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轩辕台前
两人正闹间,楼梯声响,适才随杨康下去的丐帮三长老又回了上来,走到郭黄二人桌边,行了一礼。居中那丐白白胖胖,留着一大丛花白胡子,若非身上千补百绽,宛然便是个大绅士大财主的模样,他未言先笑,端的是满脸春风,一团和气,说道:“适才那姓鲁的化子暗中向两位下了毒手,我等瞧不过眼,特来相救。”
郭靖、黄蓉都吃了一惊,齐问:“什么毒手?”那丐道:“那化子不肯与两位同席饮食,是不是?”黄蓉心中一凛,问道:“难道他在我们饮食中下了毒?”那丐叹道:“也是我们帮中不幸,出了这等奸诈之人。这化子下毒本事高明得紧,只要手指轻轻一弹,暗藏在指甲内的毒粉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酒菜。两位中毒已深,再过半个时辰,就没法解救了。”黄蓉不信,说道:“我两人跟他无怨无仇,他何以要下此毒手?”那丐道:“多半是两位言语中得罪了他。急速服此解药,方可有救。”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分置两只酒杯之中,用酒冲了,要靖蓉二人立即服下。
黄蓉刚才见杨康和他们做一路,已自起疑,岂肯只凭他三言两语便贸然服药?便道:“那位姓杨的相公和我们相识,请三位邀他来一见如何?”那丐道:“那自然是要见的,只是那奸徒所下之毒剧烈异常,两位速服解药,否则延误难治。”黄蓉道:“三位好意,极为感谢,且坐下共饮几杯。想当年丐帮乔峰乔帮主在聚贤庄独战群雄,又以降龙二十八掌在少林寺前打得众魔头望风远遁,雁门关前逼迫契丹皇帝折箭为盟,不敢南侵,真是何等英雄。”她与洪七公、郭靖同在明霞岛扎木筏之时,洪七公常跟她说些帮中旧事,以免她日后做了帮主,于帮中大事一无所知。那乔峰帮主的英雄事迹,便是那时候听洪七公说的。
丐帮三老听她忽然说起帮主旧事,都感诧异,心想凭她小小年纪,怎能知晓此事。黄蓉又道:“洪帮主降龙十八掌天下无双无对,不知三位学到了几掌?”三丐脸上均现惭色,那降龙十八掌未蒙帮主传授一掌,反不及八袋弟子黎生倒得传授一招“神龙摆尾”。黄蓉又道:“刚才那位鲁长老虽说擅长下毒,我瞧本事却也平常。上个月西毒欧阳锋请我喝了三杯毒酒,那才有点儿门道。这两杯解毒酒,还是三位自己饮了吧。”说着将两杯调有药粉的药酒推到三丐面前。三丐微微变色,知她故意东拉西扯,不肯服药。
那财主模样的长老笑道:“姑娘既有见疑之意,我等自然不便相强。只不过白费了我们的一番好意。我只须点破一事,姑娘自然信服。两位且瞧我眼光之中,有何异样?”郭靖、黄蓉一齐望他双目,只见他一对眼睛嵌在圆鼓鼓一脸肥肉之中,只如两道细缝,但细缝中荧然有光,眼神清朗。黄蓉心想:“那有什么异样?左右不过似一对亮晶晶的猪眼罢啦。”那丐又道:“两位望着我的眼睛,千万不可分神。现在你们感到眼皮沉重,头脑发晕,全身疲乏无力,这是中毒之象,那就闭上眼睛睡吧。”
他说话和悦动听,竟有一股中人欲醉之意,靖蓉二人果觉神倦眼困,全身无力。黄蓉微觉不妥,要想转头避开他眼光,可是一双眼睛竟让他目光吸住了,不由自主地凝视着他。那丐又道:“此间面临大湖,甚是凉爽,两位就在这清风之中酣睡一觉,睡吧,睡吧!舒服得很,静静地睡吧!”他话声越来越柔和好听。靖蓉二人不知不觉哈欠连连,竟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二人迷迷糊糊中只感凉风吹拂,身有寒意,耳中隐隐似有波涛之声,睁开眼来,但见云雾中一轮朗月刚从东边山后升起。两人这一惊非小,适才大白日在酒楼上饮酒,怎么转瞬之间便已昏黑?昏昏沉沉中待要站起,更惊觉双手双脚均已给绳索缚住,张口欲呼,口中却已塞了麻核,只刺得口舌生疼。黄蓉立知是着了那白胖乞丐的道儿,但他使了什么邪法,却难索解;一时之间也不去多想,斜眼见郭靖躺在自己身边,正出力挣扎,先宽了一大半心。
郭靖此时内力浑厚,再坚韧的绳索也会给他数崩即断,哪知此刻他手脚运上了劲,身上绳索铮铮有声,竟纹丝不损,原来这绳索是以牛皮条混以钢丝绞成。郭靖欲待再加内劲,突然面上一凉,一片冰冷的剑锋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拍了两拍,转头横眼瞧去,见是四个青年乞丐,各执兵刃守在身边,只得不再挣扎,转头去瞧黄蓉。
黄蓉定了定神,要先摸清周遭情势,再图脱身,侧过身来,更惊得呆了,发觉竟是置身于一个山峰之顶,月光下看得明白,四下都是湖水,轻烟薄雾,笼罩着万顷碧波,心道:“原来我们已给擒到了洞庭湖中的君山顶上,怎地途中毫无知觉?”再回头过来,见十余丈外有座高台,台周密密层层地围坐着数百名乞丐,各人寂然无声,一轮圆圆的明月,悬在远处山峰顶上,未到中天。她暗暗心喜:“啊,是了,今日七月十五,这正是丐帮大会。待会我只须设法开口说话,传下师父号令,何愁众丐不服?”
过了良久,群丐仍无动静,黄蓉好生不耐,然不能动弹,惟有苦忍,再过半个时辰,她手脚不动,已微感酸麻,只见一盘冰轮渐渐移至头顶,照亮了半边高台。黄蓉心道:“李太白诗云:‘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他当日玩山赏月,何等自在,今夜景自相同,我和靖哥哥却给缚在这里,真令人又好气又好笑!”月光缓移,照到台边三个大字:“轩辕台”。黄蓉想起爹爹讲述天下大江大湖的故事,曾说相传黄帝于洞庭湖畔铸鼎,鼎成后骑龙升天,想来此台便是纪念这回事了。
过不多时,那高台已全浴在皓月之中,忽听得笃笃笃、笃笃笃三声一停地响起,忽缓忽急,忽高忽低,颇有韵律,却是众丐各执一根小棒,敲击自己面前的山石。
黄蓉暗数敲击之声,待数到九九八十一下,响声戛然而止,群丐中站起四人,月光下瞧得明白,正是鲁有脚与那净衣派的三个长老。这丐帮四老走到轩辕台四角站定,群丐一齐站起,叉手当胸,躬身行礼。
那白胖丐者待群丐坐定,朗声说道:“众位兄弟,天祸丐帮,当真是天大的灾难,咱们洪帮主已在临安府归天啦!”一时群丐鸦雀无声。突然一人张口大叫,扑倒在地。四下里群丐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声震林木,从湖面上远远传了出去。
郭靖大吃一惊:“我们找寻不着师父,原来他老人家竟尔去世了。”不禁涕泪交流,只口中塞了麻核,哭不出声。黄蓉却想:“这胖子不是好东西,使邪法拿住我们。这人的话如何信得?他定是造谣。”
群丐思念洪七公的恩义,个个大放悲声。鲁有脚忽然叫道:“彭长老,帮主归天,是谁亲眼见到的?”那白白胖胖的彭长老道:“鲁长老,帮主他老人家倘若尚在人世,谁吃了豹子胆、老虎心,敢来咒他?亲眼见他老人家归天之人,就在此处。杨相公,请您对众兄弟详细述说吧。”人群中站起一人,正是杨康。
他手持绿竹杖,走到高台之前,群丐登时肃静,但低泣呜咽之声兀自不止。杨康缓缓说道:“洪帮主于一个月之前,在临安府跟人比武,受到围攻,不幸失手而死。”
群丐登时群情汹涌,纷纷叫嚷:“仇人是谁?快说,快说!”“帮主如此神通,怎能失手?”“必是仇人大举围攻,咱们帮主落了个寡不敌众。”
郭靖听了杨康之言,由悲转怒,随即欣喜,心道:“一个月之前,师父明明与我们在一起,原来他是胡说八道。”黄蓉却想:“这小子是老骗子裘千仞的入室弟子,学会了他那套假传死讯的臭功夫。”
杨康双手伸出,待众丐安静下来,这才说道:“害死帮主的,是桃花岛岛主东邪黄药师,和全真派的七个贼道。”黄药师久不离岛,众丐知他名头者不多,全真七子却威名远震。这日能来君山赴会的,在丐帮中均非泛泛之辈,自然都知七子之能,心想黄药师与帮主齐名,再加全真七子联手,帮主纵然武功卓绝,一人落了单,自非其敌,个个悲愤异常。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嚷着立时要去为帮主报仇。
杨康当日听欧阳锋说起,洪七公给他以蛤蟆功击伤,性命难保。他又道郭靖已让自己在禁宫中刺死,哪知忽在岳阳楼撞见,大惊之下,指使丐帮三长老设法将两人擒住,尽快害死。他想此事日久必泄,黄药师、全真七子、江南六怪等必找自己报仇。六怪武功不高,倒不如何惧怕,东邪和七子却非同小可,便信口将杀害洪七公的祸端轻轻放到了他们头上,好让丐帮倾巢而出,盼能将桃花岛及全真教挑了,除了大患。
群丐纷扰声中,东路简长老站起身来,说道:“众兄弟,听我一言。”此人须眉皆已斑白,五短身材,四长老中岁数最大,一开口说话,余人立时寂然无声,显是在丐帮中大有威望。只听他说道:“眼下咱们有两件大事。第一件是遵从洪帮主遗命,奉立本帮第十九代帮主。第二件是商量着怎生给洪帮主报仇雪恨。”群丐轰然称是。
鲁有脚却高声道:“咱们先得祭奠老帮主的英灵。”在地下抓起一把湿土,随手捏成一个泥人,当作洪七公的灵像,放在轩辕台边上,伏地大哭。群丐大放悲声。
黄蓉心道:“我师父好端端的又没死,你们这些臭叫化哭些什么?哼,你们没来由地把靖哥哥和我绑在这里,累得你们空伤心一场,这才叫活该呢。”
众丐号哭了一阵,简长老击掌三下,众丐逐一收泪止声,有人仍呜咽不止。简长老道:“本帮各路兄弟今日在岳州君山大会,本来为的是要听洪帮主指定他老人家的继承之人,现下老帮主既不幸归天,就须得依老帮主遗命而定。若无遗命,便由本帮四位长老共同推举。这是本帮列祖列宗世代相传的规矩,众位弟兄,是也不是?”众丐齐声称是。彭长老道:“杨相公,老帮主临终归天之时,有何遗命,请你告知。”
奉立帮主是丐帮中的第一等大事,丐帮的兴衰成败,倒有一大半决定于帮主是否有德有能。当年第十七代石帮主昏庸懦弱,武功虽高,但处事不当,净衣派与污衣派纷争不休,丐帮声势大衰。直至洪七公接任帮主,强行镇压两派不许内讧,丐帮方得在江湖上重振雄风。这些旧事此日与会群丐尽皆知晓,是以一听到要奉立帮主,人人全神贯注,屏息无声。
杨康双手持定绿竹杖,高举过顶,朗声说道:“洪帮主受奸人围攻,身受重伤,性命危在顷刻,在下路见不平,将他藏在舍间地窖之中,骗过群奸,当即延请名医,悉心给洪帮主诊治,终因受伤太重,难以挽救。”众丐发出一片唏嘘之声。杨康停了片刻,又道:“洪帮主临终之时,将这竹杖相授,命在下接任第十九代帮主的重任。”此言既出,众丐无不耸动,万想不到丐帮帮主的重任,竟会交托给如此一个公子哥儿模样之人。
杨康在临安牛家村曲傻姑店中无意取得绿竹杖,见胖瘦二丐竟对己恭敬异常。他心下讶异,一路上对二丐不露半点口风,却远兜圈子、旁敲侧击地套问竹杖来历。二丐见他竹杖在手,便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以未到岳州,他于丐帮的内情已知晓了十之六七,只帮中严规不得为外人道的机密,他既不知发问,二丐自也不提。他想丐帮声势雄大,帮主又具莫大威权,反正洪七公已死无对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乘机自认了帮主,便可驱策帮中万千兄弟。他细细盘算,觉此计之中实无破绽,于是编了一套谎话,竟在大会中假传洪七公遗命,意图自认帮主。
他在丐帮数百名豪杰之士面前侃侃而言,脸不稍红,语无窒滞,明知这谎话若给揭穿,多半便让群丐当场打成肉酱,但想自来成大事者定须甘冒奇险,何况洪七公已死,绿竹杖在手,郭靖、黄蓉又已擒获,所冒凶险其实也不如何重大,而一旦身为帮主,却有说不尽的好处,这丐帮万千帮众,正可作为他日“富贵无极”的踏脚石。
净衣派简彭梁三长老听了杨康之言,脸上均现欢容。
丐帮向分净衣、污衣两派。净衣派除身穿打满补钉的丐服之外,平时起居与常人无异,尽可大鱼大肉、娶妻纳妾。这些人本来原是江湖上豪杰,或佩服丐帮的侠义行径,或想恃丐帮为靠山,或与帮中弟子交好而入帮,其实并非真是乞丐。污衣派却是真正以行乞为生,严守戒律:不得行使银钱购物,不得与外人共桌而食,不得与不会武功之人动手。两派各持一端,争执不休。洪七公为示公正无私,第一年穿干净衣服,第二年穿污秽衣服,如此逐年轮换,对净衣、污衣两派各无偏颇。本来污衣行乞,方是丐帮的正宗本色,洪七公爱饮爱食,要他尽是向人乞讨残羹冷饭充饥,却也难以办到,因此他自己也不能严守污衣派的戒律。但在四大长老之中,他却对鲁有脚最为倚重,若非鲁有脚性子暴躁,曾几次坏了大事,洪七公早已指定他为帮主的继承人了。
这次岳州大会,净衣派的众丐早就甚是忧虑,心想继承帮主的,论到德操、武功、人望,十之八九非鲁有脚莫属,而又以他最得洪帮主器重。何况帮中四大长老,虽有三人是净衣派,中下层弟子却是污衣派占了大多数。净衣派三长老曾筹思诸般对付方策,但想到洪七公的威望,无人敢稍起异动之念,后来见杨康持竹杖来到岳州,又听说洪七公已死,虽不免悲伤,却想正是压倒污衣派的良机,当下对杨康加意接纳,十分恭谨,探听七公的遗命。杨康极是乖觉,只恐有变,对遗命一节绝口不提,直到在大会之中方始宣示。净衣派三老明知自己无份,也不失望,只消鲁有脚不任帮主,便遂心愿,又想杨康年轻,必可诱他就范。何况他衣着华丽,食求精美,决不会偏向污衣派。三人对望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简长老道:“这位杨相公所持的,确是本帮圣物。众兄弟如有疑惑,请上前检视。”
鲁有脚侧目斜睨杨康,心道:“凭你这小子也配做帮主,统率各路丐帮中的兄弟?”伸手接过竹杖,见那杖碧绿晶莹,果是本帮帮主世代相传之物,心想:“必是洪帮主感念相救之德,是以传他。老帮主既有遗命,我辈岂敢不遵?我当赤胆忠心地辅他,莫要堕了洪帮主建下的基业。”双手举杖过顶,恭恭敬敬地将竹杖递还给杨康,朗声说道:“我等遵从老帮主遗命,奉杨相公为本帮第十九代帮主。”众丐齐声欢呼。
郭靖与黄蓉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心中暗暗叫苦。郭靖心想:“果然不出黄岛主所料,杨康胆敢冒认帮主,将来必定为祸不小。”黄蓉却想:“这小子定然放我们二人不过,只得瞧他怎生发落,随机应变。”
杨康谦道:“在下年轻识浅,无德无能,不敢当此重位。”
彭长老道:“洪帮主遗命如此,杨相公不必过谦。众兄弟齐心辅佐,杨相公放心便是。”鲁有脚道:“正是!”咳嗽一声,一口浓痰向他迎面吐去。
这一着大出杨康意料之外,竟没闪避,这口痰正好沾在他右颊之上。他大吃一惊,正要喝问,简、彭、梁三个长老一人一口唾液,都吐在他身上。杨康暗叫:“我命休矣!”自己阴谋终为四长老揭破,只待转身飞奔,明知万难逃脱,总也胜于束手待毙,却见四长老双手交胸,拜伏在地。杨康愕然不解,一时说不出话来。群丐依辈分大小,一个个上来向他身上吐一口唾液,然后各行帮中大礼。杨康惊喜交集,暗暗称奇:“难道向我吐痰竟也算是恭敬?”他不知丐帮历来规矩,奉立帮主时必须向帮主唾吐。盖化子四方乞讨,受万人轻侮,为群丐之长者,必得先受帮众之辱,其中实含深意。
黄蓉蓦地想起,当日在明霞岛上洪七公相传帮主之位,曾在她衣角上吐了一口痰,其时只道是他重伤之后无力唾吐,以致如此,却不知竟是奉立帮主的礼节。记得那日洪七公又道:“他日众叫化正式向你参见,少不免尚有一件肮脏事,唉,这可难为你了。”此刻方知原来师父怕她嫌脏,就此不肯接帮主之位,是以瞒过了不说。
好半天,群丐礼敬方毕,齐呼:“杨帮主请上轩辕台!”
杨康见那台也不甚高,有心卖弄本事,双足一点,飞身而上,姿形灵动,甚是美妙。他这一跃身法虽佳,但四大长老武功上各有精纯造诣,已都瞧出他功夫华而不实,根基尚浅,他年纪甚轻,有此本领,显是曾得高手传授,也已算颇为难得。
杨康登上轩辕台,朗声说道:“害死老帮主的元凶虽未曾伏诛,可是两名帮凶却已给我擒获在此。”群丐听了,又尽皆哗然,大叫:“在哪里?在哪里?”“快拿来乱刀分尸。”“别一刀杀了,叫狗贼零碎受苦。”郭靖心道:“又有什么帮凶给他擒获了,倒要瞧瞧。”杨康厉声道:“提到台前来!”
彭长老飞步走到郭黄二人身边,一手一个,提起了二人,走到台前重重往地下一摔。郭靖这才醒悟,心中骂道:“好小子,原来是说我们。”
鲁有脚见是靖蓉二人,大吃一惊,忙道:“启禀帮主:这二人是老帮主的弟子,怎能加害师尊?”杨康恨恨地道:“正因如此,更加可恼。这二人欺师灭祖,罪大恶极。”彭长老道:“杨帮主亲眼目睹,哪能有什么错?”
丐帮中的黎生和余兆兴二人在宝应县相助程瑶迦,险些命丧欧阳克手下,幸得郭靖、黄蓉搭救,对他们既感又佩,又知洪七公对这两个徒儿甚是喜爱,当即在人丛中抢上前来。黎生叫道:“启禀帮主:这两位是侠义英雄,小的敢以性命相保,老帮主受害之事,决与他们无干。”余兆兴叫道:“这两位是好人,大大的好朋友。”梁长老瞪目喝道:“有话要你们长老来说,这里有你们插嘴的地方吗?”黎余二人属于污衣派,由鲁有脚该管。二人辈分较次,不敢再说,气愤愤地退了下去。
鲁有脚道:“非是小的胆敢不信帮主之言,只因这是本帮复仇雪恨的大事,请帮主详加审询,查明真相。”杨康心中早有算计,说道:“好,我就来问个明白。”对靖蓉二人道:“你们也不必答话,我说得对,那就点头,不
黄蓉怒极,脸色惨白,想到在牛家村隔壁听陆冠英向程瑶迦求婚时点头摇头之事,当时何等风光旖旎,今日落到自己头上,却受这奸徒欺辱。又想自己对欧阳克也曾玩过这把戏,不料竟身受此报,虽在气恼之际,仍自思索如何在点头摇头之中引起鲁有脚的疑虑,使得他力主口头对答询问,只消有口能言,揭破杨康的奸谋便非难事。
杨康知道郭靖老实,易于愚弄,将他提起来放在一旁,大声问道:“这女子是黄药师的亲生女儿,是不是?”郭靖闭目不理。梁长老用刀在他背上一顶,喝道:“是也不是,点头还是摇头?”郭靖本待不理到底,转念一想:“纵然我口不能言,总也有个是非曲直。”便点了点头。
群丐认定黄药师是害死了洪七公的罪魁祸首,见他点头,轰然叫了起来:“还问什么?快杀,快杀!”“快杀了小贼,再去找老贼算帐。”杨康叫道:“众兄弟且莫喧哗,待我再行问他。”众丐听到帮主吩咐,立时静了下来。
杨康问郭靖道:“黄药师将女儿许配给你,是吗?”郭靖心想此事属实,又点了点头。杨康弯腰在他身上一摸,拔出一柄晶光耀目的短剑,问道:“这是全真七子中的丘处机赠给你的,那丘老道还在短剑上刻了你的名字,是吗?”郭靖点头。杨康又问:“全真七子中的马钰曾传过你功夫,王处一曾救过你性命,你可不能抵赖?”郭靖心道:“我又何必抵赖?”又点了点头。杨康道:“洪七公洪帮主当你们两个是好人,曾把他的绝技相传,是不是?”郭靖点头。杨康再问:“洪老帮主受敌人暗算,身受重伤,你二人就在他老人家身旁,是么?”郭靖又点了点头。黄蓉心下焦急:“傻哥哥,不管他问的话对是不对,你总摇头,他就不得不让你说话了。”
众丐听杨康声音愈来愈严峻,郭靖却不住点头,只道他直认罪名,殊不知这些问话与暗算洪七公之事其实绝无干系,全是杨康奸计陷害。这时连鲁有脚也对靖蓉恨之入骨,走上前来,在郭靖身上重重踢了几脚。杨康叫道:“众兄弟,这两个小贼倒也爽快,那就免了他们再吃零碎苦头。彭梁二位长老,快动手吧!”
郭靖与黄蓉凄然对望。黄蓉忽然一笑,心想:“是我和靖哥哥死在一块,不是那个华筝!这般死了,倒也干净。反正前面也在落大雨,那也不用奔跑了。”
郭靖抬头看天,想起了远在大漠的母亲,凝目北望,但见北斗七星煜煜生光,猛地心念一动,想起了全真七子与梅超风、黄药师剧斗时的阵势,人到临死,心思特别敏锐,那天罡北斗阵法的攻守趋退,吞吐开阖,蓦地里清清楚楚地显在目前。
彭梁二长老挺持刀剑,走上前来正待下手,鲁有脚忽然抢上,挡在靖蓉二人身前,叫道:“且住!”取出郭靖口中麻核,问道:“老帮主是怎生被害的,你给我明明白白地说来。”杨康忙道:“不必问啦,我都知道。”鲁有脚却道:“帮主,咱们问得越仔细越好。凡是与此事有关连的奸贼,不能放走了一个!”杨康暗暗着急,心想给他一说明真相,定然有变,但鲁有脚的逼问理所该当,不便拦阻,登时额头渗出粒粒汗珠。
哪知郭靖口中的麻核虽给取了出来,他却仍不言不语,抬头凝望北方天空,呆呆出神。鲁有脚连问数声,郭靖全没听见,原来他全神贯注,却在钻研天罡北斗阵的功夫。本来他受杨康诬陷,此时已是他与黄蓉的生死关头,口中麻核得脱,正可自辩,但他生性殊不机敏,一副心思全用于武学,此时正当专心致志、如痴如狂的境界。哪里还来理睬鲁有脚的说话?黄蓉与杨康见他竟不乘此良机自辩,都惊异万分,只是一个暗悲,一个暗喜,心境自是迥异。
杨康一挥手,彭梁二人举起刀剑。忽听得嗤嗤声响,一道紫色光焰掠过湖面。
彭梁二人愕然回顾,又见两道蓝色光焰冲天而起,这光焰离君山约有数里,发自湖心。简长老道:“帮主,有贵客到啦。”杨康一惊,问道:“是谁?”简长老道:“铁掌帮帮主。”杨康不知铁掌帮的来历,问道:“铁掌帮?”简长老道:“这是荆湖的大帮会,他们帮主前来拜山,须得好好接待。贵宾驾临,咱们不便处置叛徒,否则须不好看。这两个小贼,待会发落不迟。”杨康道:“也好,就请简长老延接宾客。”简长老传令下去,砰砰砰三响,君山岛上登时飞起三道红色火箭。
过不多时,来船靠岸,群丐点亮火把,起立相迎。那轩辕台是在君山之顶,从山脚至山顶尚有好一段路,来客虽然均具轻功,也过半晌方到。
靖蓉二人给带入人丛之中,由彭长老命弟子看管。黄蓉打量郭靖,见他神色呆滞,抬头望天,喃喃不停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心下诧异,料来他大受冤屈,神智有些糊涂了,心想不管来的是什么人,总有了可乘之机,正自寻思,见来客已到,火把照耀下数十名黑衣人拥着一个老者来至台前。这老者身披黄葛短衫,手挥蒲扇,不是裘千仞是谁?黄蓉又好气,又好笑,却又大为失望,这人前来,决计不会有什么好事。
简长老迎上前去,说了一番江湖套语,神态极为恭谨,然后给杨康引见,说道:“这位是铁掌水上飘裘老帮主,神掌无敌,威震当世。敝帮洪老帮主不幸在临安府逝世,这一位是敝帮今日新接任的杨帮主,少年英雄。两位多亲近亲近。”
杨康在太湖归云庄上曾亲眼见到裘千仞出丑露乖,心中好生瞧他不起,暗想这个大骗子原来还是什么帮会的帮主,心念一动,假装不识,笑道:“幸会,幸会。”伸出手去和他拉手。双掌相握,杨康立将全身之力运到手上,存心要捏得他呼痛叫饶,心想:“人人信你武功卓绝,却要叫你栽在我的手里。这真是天赐良机,正好借你这老儿,让我在众丐之前示武立威。”哪知他刚一用劲,掌心立感烫热无比,犹似握到了一块红炭,急忙撤手,手掌却已为对方牢牢抓住,这股烫热宛如直烧到了心里,忍不住大叫:“啊唷!”登时脸色惨白,双泪直流,痛得弯下腰去,几欲晕倒。
丐帮四大长老见状大惊,一齐抢上护持。简长老是四长老之首,将手中钢杖在山石上一顿,铮的一响,火花四溅,怒道:“裘帮主,你远来是客,我们杨帮主年纪轻着,你怎能考较起他功夫来啦?”
裘千仞冷冷地道:“我好好跟他拉手,是贵帮帮主先来考较老朽啊。杨帮主存心要捏碎我这几根老骨头。”他口中说着话,手上丝毫不松,说一句,杨康“哎哟”一声,等他这几句话说完,杨康声音微弱,已痛得晕了过去。
裘千仞松手外挥,杨康知觉已失,直跌出去。鲁有脚忙抢上扶住。
简长老怒道:“裘老帮主,你……你……这是什么用意?简直岂有此理!”
裘千仞哼了一声,左掌向他脸上拍去。简长老举起钢杖挡格。裘千仞变招快极,左手下压,已抓住钢杖杖头。他掌缘甫触杖头,尚未抓紧,已向里夺。简长老武功殊非泛泛,一惊之下,抓杖不放,裘千仞竟没将杖夺到,右掌似风,忽地向左横扫,当的一声,击在钢杖腰里。简长老双手虎口震裂,鲜血长流,再也把持不住,钢杖给他夺了过去。裘千仞横杖反挑,同时架开彭梁二老的刀剑,收杖之际,右肘乘势撞向鲁有脚面门,片刻之间便将丐帮四老尽皆逼开。群丐相顾骇然,各取兵刃,只待帮主号令,就要拥上与铁掌帮拚斗。
裘千仞左手握住钢杖杖头,双手使劲掷出,钢杖飞向空中,急向对面山石射去,铮的一声巨响,杖头直插入山石,钢石相击之声,良久方息。他显了这手功夫,群丐固然惊服,黄蓉更加骇异:“这老儿明明是个没本事的大骗子,怎地忽然变得如此厉害?多半是他跟杨康、简长老串通了,又搞什么诡计,这钢杖中定有古怪。”头顶月光照耀,四周火把相衬,瞧得明白,这人的确便是在归云庄、牛家庄两地所见的裘千仞。
她转头向郭靖瞧去,见他仍仰首上望,在这危急当口竟然细观天象,难道惊怒交集之下,当真失心疯了?还是为了华筝的婚事与对自己的情爱,难以自解,竟尔心智失常?何况他并非赏月,而是看星,当真莫名其妙。她关心郭靖,也不再去想裘千仞玩的是什么把戏,一双妙目只瞧着郭靖的神情。
裘千仞冷然道:“铁掌帮跟贵帮素来河水不犯井水,闻得贵帮今日大会君山,在下好意前来拜会,贵帮帮主何以一见面就给在下来个下马威?”
简长老为他威势所慑,心存畏惧,听他言语中敌意不重,忙道:“那是裘老帮主误会了。老帮主威震四海,我们素来十分敬仰。今日蒙裘老帮主光降,敝帮上下全感荣宠。大家只有竭诚欢迎,决无不敬之意。”
裘千仞昂首不答,神气间骄气逼人,过了良久方道:“洪老帮主不幸仙去了,天下英雄又弱一个,可惜啊,可惜。贵帮奉立这样一位新帮主,可叹啊,可叹!”
此时杨康已然苏醒,听他当面讥刺,却敢怒而不敢言,但觉右掌仍如火烧炙,五根手指已肿得如五枝山药一般。丐帮四长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口。裘千仞道:“老夫今日拜会,有一桩事要向贵帮请教,此外另有一份重礼奉献。”简长老道:“不敢,但请裘老帮主示下。”
裘千仞道:“前几日敝帮有几位兄弟奉老夫之命出外办事,不知怎生惹恼了贵帮两位朋友,将他们打得重伤。敝帮兄弟学艺不精,原本没话说,江湖上传扬开来,铁掌帮这个脸却丢不起。老朽不识好歹,要领教领教贵帮两位朋友的手段。”
杨康对丐帮兄弟原无丝毫爱护之心,岂敢为了两名帮众而再得罪于他,说道:“是谁擅自惹事,跟铁掌帮的朋友动过手啦?快出来向裘老帮主赔罪。”
丐帮自洪七公接掌帮主以来,在江湖上从没失过半点威风,现下洪七公一死,新帮主竟如此懦弱,群丐听了他这几句言语,无不愤恨难平。
黎生和余兆兴又从人丛中出来,走上数步。黎生朗声道:“启禀帮主:本帮帮规第四条言明,凡我帮众,须得行侠仗义,救苦扶难。前日我们两人路见铁掌帮的朋友欺压良民,更要掳掠良家妇女,我二人忍耐不住,是以出头阻止,动起手来,伤了铁掌帮的朋友。”杨康大声道:“不管怎样,还是向裘老帮主赔罪吧。”
黎生和余兆兴对望一眼,气愤填膺,若不赔罪,那是违了帮主之命,若去赔罪,这口气实在难咽。黎生大声叫道:“众位兄弟,要是老帮主在世,决不能让咱们丢这个脸。今日小弟宁死不辱!”从里腿中抽出一把短刀,一刀插在自己心里,立时气绝。余兆兴扑上去抢起短刀,在自己胸口也是一刀,死在黎生身上。众丐见二人不肯受辱而自刎,群情汹涌,只丐帮帮规极严,若无帮主号令,谁也不敢有甚异动。
裘千仞淡淡一笑,道:“这件事如此了结,倒也爽快。现下我要给贵帮送一批礼物。”左手一挥,他身后数十名黑衣大汉打开携来的箱笼,各人手捧一盘,躬身放在杨康身边,盘中金光灿然,尽是金银珠宝之属。众丐见他们突然拿出金珠,更是诧异。裘千仞道:“铁掌帮虽然有口饭吃,可拿不出这等重礼,这份礼物是大金国赵王爷托老夫转送的。”
杨康又惊又喜,忙问:“赵王爷他在哪里?我要见他。”裘千仞道:“这是数月之前,赵王爷差人送到敝处的,命老夫有话转告贵帮。”杨康嗯了一声,心道:“那是爹爹南下之前安排下的,却不知他送礼给这批叫化儿做甚?”裘千仞道:“赵王爷敬慕贵帮英雄,特命老夫亲自来献礼结纳。”杨康欣然道:“有劳老帮主贵步,何以克当?”裘千仞笑道:“杨帮主年纪虽轻,倒通情达理,远胜于洪帮主了。”
杨康在燕京时未曾听说完颜洪烈要跟丐帮打什么交道,此时急欲知道他用意,问道:“不知赵王爷对敝帮有何差遣,要请裘帮主示下。”裘千仞笑道:“差遣二字,决不能提。赵王爷只对老夫顺便说起,言道北边地瘠民贫,难展骏足……”杨康接口道:“赵王爷是要我们移到南方来?”裘千仞笑道:“杨帮主聪明之极,适才老夫实是失敬。赵王爷言道:江南、湖广地暖民富,丐帮众兄弟何不南下歇马?那可胜过在北边苦寒之地多多了。”杨康笑道:“多承赵王爷与裘老帮主美意指点,在下自当遵从。”
裘千仞想不到对方竟一口答允,脸上毫无难色,倒也颇出意料之外,转念一想,料来此人年轻懦弱,适才给自己铁掌一捏之下,痛得死去活来,心中怕极,此刻自己不论说什么,他都不敢有丝毫违抗,但丐帮在北方根深柢固,岂能说撤便撤?事后群丐计议,势必反悔,须当敲钉转脚,让丐帮将来无法反口,于是说道:“大丈夫一言而决。杨帮主今日亲口答允,丐帮众兄弟撤过大江,今后不再北返的了?”
杨康正欲答应,鲁有脚忽道:“启禀帮主:咱们行乞为生,要金珠何用?再说,我帮帮众数十万,足迹遍天下,岂能受人所限?还请帮主三思。”
杨康这时已然明白完颜洪烈的心意。他早知丐帮在江北向来与金人为敌,诸多掣肘,金兵每次南下,丐帮必在金兵后方扰乱,或刺杀将领,或焚烧粮食,若将丐帮人众南撤,自然大利金人南征,于是说道:“这是裘老帮主的一番美意,我们倘若不收,倒显得不恭了。金珠宝物我不要分,四位长老,待会尽数俵分与众兄弟吧。”
鲁有脚急道:“咱们洪老帮主号称‘北丐’,天下皆闻,北边基业,岂能轻易舍却?我帮忠义报国,世世与金人为仇,金人送的礼物决不能收,撤过长江,更加万万不可。”
杨康勃然变色,正欲答话,彭长老笑道:“鲁长老,我帮大事是决于帮主,不是决于你吧?”鲁有脚凛然道:“若要忘了忠义之心,属下宁死不从。”杨康问道:“简、彭、梁三位长老,你们之意若何?”简梁二长老迟疑未答,均觉丐帮撤过长江之举颇为不妥。彭长老却大声道:“但凭帮主吩咐。属下岂敢有违?”杨康道:“好,八月初一起,我帮撤向江南。”此言一出,群丐中倒有一大半鼓噪起来。杨康见众丐喧嚷,一时不知所措。简、彭、梁三老大声喝止,但鼓躁的皆是污衣派群丐,对三老都不加理会。
彭长老喝道:“鲁长老,你要背叛帮主不成?”鲁有脚凛然道:“纵然千刀分尸,我也不敢欺尊灭长、背叛帮主。只是我帮列祖列宗遗训,鲁有脚更加不敢背弃。金人侵我江山,杀我同胞,是我大宋死敌,洪老帮主平日对咱们说什么话来?”简、梁二长老垂头不语,心中颇有悔意。
裘千仞见形势不佳,若不将鲁有脚制住,只怕此行难有成就,当下冷笑一声,对杨康道:“杨帮主,这位鲁长老跋扈得紧哪?”一语方罢,双手暴发,猛往鲁有脚肩上拿去。鲁有脚当他冷笑之时,已有防备,知他手掌厉害,不敢硬接,猛地里身形急矮,已从他胯下钻过,腰未伸直,呼呼呼三脚往他臀上踢去。他名字叫鲁有脚,这腿上功夫果然甚是了得,出足快捷无伦。裘千仞见他忽从自己胯下钻过,心想此人招数好怪,觉得身后风响,忙回掌力拍,鲁有脚第三脚若将劲力使足,原可踢中他后臀,但如为对方铁掌击中,自己足胫却也经受不起,脚到中途,硬生生收转,一个筋斗,从他身旁翻过,突然一口浓痰向裘千仞脸上吐去。裘千仞侧头避过,见他怪招百出,不觉一怔。
杨康喝道:“鲁长老不得对贵客无礼!”鲁有脚听得帮主呼喝,退了两步。裘千仞却毫不容情,双手犹似两把铁钳,往他咽喉扼来。鲁有脚暗暗心惊,翻身后退,只听得敌人“嘿”的一声,自己双手已落入他掌握之中。
鲁有脚身经百战,虽败不乱,用力上提没能将敌人身子挪动,立时一个头锤往他肚上撞去。他自小练就铜锤铁头之功,一头能在墙上撞个窟窿。某次与丐帮兄弟赌赛,和一头大牯牛角力,两头相撞,他脑袋丝毫无损,牯牛却晕了过去。现下这一撞纵然不能伤了敌人,但双手必可脱出他的掌握,哪知头顶刚与敌人肚腹相接,立觉相触处柔若无物,宛似撞入了一堆棉花之中,心知不妙,急忙后缩,敌人的肚腹竟也跟随过来。鲁有脚出力挣扎,裘千仞那肚皮却似有极大吸力,牢牢将他脑袋吸住,惊惶中只觉脑门渐渐发烫,同时双手也似落入了一只熔炉之中,既痛且热。
裘千仞喝道:“你服了吗?”鲁有脚骂道:“臭奸贼,服你什么?”裘千仞左手用劲,格格几响,将他右手五指指骨尽数捏断,再问:“服了么?”鲁有脚又骂:“臭奸贼,服你什么?”格格几响,左手指骨又断。他疼得神智迷糊,口中却仍骂声不绝。
裘千仞道:“我肚皮运劲,把你脑袋也轧扁了,瞧你还骂不骂?”语声未毕,丐群中忽地跃出一人,身高膀宽,正是郭靖。
只见他大踏步走到鲁有脚身后,高举右掌,在他后臀啪啪啪连打三下,清脆可闻。这三下虽打在鲁有脚后臀之上,裘千仞只觉一股力道从鲁有脚头顶传向自己肚腹,腾腾腾连撞三下,这三下一撞重似一撞,登时将肚上的吸力尽数化解。鲁有脚陡然觉得头顶一松,忙站直身子,但双手仍给对方紧握不放。郭靖叫道:“你不是裘老前辈对手,走开吧!”左腿高提横扫,正好踢在他肩头。
这一腿仍和适才一般,着力之处虽在他身上,受力之点却传到了裘千仞双臂。裘千仞但感虎口剧震,抓紧对方的掌力不由自主地松了。鲁有脚得此良机,借着郭靖这一腿之力斜里蹿出,只头顶给吸得久了,一阵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倒在地下。
裘千仞见郭靖露了这三掌一腿,不由得暗惊,此人小小年纪,居然有隔物传劲的本事,想不到丐帮之中还有这等人物,紧守门户,并不抢先进攻。群丐却不明就里,先前早认定郭靖是杀害帮主的帮凶,又见鲁有脚为他踢倒,大声呼喊,纷纷拥上。
郭靖本来手足为钢丝和牛皮条绞成的绳索牢牢缚住,丝毫动弹不得,一直在仰观北斗,潜思全真七子当日在牛家村所使的阵法,再和记得滚瓜烂熟的《九阴真经》经文反复参照,许多疑难不明之处,一步步地在心中出现了解答。《九阴真经》为前辈高人自道藏中所悟,与马钰所传的全真派道家内功、全真七子的天罡北斗阵皆一脉相通,只不过更为高深奥妙而已,然郭靖悟心实在太差,文理又不甚通,对真经经文领会有限,事后细思,始终悟不到其间的关联,此时见到天上北斗,这才隐隐约约地想到了。当裘千仞与杨康、简长老、鲁有脚等人一问一答之际,他正自全神思考真经下卷中所述的“收筋缩骨法”。这缩骨法的最下乘功夫,是鼠窃狗盗的打洞穿窬之术,但练到上乘,却能将全身筋骨缩成极小的一团,就如刺猬箭猪之属遇敌蜷缩一般。郭靖在明霞岛上遵洪七公之嘱,起手习练“易筋锻骨章”,此时已有小成,根柢既佳,一经依法施为,不知不觉间就将手脚上束缚的绳索卸去。他身手之灵活,实胜于头脑十倍,绳索虽已卸脱,心中兀自不明白何以得能如此。
彭长老本站在台前,忽见他脱缚而出,吃惊非小,伸臂一把抓去没抓住,但见地下空余一团绳索,仍牢牢地互相钩结,而缚着的人却如一条泥鳅般已滑了出去,待要上前追赶,只见他已将鲁有脚救出。彭长老心想挺身上前未必能讨得了好去,口中大呼:“拿住这小贼!”双足却钉在地下不动。
郭靖给缚得久了,甚是气愤,体念黄蓉心意,想她小孩脾气,必然恼怒更甚,虽知群丐受杨康欺蒙,并非有意与自己为敌,但见众人高呼攻来,心道:“今日不好好打你们一顿,难消蓉儿胸中之气!”有心要试试刚好想通的天罡北斗阵法,双臂一振,足下已踏定了“天权”之位。
但见六七名丐帮帮众同时从前后左右扑到,郭靖双足挺立,凝如山岳,左臂横在胸前。先到的三名帮众伸手往他臂上抓去,郭靖横臂不动,片刻间又有数人攻上。郭靖陡然间抽回手臂,滴溜溜地转了个圈子,在丐帮这几人后心疾施手脚,或推其背,或撞其腰,又或踢其屁股,只听“哎唷”“啊哟”“贼厮鸟”一连串叫喊,六七人跌成一团。
郭靖心下欢喜:“这法子果然使得。”回过身来,正要去抓杨康跟他算帐,月光下见两名乞丐扑向黄蓉,只怕她受了伤害,相距既远,救援不及,身上又无暗器,情急之下,弯腰除下脚上一对布鞋直挥出去。这计策本来他也万万想不出来,但听江南六怪述说当年在法华寺大战的情形,二师父朱聪曾除鞋投掷丘处机,便也学上一手。
那两名乞丐惟恐黄蓉也如郭靖一般脱身,各持兵刃,要将她即行杀了,好为老帮主报仇,刚奔到黄蓉身前,兵刃尚未举起,忽觉后心风声峻急,有物飞掷而至,知道有人暗算。一个武功较高,急忙转身,郭靖的鞋子正好打中他胸口,另一个未及回身,鞋子已到,打中背心。布鞋虽柔软轻飘,但给郭靖用上了内力,劲道不小,两人立脚不住,一个仰跌,一个俯冲,同时滚倒。
彭长老站得较近,见郭靖以布鞋打人竟也如此刚猛凌厉,更加惊惧,忙退开数步。
郭靖挥手推开三名丐帮帮众,急奔到黄蓉身旁,俯身去解她身上绳索,只解开一个结,已有数十名帮众涌到。郭靖索性坐在地下,就学丘处机、王处一等人以天罡北斗阵御敌之法,只伸右掌迎战,将黄蓉放上双膝,左手慢慢解开绳结。他曾得周伯通传授双手互搏、一心二用之术,这时左手解索,右手迎敌,丝毫不见局促。
不到一盏茶时分,靖蓉二人身周已重重叠叠地围了成百名帮众,后面的人别说出手,连郭靖的身子也望不到一眼。
郭靖只以单掌防卫,始终不施反击,直到将黄蓉手脚上的绳索尽数解开,又取出她口中麻核,才道:“蓉儿,你没什么伤痛吧?”黄蓉侧卧在他膝上,却不起身,说道:“就是浑身酸麻,倒没受伤。”郭靖道:“好,你躺着歇一会儿,瞧我给你出气。”两人一个坐地,一个高卧,竟将四周兵刃乱响、高声喧哗的群丐视若无物。黄蓉笑道:“你动手吧,只是别当真伤了我的徒子徒孙。”郭靖道:“我理会得。”左掌轻轻抚摸她的一头秀发,右掌忽地发劲,砰砰砰三响,三名帮众从人群头顶飞了出去。
群丐一阵大乱,又有四人给他以掌力甩出。只听人群中有人叫道:“众兄弟退开,让八袋弟子对付两名小贼。”正是简长老的声音。群丐听到号令,纷纷散开,靖蓉身旁只余下三人,另有五人从后抢上,八人分站四周。这八丐背后都背负八只麻袋,是丐帮中仅次于四大长老的人物,每人均统率一路帮众,那接引杨康的瘦胖二丐亦在其内。八袋弟子原共九人,黎生自刎而死,就只剩下八人了。
郭靖知道目下对手虽减,但均是高手,正欲站起,黄蓉低声道:“坐着打,你对付得了。”郭靖心想:“八人齐上,倒不易抵挡,须得先打倒几个。”认得胖瘦二丐是从牛家村接引杨康来此之人,左手抓起从黄蓉身上解下来的钢丝牛皮索,一招“断胫盘打”着地扫去。这是马王神韩宝驹当年所授金龙鞭法中的一招,鞭法虽同,他功力大进之后,使将出来便威力倍增。
胖瘦二丐见钢索扫到,忙纵身跃起闪避。郭靖舞动钢索,化成一道索墙,挡住前、左、后三方,却将右面留出空隙。这破绽正在胖瘦二丐身前,其余六丐却尽被钢索阻住,急切间攻不进去。二丐见有机可乘,立时扑上,只听得简长老急叫:“攻不得!”为时已然不及,郭靖掌去如风,啪啪两掌,分别击在二丐肩头。二丐身不由主地疾飞而出,撞向铁掌帮的一众黑衣汉子。
二丐受力虽同,但二人肥瘦有别,分量悬殊,重的飞出远,轻的跌得近。砰砰两响,撞倒了两名黑衣汉子。裘千仞原在一旁袖手观战,见二丐飞跌而出,也不以为意,但听到相撞之声,却不由得一惊,心道:“我们的人非死必伤。”抢上前去,只见胖瘦二丐已一跃站起,并无损伤,铁掌帮的两名帮众却已给撞得筋折骨断,趴在地下。裘千仞大怒,刚欲回头,只听身后风响,又有两名丐帮的八袋弟子给郭靖以掌力甩了出来。
裘千仞知道郭靖所使的这隔物传劲之力远重近轻,丐帮弟子亲受者小,让他们撞着的受力却重,回臂将一丐往无人处斜里推出,随即双掌并拢,呼的一声,往另一丐背心击去。这一击是他赖以成名的铁掌功夫,如胜过郭靖掌力,便不但抵消来力,还能以余力重创那丐,否则自己纵不受伤,也会给击得跌倒或是后退。
丐帮三老和黄蓉知他这双掌一击,是正面和郭靖的掌力比拚,胜负之数,关系非小,俱都凝神注视,但见他双掌发出,那八袋弟子倒飞丈许,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下,呆了一呆,转身又向郭靖奔去,竟丝毫没受伤。这一来,丐帮三老均知郭靖与裘千仞的功力大致在伯仲之间,虽郭靖稍有不及,却也相差不远。黄蓉更感惊疑:“这老骗子功夫甚是寻常,怎能挡得住靖哥哥这一掌之力?这可是硬接硬架的真本事,万万不能施甚鬼蜮伎俩。”裘千仞右手一挥,约束铁掌帮诸人退后。
丐帮八袋弟子的武功只与尹志平、杨康之俦相若,郭靖一起手就击倒了四人,虽有一人回来重入战团,郭靖将降龙十八掌与天罡北斗阵配在一起,以威猛之势,济以灵动之变,这五丐怎抵挡得住?若非郭靖瞧在师父和黄蓉份上,早将五丐打得非死即伤,只斗了十余招,又以掌力震倒二丐。余下三丐转身欲逃,郭靖左手钢索挥出,卷住二人足踝,扯到身旁。黄蓉道:“绑住了!”郭靖抄起钢索,将两人手足反缚在一起。
黄蓉见他大获全胜,既惊且喜,心想擒获自己的是那满脸笑容的彭长老,记得师父曾说过江湖上有一门慑心之术,能使人忽然睡去,受人任意摆布,毫无反抗之力,想来这彭长老所用的正是这门邪术,问道:“靖哥哥,《九阴真经》中载得有什么‘慑心法’么?”郭靖道:“没有……”黄蓉好生失望,低声道:“提防那笑脸恶丐,莫与他眼光相接。”郭靖点头道:“我正要狠狠打这家伙一顿出气!”说着扶了黄蓉背脊,两人一齐站起。郭靖瞪视杨康,大踏步向他走去。
杨康当郭靖大展神威、力斗群丐之际,已自惴惴,只盼群丐倚多为胜,将他制服,哪知群丐逐一败退,郭靖却向自己逼来,只要给他迫近身来,哪里还有命在?情急之下,高声叫道:“四位长老,咱们这里无数英雄好汉,岂能任由这小贼猖狂?”嘴里喊得急,脚下也不慢了,忙退到简长老身后。简长老回首低声道:“帮主放心,咱们用车轮战困死小贼。”提高嗓子叫道:“八袋弟子,布坚壁阵!”
一名八袋丐首应声而出,带头十多名帮众排成前后两列,各人手臂相挽,十六七人结成一堵人墙坚壁,发一声喊,同时低头向靖蓉二人猛冲过去。
黄蓉叫声:“啊哟!”闪身向左跃开。郭靖向右绕过,东西两边又有两排帮众冲来。郭靖见群丐战法怪异,待这人墙冲近,竟不退避,双掌突发,往人墙中心一丐身上推去。他掌力虽强,但这坚壁阵合十余人的体重,再加上疾冲之势,哪里推挪得开?坚壁中心受力,微微一顿,两翼便即包抄上来。郭靖一个踉跄,险些为这股巨力撞倒,急忙跃起,从人墙之顶蹿过,身子尚未落地,只叫得声苦,迎面又是一堵帮众列成的人墙冲到,忙吸口气,右足点地,又从众人头上跃过。岂知那些人墙一堵接着一堵,竟似无穷无尽,前队方过,立即转作后队,翻翻滚滚,便如巨轮般辗将过来。郭靖武功再强,终究寡不敌众,至此已成束手待缚之势。
黄蓉身法灵动,纵跃功夫也高过郭靖,但时刻稍久,一队队的移动巨壁越来越多,趋避奔蹿之际渐感心跳气喘,东闪西躲了一阵,竟与郭靖会在一起,渐渐给逼向山峰一角。黄蓉心念一动,叫道:“靖哥哥,退向崖边。”郭靖听了,一时尚未领会,但依言退向悬崖,眼见离崖边只余五六尺之地,丐帮的坚壁竟停步不冲。郭靖恍然懂了:“啊,下面是深谷,冲过来收不住脚,不跌死才怪。”向黄蓉望了一眼,刚要赞她聪明,却见她脸上突转忧色,只见一堵又厚又宽的人墙缓缓移近,这番不是猛冲,却是要慢慢地将二人挤入深谷,同时成百人前后连成了十余列,再也纵跃不过。
郭靖在蒙古之时,曾与马钰晚晚上落悬崖,这君山之崖远不及大漠中悬崖的高险,眼见人墙渐近,叫道:“蓉儿,你伏在我背上,咱们下去。”黄蓉叹道:“不成啊,他们会用大石头投掷,那是死路一条。”郭靖彷徨无计,不知如何,在这生死悬于一发之际,忽然想起了《九阴真经》上卷中的一段文字,说道:“蓉儿,真经中有一段叫做‘移魂大法’,只怕跟你说的什么慑心法差不多……好,咱们跟他们拚了,要摔么大家一齐下去。”黄蓉叹道:“这些都是师父手下的好兄弟,咱们多杀化子又有何益?”
郭靖突然双臂直伸,抱起她身子,低声道:“快逃!”在她颊上亲了一亲,奋起平生之力,将她向轩辕台上掷去。黄蓉只觉犹似腾云驾雾般从数百人的头顶飞过,知道郭靖要独挡群丐,好让自己乘隙逃走,双膝微弯,轻轻落在台上,心中又酸又苦,却见杨康正自得意洋洋地站在台角,指手画脚,呼喝督战,这良机岂肯错过,足未站定,和身向前扑出,左手手指已搭住绿竹杖的杖头。
杨康陡然见她犹似飞将军从天而降,猛吃一惊,举杖待击,黄蓉右手食中二指倏取他双目,同时左足翻起,已将竹杖压住。杨康武功本就不及黄蓉,而她这一招又是洪七公所授打狗棒法的绝招“獒口夺棒”,倘若竹棒为高手敌人夺去,只要施出此招,立时夺回,百发百中,即是武功高出杨康数倍之人,遇上这招也决保不住手中杆棒。黄蓉夺杖是主,取目是宾,却因手法过快,手指竟已戳得杨康眼珠剧痛,好一阵眼前发黑。杨康为保眼珠,只得松手放开竹棒,随即跃下高台。
黄蓉双手高举竹棒,运起内力,朗声叫道:“洪帮主并未归天,全是奸徒造谣。丐帮众兄弟,立即罢手停步!”群丐一听,尽皆愕然,此事来得太过突兀,难以相信,但乐闻喜讯,恶听噩耗,原是人情之常,当下人人回首望着高台。黄蓉又运内力高叫:“众兄弟过来,洪帮主平安大吉,正在大吃大喝,每天吃三只叫化鸡!”杨康眼睛兀自疼痛,耳中却听得清楚,在台下也高声叫道:“我是帮主,众兄弟听我号令,快把那男贼挤下崖去,再来捉拿这胡说八道的女贼。”丐帮帮众对帮主奉若神明,纵有天大之事,对帮主号令也决不敢不遵,听到杨康号令,当即发一声喊,踏步向前,但想洪老帮主爱吃叫化鸡,决非虚假,虽然每天三只似乎太多,忙乱之中,倒也信了三分。
黄蓉叫道:“大家瞧明白了,帮主的打狗棒在我手中,我是丐帮帮主。”群丐一怔,帮主打狗棒为人夺去之事,实是从所未闻,犹豫之间,又各停步。
黄蓉叫道:“我丐帮纵横天下,今日却让人赶上门来欺侮。黎生、余兆兴两位兄弟给人逼死,鲁长老身受重伤,那是为了什么缘故?”群丐激动义愤,倒有半数回头过来听她说话。黄蓉又道:“只因为这姓杨的奸贼与铁掌帮勾结串通,造谣说洪老帮主逝世。你们可知这姓杨的是谁?”群丐纷纷叫道:“是谁?快说,快说。”有的却道:“莫听这女贼言语,乱了心意。”众人七嘴八舌,莫衷一是。
黄蓉叫道:“这人不是姓杨,他姓完颜,是大金国赵王爷的儿子。他是存心来灭咱们大宋来着。”群丐俱各愕然,却无人肯信。
黄蓉寻思:“这事一时之间难以叫众人相信,以毒攻毒,且栽他一赃。”探手入怀,一摸怀中各物幸好未被搜去,当即掏出那日朱聪从裘千仞身上偷来的铁掌,高高举起,叫道:“我刚才从这姓完颜的奸贼手中抢来这东西。大家瞧瞧,那是什么?”
群丐与轩辕台相距远了,月光下瞧不明白,好奇心起,纷纷涌到台边。有人叫了起来:“这是铁掌帮的铁掌令啊,怎么会在他手里?”
黄蓉大声道:“是啊,他是铁掌帮的奸细,身上自然带了这标记。丐帮在北方行侠仗义,已有几百年,为什么这姓杨的擅自答应撤向江南?”
杨康在台下听得脸如死灰,右手一扬,两枚钢锥直向黄蓉胸口射去。他相距既近,出手又快,但见两道银光激射而至。黄蓉未加理会,群丐中已有十余人齐声高呼:“留神暗器,小心了!”“啊哟,不好!”两枚钢锥在软猬甲上一碰,铮铮两声,跌落台上。
黄蓉叫道:“完颜康,你若非做贼心虚,何以用暗器伤我?”
群丐见暗器竟伤她不得,更加骇异万状,纷纷议论:“到底谁是谁非?”“洪帮主真的没死么?”人人脸上均现惶惑之色,一齐望着四大长老,要请他们作主。
众丐排成的坚壁早已散乱,郭靖从人丛中大踏步走到台边,也无人理会。