前。她说:“汽水别给钱了,我请。”我无限伤感,忍不住说:“作为老同学,我必须告诉你,你没戴乳罩。有些人来买汽水是为偷看你!”她瞪着我,突然笑起来:“你也算一个吧?天太热,戴上一层汗。好,以后戴上。”她止住笑,玩弄着柜台上的一个瓶盖。
这是我和她的重逢,很快我俩便生活在一起。
她离过一次婚,前夫给她留下一间木地板楼房,只能蹭着走路,一抬脚便会整楼摇晃,犹如一艘漂泊的海船。
由于长期剧烈练武,我的身体有着隐疾,常会无端暴躁或是陷入阴郁。自从住在她家,我好像得到了治愈。
但两个月后,我发现我有了新的病症。
Q不在家时,如果我出门,往往要耗费两个小时。我仔细检查窗户、煤气闸,还要搜索未燃尽的烟头,甚至出门五十步便又跑回来重新检查——做了无数次这种行为,我总结出,我对她已过分依恋。
我只是个武术天才,除此之外,别的很难干好。今年我已二十九岁,曾经有过两三个工作,都是月工资八百。我肯定再能找到个八百的工作,在木板楼里和她幸福地生活下去,日后成为一对善良贫贱的老头老太。
但我还有幻境,是一群在青色庭院中运动不停的模糊人形——
那是国术馆的演武场面,我早已知道,因为那些模糊的人形是属于我的,亭台楼阁是属于我的,因为我便是国术馆馆长。
长久以来我极度坚强,身为国术馆馆长,我以蔑视一切的方法对付一切。我掌握了拳术奥秘,而我的一生即将沉闷地过去。
一天我对她说:“Q,对不起,我想离开三到五年。”她说那时她可能老了,不如现在给她拍张裸照,带在身边作个纪念。
我:“照了,也没地方洗呀。”
她:“可以买个一次成像的日本相机,不需要冲洗。”我:“那种相机,太贵了。”离开Q家时,尘土飞扬,一个塑料袋掠到我脸上。我将它抹下,紧攥在手中。
两小时后,我坐在一个人面前,他有着宽阔眉骨,眯着两眼。
我:“事隔多年,你仍然觉得慈禧是个混蛋?”他:“对。”我:“可以找一个大点的地方。”他:“打你不用多大地方。”我俩同时起身,这是间凌乱狭窄的小屋,摆满各种喝过的饮料瓶子。
我离开时,他倒在地上。他是K。
五小时后,我被拘捕归案,罪名是故意伤人。我从十七岁修习拳术,这是我十二年来的第一次正式比武。他是我多年来的一块心病,原以为击败他后,我可以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